正文 第一章 被弃 七岁那年的深秋,我跟着雪姨从宅子里走出来,看着朱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心里忽然就有了不舒服的感觉。我娘没有出来送我。往常每次从宅子里走出来,她都会笑着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叮嘱雪姨早点带我回来。 雪姨拉拉我的手,我抬头,看到她熟悉的笑容,低低地唤了声雪姨,也笑了起来。 往东走盏茶的功夫,就会到达繁华的街市。我最喜欢吹糖人的小摊子。看着那些粘粘的鲜艳透明的流质在摆摊先生的手里变成各种各样的玩物儿,真是说不出的神奇。在街头一角,有个杂耍班儿,整天地耍着猴戏。我不太喜欢看猴戏,总觉得猴子的目光很悲伤,使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有几次缠着雪姨将那猴子买了回家里养,雪姨总笑着摇头。 那可是人家吃饭的家什,多少钱也不卖的。 我不信,可是也没有办法。 我们刻意地绕过耍猴戏的地方,往更深处行去。后来,仿佛到了路的尽头。窄细的甬道里停着辆马车。雪姨说今天做马车回家。我很不乐意,才刚刚出来一小会儿而已,还没有玩够。但是雪姨说,如果我乖乖的听话,下次就带我去戏堂子里听戏。那是我爹爱去的地方,我总是嚷着要去,可是我爹从来都没有带我去过。 我向往着戏堂子,静静地坐在车上。车上的布帘子很厚,车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很无聊。雪姨让我躺在她的怀里睡觉,说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我果然就歪到了她的怀里。 听着辘辘的行车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之前好像听到雪姨说,赤雪,要活着知道吗?一定要活着。 …… 醒来的时候,耳里似乎还在响着雪姨的声音。但是我并不在马车里,而是在小河边的一棵树下。我抬眸往周围瞧去,完全陌生的环境,不见雪姨的身影。除了已经西斜的日落,和被风吹的哗哗响的树叶声,这世界上仿佛忽然就空白了。 这里哪里? 雪姨去了哪里?不是回家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本能地从脑际滑过,我忽然觉得很害怕,随便拣了个方向边跑边唤雪姨,但是离那棵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又开始担心,万一雪姨只是稍稍地离开一下,而我却跑得远了,那她不是找不到我了吗? 想到这里,我又回到那棵树下。 ……天色渐渐地暗沉,我紧靠在树身之上,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才发现整个下午都没见半个人影,原来这里竟然是极偏僻的,没有人烟的地方。深秋的夜很寒凉,我又冷又饿,恐惧如同一张黑色的网,将我紧紧地缚住。我想到了先生之前所讲过的故事,在野外,有种很残忍的动物,它们在深夜里对月嗥叫,饿饿可以使它们吞噬所有靠近它们的血肉之躯。 我背靠着树身,张大眼睛,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生怕有传说中的狼忽然跳出来,扑在我的身上。在挪至树的背面的时候,我忽然仰面栽进了树身里。 我啊地惊叫了声,立刻捂住了嘴巴。也在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棵树之上,有个很大的树洞,我的身体在树洞里活动自如。刚刚还禀烈的风也忽然变小。我明白,我可以不必冻死在这深秋的夜里了。 此后的半个月里,我都住在树洞里。 爹娘,还有雪姨,他们都那么爱我,不会将我扔在这里不管的。我要等他们来接我。 离这棵树不远的地方,有棵果树,树上稀稀落落地挂着些果子。果子大多已经被鸟儿们啄出了许多个小孔,但是没关系,这些果子是我唯一能够得到的食物。每天早上,第一缕阳光投进树洞的时候,我就会伸伸懒腰,揉揉眼从树洞里爬出来,跑到树下去拣那些自然落下来的果子吃。我是不舍得晃动它的,害怕果子在刹那间全部都落在地上,当日吃不了会烂掉,隔日又没有东西吃。渴了就喝河里的水,虽然河水很清,可是喝进嘴里,还是有种泥土的涩味儿和腥味儿。 每当这时候,我就又忍不住想哭。在家里的时候,我娘每晚都会让人给我炖燕窝,我却总是以很多借口推托。现在回想那淡淡甜甜的味道,真是说不出的诱人。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我无法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想着想着,撇着嘴巴将头埋在膝中,无声地流泪。 大约是第十三天的时候,我呆呆地望着树上仅存的一只瘦果子发呆。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果子。 正文 第二章 最后一只果子 肚子咕咕地叫着,空得难受。以前从来不知道饥饿的滋味。原来饥饿的感觉非常令人痛苦。我大概明白了雪姨的话,即使我愿意出再多的银子,那个耍猴戏的男人也不会把猴子卖给我的,因为那是他吃饭的家什。 我忍耐着,没有将那个果子摇下来。明天吧。明天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再将它摇下来吃了吧。 那一夜,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到了半夜的时候,更被阵阵的冷意惊醒。蓦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耳中被怒吼的风声填满。我紧紧地缩在树洞中,不由自主地摒住呼吸。再也睡不着,眼巴巴地盼着天亮,好不容易等到东方出现蒙蒙的鱼肚白时,风才渐渐地停了,长长地舒了口气,紧崩着的精神放松,几乎是倾刻间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太阳正在当空,已经到了晌午。 我的果子! 舔舔嘴唇,我爬起来就往果树前跑去。抬头往上看时,却见树上有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儿,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子,腰间扎着条粗大的蓝布腰带,两条腿从树枝桠上搭拉下来,手里拿着只果子,正嚓嚓咬着吃得很香。 我的果子……我的果子…… 我咽着口水,冲着大张着嘴巴,似乎要把果子整个地一口吞下的男孩儿大喊了声,“不许吃!”往嘴里送着果子的手蓦地停住,狐疑地往下看来,漆黑的眸子就像初升的启明星般明亮,他的腿也在同时停止了自在的摆动。他盯着我,如同看着个小小的怪物,接着却面色淡然地又抬起了头,望着我望不到的远方,打算继续吃果子。 “不许吃!那是我的!”我再冲着他喊了声。 “咦?——”他似乎觉得很奇怪,再次向我看来。“小叫花子,你说什么?这果子是你的?” “嗯!是我的!”我很肯定地回答。我昨天已经守了这只果子整整一天。如果知道今天它要成为了别人的果腹之物,我昨晚又何必忍耐的那么辛苦呢? 他把剩余的半只果子在衣襟上擦了擦,藏在怀里,拍拍手三下两下从树下溜了下来,站在我的面前,我才发现他比我高出好大一截儿。他好笑地说:“唉,你说这果子是你的,有什么证据?难道果子上刻了你的名字?” 我摇摇头。 “所以喽,你凭什么说这果子是你的?”他把果子拿了出来,又做出吃的样子。 “可是这棵树上有我的名字!”说着话,我指着果树的树杆。这附近只有这一棵果树,我很害怕失去它。所以早在十天前,我就拿了小石块,在树下刻下了我的名字。真没想到啊,真的有用处。现在我很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理直气壮地仰着头,再次强调道:“这树上有我的名字,这就是我的树,树上的果子自然也是我的!” “赤雪……”男孩儿看着驳斑的树身,念出我的名字。 “拿来吧!”他既然念出我的名字,该知道这棵树是我的了。我伸出手向他要剩余的半只果子。 他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慢慢地将那半只果子往我的手心里放去。眼见果子将要成为我的,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然而,就在我即将要触到果子的时候,他却蓦地又把果子收了回去,并且毫不客气地大咬了一口,腮帮子随着咀嚼而一鼓一鼓。边吃边笑说:“你在树上刻上你的名字,这棵树就是你的?” 他说着从怀里拔出把短短的匕首,眨眼间已经在我的名字旁边,刻上了另外几个字——澹台那速。 “好了,这棵树上现在也有了我的名字,你说这棵树现在到底是你的吗?还是我的?” 他没有等我回答,又在脚下的土地上同样写下那几个字,“我现在把我的名字也写到了地上,那是不是这片土地也是我的?” “你,你赖皮!”眼见着那果子已经要被他吃完了,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抢果子,他再咬了口,伸臂将我挡住,“唉唉别急啊!我已经吃好了,将剩余的都给你好吗?” 他有那么好心? 巴巴地伸出手,见他把剩余的果子再次放入我的手心里,却已经只有果核。 “你——”我怒瞪他一眼,用力将果核扔得很远,然后气呼呼地往树洞走去。 爹,娘,雪姨,你们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不来接我?难道你们真的,真的不要我了吗? 等待了这么久,有些事情我渐渐地明白了。如果他们还要我,不可能我等了这么多天他们仍然不来接我的。那么,我其实是被抛弃了?不,不会是这样的? 我蜷缩在树洞里,悲伤地胡思乱想着。 正文 第三章 半张油饼 肚子好饿。如果再不离开树洞,我可能会饿死在这里。正在想着,就见澹台那速摇摇晃晃地到了树洞口,手里拿着根干枯的柳枝甩来甩去,嘴里还衔了枝草根轻轻地吮着。我张开双臂,用身体堵在树洞口,“这是我的!这个树洞是我的,你别想再抢去!” 他探头往里看了眼,发出了不屑的笑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呢,呵,我还不稀罕!” 两人僵持了片刻,我的肚子咕咕地叫着,再也没了力气,颓然地倒向树洞里。他微微动容,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半张饼递到我的面前,“那!拿去吃吧!” 油饼! 我如同看到了天下最美丽的东西,两眼放光。却并不立刻接饼,“为什么你有饼,却还要抢我的果子吃?” 他似乎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谁有空抢你的果子?我不过看到那里挂了只果子,周围又没有人,我如果不吃了它不是就浪费了吗!诶,你到底要不要?你不要的话我要反悔了!” 要! 一把将饼夺在手里,狠狠地嚼了起来。自从那日和雪姨分开后,我就没有吃过任何面食和带油星的食物。每天只是以果子裹腹。此时此刻,这普通的油饼是如此的香甜,我一口气将半块饼全部都咽进了肚子里,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见澹台那速已经用大的植物叶子取了水过来,“你这样吃法不怕噎着吗?” 他在关心我。 我的眼睛忽然湿了湿,在家里的时候,每次吃饭我娘都要再三地叮嘱丫头们,让把鱼中的刺儿都挑干净了才可以给我吃。看到我为了贪玩而狼吞虎咽的时候总是提醒我,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在这里的十几天,在完全没有人照顾我的情况下,这些仔细的关心都仿佛已经离我远去。当时并不觉得被人关心是件幸福的事,反而觉得很不耐烦。但是此刻,我为什么会有想哭的感觉呢? 我想娘,想爹,想雪姨,想他们每个人给我的爱和关心! “诶,你就住在对洞里吗?你的家里人呢?” “唔,他们失踪了……” 他哦了声,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继而却说:“是他们不要你了吧?” “谁说他们不要我了!你不要乱说!”身上有了些力气,我从树洞里钻出来。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呵,脾气挺大的。”他边说就边往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你去哪里?” “当然是继续,往前走喽!我只是路过这里,你不会让我留下来陪你一起住在树洞里吧!” 什么?他要走。十几天来,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人,他竟然要走了?他看似走得闲情逸致,但是步子万得很大,我紧追慢赶还是落后很长一段距离,大口地喘息着,冲他的背景喊道:“不走行不行?” 他回答的很干脆,“不行!” “那你陪我找到我家行吗?我爹娘如果看到你把他们的女儿送回去,肯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他停下了脚步。 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才说:“你确信你爹娘还要你吗?” 我狠狠地点头,他们那么爱我,怎么会不要我呢?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好吧。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家,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而是为了验证你的答案。还有,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树上已经没有了果子,也不祈望明天再来人给我送半块饼,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好啊,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叫我哥哥,我就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这有什么难的?其实我心里早叫了他好几声哥哥,他没有听到而已。甜甜地叫了声哥哥,我仿佛又有了依靠,扯着他的胳膊笑了起来。 他说:“还不止,还得答应哥哥,长大后当哥哥的媳妇儿!”这句话却是非常戏谑的语气。我虽然还很小,但是常常玩“红娘子”的游戏,已经给人当过好多次新媳妇儿了,这也不算什么。于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嗯,等我长大了,就给哥哥当媳妇儿!” 他怔了怔,接着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天的傍晚,我才知道其实他给我的半块饼,也是他身上仅剩的食物。一路上我都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抗议地叫着。我人小腿短,加上十几天没有好好地吃饭,根本没什么力气。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走出那片树林,而我们也再没有遇到果树。那时候我就想,找到爹娘后,让他们在后院子里种片果树,棵树可比这些杨树啊,柳树啊有用多了,至少可以结好多果子。 正文 第四章 约定 很快就又入了夜,看到他找来些干柴,拿了火折子点火。辟辟剥剥声不绝于耳,火很快就旺了起来。他叮嘱我坐在火堆旁不可以离开,因为野兽是怕火的,如果我不听话离开火堆,很可能就会被野兽给吃了。 他的话果然吓住了我,我乖乖地呆在火堆旁烤火,看着他离开,又看着他回来。 他手里提着刚刚猎到的猎物,见我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不由扑哧地笑出了声,“我已经回来了,野兽都不敢靠近我们,你不用害怕了!” 我这才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忙来忙去。因为是沿着小河走的,所以并不缺水。那猎物像是只黑色的雁。他将猎物身上的毛拔了,天膛去肚,清洗,动作熟练而迅速,而我居然并不觉得过程惨忍,只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往日在家里的时候,桌子上那些大鱼大肉,不由地又咽起了口水。 晌午的半个饼早就消化了,我抚着饿扁的肚子问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吃到?” 他头也没回,淡淡地说:“看不出,你饿得还真快。” 我嘻嘻地一笑。 后来想到这一幕,不由地感到心酸。那时候的他定也是常常饿着肚子的。那半块饼,搞不好就是他两天的口粮,被我一顿给吃完了不说,晚上还早早地又饿了。记得他烤好猎物后,将最肥美的雁腿肉撕了只给我,照例叮嘱我慢点吃。那时候的熊熊火光很暖和,而他的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 翌日,我们吃了昨晚剩下的雁肉,就继续往前走去。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向前走。 因为在他问我,我的家到底是哪里,我的爹娘是什么人的时候,我竟然一问三不知。 原来一直以为,娘就是娘,爹就是爹,还需要名字吗?而先生除了教我学习简单的生字,根本也没有其它的课程。我记得那朱色大门上有个牌扁,上面的两个字好像是什么——王。 我一直想问先生,那个字到底读什么,不过每次见了先生就忘了问。现在想问,先生又并不在身边。 我记得,雪姨常常带着我去逛的那条大街,常被人们叫做屠人街。因为街市最北头,有个空旷处是刑台。每个月都有几个死囚被斩于刑台之上。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雪姨说杀人的地方阴气重,会煞着小孩子。 然而我所知道的这些,对于找到我的家,我的爹娘却并没有多少帮助。因为澹台那速说,自残暴的孝穆皇帝执政以来,各洲各县都多设了刑台。就是为了斩杀那些有罪的或者无罪的,百姓或者是当官的。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住了声,愤愤地咬着下嘴唇,俊逸的眉间掠过一丝戾气。 我想,他是讨厌那个孝穆皇帝的。 后来,等我长大了些,知道世界上还有“恨”这个字的时候,我才发现,讨厌与恨是完全不同的。与“恨”相比,讨厌实在是太宽容了。 站在河边看,并不觉得树林有多大,但是连续走了两天以后,都没有走到树林的尽头,这时候才发觉我原来被送到这么深入的地方。又想起了雪姨,心里的怀疑慢慢地深重起来。那天清晨,当澹台那速收拾好东西,牵起我的手又要往前走的时候,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赖来。 我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我是明白。我不可能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雪姨也不会无缘无故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那么为什么我会到了这里? 答案只有一个,是雪姨送我来的。 她,或者是我的爹娘,他们不想让我再回家去。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澹台那速皱了皱眉头,看着满脸哭相脸生着闷气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走的这么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的家呢?” 家,家在哪里?我还能有家吗? 泪水像决堤的河水般流淌下来,我哇地哭了出来,混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澹台那速肯定是被我吓坏了,他猛地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雪儿,别哭,别哭,我最怕女人哭了……”他边说着边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怎么能不哭? 爹娘都不要我了,是雪姨把我丢到荒郊野外的,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能不哭呢? “那速哥哥,他们都不要我,不要我了……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他们才不要我的?” “你才只有几岁,你能做错什么事呢?你没错,是他们的错……你放心,就算他们真的不要你了,那速哥哥也不会不要你的,那速哥哥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他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坚毅和肯定。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拉勾勾……” “好,拉勾勾……” 正文 第五章 被恒王发现 手指触到他的手指,他的手指稳定而有力。我的心也跟着安了些,却仍旧赖在他的怀里不肯起来,“那速哥哥,我的脚破了,你背我好不好?” 他的眉毛挑了挑,忙脱下我的鞋子查看,我咝地狠吸了口气。脚的小指处早已经被磨破,血渗了出来,连鞋子上都染了血。这是连日赶路的结果。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什么也不说,将我甩到他的背上,“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过久,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个陌生的让人害怕的地方,在这里,我迷了路,我找不到雪姨,找不到家,也找不到爹娘。 “这是恒王的猎园。现在已经是狩猎季节,如果哪天他们忽然进了园子,我们就完了,他们会把我们当做被我们烤了吃的那只大雁,把我们也猎了去。就算他们当时不把我们当做猎物给射猎了,擅闯猎园的罪名也是死路一条。” 我愣愣地听着,我不知道恒王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就是恒王的猎园。但是我知道那只被猎的大雁是什么下场。不由地颤抖了下,“那速哥哥,那你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吧!” 他将我向上托了托,“嗯。” 他的话声刚落,我就感觉到他的背本能地紧了紧,“糟了!” 他扭头看我一眼,“你要紧紧地抓住我知道吗?我带你离开!”说着,他忽然加快了脚步跑起来。我正想问怎么了,就听到后面隐隐的得得马蹄声。 双臂紧了紧,牢牢地攀在他的脖子上,转头往后面看去,只见大约有十几匹马飞快地往这边驰来,马上之人个个劲装短服,张弓搭箭,呼喝声也此起彼伏。 我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他刚才提过的狩猎日子到了。恒王正在园中狩猎。 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撇了撇嘴,又忍不住想哭,“那速哥哥,我们会不会被射死?” “不会!我们不会死的!” 他的语气很坚定,而他奔跑的速度也更快了。风从耳旁刮过,我看不清前路的道路,只觉得秋草萋萋,到处都充满衰败的灰黄色。又惊又怕之下,视线被湿湿的雾气遮挡,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滴到了他的脖颈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哭喊起来,“那速哥哥,快啊!快啊!他们追上来了!……” 他不说话,我能感觉到他憋着气,不回头看,也不停留,只看准了前面的路,不断地跑,跑,跑…… 忽然,我感觉身子一塌,身体猛地失重。我啊地惊叫着,无法控制地往坡下跌去。就在我以为肯定摔死无疑的时候,有双胳膊将我拦腰抱住,接着两人就倒在地上,我狠狠地跌在他的胸膛上,他闷哼了声,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 我低呼了声,“那速哥哥……” 他嗯了声,立刻又爬了起来,再次将我甩在背上,往坡下更深处走去。那里有些很密集的秋草,进入了秋草后面躲起来,他喘吸得很厉害,却不得不控制着喘吸的声音,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又被憋出些红晕来。 “我们先在这里躲躲……” “那速哥哥……” “傻丫头,逃命的时候不要回头,因为敌人会看到你脸上的恐惧,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杀害你。因为胆小懦弱的人死了,也不会让人感到可怕。而且在你回头的刹那,或许就是你的敌人杀害你的最好时机。所以记住,下次逃跑的时候,不要回头看,记住了吗?” 我以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又说了句,“活着最重要。逃跑并不可耻。” 我还想说,他蓦地捂住了我的嘴巴。原来恒王的猎队已经到了近前。一阵烟尘浮起,又落下。我透过秋草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为首一人三十多岁,穿着银色的甲衣,外罩阔大灰色貂逑,一双鹰目中闪中霸气机警的光芒。他的箭始终搭在弦上,缓缓地移动着。 他的箭尖指向我和澹台那速藏身的地方两次,然而终于没有射出来,又缓缓地移向另外的方向。澹台那速害怕我发出声音,两人如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他始终捂着我的嘴巴。忽然树枝之上什么鸟儿扑腾了下,那人的箭毫不犹豫地射出,一只小小的麻雀被穿胸而过,掉落在地上。 立刻有王府侍卫去拣起了麻雀呈上,“王爷箭法如神,这只小鸟被射中心脏而亡!” 后来,我知道这鹰目人就是恒王。 正文 第六章 变成猎物 这侍卫有心地拍马屁,恒王并不领情,只是冷笑了声。也没有接猎物,双腿猛夹座骑往前冲去。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冲了出去。 我们静静地听着马蹄声,直到四周安静到只剩余风吹落叶的声音,澹台那速才放开了我的嘴巴。 虽然刚才那箭并没有向我们射出,但是眼见着他将那只麻雀射死,我还是心有余悸。泪水淌个不止。 他这次没有替我抹去泪水,只冷冷地说:“逃命的时候,一定不要哭!因为哭泣会过多地消耗掉你的体能!” 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对我说过话,我不由地愣了愣,止住了哭声。他却又不发一言地将我重新背在他的背上。我扭了扭身体,我知道他累坏了,我不想再让他背着。 他的手紧了紧,“别乱动。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我们要赶在他们回来之前,逃离出猎园。” 他说着,往四周看了看,辩别了下方向,然后又向先前那样奔跑起来。我看到他的发间冒出丝丝的热气,他定是大汗淋漓了。只恨我脚被磨破,而且我绝跑不了他这么快。 话音刚落,就听到周围哗啦啦一阵响,随着众人的哈哈大笑声,我看到我们正被围在一个箭失的包围圈内,每只已经在弦上的箭都对准我们。从右侧走出先前被称为恒王的鹰目人,他仍然骑在马上,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我和澹台那速。 我看到澹台那速的唇似乎是紧抿了抿,全身的肌肉也都崩紧。 恒王向旁边的侍卫扬了扬脸,那侍卫大声说:“是,王爷!” 他恶狠狠地走到我们的面前,“你们两个是什么人!?胆敢跑到我们恒王的猎园里,所为何事?!” 我望着那人凶戾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觉得身体腾空,接着摔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像是要裂开了,我唉呦了声,诧异地往澹台那速看去,只见他扑地向恒王跪倒,“王爷!都是这个小叫花子,她偷了我的油饼,我追她,结果追到了这里,我们不知道这是王爷的猎园,还请王爷恕罪!” 他的说话声刚落,就被那侍卫狠踹了脚,“胡说!猎园如此之大,你们两个倒是好本事,居然溜达到了这里!” 我看到澹台的嘴角有丝血迹,想来是已经受伤了。这几天里,我将他视做唯一的依靠,这时候就忍不住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去扶他,却见他已翻起,同时目中寒光闪了闪,威胁地瞪了我一眼。 我望而却步,只憋着哭声,僵了似地呆望着他。 他再次以额触地,向恒王叩道:“小人不敢妄言,句句是实。只是我们到了小河边后就迷了路,在园子里逛了好几天。王爷,请求王爷饶了小人一命,此事不怪小人,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偷了我油饼的小偷!” 我看到他的手指很准确地指向旁边的我。 那根手指就像利箭般,猛地插在我的心上。那速哥哥……你,你这是……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澹台那速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我的身上。而我的脑海里明明还印着他刚刚背着我奋力逃跑的模样,明明还记得他在树洞前,自己忍着饿,却将身上半块饼给我的情景。还有那两条,搭在树桠上闲闲地晃动着的腿…… 还有,他坚定的声音还萦绕在我的耳边,“你放心,就算他们真的不要你了,那速哥哥也不会不要你的,那速哥哥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 这些才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啊,怎么会在转眼间就变了呢? 澹台那速却只是深深地叩首于地,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卑微的人。 他使我想起了我家某个家丁。他常常背地里欺负别的家丁,拿着鸡毛当令箭,但每次对着我爹的时候却像蝼蚁般地谄媚。我娘很不喜欢他,背后里总是称他为鸡毛公。他偶而听到了,也不生气,反而相当受用的样子。 难道,澹台那速居然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恒王神色冷然,他从马上跳了下来,我听到他走到我面前时,身上的甲衣所带出的特有的声音。 他蹲在我的面前,将我扶起来,幽深的鹰目盯盯地望着我,半晌,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小姑娘,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当然不是真的?是他污赖我! 我的答案就要本能地呼出来…… 看向澹台那速,他那么虔诚地跪在那里,没有稍动。我只看到他没有表情的侧面。我想,如果我否定了他的谎言,他会不会被王爷杀死? 正文 第七章 成为恒王的女儿 记得鸡毛公就是因为有一次,说了个很大的谎言,受到了惩罚。有一天,我听到后院里传出他的惨叫声。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我问雪姨,鸡毛公去了哪里?雪姨说,因为他说了谎话,所以被处死了。没有将他处死在刑台,已经算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死亡意味着什么,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不想再使澹台那迅速消失在我的生活中。至少我要问他,为什么。 恒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姑娘,本王在问你话!” 我很委屈。如果我不能告诉他真相,那么我从此以后就要背负起小偷这个可耻的称号。但是,还能怎么样呢? 撇了撇嘴,我向恒王点了点头。 答应过澹台那速不再哭的,但是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恒王替我抹了抹泪水,将我抱了起来,我觉得他的臂膀有力而且沉稳,他没有再看澹台那速,仿佛他是只令人厌恶的巨大苍蝇。 “小子,我不管你是谁。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后,你将变成我猎园的猎物!” “谢王爷!”澹台那速的声音大到刺耳,然后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终是忍不住唤了声,“那速哥哥……” 他蓦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冷冷地说:“这件事不能怪我。天底下唯一能信任的人唯你自己而已。” 他说完,忽然就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窜入了树林中。 恒王刚刚冷厉的面容渐渐地和缓下来,“傻丫头,别再哭了。从此以后,你贵为郡主,没有谁再敢欺负你了!” 他说完,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郡主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这个男人对我应该没有恶意。眼泪渐渐地干了。又隔了一会儿,忽听到恒王说:“半柱香的时间到了。去吧!给我多打些猎物回来!” 侍卫们齐声说了声是,打马高声呼喝着冲入树林。 这时候我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刚才恒王和澹台那速之间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了。但是我明白不明白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变成了猎园中的猎物,那些冲出去的猎队,可以不将他当人,只当做猎物,随便射杀。我紧紧地抱住了恒王的脖子,咬着牙,心头说不出的痛。 那速哥哥……为什么…… 我跟着恒王回到了恒王府。我不知道那天澹台那速是不是已经被恒王猎队当做猎物射杀。但我想,他那么聪明坚强,求生的欲望又是那样的强烈,他一定能够逃出生天的吧? 但是第二日,恒王有意无意地说,那个猎物跌下了猎园那边的山涯。涯下是个鳄鱼潭,他是必死无疑了。 我静静地听着,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因为他昨日那样的对待我,我是不是该为他流眼泪?无论如何,我记得那双漆黑的眸子,和他朝树洞晃晃荡荡地走过来的样子。 恒王名为皇甫敬。 自从恒王也如澹台那速似的询问有关我的家人的姓名和住址的时候,我仍然是一问三不知。我只知道我有爹,有娘,有雪姨,我还知道我生活的宅子附近有条大街,大街的尽头有个刑台。我所描述的这些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恒王听了这些后,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找不到我的家了。从那时候开始,我都会很认真地打听我身边人的名字,并且牢牢地记住。 由于我连如何与自己父母失散的缘由都说不清楚,恒王拖后了认女的日子。他需要确定我没有撒谎,而我却的确没有更多关于我家的信息。他们判断我可能是个孤儿。如今朝廷动荡,百姓不安。每天都有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像我这样的孤儿也多了起来。 恒王信天道轮回,信命。传说他因此将到手的江山拱手让人。 他觉得我们在猎园相遇就是种注定的缘份。而那半个月中,恒王妃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些很奇怪的问题。不过,可能我通过了她的某种考验。 半个月后,举行了家宴,我正式成为恒王的女儿。 我要叫恒王为父王。叫恒王妃为母妃。而我成为皇甫赤雪。 恒王和恒王妃有个儿子,叫黄甫鹿鸣。刚刚十三岁。他是个有着极冷的眼神的少年,凌角分明的脸上,总是带着仿佛是很深沉的隐忍。他说话很少,只是每天都在五位先生及恒王的亲自教导下习武写字。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基本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面,然他吃饭的时候也总是端坐着身子,目不斜视。吃完饭后,会很有礼貌地对恒王和恒王妃说声:“父王,母妃,孩儿吃好了。” 然后他就会离席,大踏步地走出饭厅,然后再要见面,又要到明日的午饭时分。 正文 第八章 没有得到更多的爱 我猜想他是不认识我的。因为从我来恒王府的第一天,他就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我。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在我一直疑惑皇甫鹿鸣是否认得我的淡淡疑惑中,转眼就过去了六年。 这六年里,我没有再受到更多的苦,但也没有得到更多的爱。我早已经忘记了我原来爹娘的模样,而雪姨也只是幻化成为一个令我的心微微疼痛的符号。是她,把我送到了猎园内。 不过也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只想把恒王和恒王妃当做自己的爹娘,希望他们也真心地接受我这个女儿。恒王和恒王妃感情笃实,也正因为如此,恒王再没有纳妾。 恒王妃对此很感激,只是王妃曾舍命救恒王,而受重伤至不能再孕,两人膝下就只有皇甫鹿鸣。据说还有个女儿的,只是也如我一样走失了。 我猜想,也许正是这样的情况,才会有了我在猎园的际遇。如果不是如此,恐怕那日我也会被当做猎物猎杀。 我端着亲手炖得燕窝,往王妃的寝宫行去。看到小径两旁堆积了些枯黄的树叶。时间就在这一荣一枯中,遥远地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雪姨的模样甚至都已经淡漠了的时候,我却仍然记得澹台那速,他黑黑的眸子和坚定的语声,及最后匍匐在恒王面前的模样。 又想到他带着我往林外走去的几天,如果不是因为带着我,以他的脚程,想必早已经赶在恒王去狩猎之前走出了猎园了。那么,还是因为我。 心中有愧疚。而这些情景在我的心中交错成强大的反差,渐渐地成为我心中的一个结,记忆反而越加深刻了似的。 边走边想着,远远地看见王妃坐在亭中,呆呆地望着远处。 她的模样几乎没有怎么变,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差不多。仍然是淡淡细细的眉毛,眉头总是轻轻地皱着,仿佛总有抹轻愁锁在眉间。她的身边放着把古琴,并不去弹它,香炉里烟雾袅袅溢出,合着那远山楼台,她就如同坐在画中。无意间地目光微转,她也看到了我,于是向我微微而笑。 她很和蔼,但是与我之间并不亲近。从第一天来,就是如此微微地笑着对我说,“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直到现在,一样的笑容。只是不必再强调,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母妃!”我含笑唤了声。无论她是不是将我当成是女儿,在我的心目中,我倒希望她是我的娘。 我记得母女之间应该更加亲密,而不是如同现在,像对待客人的感觉。所以这些年我都在为这件事努力着,希望能够将我和她的距离再拉近些,更像母女些。我很怀念很久以前,那个家里,我娘给我的那种感觉。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我只能寄希望于现在的娘亲身上了。母爱,多么令人向往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却有个家丁冷不防地撞了过来,燕窝瓷罐掉落在地上,啪地碎了一地,汤水崩出了些在我的裙角上,我吓了一跳,皱眉抬头看时,却是母妃身边的近身家丁黄木儿。 他这时候已经慌慌张张地跪下,“郡主恕罪!小人鲁莽!” 我看到他的手里拿着封盖朱红腊印的信,“木儿,出了什么事,要这么急急火火的。” 黄木儿又将身体俯低了些,“小人受嘱给王妃送信!” 王妃这时候也已经到了我的身边,她淡淡地问我,“没烫着吧?” 我摇摇头,“回母妃,没。” 我很不喜欢此时此刻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例行公事。问候是例行公事,我的回答也是例行公事。就好像唱曲儿,声色艺都已经到了,只是没有唱出感情来。 王妃又对黄木儿说:“你起来吧。” “谢王妃!” 黄木儿站起来后,将信递给王妃。王妃向信封淡淡地瞅了眼,脸色立刻大变,甚至惊至站都站不稳,身子微微地摇晃了下,我忙扶住了她,“母妃,出了什么事?”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却又固执地推开我扶着她的手。 “荣儿,快扶我到王爷那里去!” 她的贴身婢女忙走了过来,代替了我扶着她位置。她也没有再对我说什么,急匆匆地往恒王的书房而去。黄木儿正要离开,我忙唤住了他。 “刚才给母妃的信,是谁送来的?” “小人不知!” 他是王妃的近身家丁,对王妃忠心耿耿,我无奈,只暗暗地咬了咬牙,“去吧!”他这才逃也似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复杂看着我的那一眼,使我的感觉很不好。直觉告诉我,那封信应该跟我有关。可是,既然跟我有关,为什么又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难道是,难道是…… 正文 第九章 夜半闯寝宫 本能地想到,有没有可能是我的父母终于找寻到我了? 想到这里没有再犹豫,飞快地往恒王的书房而去。到了门口时,心还在砰砰地乱跳着,也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心情过于激动。 当然我不会傻到直接冲进去问他们,是不是有我亲生父母的消息。我将耳贴到门上,却觉得里面静静的,听不到什么。 顺着墙壁走了几步,到了内间的窗前,这次听到了王妃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缘故抑制不住地哭泣着,“是嫣然,是她……妾身没有想到还有见到她的机会,王爷,妾身,妾身想要立刻就见到她……” 嫣然?是她!她要回来了吗? 我的心就像被大锤猛地敲了下,说不出的惶恐。我知道嫣然是谁。这六年里,虽然我并没有见过她,却每每在家丁和婢女们的口中得到关于她的点滴。她是恒王和恒王妃的亲生女儿,年龄与我一般大。 六年前的夏季,她偷跑出去玩儿,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到了秋季,恒王妃已经是忆女成狂,常常痴痴梦语,唤着嫣然的名字,渐渐地竟然有了疯癫之相。也正是此原因,当恒王黄甫敬在猎园里见到我的时候,才会动了恻隐之心,不但没有杀我,而且将我带回了恒王府认做女儿,以慰王妃的失女之痛。 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到来,王妃最终并没有像恒王担心的那样疯癫。 只是六年来,我又真的慰了她的失女之痛吗? 我心里明白,她仍然那么痛,只是她将这痛隐藏了,隐藏到谁也触及不到的地方。而我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园子的,只是毫无目的地乱走。秋日的阳光澄明,而我的心却像渐渐地步入黑暗。我不敢想象,皇甫嫣然的归来,到底代表着什么?于我又意味着什么。 那晚,我无意间得知恒王要连夜进宫处理一些要事。我想机会来了。几年来我一直想做一件事,今天终于可以做了。而且一定要做,因为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做这件事了。 入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披衣起来。守在外间的婢女看到我起来,疑惑地问:“郡主,这么晚了,您打算去哪儿?” 我在府里本来就身份尴尬,婢女们大多不将我放在眼里。现在嫣然要回来的这件事,恒王和恒王妃自觉得隐瞒得很好,却不知道一天之内已然传遍全府,婢女看着我的目光越发不恭敬起来。 我也懒得答她。径自地到了屋外,赤脚往王妃的寝宫跑去。 守夜的两个婢女见到我都吃了一惊,伸手欲拦。 “吁——” 我忙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同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两只金步摇放在她们的手中。虽然我在府中的地位并不如何,只是从未少过金饰及所需一切。 “放心,我只是忽然想进去看看母妃。等到不久的将来,嫣然郡主回到府中,我便不能如此随心所欲了。” 我内心里有种闷闷的痛和担心,说得恳切。看到两个婢女目中似有同情之色,互视了眼,终是默默地将我放行。 六年来,我第一次在这么深的夜里,踏入母妃的睡房。 空气里掺和着檀香的味道,幽幽暗暗的光线里,纱帐之中的人静静地躺卧着。 娘……娘…… 我的心情有点激动。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总是在下雨的夜里跑到我娘的被窝里去。我喜欢她被窝里安全又温暖的感觉,她将我搂在怀里,像是搂着天下最难得的宝贝儿。只是,自从我迷失在猎园中,就再也没有能够重温这种感觉。 虽然,我在一天天地长大,但很多时候,我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渴望一些看起来可能会很幼稚的东西。 我掀开帐子,像条毛毛虫似的,静悄悄地钻进王妃的被子里。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一种只有母亲才会有的味道。她猛地惊醒,却并没有害怕,想来她虽然还没有看清楚来者是谁,却并没有感到恶意吧。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竟是雪儿吗?” 她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惊诧。 我猛地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娘,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刻我忽然泪流满面,湿湿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我感到她的身体似乎擅抖了下。接着她翻身坐起,伸手抬起我的脸,确定是我在哭以后,有点疑惑地问道:“雪儿,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吗?” 我摇摇头,再次扑到她的怀里,“娘,抱抱我,抱抱我,我是你的女儿,你该抱抱我不是吗?” 她从来都没有拥抱过我。 正文 第十章 小王爷的警告 从我来到恒王府至今,我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内心却一如当初住在树洞里时一样的孤寂,悲伤。我觉得自己是在黑暗的地方,并且继续不由自主地往黑暗处行动。而我称为爹和娘的人,他们漠然地在旁的地方看着我,或者根本又没有看着我,只任凭我放任自流在虚空里。 她也从来就没有打骂过我。 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够打我,骂我,至少让我觉得我是家里的一份子,是被她所关心着的,而不是像大厅里的那只巨大的青花瓷瓶般,只是件摆设而已。 她迟疑了下,终于轻轻地将我拥住。 我却像得了允许似的,更将她抱得紧,我舍不得放开她。好一会儿,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声,“傻丫头,你不让母妃呼吸了吗?” 啊! 我忙松了双臂,她顺势更躺了些下去。“雪儿,还是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睡吧。” 我怔了怔,感到自己的语声微微擅抖,“娘——” 她的心情好像忽然有点烦乱,“还是随着鸣儿唤我母妃吧。我想你也知道,嫣然她要回来了。我欠她的很多……” 我明白了。 她能给我的仅此而已。而嫣然才是她的女儿。从此以后,她可能要将全部的爱都给嫣然,以补偿这些年来亏欠嫣然的母爱。那我呢?我到底算什么? 我忍着泪,咬着唇,很不甘心地默了两秒,又慢慢地伸出手去,妄想着再抱抱母妃。我想我的预感是对的。以后就是连这样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就在我的手将要触及她的时候,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快走吧。母妃不太习惯与人同睡。”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呆地望着这背影好一会儿,终是无可奈何地下了床。 向外走的时候,我无耻地迟疑着,一步一回头,倒像是某种决别。而我的心绪,也是决别的心绪。 眼前又浮现出,七岁那年,我与雪姨到了门外,那朱色大门缓缓关闭的模样。 那一关,便将我与那个家彻底地隔离了。 深重的秋霜早早地落了下来。那日推开门,就见院外的地上,树枝上,花圃上都是淡淡的一层白,好像夜里悄然降了薄雪。冷意直袭而来,我不由地缩了缩肩膀,差点被这冷意逼入房中。婢女已经收拾了洗漱用具出来,我扯住其中一个,“嫣然郡主回来了吗?” 那丫头微微地惊了下,继而答道:“听说是今日就到。” 好快啊。 正在这时,听到前院一阵嘈杂。有人兴奋地高呼,“嫣然郡主回来了!” 我的心禀了禀,加快脚步往正院跑去。刚刚饶过假山,却与从另一个方向急急跑来的皇甫鹿鸣撞在一起。我低呼一声,被撞得跌倒在地,额头嗑在假山池边缘上,额角刺痛,眼前冒起了金星。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淡淡的,透着点不耐烦。 “我……没事……” 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六年的时间,他已经由那个吃饭时也要坐得直板板的倔强少年,变成了英气勃勃,容貌俊逸的小王爷。只是他看着我的目光仍然淡淡的冰冷。连这询问也是。他线条分明的下巴,让人无端端地对他生出敬惧来。我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仿若被撞得受伤的人是他。 他从怀里拿出张帕子贴在我的额角,“自己按着。没事就好!” 说完他站起来,又匆匆地往前跑去。我忙唤了声:“哥哥!” 他蓦地停住脚步,回眸瞧着我。我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哥哥,你也是急着去看望嫣然郡主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审视地盯着我,目光渐渐凌厉,“你在嫉妒?” 我再次慌张地将目光移往别处。 听到他一字字清晰地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哥哥,我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嫣然。还有,我劝你趁早收回你的嫉妒心,别想让她不痛快。她本来就属于我们这个家,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她现在纵使得到多少宠爱,都是她该得的!你好自为之吧!”他说完这番话,再也不看我,大踏步往院外走去。 这是自我进入恒王府以来,皇甫鹿鸣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话。 而其实以往,我叫他哥哥他也总是不应的。我们的交流每次都会在在我叫了声“哥哥”之后就停止。他装作听不见,他拒绝和我做任何交流。而今日他之所以和我说这么多话,也是因为皇甫嫣然。但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伤口并不严重,帕子上却沾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想这样子去到正院是不太好的。只得反回自己的房间,处理好伤口再说。好在婢女们虽然不大能看得起我,毕竟我还是有着郡主身份的。她们一边拿来药箱给我的伤口做简单处理,一边问我要不要请太医。 我摇了摇头,今天是嫣然郡主归来的好日子,我不能找这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