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贩卖爱情 假如我是清流水(川上)

    

    爱情是可以贩卖的吗?

    对你来说不是,但对柳结浓来说,是。

    她活了二十七岁,谈过三次恋爱,次次都在渐入佳境的当口,将无价的爱情明码标价卖了出去。

    对别人来说,可以出售的爱情就不是真正的爱情,但对柳结浓来说,遭人质疑的爱情,她不稀罕。

    即便当初爱得有多无怨无悔纯粹真挚,一旦蒙上怀疑的尘垢,那她宁愿将它低价清仓,长痛不如短痛。

    她的初恋发生在八年前,那时候她是个对爱情懵懂无知的纯情少女,人家对她好一点,她就以人家为天,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爱情都在那一次燃烧殆尽。结果呢,烈火焚情,一张五万元的存折成为导火索,瞬间硬化了她高傲的心。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就让她拥有很多很多的钱。

    这笔钱替她缴了大学学费,让她能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享受轻松自在的大学生活,而不是到处寻找计时工去赚取微薄的时薪来解决学费和温饱的双重难题。

    第二次恋爱发生在五年前,当时的她是初出茅庐的社会新鲜人,一不小心卷入了上司的爱情三角链。

    她对成为第三者毫无兴趣,正打算抽身之际,那个正牌女主角趾高气扬地居高临下地鄙夷不屑地朝她扔下十万元支票,让她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反正她也陷得不深,既然有人主动往她头上扔“馅饼”,她要是不接,岂不有损人家的美意。

    第三次恋爱发生在一年前,彼时的她已对爱情产生鸡肋情绪,只是看到别人一个个成双成对嫁夫生子,她也不免动了成家的心。

    那时候,她脑子里成天萦绕着一首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很快接受了一个男人的追求,恋爱十个月后,谈婚论嫁,水到渠成。

    只可惜,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还涉及到他身后的庞大家族。

    于是,历史再次重演。

    今天,他高贵的母亲将她约出来,先是冷冷巡视她三圈,然后扔下一张五十万的支票,令她有多远滚多远就是不准滚回她儿子的身边。

    事到如今,柳结浓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也不知她是幸还是不幸。

    有谁能像她这么幸运,随便谈场恋爱也能谈得盆满钵满荷包满满?

    又有谁像她这么不幸,谈场简简单单的恋爱,也能谈成一桩买卖?

    哭也好,笑也好,幸也好,不幸也好,总之,她不会和钱过不去。

    这会儿,失了人得了财的她,静静地站在机场大厅等候办理登机手续。

    三个小时前,她接到冉冉的电话,她听到她说:“我决定去找他了,飞机两个小时后起飞。”

    同样是为爱走四方,各人心情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有人走遍千山万水只为与他相见,而她走过万水千山却是为了与他别离。

    都是自找的。她不后悔,也不会回头。

    “遗憾是会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来回滚动,后悔不贴心会痛,恨不懂你会痛,想见不能见最痛……”

    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看到屏幕上闪烁的熟悉名字,柳结浓拔下电池,取出SIM卡,掷向前方的垃圾筒。

    如果选择消失,她就消失干净,不拖一点泥不带一点水,斩断所有藕切断所有丝,毕竟,拿人钱财,就要有职业道德。

    柳结浓自嘲地轻扯嘴角,拎起脚边的小小行李袋,走向登机口。

    在这里居住三年,临走时,除了一套换洗衣物、一部手机、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几张银行卡,再也没有其他身外物。

    收下五十万元支票后,她立刻前往银行,然后火速赶回租住的公寓,用五分钟收拾好行李,再用两分钟把钥匙还给房东,最后直奔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一刻也未停留。

    只要能离开,她不介意飞往任何城市。

    不知道,当那个人得知自己只值五十万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柳结浓摇摇头,摇散脑中勾勒的五官,阖上眼。

    迷迷糊糊中,似有人摇了摇她胳膊,她困倦地侧转身,继续昏昏沉沉。

    当胳膊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她终于醒转过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起身,手胡乱往行李架上摸来抓去。

    没想到一小时的行程,这么快就结束。早知道,她该选一段长途,睡它个三五时辰。

    “请问,是柳结浓小姐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陌生的声音里吐出来,柳结浓的瞌睡虫立刻死光光。

    她望向那个身穿机长制服的男人,朱唇微启:“有事吗?”

    男人一脸严肃,“柳结浓小姐,请带好你的行李随我下机。”

    柳结浓扫他一眼,淡淡地问:“为什么?”

    男人挑挑眉,一板一眼地陈述:“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请不要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即刻随我下机。”

    柳结浓抬抬手腕,腕上手表告诉她,她以为已结束的一小时行程其实尚未开始,眼睛一阖一开间,时间不过才逝去十五分钟而已。

    她以为她的动作快,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快,她委实不该大意。

    呵,五十万哪有那么好赚!

    一小时后,看到他震怒的表情,柳结浓胸口一窒,别开了视线。

    机长男看到他像台风过境般袭卷而来,忙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冲着一脸阴鸷的他喝道:“魏聚尘!”

    魏聚尘充耳不闻,一掌推开他,恶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欺近她的脸,任炙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让她看清他眼中怒放的火焰。

    “柳结浓,想逃?告诉你,晚了!天下从来没有便宜的事,你最好乖乖跟我走,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柳结浓垂着眼,不挣扎,不反抗,似痛觉消失,对他加诸在她下巴上的强猛力道完全没有反应。

    日子太平久了,她的危机防范意识大大减弱,所以,现在受此招待,纯粹是她活该。

    “怎么,哑巴了?”

    魏聚尘再次加重手上的力道,嘴抵在她嘴角,冷嗤道:“有胆逃,就该有胆接受惩罚。从现在起,除非我准你离开,否则,这辈子你都别想得到自由。”

    柳结浓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浅笑,“多谢。”

    对别人来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但是,柳结浓不是别人。在她看来,自由不过是孤独寂寞的代名词,她从不稀罕。如果受困于人,意味着有人承担与人分享,她倒是不介意失去自由。只是,目前,她想受困的人,尚未出现。

    未料到她会如此反应的魏聚尘有片刻的失神,随后离开她的脸,犀利的眼神细细地扫描她的眼耳口鼻,冷笑出声:“很好!演技一流,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既然撕破脸,何妨一撕到底。

    柳结浓仍是嘲讽地浅笑,“彼此彼此。”

    魏聚尘冷哼一声,眼中似有流星划过。

    随后,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将她悉数纳入眼底。

    细若白瓷的肌肤,波光潋滟的水瞳,不描而黛的柳眉,不点而红的朱唇,乌黑油亮的直发,高挑纤细的身材。

    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

    以前的她,笑起来如杨柳拂面,温润如玉。而今的她,笑起来却似小李飞刀,刀刀冰寒。没想到,同样的浅笑,却能笑出两种风格。

    他,真是错看了她。

    想他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看走眼。除了赞她演技一流外,他绝不承认他识人不清。

    魏聚尘盯着她毫不退缩一径浅笑的脸,眼中怒火以燎原之势焚遍全身。

    他再次狠狠地捏住她下巴,左转右转,做下结论:“柳结浓,你该知道,我是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既然你把自己卖了五十万,那,我就得享受五十万带来的利益。”

    柳结浓眉头也不皱一下,轻吐一个字:“错!”

    看他眯了眯眼,她毫不吝惜地再冲他奉上一个嘲讽的笑,“魏聚尘,我是天价,没人买得起。至于你,虽然身价上亿,但对我来说,能卖五十万我已知足。所以,作为商品,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无权申诉权益。”

    “哦,是吗?”怒到了极致,他反而发不出脾气。

    他冷笑一声逼近她的眼,似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很好!我倒要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在一边看了半天好戏一脸兴味盎然的机长男在发现魏聚尘似蓄势待发的危险猛狮时,忙伸出胳膊插到他们中间,提醒道:“魏聚尘,请不要将我的办公室变成命案现场。”

    魏聚尘挥开他的胳膊,禁止他与她的肢体接触,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吼:“向东流,闭上你的嘴,滚一边去!”

    向东流冲柳结浓耸耸肩挤挤眼,再拿手指在自己嘴上画了个叉,然后退居一边,继续看戏。

    魏聚尘恼怒地横他一眼,完全没兴趣把这里变成话剧舞台。

    他一手抓过她的行李袋,一手捏着她胳膊,把她往门外拖。

    “放手,我可以自己走。”

    “抱歉,戏子的话,信不得。”

    呵,戏子!如果她是,那他又何尝不是?披着绅士外衣的大尾巴狼!

    当初她接受他的追求,正是看中他的文质彬彬温文有礼。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压根和“文”字沾不上边,处处透出“武”力解决才是王道的强势。

    呵,无妨,她柳结浓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从不给人占便宜的机会。

    只是眼下,要从长计议。

    既然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她“缉拿归案”,那,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非聪明人所为。

    理清思路后,柳结浓不再挣扎,配合他的步调,乖乖走出机场,乖乖坐进他的车。

    车子开动后,他对司机下令:“去荷塘。”

     正文 第二章  激狂

    荷塘是魏家的别墅之一。

    夏日的荷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空气清新,景色怡人,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据闻,他出生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所以他的名字叫魏聚尘。

    嫩竹犹含粉,初荷未聚尘。

    柳结浓初遇魏聚尘,正是在荷塘。

    她当时穿着碧色长裙,静静站立的样子,好似一枝青荷茎,纤细的背影,透着遗世而独立的风情。

    然后,她轻轻转过头,冲他浅浅一笑,笑容如荷叶上滚动的晶莹露珠,清丽动人。

    可惜,全是假象!她竟然欺骗他!

    魏聚尘说不清心中涌动的是什么情绪,愤怒、恼恨,也许更多的则是失望。

    他牢牢盯着倚窗而坐的柳结浓,一言不发。

    柳结浓神色悠然,好似这一去是度假,而不是进牢房。

    魏聚尘烦躁地扯下颈间的领带,挽起袖子,伸出手,“过来!”

    她往车窗更贴近一点,淡声道:“免了。魏聚尘,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魏聚尘,魏聚尘,怎么,钱一到手,连‘尘’都叫不出口了?”他揪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扯入怀中,嘴抵在她耳窝,凉冰冰地讽刺。

    要说世界变化快,也永远不如女人变化快。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她叫他“尘”时的亲昵样子,不过一天之隔,她竟然就敢疏远得好似天边摸不着边的流云。

    柳结浓靠在他胸口一动不动。盛怒的男人,还是不要捋他的须。她决定收起爪子,养精蓄锐。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盛怒的男人,无论她有没有捋他的须,他都会觉得受到了侵犯。

    他再次毫不怜惜地捏起她的下巴,顺着上面的红肿指痕轻揉慢捻,誓要看到她痛苦求饶的可怜相。

    可惜,她又让他失望了。

    她的抗痛能力远超出他的想象。对于他的“蹂躏”,她连吭都不愿吭一声。

    痛有多深,教训就有多深,她想,她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什么叫“全身而退”。

    看到她垂着眼一脸无所谓,魏聚尘的胸口突然抽搐一下,似抽筋一般痉挛疼痛。

    她如此镇定,驾轻就熟,经验老到,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这个念头似一条湿滑的蛇,蜿蜒着钻入他脑中,他猛地攫住她的唇,用力噬咬啃吮。

    既然她如此随便,他又何必客气,何必再装什么柳下惠。

    他们并不是没有吻过,但从来不曾像这一次这么和逾矩。

    以前的他,一直谨守规矩小心谨慎,即便是在那个重大的求婚之夜,他也仅是浅尝即止儒雅温文。

    她以为,他对男女间的亲密行为并不热衷,因为不懂所以不娴熟。眼下这么一体验,她才发现她错得离谱。

    他,完全称得上是调情高手。

    灵活的舌在她口腔勾引逗弄,灵活的手在她身上撩拨游走,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她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从头到脚滚烫得如同冒着蒸汽的热水壶。

    前所未有的吻之初体验让柳结浓出现短暂的失神和慌乱,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

    这种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给魏聚尘,几乎是在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笼罩在胸口久吹不散的一团乌烟瘴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女人,他以为她是柔弱的,没想到却是如此顽强。

    开口求饶真有那么难?

    哼,就算她想求饶了,他现在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密密严严地封住她的嘴,将她钳制在怀中滴水不漏,恶劣地玩弄起吻术,心情大好地欣赏她的无措和羞怒。

    柳结浓向来具有反败为胜的潜力,只要给她时间,她可以奇袭致胜,她现学现卖的本事,向来所向披靡。

    当魏聚尘由主动的攻变成被动的守后,他心情的天空再次阴云密布。

    她,竟然,该死的,这么清楚,那些,该死的,技巧。

    他嫌恶地抽离她的嘴,瞪着她星眸半掩的绯红脸颊,咬牙切齿。

    柳结浓轻轻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似一把小绒刷,刷过魏聚尘的心房。

    “我是第几个?”他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她笑得妩媚,不答反问:“你说呢?”

    无视他沉思的脸,她撑着他胸膛坐回窗边,继续看风景,同时,在车窗的浮光掠影中,躲闪他探索的眼神。

    她吸进的氧气似乎太慢太少,吐出的二氧化碳似乎太快太多,窒息的压力攀附上她脖颈缠绕上她喉咙,她要拼命忍,才能忍住推开车门跳下车的冲动。

    魏聚尘打开她的行李袋,逐一清点。

    “支票呢?”

    对这种弱智问题,柳结浓根本懒得回应。

    握着行李袋的手青筋暴突。

    “柳结浓,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已将钱提出并且转移。”

    终于变聪明了。

    如果她不将钱转移,她怎么可能离开。

    “你就这么缺钱?你要多少,我给你!”

    柳结浓终于转过脸,面向他,嘲讽地笑,“当真?我要多少,你就给多少?如果我说我要全部,所有,让你一分都不剩,你也给?做不到的承诺,还是不提为妙!”

    听到这话,他颊上的神经脉抽动两下,如兽的双眼紧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线。

    男人,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说出的话,不经大脑,推翻起来,如此容易。

    柳结浓牵牵嘴角,别开脸,重新将视线投到窗外的绿野平川。

    良久,他重又开口:“如果你想要我的全部,你不会只拿五十万就走。”

    她懒懒地应:“随你怎么想。”

    从收下支票那刻始,她就对他失了兴趣。

    要钱还是要人,她向来分得很清楚。只是,现在如此纠缠,又算怎么回事?

    她有点头痛地揉揉太阳穴,阖上了眼。

    梦里,她躺在一叶小舟里享受明月清风,突然间,扑天盖地的乌云从水的尽头压将过来,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她惊坐而起,想要上岸,却发现可供登陆的岸遥远到目不可及。天地间暗沉沉混沌不明,她颓然倒回小舟,任乌云一寸寸逼近,一点点淹没,任自己在无涯的黑暗里,身似浮萍,摇晃,摇晃,摇晃。

    在摇晃中,她睁开眼,看到一颗纽扣,再向上看到一个男人的下巴,再向上看到一双男人的眼睛,那里面装满了懊恼和专注。

    魏聚尘正抱着她,爬楼梯。

    车子停下时,他大可用力摇醒她把她当麻袋一样拖进门拖上楼梯,可是他该死的竟然不忍心,竟然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出车并抱着从一楼爬到二楼再从二楼爬上三楼,现在,正努力爬往四楼。

    他低咒一声,一脚踹开四楼的房门,走进卧室,把她抛向巨床的中心,然后快速压覆上去。

    在两具身体相距只有两厘米时,柳结浓迅捷地扣住他的肩膀,在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把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毫无防备的魏聚尘被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完全出不了声。

    他,一个一米八的壮汉竟然被一个没几两肉的女人给撂倒了。

    他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手!

    柳结浓从床上利落地弹起,两脚踏过他的胸膛,快步掠向房门。

    魏聚尘冷哼一声,抓起矮柜上的花瓶砸过去,利用她闪避的空当,一个鲤鱼挺身,挡在了门口。

    “想逃,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背着走廊的灯光,面孔隐在黑暗里瞧不真切,昂藏的身躯硬得好似在棺材里睡了万年的僵尸。

    柳结浓后退两步,坐回床沿,沉默对峙。

    月光透过窗棂,在床上洒下几柱盐白,她静静坐在一摊盐白里,将影子坐成一幅半身画。

    窗外蛙鸣此起彼伏,荷叶似云清香不断。

    这般静好美丽的夜晚,实在不该是战斗的夜晚。

    柳结浓轻轻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魏聚尘,我们平心静气谈一谈。”

    立在门口的黑影不为所动。

    “魏聚尘,请过来坐下。”

    这一次,黑影动了动,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掏出手机。

    “喂,是我,帮我调十名高手到荷塘来,立刻,马上。”

    柳结浓好笑地抿抿嘴,“有钱人可真是惜命。魏聚尘,我没那么厉害,你浪费十名高手,实在不符你的投资回报资源配置理论。”

    魏聚尘不置可否,从门口移过来,长长的影子慢慢爬上床,覆盖住她如画的半影。

    他俯视着她,她仰望着他。

    盐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柔化了他浓烈的眉,刚硬的鼻,坚毅的唇,却柔不了他迫人的视线。

    他似下了莫大的决心,开口道:“柳结浓——”

    杀风景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让我做你的男人,二十四个小时不睡觉,小心翼翼地保持这种热情不退烧。不管世界多纷扰,我们俩紧紧地拥抱,隐隐约约我感觉有微笑藏在你嘴角……”

    这样的歌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无端地让人心底柔软卸去心防。

    她没想到他仍保留着这个铃声,这个当时被他嗤之以鼻与他风格完全不符的铃声。

    他背转身按下接听键,“是,母亲。”

    听了片刻,他回头瞟她一眼,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应“嗯”、“是”、“知道”、“好”。

    柳结浓起身,走到窗前,全神贯注欣赏荷塘月色,努力将他的声音阻隔在耳朵之外。

    良久之后,他终于收了线,站在门口对她遥遥说一句:“我出去一下,你别想逃跑!”

    说着,他帮她带上门,落下锁,留给她一室的清寂,“蹬蹬蹬”下楼离去。

     正文 第三章  对抗的棋子

    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

    柳结浓推开窗,仰头承接扑面而来的清洌荷风,深深吸了口气。

    如果失去自由可以过得如此逍遥,那她不介意将自由失得更久一点。

    呵,有哪个犯人能像她这样住赏心悦目的别墅,吃精调细理的玉食,穿名师设计的锦衣,受国际高手的保护?

    也许,在这里避完暑再走也不错。

    “柳小姐,您起了吗?”水沾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进来吧。”她在窗口应。

    随着一串开锁声,门被打开,一个中性帅气的短发女子站在门口,脸上平淡无波,声音柔软清冷:“柳小姐,魏先生请您下楼用餐,请随我来。”

    柳结浓倚着窗台,懒懒地应:“可以不去吗?”

    “你说呢?”水沾罗双臂环胸靠着门板,“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冒险尝试。”

    柳结浓几不可闻地轻叹:“他什么时候来的?”

    “凌晨两点。”

    他真不嫌累。

    从市区开车过来,要四小时,睡五个小时后,再开四小时车回去,光用想的,她就替他累。他偏偏乐此不疲,仿佛一天往返八小时,就为了和她共进一顿早餐。

    这样天天和他见面,让她感觉很不适应。

    过去一年里,他们通常一周见两次,固定约在周三和周六一起晚餐,餐后散散步消消食,然后他送她回家。若是遇上他有事,约会取消,他也不会对她思念到临时起意突然现身。就像她想找个人嫁一样,他也只是想找个人娶,有没有爱情,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所以,能将这样的感情卖到五十万,她委实赚到了。

    坐在餐桌的两端,两个人就像参与商,中间隔着的餐桌则似难以跨越的迢迢银汉。

    魏聚尘两手交叠,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忍着怒气,瞪着她,吼:“过来!”

    柳结浓推开餐碟,淡淡地起身:“我吃完了,您慢用。”

    他压抑地重复:“过来!”

    发怒的他,真像一头狮子,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像温柔小绵羊呢,错得离谱啊错得离谱。

    也许她该感谢他的母亲适时出现,让她免于未来“家暴”的威胁。

    柳结浓环视一圈散站在各处的保镖,水沾罗冲她使个眼色,她牵牵嘴角,识时务者为俊杰,慢吞吞向他走近。

    “坐下!”

    她乖乖坐下。

    “把左手给我!”

    她犹豫一下,仍是乖乖伸出左手。

    得到她的配合,他脸色稍霁,打开桌上的小方盒,从里面取出两只碧绿晶莹的半圆形玉镯,扣住她的手腕,合二为一。

    白皙的肌肤衬上碧绿的玉镯,白的更白,绿的更绿,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欣赏一番之后,他满意地点点头,握着她的手腕起身,“今天是你的放风日,出去走走。”

    初夏的早晨,薄薄的雾似轻烟缭绕,空气中有暗香飘忽浮动,脚下青草的露水沾湿了鞋袜,远处荷塘传来时断时续的蛙鸣。

    柳结浓悄悄打量他,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是黑白色的拥趸。

    初遇他时,他穿着白色的长裤,黑色的丝质衬衣,顶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扬着乌黑闪亮的长眉,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睁着黑是黑白是白与日光同辉的眼睛,彬彬有礼走到她身旁,看着满塘的绿色,问:“很美,是不是?”

    自那以后,他和她说话时,十句话中有七句是以问号结尾,总是一派绅士风度地征求她的意见询问她的需求,表现得就像一个优良的贵族。

    现在呢,他仍是优雅的高贵的,却从一个贵族变成了专制国王,句句含威带令,话不投机就朝她发射感叹号,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如果说,她对他隐藏了部分的自己,那他,是不是也隐藏了大部分的自己?

    想要走进一个人的内心,原来,是那么难呵。

    “很美,是不是?”

    他立在栈桥上,偏过头,望向不知神游何处的柳结浓。

    同样的话,在同一地点被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段里说出来,感受如此不同。

    她静静站着,看蜻蜓飞舞,看鱼儿嬉戏,看晨雾散逸,看心灵沉寂。

    “很美。”她漫应一声。

    他从水里捞起一串叶子,倒铺在栈桥上,在密叶中翻找菱角。

    青嫩的外衣剥除后,白玉的果肉散发出清甜的香,柳结浓看他随意往栈桥一坐,将一粒粒白嫩的菱角送入口中。

    “想不想吃?”他拉她坐下,剥好一粒菱角,举到她面前。

    她撇开脸,魏聚尘的好心情霎时被撇得一干二净,他冷着脸强压下胸口翻滚的闷躁,竭力保持心平气和,“柳结浓,既来之,则安之,这种道理不必我说,你也该懂。你打算对抗多久?”

    “魏聚尘,我不是对抗,我只是没兴趣成为你对抗你母亲的棋子或工具。”柳结浓牵牵嘴角,字字清晰。

    魏聚尘一怔,“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盯着她的眼睛,而后咬牙:“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也该知道,犯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只有无尽的义务。明天晚上,我要你陪我参加一个晚宴,让我见识一下你到底有没有成为棋子或工具的实力。”

    说完,他起身,环视一圈如画的美景,冷声道:“看来,这几天,你并没有面壁思过。既然如此,这风也不用放了,回你牢房呆着吧!”

    柳结浓无所谓地起身,随意拍拍裙上的浮尘,率先往回走。

    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响,她回头,看到他似一条黑体白鳞鱼跃入水中游向湖心深处。

    荷塘外,水沾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什么都不想听!”柳结浓横她一眼,飞速掠过。

    水沾罗手臂一伸挡到她面前,“师姐,可否借玉镯一看?”

    “你喜欢?送给你。”柳结浓大方地想脱下玉镯借花献佛,无奈玉镯似量腕打造,紧紧贴合着肌肤,根本没有移动空间。

    “他对你比你以为的要用心。”水沾罗如是说。

    “呵,你又怎么知道?”柳结浓停下手上的动作,浅笑着反问。

    他的用心,全用在防备她吧?过去一年里,他从没打算和她交心,如同她一样。她对他竖起樊篱时,并未觉出有何不妥,可是当他在她面前砌了堵墙时,她却有了受伤的感觉。

    水沾罗拎起她的手腕,手指拂过翠绿玉镯上镂刻的“柳结浓”,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和理智:“旁观者清。我认识他比你早了几年,了解程度自然深于你。师姐,你可知这镯子叫什么?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寻寻觅觅’,目前为止,世上只得两只。”

    柳结浓收回手,不以为意,“不过是二分之一而已,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有什么好稀罕。还有,这里没有你的师姐,请叫我柳小姐。”

    “遵命,倔强的柳小姐。”

    人说,年纪渐长,万事可通融。

    但对师姐来讲,年纪越长,原则性越强,尤其是遇到感情之事,她固执得,啧,恨不得让人敲破她的头。

     正文 第四章  社交晚宴

    柳结浓并不是第一次参加上流社会的,只是以前的她,从来没有如此引人瞩目。

    当然,有此瞩目效果,一是源自身上的限量版礼服和珠宝,二是源自她身边的男人魏聚尘。

    不曾想,他竟如此受女人欢迎。

    黑色礼服,白色衬衣,极端的两个颜色在他身上总是能中合成独一无二的韵味。但对不习惯白色加身的柳结浓来说,身上的白礼服美则美矣,却不是她的那碗茶。

    她不当白雪公主很多年,对此角色的生疏程度连她自己都不忍卒睹。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当心狠手辣的后母。虽然那样会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可是当坏人真得很过瘾,而做好人却要受委屈。

    在魏聚尘带着她绕满全场转完一圈之后,他吻了吻她的嘴角,在众目睽睽之下,状似极为亲昵和宠爱,而后,丢下她,令她陷入一群女狼的攻击。

    首先发难的是大波妹。

    大波妹拥有完美的“S”形曲线,一身红色贴身礼服将她的傲人身材勾勒得完美无缺。她经过她身边时,状似无意实则故意地将半杯红酒泼到她胸口,然后摆出一副小女怕怕的模样,拍着自己诱人的乳沟连声道“对不起”。

    对于这种低级挑衅,柳结浓通常不会予以理会。

    但是,今天是与众不同的日子,所以,她的反应也要不同与往日。

    她扫一眼S女,浅笑回应:“没关系,谢谢款待。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很乐意回你一份大礼。”

    说着,她抄起桌上的奶油蛋糕,毫不客气地扣上她的脸,而后瞧也不瞧那个连声尖叫的女人,潇洒离开。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和窃窃私语中,柳结浓维持着脸上的浅笑,径直走向魏聚尘。

    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她懒得研究。

    这里是他的世界,不是她的,他既然敢带她来,就得有帮她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她真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他是会赞她还是会斥她呢!

    “柳结浓?”

    在她快靠近他时,有个男声从身后迟疑地响起。

    她回头瞟了一眼,眼中惊诧一闪而逝,而后脚下一旋,面向声音的主人,嘴角讥诮,勾起一抹浅笑,“有何贵干?”

    男人清秀而苍白,望向她时,眼中闪动着意外之喜的光芒,微微轻颤的声音夹杂着久别重逢后的急切:“阿浓?真的是你。”

    柳结浓笑意加深,撩起肩上的头发抛到脑后,“嗨,五万块,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你唤住我,不会是想连本带利讨回去吧?很抱歉,钱一到我手里,就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再见。”

    男人摇摇头,宠溺一笑,眼中却笼上雾般的哀伤,“阿浓,你过得好吗?”

    “你说呢?喏,这位是我的新金主,八年时间,我的行情由五万翻到五十万,你说好不好?”柳结浓勾住魏聚尘,一抹浅笑,经久不衰。

    魏聚尘脸上看不出波澜,伸出手,淡淡地自我介绍:“魏聚尘。”

    清秀男轻轻一握,答:“季锦书。”

    “失陪。”

    说着,魏聚尘夹住柳结浓的肩,拥着她走向休息室。

    推开休息室的门,水沾罗早已候在那里,手里拎着几只购物袋,等得一脸无聊。

    他接过购物袋,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吩咐:“沾罗,你出去。”

    当门合上后,他动作粗鲁地扳过她身子,用力扯下她后背的拉链,粗鲁地撩起裙摆,从下往上一扯,将整件礼服从她头顶扯出,然后从购物袋中抓出一件银光闪闪的长裙,粗鲁地从她头上套下去,所有动作,一点停滞也没有,好像她压根儿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件时装店里摆着的人模。

    “魏聚……”

    “闭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动不动就生气,燃点竟然低到不点自燃的程度。她也是人好不好,并不是只有他有生气的权利!

    柳结浓心情郁结地推开他,跳到三步开外,冷漠地开口:“你出去,我自己会穿。”

    臭男人,连衣服的正反面都搞不清楚,凭什么老冲她摆臭脸?五十万,又不是她主动要的,有本事找自己母亲发脾气,干吗老和她过不去!她真是受够了!

    魏聚尘抿着唇,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

    屋内的低气压让柳结浓胸闷得只想冲到户外呼吸新鲜自然的空气。

    她低咒一声,背转身,脱下穿反的长裙。

    当裙子尚停留在她颈间时,他长臂一勾,箍住她的腰,反手捏着她下巴,迫她反仰着头承接他粗暴的吻。

    火大的柳结浓立刻让怒火达到临界点,一边紧闭双唇奋力抵抗,一边挥动双手寻找着力点。

    终于,她反抓到他的肩,一咬牙,凝聚起全身的力量,狠狠地出手,将他摔了出去。

    看到他高大的身体重重击向地板,柳结浓总算出了口气。

    她快速穿好裙子,拉开门,冲门外的水沾罗道:“去检查一下,若有必要,叫救护车。”

    水沾罗嘴角有抑不住的笑,调侃意味十足,“病猫终于发威了?我猜,里面的人,这会儿肯定是痛并快乐着。”

    柳结浓白她一眼,走向宴会厅,打算饱餐一顿后闪人。

    只是,她的愿望总是很轻易就落空。在她经过一个拐角时,一个男人冒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柳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呵,真是一个热闹的夜晚。

    柳结浓无可无不可地挑挑眉,“有何见教?”

    “能否这么请?”男人指指出口,“只占用您三分钟。”

    柳结浓从经过的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酒,朝男人举举杯,“请。”

    所谓的出口,是一个宽敞的露台,里面摆着两三把纳凉的椅子和一个小圆桌,桌上点着蜡烛,烛光摇曳,空气中浮动着薄荷的清凉。

    “请坐。”男人道。

    柳结浓转转酒杯,无意逗留,“有话直说,三分钟眨眼即过。”

    “柳小姐向来这么不客气?”男人松了松领结,眼中掩不住浓烈的好奇。

    “对于来者不善的人,我向来吝于奉上客气。”柳结浓又转转酒杯,有点不耐烦。

    男人挑了张椅子坐下,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看来,柳小姐已清楚我的来意。”

    “你的脸上清楚写着‘裙下之臣’四字,想要忽视,很需要难度。自古以来,出头鸟总是第一个挨枪子儿,对此,我深表遗憾。”柳结浓淡淡地呷一口美酒,眯了眯眼。

    “柳小姐误会了,无艳是我妹妹。”男人慢声解释。

    柳结浓不感兴趣地冷哼一声:“三分钟到,失陪。”

    “柳小姐大概在心里骂我妹妹波大无脑,不过,在我看来,柳小姐的脑容量也不见得大到哪儿去。给人留余地,就是给己留余地,柳小姐何必把场面弄得如此难看。”

    听了这话,柳结浓停下摇晃酒杯的动作,笑着问:“那,这位聪明的先生,如果你被人不小心泼了一身酒,你会如何反应?”

    “不过是件衣服而已,换掉就好,完全不必动怒。”

    “哦?先生好有雅量,值得学习。那,就有劳先生去换件衣服吧。”柳结浓轻笑着,将酒杯顺着他的脖颈,倾倒而下。

    男人惊跳而起,挥开她的手,叫:“你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浪费!”

    柳结浓浅笑盈盈,拈着酒杯的手指一松,酒杯在他面前跌落成一地碎片,“没干什么,只是想测试一下先生的雅量是不是名副其实。我想,你定然不会令我失望。你的说教,我记下了,请以身作则,多谢。”

    “你站住!”望着她婀娜的背影,男人怒极反笑,扬声道,“我叫曾无敌。”

    管你叫什么阿猫阿狗!

    出了露台,她毫不意外地看到魏聚尘。

    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腰,黑白分明的眼睛,浓黑如墨,又亮白如星,看她的眼神似看着一只猎物,新奇、惊诧、渴望,并带着狩猎前夕的激动、兴奋、紧张。

    柳结浓避开他的视线,嘲讽地牵牵嘴角,“没想到,魏氏也有听壁角的陋习。”

    “柳结浓,我是来提醒你,不要玩得舍本求末忘了正职。”

    说这话时,魏聚尘咬着牙,暗暗吸了好几口冷气。

    这个女人,下手真是该死的重,他后背后腰痛得让他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对于这种疼痛表情,柳结浓最熟悉不过。

    她状似不经意地拍拍他的后背,表达谢意:“多谢提醒,那,亲爱的,让我们一起走吧。”

    魏聚尘后背顿时窜起一阵轻微的颤栗,他瞪着她嘴角得意的浅笑,再次咬牙,“把手拿开!”

    “好!”她乖乖放下手,在他松口气的同时,又立刻将胳膊缠上他的腰,用力勒紧,“尘,你母亲来了,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这一次魏聚尘痛得差点晕厥,额际生出密密一层薄汗。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三个字:“柳结浓!”

    “是,尘,有何吩咐?”

    她睁着澄净的大眼无辜地看向气恼的他,一派天真无邪。

    “把手拿开!”

    她真是很清楚他生气的穴位长在哪里,稍微说句话做个动作,就能点穴成功,他很佩服。

    他是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这一失控状态似乎是从他得知她为了区区五十万就敢“轻易抛弃”他时开始。当初,他追求她,正是看中她那副淡淡的凡事无所谓的态度,可是现在,这种态度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他敏感的易怒神经,这种无法掌控的脱序状态,真是该死的令人火大!

    “柳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听到他母亲含威带怒的低喝,柳结浓娇滴滴地应:“魏夫人,老实说,我也没想到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魏夫人家教不严,养什么不好,偏偏养了个爱违背您意愿的自有主张的儿子。”

    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虽说她柳结浓应该尊老,可她知道,并不是每个老人都值得尊敬。

    比如眼前这位贵夫人,大概自出生始,她就不懂也不屑于去懂什么叫平等什么叫尊重,她已习惯于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别人听她的分,完全没有她听别人的道理。

    魏夫人嘴唇抖动两下,正要发作,却被她身侧的温婉少女扯了扯衣袖。接收到少女的暗示,她觑到四下里聚拢过来的好奇眼光,终是忍下一口恶气,高傲地扭过头,转向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儿子。

    “聚尘,见了洁莹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从下周开始,她会到公司实习给你当秘书,今晚你多陪陪她,加深一下了解,培养培养默契。”

    “母亲,很抱歉,结浓已答应给我当秘书来偿还五十万的债务,在债务偿清之前,我不打算多请一个秘书来分担她的工作,所以,洁莹还是到能发挥她专长的部门去实习比较好。”

    魏夫人昂着高傲的下巴,斜睨向柳结浓,以不容质疑的口气道:“我们魏氏向来公是公私是私,你想进公司,可以,但是有两条。一,凭真材实料考进来,别妄想靠男人一步登天。二,报名考试之前,请先清理干净你和聚尘的关系。”

    柳结浓牵牵嘴角,浅浅一笑,“魏夫人,多谢您不计前嫌准我拥有考试的资格。可是,真的很抱歉,你们魏氏庙小僧多粥少,我不是很想低就。还有,你儿子一直没搞清楚状况,老是诬赖我欠他五十万,我想麻烦你帮我澄清一下。当初,你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我记得上面有一条是这样说的。若非乙方原因造成的甲乙双方不得已的碰面,乙方将不承担任何责任。若因甲方原因造成乙方的违约,一切后果,由甲方承担。作为目前处于受监禁地位的乙方,我不但没有偿债的义务,还很严重地受到了侵害,所以,烦请魏夫人好好教育你的儿子,不要让他继续纠缠无辜的良家妇女,以免使魏氏蒙羞,名誉受损,股价大跌,濒临倒闭……”

    “你!好一个伶牙利齿!”魏夫人瞪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恨声道,“好,我自会管好我儿子,也请柳小姐管好你自己,不要想耍什么花招勾引我无辜良善的儿子。”

    柳结浓礼貌地鞠躬,态度诚恳,“魏夫人,那就有劳您了,请您努力教育你的儿子不要来勾引我,谢谢。”

    “你!哼,希望你有你说的那么骄傲有骨气。”魏夫人喷火地望向那个静立一旁三缄其口的儿子,喝道:“聚尘——”

    魏聚尘撑着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正义地应:“是,母亲。请放心,孩儿一定好好教训她,替母亲狠狠出口恶气。请母亲少安毋躁,静候佳音。”

     正文 第五章  戏弄

    在魏夫人错愕兼震怒的表情中,魏聚尘忍着腰背的疼痛,把她扛出了宴会现场。

    若论身手,他或许不是她的对手。

    若要逃跑,没人能挡住她的去路。

    她趴在他肩上,给自己找留下来不逃跑的理由。

    嗯,她是恶女一枚,她喜欢看祸起萧墙,她喜欢看母子反目,她喜欢看豪门恩怨,她喜欢看天下大乱,她喜欢火上浇油,她喜欢推波助澜,她喜欢助纣为虐,她喜欢为虎作伥。所以,她任他扛走,是为了故意气他母亲,而不是为了体验偶像剧的剧情,而不是迷惑于他当时假正义之名行非正义之事的酷帅表情。

    “我有勾引过你吗?”他把她塞进车子时,俯首贴耳地问。

    柳结浓感觉耳朵又热又潮,她抬手想掩住耳朵,手却被他按在了椅背上。

    “你有勾引过我吗?”他又问。

    他的嘴唇从她耳边移到她脸颊再移到她嘴角,呼出的热气让柳结浓感觉嘴角似爬了只毛毛虫般辣辣发痒。

    感觉到她的紧张,他低笑一声,覆住她的唇。

    他第一次,如此有技巧又如此温柔地吻她。

    他的嘴唇像蜻蜓,她的嘴唇像荷角,他不厌其烦地在荷角上点来点去,逗弄得她恨不得即刻怒放,张开花瓣吞下那只恼人的蜻蜓。

    在他再次想要掠开时,她着恼地张口一咬,趁着他低哼出声,将粉红小舌送入他的口中。

    魏聚尘原打算浅尝即止,却没料到她会趁火打劫,猝不及防中被她入侵成功,他只觉胸口“铮”一声,霎时体会了什么叫动人心弦。

    人的胸口,原来真的长了一把琴弦,文人墨客所言非虚。

    魏聚尘热烈地回吻,吻得越深入,想要的越多,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揉碎了嵌进身体里。

    被吻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的柳结浓,在感觉到胸口一片清凉时,她的意识才从朦朦胧胧的云里雾里转出来。

    “停!停!”

    沙哑的声音听在魏聚尘耳里无疑是另一波的性感刺激,他的刹车完全失了灵,极速的快感让他想一直冲一直冲一直冲,冲破安全岛冲进万丈悬崖也在所不辞。

    柳结浓低咒一声,用力击打他受伤的腰背,拉回他脱缰的情欲。

    魏聚尘狠狠咬她一口,压制住她扭摆的身体,把脸埋在她颈窝,激烈地喘息。

    柳结浓面红耳热地体会着他身体的变化,不敢轻举妄动惊动那个正努力自我调试欲求不满的危险男人,“怦怦”心跳声响亮得好似被装上了扩音器,羞得她无地自容。

    在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时,他在她颈窝逸出一串低沉而畅快的笑。

    魏聚尘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好似天边永不熄灭的启明星,星星笑了,柳结浓却怒了。

    她曲起膝盖,一腿把他从车里顶到了车外,看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她的嘴角也不禁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原以来他又会像火烧了屁股的猴子般跳起来怒吼着冲他发脾气,可她左等右等,也没见他跳起。

    难道刚才力量失控把他顶成了昏迷?

    “喂,魏聚尘,魏聚尘!”

    她唤,一声高过一声,可他就是不予响应。

    “魏聚尘,你要敢耍我,你就死定了。”

    她嘟囔着下车,蹲到他身边,俯下头检视他的后脑勺。

    几乎是在她手指碰到他头的瞬间,他睁开眼,眼中笑意盈盈,手臂一勾,把她勾趴到他身上,然后长腿一夹,夹住她胡踢乱踩的脚,将她整个人扣在怀中,嘴唇贴向她的额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柳结浓,我要是早点发现你这么有趣该有多好。”

    遭了的柳结浓却丝毫没觉出有“多好”来,她火大地戳向他的胸口,“你这个疯子!起来!”

    “要不要一起疯一次?”他悠闲地躺着,好似身下不是停车场的柏油路而是碧海蓝天的细白沙滩。

    “我才不,让我起来!”

    如果她知道他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她当初绝对不会默许他的追求。

    她只想找个平平淡淡的男人,谈场平平淡淡的恋爱,然后过上平平淡淡的婚姻生活。其他平淡以外的任何刺激,她都敬谢不敏。

    在两人僵持之时,一辆车缓缓驶近,两柱车灯打过来,将他们的暧昧之姿一览无遗。

    柳结浓咬牙,“魏聚尘,我再说一遍,松手!”

    魏聚尘老神在在地欣赏她难得一现的气鼓鼓红脸蛋儿,挑挑眉,“不疯,不松。”

    “魏聚尘——”耐性用尽的柳结浓决定不再废话,两臂一翻格掉他的挟持,两手一攀搭上他的肩膀,两腿一抽打算来个后滚翻,两脚一踢直直飞向他可恶的脸。

    “阿浓?”

    听到季锦书的声音,柳结浓的脚一僵,这一僵立刻为魏聚尘创造了可乘之机,他抓起她的脚踝,再次把她拉回身体,随即坐起身,两腿一弯搂着她站了起来。

    “季公子,真巧,又碰面了。”

    魏聚尘露出不怎么太友好的笑容,钳着柳结浓的腰把她塞回自己的车,然后快速坐上驾驶位,摇下车窗,朝季锦书挥挥手,“不好意思,让季公子看到我未婚妻任性娇蛮的一面,见笑了。先走一步,再见。”

    说着,魏聚尘发动引擎,快速驶出停车场。

    季锦书的车在后方久久没有跟上来,柳结浓吐了口气。

    “你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当车子驶上平整宽敞的马路,魏聚尘觑了眼贴窗看夜景的柳结浓,率先打破沉默。

    柳结浓一动不动,懒得应声。

    “你得他五万,可以心虚若此。那你得我五十万,岂不是该虚怀若谷?”

    虚怀若谷?心虚得好像怀揣着一座山谷?乱用成语的毛病,真是一如既往啊。

    柳结浓牵牵嘴角,还是沉默。

    魏聚尘顿时又恼起来,脚下一用力,车子就飙了出去。

    柳结浓终于将视线从飞速后掠的夜色中抽离出来,扫他一眼道:“你们不是一类人。”

    “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所以,你就区别对待?!”

    一想到她可能为了五万块对那个姓季的投怀送抱唇齿相依,他就恨得想把她拆骨入腹粉身碎骨。

    柳结浓看着车窗,轻声反驳:“不,‘你们不是一类人’的意思是,你完全不必吃醋。”

    “吃醋?吃醋!我吃醋!”魏聚尘差点把方向盘拔下来。

    他瞪着柳结浓,一副“你要是敢说我吃醋,我就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的凶恶样。可惜,柳结浓不是吓大的,她只是轻轻“哦”一声,而后牵牵嘴角,闭了嘴。

    见她又摆出一副“随便你,爱怎样怎样”的无所谓态度,魏聚尘恼恨地“砰”一声砸向方向盘,不理会车胎发出刺耳的磨擦声,硬生生将车子停到了马路边。

    “该死的!把你的泼辣剽悍都使出来啊,憋在心里算什么!”

    他吼声如雷,震得她耳朵一阵阵发麻。

    柳结浓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夏天孩儿面,一日变三变。这句话用来形容他的脾气,最贴切不过。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静谧的荷塘,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再美美睡上一觉,可这个男人,到底怎样才能还她安宁?!

    “魏聚尘,请像以前一样继续装绅士,好吗?”

    听到她软声软语做出这种请求,魏聚尘脑中立刻浮现出季锦书文质彬彬斯文有礼的模样,脸色在路灯的映照下霎时变得光怪陆离。

    “柳结浓,你该知道,自从你该死地将自己的爱情卖掉五十万以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爱情?”柳结浓很奇怪地瞄他一眼,“我有说过我爱你吗?或者,你,爱我?”

    魏聚尘一愣,眼中隐隐有火苗跳动,他盯着她的脸,咬牙缓慢质问:“柳结浓,你不爱我,为什么接受我的求婚?”

    “你呢?魏聚尘,你不爱我,为何向我求婚?”

    听到反问,魏聚尘沉寂下来。

    他紧抿着唇,黑亮的眼睛像两盏探照灯在她脸上细细扫描。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柳结浓,这就是你收下五十万的原因?”

    “不错。既然我们郎无情妹无意,那又何必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感情而伤了亲情,所以,我拿走五十万,你另觅良人,待到将来花好月圆时,你会感激我的知荣辱懂进退。”

    “很好,很好。”魏聚尘连连点头,声音里似压制着数万条不安分的火龙,“柳姑娘真是聪明伶俐温柔体贴,魏某多谢你的美意成全。只是,这又算怎么回事?”

    说着,他狠狠扳过她的脸,捏住她的下巴,咬上她的唇。

    没有爱情,也能亲吻?她的贞操观如此淡薄?之前,有多少个男人享用过她柔软的嘴唇啜饮过她清甜的蜜汁?甚至,有多少个男人比他更进一步,早早享用过她玲珑秀致的身体?不爱?不爱是吗?既然不爱,那就让他成为被欲望主宰的禽兽!

    魏聚尘发疯地噬咬她,咬她的唇,咬她的颈,咬一切可咬之处,好似只有这么一路咬下去,才能释放胸中乌泱泱的怒气。

    柳结浓被扭困在窄小的椅座里,胸口涌上无尽的悲哀。突如其来的悲哀来势汹汹,浓烈而厚重,瞬间传递给魏聚尘,将他席卷包围。

    原来,伤害是柄双刃剑,用力刺向别人的同时,也会割伤自己。

    魏聚尘松开她下巴,沉着脸打开车载保险柜,取出她的行李袋丢到她腿上,“在我后悔之前,走!”

    柳结浓垂着眼掩去眸内情绪,抓过行李袋迈出车厢,走入夜游的行人,融入苍茫的夜色。

    魏聚尘僵坐在车里,用力捏着方向盘,好似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把她强留下来的冲动。在她的身影拐过街角即将消失不见时,他终是没控制住自己,连车都来不及锁,朝着她的方向撒腿狂奔。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下响起,他脑子乱成一团,唯一想的就是,把她追回来,越快越好。

    冲过街角,他减慢速度,刹住了脚。

    她静立在街边小广场,脸上覆了薄薄一层水光。

    广场中央有两两成双的男女在相拥起舞,地上随意搁置的录音机正循环播放着怀旧的歌。

    “假如流水能回头,请你带我走。假如流水能接受,不再烦忧。有人羡慕你,自由自在地流。我愿变做你,到处任意游呀游。假如流水换成我,也要泪儿流。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头。”

    魏聚尘隐在一片树阴下,远远看着她脸上的水光,心里酸涩成汪洋,脚下沉重若千斤。

    柳结浓静静站着,仿佛站在一个孤独的星球。他远远望着,隔着中间相拥起舞的人流,好似隔着散落在迢迢银汉里的寥落星辰。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儿时读过的诗句突然袭上心头,魏聚尘迈开脚,准备强行登陆她的星球。

    在他向她靠近时,另一个人也在靠近。

    季锦书先他一步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只见柳结浓点点头,随他上了车。

    车子很快消失在车流里,失了踪迹。

    自始至终,她都没朝他看一眼。

    季锦书揽她上车时,刻意挡住她的视线,临去前朝他的方向深深瞥一眼,嘴角凝起一朵意味深长的笑。

    魏聚尘蹙着眉,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久久没有移动。

    坐在车里的柳结浓同样蹙着眉,悄悄在后视镜里锁定他的立足点,直到他挺拔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朦胧终至消失不见,她才缓缓吐了口气,把视线调到开车的季锦书身上。

    世界有时候很大,有的人无论如何兜转也得不到首次相逢。

    世界有时候又很小,有的人无论怎么躲也躲不开再度重遇。

    这就是缘分?如果是,那可真是妙不可言。

    “阿浓,”季锦书一边思索一边开口,“记忆中,像魏聚尘这种‘风火球’人物应该是你会避而远之的,你们怎会有交集?”

    “风火球?”

    听到她疑惑地低问,季锦书摇了摇头,“阿浓,这么多年了,你对和你交往的人,还是这么不用心。魏聚尘被八卦人士票选为年度雷霆人物第一名,封号为‘风火球’,据说他脾气变化多端,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打雷一会闪电,有时风调雨顺,有时火舞河山,是个很令人头疼的捉摸不透之风云人物。”

    柳结浓牵牵嘴角,“季公子,你说的那个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你不必解说地如此详细。”

    和她有关系的,该是另一个叫魏聚尘的温雅绅士,而不是什么脚踩风火球的雷霆人物。

    “阿浓。”季锦书叹了口气,转换话题,“你住哪里?”

    柳结浓随手一指,“在前面路口停。”

    下车后,柳结浓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季锦书唤:“阿浓,我怎么联络你?”

    “联络?不必。我向来只看前方,没工夫念旧,再见。”

    “阿浓——”

    柳结浓朝后扬扬手,走进路边的酒店。

    这么多年了,她从不留恋过去,她一路走一路扔,最后留下来的死忠卫士只有一个,钱。

    对别人来说,有情饮水饱。对她来说,则是有钱饮水饱。只要有钱就有安全感,就算天天喝凉水,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她想起水沾罗的闺房,里面的箱箱柜柜塞满了自小到大攒下的大小物什,像什么一岁时的铃铛手镯,三岁时的线织手套,五岁时的即兴涂鸦,七岁时的全国奖状,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十七岁的日记本,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厚厚沉沉的成长相册以及一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活宝父母。

    这些,她都没有,她有的,除了钱,就是她自己。

    所以,谁要是先放弃她,她会放弃得比谁都彻底。

    反正,自始至终,她要守护的,也只这么两样而已。

     正文 第六章  她的资料

    当柳结浓在酒店的舒适大床上沉沉入睡时,魏聚尘却一夜没合眼。

    书房里,魏聚尘盯着电脑,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的文字和图片,目不转睛。

    柳结浓,孤儿,父母不详。

    他想起和她交往之初,她曾浅笑着问:“今天是我们相识九天的纪念日,你有没有买礼物给我?”

    他当时有点错愕,有点失望,还有点不屑。

    没想到这么温婉的女人也逃不开金钱和礼物的诱惑,竟然这么快就提出要求。

    他敷衍地问:“你想要什么?”

    对女人,他向来不吝啬。只是,在送出大礼的同时,他也会断了以后的情路。

    “给我一滴血。”

    注意到他眼中的疑问,她解释得轻描淡写:“都说献血有益健康,所以,想让你捐点血,增强你的健康。如果你有晕血症,那就算了。”

    结果,没有晕血症的他,乖乖献了血。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拿他的血做了什么。

    DNA血缘鉴定。

    看到他的名字和这样的鉴定摆在一起,看到血缘那一栏里的“无”,魏聚尘按着鼠标左键的食指久久无法松开。

    一个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的人,都会像她这样小心谨慎到连谈场恋爱都要先做血缘鉴定吗?

    突然造访的心酸令他偏开头,无法直视屏幕中她浅笑的脸。

    记忆中,她总是这样笑,浅浅一抹,清淡如荷。

    每次和他约会,她都这样从头笑到尾,好似和他在一起是天下至快乐的事。这种快乐传染给他,让他全然放松,不经意间就收起了火爆脾气,变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绅士。

    结果呢,他以为的开心,不过是她的一种习惯,一种定式,一种掩盖真实内心的障眼法。她不单是对他笑,对门童、服务生、街上行人,都是如此,笑得漫不经心毫无所谓。

    他在她眼里,其实和路人无异。

    “你呢?魏聚尘,你不爱我,为何向我求婚?”

    为何?她还问他为何?

    因为她不爱他,所以接受了他的求婚。

    所以,她就认定,他的求婚也和她一样与爱无关?

    魏聚尘拉回心神,继续盯向屏幕,在看到水沾罗的名字时,他几不可闻地骂出一声“Shit”。

    前两天,当他从手下那里拿到关于柳结浓的调查资料时,薄薄一页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他感兴趣的信息。路过的水沾罗得知后,轻笑着调侃:“老大,原来你也有想了解的女人啊?这有何难,给我一天时间,我把最详尽的资料发给你,绝家揭密,包你满意。”

    他想起多年前水沾罗曾如此夸赞她的师姐:“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柔软的女人,无人可敌。”

    越柔软,也越坚韧。

    “可惜师姐对成为保全人员不感兴趣。她最大的兴趣是保护自己的周全,而不是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保护别人的周全。否则,她要是想和我抢饭碗,我哪可能坐上天下保全第一女高手的宝座。”

    对她来说,这世上最可靠的是她自己,第二可靠的是金钱。

    “我师姐第二感兴趣的是如何让蛋生蛋钱生钱。她要是喜欢你,可以让你瞬间致富,要是不喜欢你,可以让你一夜赤贫。我就被她暴富暴贫地折腾了好几次,次次都是惊心动魄,一想起就心有余悸。所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师姐,连我爹都畏她三分。”

    他记起初遇她时,她正给一家公司做投资顾问。那家公司原本经营优良,却不知为何在短短三个月内宣告破产遭了清算。

    他只道那家公司投资失误,如此看来,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她那副柔弱的身体里到底还蕴藏着多大的能量?

    资料越往后翻,魏聚尘的心情也越起伏不定。

    她,果真是把他当成了路人甲,她竟把自己隐藏得这么这么深。

    他不会放过她!

    这一次,他要让她见识见识风火球的威力!

    资料翻到最后一页,魏聚尘点击“返回”,屏幕上出现两只半圆形的翠绿玉镯。

    接着,一个悠扬轻快的女声响起:“欢迎进入寻寻觅觅全球卫星跟踪定位系统,请输入认证密码。”

    “正在连线中,请稍候。”

    “目标已经找到,实时跟踪系统即时启动。”

     正文 第七章  睡觉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呆在屋顶天台俯瞰整片荷塘,是柳结浓过去半个月的至大享受。

    可是,人是如此善变,至大和至小,往往仅在一念间。

    躺在天台的凉床上,仰望头顶的满天星斗,柳结浓突然想起电影《荒野生存》里的一句台词:“Happiness only real when shared(只有分享,快乐与幸福才真正存在)”。

    与人分享快乐与哀愁,让快乐加倍,令哀愁减半。这种真实的幸福,于她来说,仿佛是很久远的事。

    手机播放器里,《This Time》在如水的夜里如倾如诉——

    Tonight the sky above

    Reminds me of you love

    Walking through wintertime

    Where the stars all shine

    The angel on the stairs

    Will tell you I was there

    Under the front porch light

    On a mystery night

    I've been sitting watching life pass from the sidelines

    Been waiting for a dream to seep in through my blinds

    I wondered what might happen if I left this all behind

    Would the wind be at my back? Could I get you off my mind

    This time

    伴着男歌手沙哑的激情歌唱,魏聚尘走上了天台。

    沉浸在歌声中的柳结浓完全没有听到歌声以外的声音,她阖着眼,白净的脸在星空下显得朦胧而恍惚。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天上落下一滴雨,两滴雨,三滴四滴雨时,柳结浓在凉床上抽动一下,弹坐而起。惊鸿一瞥中,她发现地上多了一道人影,一惊之下忙往床侧一翻,隔着凉床,望向那个无声无息靠近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

    偷偷隐居到荷塘之前,她特意给水沾罗打了电话,得知他出国并且一个月后才回来,她这才大着胆子跑到这里来当一名偷居客,哪晓得才过去半月,他就凭空而降,完全攻她个措手不及。

    “这个问题,似乎应该由我来问。”魏聚尘在凉床上坐下,抬头望了望天,雨滴落在眼角,印上点点清凉。

    柳结浓趿上鞋,抬腿欲走,“抱歉,打扰了,我马上就走。”

    “柳结浓,你当我这里是旅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魏聚尘扯下颈间的领带,绕在指上把玩,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最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否则,这一回你恐怕不会像上次那样运气好到仅仅被我关几天就能轻易脱身。”

    柳结浓低眉敛目,恭顺回应:“抱歉,我确实把这里当成了旅馆。我会按五星级度假村的价格把这几天的食宿费结算给你。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听到她疏离客气的应对,魏聚尘又克制不了发火的冲动,不知不觉间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见谅?我要是不原谅呢!柳结浓,你大概也明白,用钱能打发的事,其实是最容易的事,可有时候,并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打发。不过呢,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分上,我也不为难你,我们就用最容易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你有钱,我就收钱,只是价格嘛,恐怕要由我说了算。你意下如何?”

    柳结浓拭拭颊上的雨珠,淡声道:“那就请魏公子报个价。”

    魏公子?呵,半月不见,他的地位又下降了,从有名有姓的魏聚尘变成了魏姓未名人。而且,从他出现始,她都没正眼瞧他,一副银货两讫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淡漠表情,这种表情真是该死地刺人眼目。

    魏聚尘从凉床上站起,走到她面前,薄唇微掀,“全、部。”

    “全部?”她终于抬头,有点吃惊,“什么全部?”

    “既然你这么有钱,” 魏聚尘冷笑着凑近她的脸,好心解释,“那就把你的全部财产,一分不剩,全都给我。”

    见她发愣,他的心情立时好转。

    他脚步轻快地绕着她转两圈,停住,给出另一个建议:“当然,我刚才也说了,钱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还可以提供第二备选方案。钱对你来说,如同第二生命,但对我来说,不过是几张花花绿绿的纸,我不干谋财害命的事,所以,钱你可以留着,但是,你的人,请交给我暂时保管。现在,要钱,还是要人,请给个答复。我的时间很宝贵,分分秒秒都是钱,你要是考虑得太久,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想多加点利息。”

    “如何保管?多久?”柳结浓避开他的脸,声音平平。

    魏聚尘捏住她下巴,扳回她的脸,哼道:“随我高兴。”

    “那,随你便。”柳结浓挥开他的手,走向楼梯口。

    几乎是在她走进去的同时,断断续续的雨珠突然连成线,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魏聚尘站在雨中,不闪不避,直到雨水浇灭了他周身四窜的怒火,他才湿淋淋下楼。

    彼时,柳结浓已沐浴完毕,躺在床上听雨打团荷,信手翻看闲书。

    然后,她看到魏聚尘湿淋淋走进来,在地毯上留下一条湿淋淋的蜿蜒轨迹,湿淋淋地进了浴室。

    她瞪着浴室的门,有好一会儿失神。

    那个湿淋淋的黑衣男人,像是从地狱里跋涉而来,一脸的阴霾,十分的危险。

    柳结浓轻手轻脚下床,光着脚,走向门口。

    恰在此时,浴室的门“喀”一声打开,他探出头,浓密的发丝滴着水,眼神锐利如刀,“柳结浓,你最好乖乖给我呆着,否则,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会逮到你,届时可就不是暂时保管这么简单!”

    甩下威胁,他又“砰”一声关上门,浴室里传出“哗哗”水声。

    柳结浓牵牵嘴角,不受威胁地走出门,沿着走廊,依次去开沿途房间的门。每个门都落了锁,牢不可破。她又下楼,转完各个楼层,她才发现,这整幢楼,除了她住的房间以及一层的厨房和餐厅外,其他房间全上了锁。

    呵,她倒要看看,接下来他会玩什么把戏。

    回到房间,魏聚尘已从浴室出来,立在窗前,若有所思。

    他还是如初遇般黑白分明,湿漉漉的浓密黑发,水灵灵的黑亮眼睛,长长的飞扬浓眉,齐整的洁白贝齿,相貌还是那副相貌,只是那时的他内敛而温文,完全不若此时的张扬和跋扈。

    有时候,她不禁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个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兄弟,否则,同一个人怎么能将性格分裂成两个极端还能保持精神层次的完整。

    在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回以同样的打量。

    她身上的颜色从来不会超出三样,即便是睡衣,也是没有任何缀饰和图案的纯色,并且,总有一色是和青、碧、绿有关。光洁的耳垂,光洁的脖颈,光洁的手指,除了衣服和鞋,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样修饰装饰品。

    也许,对她来说,每一个累赘的存在,都有可能是一个潜在的风险。比如说,耳垂可能被扯豁,脖颈可能被勒断,手指可能被砍掉,诸如此类。依他的了解,她的小心谨慎,完全可以有这样细致缜密的防患于未然。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谁也无意主动开口交谈。

    窗外的雨声“哗啦哗啦”,窗内的时钟“嘀哒嘀哒”。

    终于,魏聚尘不耐烦地招手,“过来!我不会吃了你。上床,。”

    说着,他率先躺上床,闭着眼拍拍旁边预留出的空位,下最后通牒:“柳结浓,你最好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过来!”

    柳结浓犹豫一下,乖乖上床,挂在床沿,尽可能占用最小的使用面积,尽可能和他保持最宽的安全距离,以防他的脾气神经随时打结随时找她麻烦。

    感觉到床的遥远另一端轻轻陷下去那么一点点,魏聚尘低咒一声,扯过她胳膊,把她扯翻到他胸口,然后两腿夹住她小腿,一串动作好似酝酿了好久,来势迅猛无从抵抗。

    柳结浓张口欲言,他眼帘微掀,冷哼道:“你最好闭嘴。。”

    趴在他温暖的胸口,柳结浓突然有点眼酸。她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很容易就变得多愁善感,丧失斗志。就这样吧,让她小小纵容一回,明天的事且待明天再说。

    放松下来的柳结浓很快就梦了周公,魏聚尘轻抚着她头,低骂一声“没心没肺”后,也寻着她的梦迹而去。

     正文 第八章  再见,初恋

    窗外,鸟儿啁啁啾啾,一唱一和,好不热闹,好不扰人清梦。

    柳结浓捂着耳朵把头埋起来,可鸟叫声却声声入耳久无去意。

    她更深地埋起耳朵,感觉有什么东西拂过脸颊,毛毛的,痒痒的,她伸手一扯,一个男人沙哑的“啊”声瞬间穿脑而过。

    她的意识即刻回笼,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毛茸茸的腋窝,再往斜上方一瞧,腋窝的主人正鼓着黑亮的眼眸瞪她。

    她懊恼地回瞪一眼,拖着臀爬回自己的枕头,侧身背对,继续补眠。

    魏聚尘讨厌看她的背,她的背让他想到了“No”而不是“Yes”。

    他粗鲁地扳回她的身子,强迫她与他面面相觑。

    有起床气的柳结浓皱着眉眯着惺忪的睡眼,伸手去拨扳着她肩膀的硬邦邦的手臂。

    当然,扳来扳去没扳掉他的手,倒是扳光了她残留的睡意。

    她瞪着那个不知哪根神经又打了结的男人,眉头微蹙,“你又想怎样?”

    又?他有频繁地怎样怎样吗?

    这个女人,总是能单凭一个数个字就能轻易挑高他的怒气。

    “不想怎样,只是想提醒你,现在讲究环保,抱枕可以循环使用,请勿用后丢弃!”

    不可理喻。这种提醒,何须他多舌。

    柳结浓牵牵嘴角,懒得和他硬碰硬,“是,多谢提醒,民女受教。可否劳烦魏公子高抬贵手,容民女下床梳洗?”

    魏结浓冷嘲:“受教?没看出来。我想你很健忘,没把我这抱枕当回事,既然如此,以后每天晚上,我不介意做回抱枕强化你的认知。我想,这段时间你过得太逍遥,脑子有点退化,为了防止你脑残,从今天开始,我会负责教化你,你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启程。”

    柳结浓看看时钟,才五点,再瞥一眼那个翻身背对她似乎在生闷气的男人,不禁有点好笑。

    她轻手轻脚地梳洗,轻手轻脚地下楼。

    半小时后,他下楼来看到她在洗碗,脸色又暗沉下来,“我还没吃早餐。”而你却在洗碗。

    柳结浓轻轻淡淡地朝流理台上的碗筷抬抬下巴,“喏,早餐。”

    就知他会找茬,幸好她有先见之明。

    青瓷碗里,白白的面条,青绿的葱花,红艳的西红柿,嫩软的荷包蛋,再加几滴香油,一碗香喷喷的家常面,正催促他十指大动。

    端了碗,他背对她而坐,一筷子一口,没两下面条和汤全都下了肚。

    看到吃得干干净净滴水不剩的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偷瞟一眼柳结浓,踌躇着该如何解释。

    柳结浓没觉出什么不妥,径自收了碗,洗刷刷,洗刷刷。

    待她把碗筷归置好,他才说:“不是你做得有多好吃,是我太久没吃面条。”

    真会欲盖弥彰,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笨!

    柳结浓像一个训练有素的高级女佣般淡淡扫他一眼,淡淡点点头以表赞同。

    对她的反应,魏聚尘已不抱希望,因为没有哪一次,她的反应能正好合他的心意。

    他烦躁地抓过椅背上的外套,催促:“还不快走,慢吞吞的,一点效率也没有。你的行李呢?”

    她指指门口的小小行李袋,他拎起来掂一掂,又开始不满,“楼上的衣服,为什么不多带几件?我可没有闲钱再给你买衣服。”

    见她不应声,他又恶声恶气地补一句:“随便你。到时候没衣服穿,你就光着身子出门!”

    柳结浓跟在他身后,看他走路夹风带火,心里不禁为他“风火球”的外号喝一声彩。

    这个人,还是恢复本性更令人心潮澎湃。

    上了车,柳结浓将椅背调整到最舒服的角度,侧着身子,面朝车窗补眠。

    魏聚尘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几秒,抓过外套扔到她脸上,“想在车上睡,也不晓得带个凉被,别以为感冒了就可以不用工作,盖好了。”

    “是,魏公子。”柳结浓咕哝一声,任睡思昏沉。

    唉,她真怀念以前那个不言不语却将什么都看在眼里把什么都做在前面的面面俱到的体贴绅士。眼前这家伙,虽然也面面俱到,可是,嘴巴又毒又损,言辞间夹枪带棒,受用起来,颇费思量。

    听着从侧座传来的清浅呼吸,忆起前一晚的相拥而眠,再想到那碗色香味俱全的荷包面,魏聚尘控制不住地咧开嘴角,微笑,微笑,一路微笑。

    早十点,当魏氏的员工发现老板的脸部线条异乎寻常的柔和时,彼此见面的问候语就从“早啊”、“好啊”变成了“哎,老板今天心情很不错哦,快把要签的单子拿去给他”。

    结果,柳结浓加入魏氏的第一天,忙成了一只停不下的陀螺。

    由此,她才知道,他的日程排得有多满。他的时间以一刻钟为单位被分割成无数小方块,每小块里都塞着面谈、会议,同一个人同一天,最多只能占用他半小时时间。而她,以前与他每周两次每次三小时的晚餐之约,不知是被他如何压缩挤榨而来,那完全称得上是他给她的奢侈专享。

    对柳结浓来说,工作向来不是难事。难的是,人。

    那些时不时冒出来,打着各种幌子前来参观探听的各色人等,让她应付起来,备感不耐。

    首先出现的,是魏夫人颇为属意的洁莹。

    她的声音柔软婉转,可听在柳结浓耳中,却似被一群苍蝇围击。

    “柳小姐,尘不爱喝绿茶,他早上只喝黑咖啡。”

    “柳小姐,尘周二晚上会固定回家用晚餐,所以七点到九点,不要给他安排别的约会。”

    “柳小姐,周四是尘的固定健身日,之后,他会去俱乐部小酌,所以,六点以后不要安排工作行程。”

    “柳小姐,这周五尘会和我去听音乐会,请帮我提醒他。”

    “柳小姐,尘就有劳你的协助了,祝工作愉快。”

    柳结浓压着心头莫名蹿起的火苗,一径地浅笑。

    在她笑得脸快石化的时候,费洁莹终于交代完了所有注意事项,款步微莲地离开。

    不等柳结浓松口气,大波妹也趾高气扬前来宣战。

    “喂,姓柳的,别以为你一日坐在这儿就会日日坐在这儿,好自为之。”

    呵,对于这种真刀真枪的正面交锋,应对起来,可就容易太多了。

    “多谢提醒,等我哪天不坐了,我会把我坐烂的位子打包送给你珍藏,敬请期待,好走不送。”

    “你?!哼,走着瞧!”

    目送走了妹妹,哥哥却大驾不移。

    曾无敌轻松惬意地斜坐在她办公桌上,好似他妹妹刚才的挑衅完全不曾发生。

    “小浓,十二点了,一起吃饭?”

    听到他亲昵的称呼,柳结浓不动声色地接通内线电话:“魏总,曾无敌公子约你共进午餐,请问如何回复。”

    回答她的是挂线的“嘀嘀”声,接着,身后的门被拉开,魏聚尘走了出来。

    她轻轻放下电话,恭敬告退:“两位慢谈,午餐后见。”

    魏聚尘扫她一眼,未加阻止,转向曾无敌时,浓眉一挑,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素来有铁公鸡美誉的曾公子竟然会约我午餐,你不会是想请我吃路边摊吧?”

    “去你的!少故意损我。考虑到你的宝贵时间,我们就在公司餐厅随便用点好了。”

    听到这段对话,柳结浓决定到公司外用餐,换换空气,调节下心情。

    出了公司大楼的门,正午的阳光炙烤着路面,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为了一顿饭而出去上演人肉烧烤秀。

    立在门口犹豫片刻,她重新走进旋转门。

    “阿浓?”

    柳结浓偏头,看到旋转门里与她背向而行的季锦书。

    季锦书在门里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大厅,立在她面前,苦笑,“真巧,又见面了。”他望望那道仍在旋转不停的旋转门,苦笑更浓,“阿浓,我们真像这道门,明明有缘,却总是错过。”

    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柳结浓心有不忍,“少在那儿卖弄文艺腔,如果真错过,你岂会站在这儿和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季锦书拍拍她的头,“你说得对。那,为了今天的没错过,一起吃饭?”

    “好。不过,你请客。”

    “当然。你想吃什么?青椒炒蛋?洋葱炒蛋?韭菜炒蛋?西葫炒蛋?胡萝卜炒蛋?还是西红柿炒蛋?”

    柳结浓停下脚步,瞪向一脸调侃的季锦书,朝他挥挥拳头,“你再说一个炒蛋试试!”

    “怎么?你当年天天抢我的炒蛋,现在难道吃腻了?”

    “哼!当年我缺营养,现在我营养过剩。”

    回忆起当年抢蛋的糗事,两人对视一笑,有点怀念,又有点怅然。

    走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的谈话,魏聚尘脸黑如炭,曾无敌警觉地按下裤袋里的手机。

    当手机铃声响起,他“啊”、“哦”、“嗯”、“好”胡乱应几声后收了线,然后一脸不好意思地望向魏聚尘,“老大,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我要马上赶回办公室。这顿饭先欠着,下次加倍偿还。就这样,我先走了,回见。”

    魏聚尘瞟他一眼,一言不发,继续跟着前面两位谈兴正浓的叙旧男女,走进公司餐厅。

    他从没见过她与人拌嘴时的活泼调皮样,她给他看的总是她的温婉娴淑。虽然说,她静静的样子让他感觉很舒心,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和季锦书聊天时,清透澄澈亮晶晶,好似一汪荡着微波的清泉,见了就教人移不开视线。可是,就是这样一汪清泉,却对别人大方展示,对他却吝于表露。

    刚迈进餐厅,柳结浓就发现用餐的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不,投向她身后,她才意识到她被尾随。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能令闹哄哄的餐厅突然静默无声的罪魁祸首会是哪位。

    她装作不知,示意季锦书去找座位,自己去点套餐。

    当她端着饮料返回,只见魏聚尘坐在季锦书面前,虎视眈眈。

    她把一罐饮料递给季锦书,另一罐捏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才递给魏聚尘。

    因为她小小的犹豫,魏聚尘的脸色更加难看。

    餐厅经理小跑着过来,诚惶诚恐地问:“魏总,请问您点什么餐?”

    魏聚尘扫一眼左顾右盼的柳结浓,问:“她点了几份?”

    “两、两份。”

    “好。”他指指季锦书道,“那,再给他加一份。”

    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她点的那两份中有他的一份。

    季锦书一派优游,不卑不亢轻松自在地面向魏聚尘,“魏公子,没想到,最近我们这么有缘。”

    魏聚尘也想表现像季锦书一样云淡风轻优游闲适,可一瞥到那个女人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把他装在心里的无所谓样子,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气十足。

    他冷哼一声:“季公子,我也没想到。”

    当餐厅经理以最快的速度将套餐奉上时,魏聚尘将先摆到自己面前的第一份餐盒推到季锦书面前,以主人的姿态致辞:“欢迎品尝我们公司的工作餐,请不要客气。”

    接着,他率先抽出筷子,向那个以研究眼神看他的女人下令:“柳结浓,吃完饭,还有一堆工作,不想加班,你就快点吃。”

    看到餐盒里的辣椒,季锦书抿抿嘴,拿起筷子一点点挑出并挪到柳结浓碗里,“阿浓,我的辣,给你。你的洋葱,给我。”

    柳结浓瞪他一眼,任他在两个餐盒间夹来夹去。

    魏聚尘咬着牙,停下进食的动作,视线随着季锦书夹菜的手转来转去。

    待季锦书分配结束开始津津有味地用餐时,魏聚尘快速和柳结浓调换餐盒,命令道:“不准挑食,吃!”

    柳结浓牵牵嘴角,“不要逞能,你吃不了辣。”

    魏聚尘示威地夹起一块尖椒塞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虽然他不露声色,可他的脸却在瞬间红得万分可疑。

    见他抓起可乐就要往嘴里灌,柳结浓一把夺下来,拧开季锦书面前的橙汁塞到他手里,“笨蛋,吃辣的不能喝碳酸饮料,你想辣死吗,笨蛋!”

    魏聚尘冷哼一声,乖乖接过橙汁,大口大口吞咽。

    季锦书笑着朝柳结浓挤挤眼,“很可爱吧?”

    柳结浓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完全不领情,“要你多事!”

    “还嘴硬。”季锦书摇摇头,起身告辞,“魏公子,这里饭菜不太合我胃口,我先走一步。阿浓,再见。”

    听到他道“阿浓再见”,柳结浓抬起眼,迎上他的款款注视,轻声道:“锦书,再见。”

    。再见,青葱年月。

    目送季锦书高高瘦瘦的身子走出餐厅,柳结浓眼里似起了一层薄雾,朦胧而苍凉。

    这样的眼神落进魏聚尘眼里,他的指不由自主地扣紧橙汁罐,粗声道:“还不快吃,既然你这么闲,一会儿回去,我要给你多加点工作量。”只有让你忙得团团转,你才不会有空想到那个文弱绅士季锦书。

     正文 第九章  追求

    “假如流水能回头,请你带我走。假如流水能接受,不再烦忧。有人羡慕你,自由自在地流。我愿变做你,到处任意游呀游……”

    俱乐部里,歌声悠扬,精心营造的舒缓环境志在放松身心,可身处其中的魏聚尘却觉心浮气躁烦闷莫名。

    “柳、结、浓,很有意境的三字,可有什么典故?”坐在她左边的男人殷勤搭讪。

    “出自一首诗,柳结浓烟花带重。”她淡淡地应。

    男人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我的名字也出自一首诗,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坐她右边的男人不甘示弱,“我也是,我的名字出自‘酒兴曾无敌,诗情旧逸群’。”

    “沾酒一杯倒,还敢大言不惭什么无敌。”

    “哼,旱鸭子下水,除了沉底儿,哪可能向东游!”

    柳结浓举手护住脸颊,防止两个斗嘴的人把唾沫喷到她脸上。

    魏聚尘被大波妹拉到角落里喁喁细语,大波妹的胳膊绕上他的脖颈,暧昧的样子好似在贴面拥吻。

    费洁莹端端正正坐在沙发里,眼观鼻,鼻观心,静默得好似一尊雕塑。

    其他散落四坐的人,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或意气风发,或沮丧落魄,各有各的江湖,各有各的风云。

    柳结浓无聊地呷一口清酒,跳下吧椅。

    “你去哪里?!”魏聚尘扯掉挂在他脖上的嫩白藕臂,朝她包抄而来。

    “无聊,出去走走。”她朝他身后努努嘴,“对女人温柔点,好好练练怜香惜玉大法。你继续忙,不用管我。”

    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情绪,他眼中光芒顿闪,“你,在意?”

    “可能,或许,大概,Maybe,Perhaps。”柳结浓浅笑着后退。

    “见鬼!你给我说清楚!”

    他三步并作两步,不由分说抓住她手腕拖着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室外晚风清凉,吹皱人间烟火。

    两人手牵手,漫步在青石板路上,好似又回到以前的饭后消食时光。

    记忆呵,它是个爱玩躲猫猫游戏的性情古怪的小孩儿,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把自己藏起来让你头痛懵懂,谁也不知道它又会在何时出现让你旧梦重温。

    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和平年月,那时候,日子不若现在这般弥漫硝烟。

    柳结浓的记忆突然在这个清朗的夜里复苏,他曾说过的那些她当时不怎么在意的话齐吼吼地在脑中亮相。

    “我脾气不太好,很容易发怒。”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绅士。”

    “我的时间只用在珍贵的地方。”

    “没有谁能改变我的决定。”

    “我只要我想要的。”

    “只要认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其他外在的一切干扰都可视而不见。”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很诚实地面对她,只是她当时并不相信。

    或许,对此他该承担部分责任。谁让他总是把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她,却很有技巧地隐藏了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满意的另一面。

    她能否依此推断,他是,爱她的?

    因为爱,所以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丑陋”的一面惊吓了她而错失深切介入彼此的机会?他也和她一样耍了小小的心机吗?先让对方接受自己最好的一面,待对方慢慢爱上自己,再一步一步暴露自己的缺点,届时他已欲罢不能泥足深陷,所以即便后来见到什么不好,也能爱屋及乌地包容和接受?

    “在想什么?”

    他站在月光下,目光灼灼,隐隐似有期待。

    “你……是爱我的吗?”

    她终于问出口,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尾音拖挂着一缕残余的勇气。

    他定定地盯着她,半天不言语。

    她偏开头,牵牵嘴角,浅浅一笑,“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习惯性地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的眼睛,“谢我爱上了你,还是谢我没爱上你?柳结浓,你总是用你的思维来揣测我的意思,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就算我说了,你又怎么会相信?你这个小心谨慎疑心病重的女人,你告诉我,在你说谢谢的时候,你替我给了什么答案?”

    听到他的长篇大论,柳结浓想到了另一个答案。

    她垂下眼睑,在睫毛掩盖的地方,隐约可见粼粼的波光。

    魏聚尘吁了口气,拉她入怀,吻向她的额头。

    千言万语全化作这个吻,由额头渗入,直达心灵。

    “现在,女人,可以修正你的答案然后接受我的再次吗?一个混合着喜羊羊和灰太狼风格的双重,必将带给你前所未有的奇异享受,你是接,还是受?”他抵着她额头,声音低哑地诱哄。

    尚未被蛊惑的柳结浓清醒地问:“我还有第三选择吗?”

    “有。”低哑的声音瞬间拔高好几度,回应她的表情横眉冷对,“C选项是‘坚决不拒绝’。”

    柳结浓微仰着头,观察他的变化,哑然失笑。

    “你笑,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紧张,你竟然选在这种节骨眼上胡乱笑,看我怎么教训你。”

    “哈,停,住手!魏聚尘,你个疯子,哈,住手。”

    “你不是爱笑吗,要笑就畅快淋漓地大笑一场才过瘾,来,我帮你。”

    “哈,哈哈,停,哈,魏,我,哈,咳。”

    就这样吧,让她一直这样开怀地笑,一直笑,一直笑,笑倒在他怀里。

    看着她的笑脸,魏聚尘满足地将她抱个满怀,心情好得就像天上最亮的星。

    不过,再亮的星星也有照不到的地方,有光亮,必然有黑暗,有人欢喜,必然有人发愁。

    在他们欢笑拥抱的时候,有个人站在阴影中远远地凝视,眼中寒芒闪烁。

     正文 第十章  晕倒

    朦胧的情感虽然美丽,可是,雾里看花看久了,难免会怀疑花的真实性。

    所以,爱情的花朵,还是要亲手捧到心爱的人面前,让她可以观察,可以倾听,可以嗅闻,可以触摸,可以品味,只有调动了各项知觉,爱情才能变得立体而丰满,心爱的人也才能获得脚踏实地的爱之体验。

    所以,有雾和没雾,效果截然不同。

    没了迷雾中的你猜我测,快乐是那么纯粹轻盈,整个人似进入了真空地带,有种轻飘飘飞上云端的晕眩。

    自从“以权谋私”勒令她搬进他的办公室始,魏聚尘就养成了“一顾三盼”的坏毛病。

    她似完全不受他的影响,保持一贯的安静和淡然,那副遗世独立的样子,落在他眼里,既让他心平气和,又让他郁闷难平。

    如果,她有他在乎她的三分之一,他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

    柳结浓抬头时,正好看到他拧着眉望过来,她心底轻叹,为他的“情绪波动症”再次折服。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瞬息万变?

    他就像一只拖着长长卷翘的尾巴转来转去的猴子,而她则是那个老是不小心踩到他尾巴的驯猴人。

    一想到长尾猴捂着红红的屁股惊跳而起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失声尖叫,柳结浓就不禁想笑。

    “很可爱吧?”她想起季锦书的促狭一问,嘴角笑意更浓。

    “笑什么?”他松开眉头,她的浅笑相比于往日似乎多了一丝俏皮,还有一丝甜蜜。

    看到他皱成山川的眉头一点点展缓成平原,眼中暴射的精芒慢慢减弱为流散的柔光,柳结浓笑意更盛,别开脸去。

    “我很可笑吗?过来。”明明该是强制性的命令,却因主人的语气控制不当而显得威慑力不足。

    柳结浓悄悄拉开座椅,调整好角度,对准门口,冲。

    “回来!该死的,你给我站住!”

    柳结浓回头扮个鬼脸,在他追上来之前,成功用门将他阻隔。

    这家伙最近挠她痒痒挠上了瘾,一见她笑,就用“挠痒功”对付她,她招架不起,总躲得起吧。

    听到门内传来“有胆你就别回来”,再想到他招牌式的挥舞长臂击打空气的躁怒样子,柳结浓笑得嘴角似脱臼了一般归不了位。

    “这么开心?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柳结浓忙收敛心神,望向声音发源地。

    费洁莹静立在杂志架旁,微笑的模样,好似纸剪的迎宾小姐。

    “还好。请坐。”柳结浓倾身倒杯水,放在她面前。

    “柳小姐,昨天你有提醒尘去听音乐会吗?”费洁莹语气哀怨,惹人垂怜,“我等了他一晚上,他都没有现身。”

    柳结浓一脸无辜,“有,我提醒了三次。”

    只是,每提醒一次,她就得遭受一次他的恶吻报复。鉴于她与她的交情还没深到让她甘愿无止境牺牲的分上,所以,事过三后,她就懒得再提。

    费洁莹脸上一黯,垂下眼,口中喃喃:“三次啊。”

    就算提醒再多次,他也不会赴约吧。

    柳结浓牵牵嘴角,决定把“烫手山药”扔给屋内的始作俑者。

    她接通内线,对着话筒柔声道:“魏总,费小姐有事求见。”

    “不见!”话筒那端摞下一句震耳欲聋的拒绝,“喀”一声甩了电话。

    脾气真是,唉,不留丝毫情面。

    柳结浓轻轻放下电话,朝费洁莹点点头,“魏总现在有空,请随我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与其如此吊着姑娘的心,不如让姑娘早早放下心。

    轻叩一下门,未等回应,柳结浓推门而入,在魏聚尘开口之前,让开身子,露出紧随其后的费洁莹。

    “魏大哥。”费洁莹娇娇柔柔地唤一声,羞羞怯怯地低下头。

    魏聚尘望向柳结浓,眼睛眯成一条线。

    柳结浓则端出高级女佣面无表情的高姿态,点点高傲的下巴,告退。

    看到身后那闪被自己亲手合上的门,柳结浓突然失去了继续工作的兴趣,她长长吐口气,跷班走人。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一片,刺得人太阳穴隐隐作痛。

    烈日下的柳结浓,自虐似的暴走,白衫白裙白凉鞋,迎着风,似要被晒化了般与光同尘。

    “喂,先生?先生!来人哪,救命!”

    听到身后的惊呼,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季锦书抚着胸口软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锦书?!”

    柳结浓立刻奔过去,推开围拢的人群,从他口袋里翻出个药瓶,倒出两粒胶囊快速塞进他口中。

    在路人的帮助下,柳结浓小心翼翼地扶起季锦书,坐进出租车飞向医院。

    两个小时后,季锦书的睫毛忽闪两下,眼睛眯开一条缝,虚弱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柳结浓垂下眼,眼角湿润。

    以前,她不明白他说这三字的意思,现在,她开始有点明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拖累你。

    “不要说了,好好休息。”

    柳结浓握住他的手,安抚地轻拍。

    季锦书动动嘴唇,欲言又止,终是没抵过倦意,沉入睡乡。

    柳结浓坐在床头,那些曾经的过往突然间破除了封印,一点一滴萦上心头,缭绕不去,无边的伤感似一张大网罩住她全身。她呆呆地坐着,没感觉到窗外的阳光一点点隐去,夜幕一点点降临。

    不知道坐了多久,当护士小姐来换吊瓶时,她才挪了挪僵硬的身子,从季锦书的口袋里摸出手机,通知他的家人。

    听到电话那端的焦急和担忧,柳结浓软言安慰:“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他晒了太多的太阳,走了太多的路,体力有点透支,所以才会昏倒。嗯,我会守在这里等到你来,一会儿见。”

    收了线,回转身,她的目光与季锦书对上。

    “你跟着我干吗?”

    季锦书不自在地垂下眼,不答反问:“你干吗在太阳下暴走,那家伙惹你生气了?”

    “谁规定我暴走是因为生气?我锻炼身体不行?你的身体这么差,竟然也敢学我暴走?”

    柳结浓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季锦书抬眼扫她一眼,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当时虽然神志不清,却也知道是她及时掏出药瓶喂他吃了救命丹,否则,这会儿,他早回天乏术升了天堂。

    “你离开的第二年。”柳结浓淡淡地答,恢复了平静的声音令人听不出情绪。

    季锦书轻轻“哦”一声后,伸出手握住她,“对不起。”

    柳结浓摇了摇头,望进他眼中的歉疚,“锦书,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恋爱男女,分分合合,实属正常。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走到今天,说不定也是劳燕分飞一拍两散。何况,你只是以你认为对我好的方式对我好而已,虽然有点自以为是的欠扁,可是,在得知以后,我还是很感动。也许一开始,我恨你入骨,到了后来,经历了不少事,我才知道,能这样为我好的人,你是唯一的一个。锦书,谢谢你。”

    “阿浓,”季锦书倦倦地合上眼,嘴角凝上一抹苦笑,“你曾说过,很多人的爱情都是没有掉头转弯标志的单行道,你的,也是。那家伙,估计和你一样,所以,不该退让的时候,你一定要争取,否则,一旦错过,恐怕就会像我这样,抱憾终身。”

    柳结浓望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年,他得知自己得了重症,为了不拖累她,所以选择抛弃她。青葱年少的她不依不挠地围追堵截,要他给个理由。于是,他说:“你这么死缠烂打,不就是想要钱吗?说,要多少?五万够不够?喏,这张存折,够付你一年的青春损失费吧?拿去,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张犯贱的脸!”见她呆愣不语,他冷酷地将存折掷向她的脸,头也不回地离开。

    有些话,不是说忘就能忘。她向来记仇,即使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帜,她也不能释怀。如果有人轻易就抛弃她,她会将那人抛弃得更彻底。所以,正如他所言,她的爱情是条没有掉头转弯标志的单行道,她回不了头。

    那,就这样吧。这一次,真正的“锦书,再见”。

    柳结浓给他掖好被角,走出病房。

    坐在走廊里,闻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柳结浓困倦地合上眼,头抵着墙,打盹。

    远远的,似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时不时夹杂着门开启又合拢的声音,吵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她费力地撑起沉重的眼盖,想看看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在医院里制造出这么大的噪音,哪知一望过去,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焦躁地不耐地和一道道门较劲。

    她站起身时,他立刻发现了她,一怔之后立刻冲过来,大力握住她胳膊,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好困。”她说,“你好吵,吵得人睡不踏实。”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她的眼睛困得睁不完全,她软软地倚着他,把头抵在他胸前,在呼吸之间,闻到一股咸汗味。

    她以为自己闻错,深吸一口气,结果更浓的咸汗味入鼻,她马上睁开眼,推开他,捏住了鼻子。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好臭!”

    听了这话,刚放下一颗心没多久的魏聚尘立刻怒火回升,他一把抓回那个嫌他臭的女人,劈头盖脸地开始咆哮:“臭?你还嫌我臭!你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离开办公室?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该死的,为了找你,我从医院的一楼爬到十楼,像个疯子一样挨个推别人的门,你竟然嫌我臭!”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柳结浓抽出他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拭去他额角的汗珠。

    “我……”魏聚尘避开她的视线,抓过手帕胡乱擦一擦,继续吼:“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你没将五十万还清之前,你休想不辞而别。”

    “魏聚尘,这个城市这么大,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快就将我逮捕归案?”柳结浓似没听到他的话,执着地继续追问。

    “你别想转移话题。柳结浓,从今天开始,没我的许可,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转移话题的人是你吧?”柳结浓揉揉太阳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魏聚尘,上次,你怎么能那么快就赶到了机场?”

    魏聚尘瞪着她,咬牙,“好,想知道吗?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由分说,魏聚尘抓起她就往电梯口拖。

    “喂,你个疯子,放开!锦缎还没来,我不能走。”

    “锦缎?”魏聚尘停住脚,脸阴沉得好似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暗夜,“你一直和季锦书在一起?”

    在他骇人的注视下,柳结浓不由自主地解释:“他身体不太好,今天在街上正好被我看到,所以我就送他到了这里,我答应他妹妹等她来了才离开。”看他似听进她的话,她扯扯他胳膊,继续道:“这里是医院,你声音小点,等回家以后,你想怎么吼都随你。”

    魏聚尘冷哼一声,降低了音量:“哼,这么巧?那,我暂且信了你,等回家以后,我再收拾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在说“回家”时,将这两字咬得特别重。

    见她困得睁不开眼,他搂着她坐下,让她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向她的背,“困了就睡,我来等。”

    看到她皱鼻子的小动作,他恶意地拿大手把她的头按向他胸口,口气不佳地说:“我这么臭都是你害的,你要多闻闻才能长记性。”

    其实,是咸。

    柳结浓想解释,又住了嘴。

    一想到他咸是因为他流汗,他流汗是因为他奔跑,他奔跑是因为他找她,他找她是因为他担心,她突然不再为了先前听到季锦缎在电话另一端的焦急和担忧而羡慕季锦书。原来,也有人,如此担心牵挂她。

    柳结浓将脸贴向他胸口,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