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年少轻狂 芳华知景年(莫小北)

    

    外人眼中,政府大院总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但大院里的孩子们,却不管那些或羡慕或敬畏的世俗眼光。十八九岁的年纪,恣意享受着自己的青春岁月才是最重要的。

    而一群孩子里面,丁畅是他们的老大。不光因为丁畅的母亲位居高职,更是因为他是一帮人里面脑子动得最灵活的那一个。打小到大,但凡谁惹是生非要挨爹妈拳头了,他都能想出一些歪招好帮助兄弟们脱险。装个头疼脑热那都是最基本的招数,最狠的,他鼓动过自己一个要挨打的哥们站到六楼天台,说要是爹妈不原谅他就跳下去,把人家父母给吓得差点没犯心脏病昏过去。

    当然,他们这些外人眼中的高干子弟们,毕竟还有身为知识分子的父母在后面拉着缰绳,所以秉性都不会坏到哪里去。顶多偶尔打打架,或者一群人像敢死队一样骑着自行车呼啸过大街。

    丁畅今年十九岁了,读高三。去年参加过一次高考,很光荣地落榜了。这对地位赫赫为人要强的丁母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自己如此能干样样出色,唯一的儿子看着也是一副机灵样,可是居然连一个最差的专科学校都没考上,说出去都丢死人。

    丁畅的爸爸是军人,长年不在家。丁母自己工作也忙,所以真正能照看到儿子的时间自然不多,家里通常都只有一个保姆负责打理孩子的衣食起居。日子久了,儿子跟她的关系也变得很疏远。孩子的高考落榜,静下心来想想做父母的其实要负大半责任,所以即使她脸上觉得十分无光,也从没骂过儿子一句。

    高考分数一下来,她二话不说,立刻将儿子送到了最好的市一中去复读。

    丁畅原本很不乐意。他对读书并不感兴趣,原先想过运气好的话捞到个三流的专科学校混个文凭,将来出了社会以后想找工作,自然也会有母亲负责一手包办。从小到大,母亲在他的印象中都是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叛逆期那几年,他一心想跟母亲对着干,所以故意不认真学习,想着高中毕业就去混街溜子,好让母亲脸上无光。到了高三他倒是觉悟了,可惜成绩摆在那儿,想提高也已经晚了。

    转念想想,他至少得混个大学毕业,回头想摆脱母亲的掌控,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劲。

    丁畅身为孩子王,自然少不了要走些个性路线。母亲给他买了很贵的山地自行车他不骑,偏要骑家里那辆很有些年头的永久牌单杠自行车。一起玩的弟兄们问他为什么,他很是不屑地回一句:“知道啥叫个性不?”

    再后来,其他孩子也学着跟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了同款的自行车,骑在老大后面继续当小跟班。上学放学,三五个人骑着款式落伍的自行车飞驰着穿行过同学之间,无疑成为了最惹眼的一道风景线。

    转眼到一中上学也有两个月了,丁畅养成了一个习惯,那便是迟到。他几乎天天都是在老师迈进教室的前一秒闪身进去,像是故意踩着时间点似的,惹得老师好气又好笑。不过对此,老师始终秉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毕竟是领导家的孩子,怎么着也要给些特殊待遇才行。

    和平常一样,预备钟声穿过校园的围墙传了出来,远远望去,三道并排骑着的人影还在那儿晃晃悠悠的,一派不慌不忙的姿态朝着学校门口骑来。

    丁畅骑在中间,两边是他的铁哥们郭东和孟长林。三个人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学习成绩也是半斤八两。郭东的情况和丁畅一样,孟长林稍微好点,本来是捞到了一所三流的外市专科学校去念,但他为了能跟几个哥们在一起,便一脸诚恳地向自己父母保证:让他再复习一年,他会考上更好的学校。

    孟家父母以为儿子浪子回头,激动不已,赶忙托了关系,把孟长林也送进了一中复读。而孟长林自然也就遂了心愿,能够继续跟丁畅这几个弟兄们混在一起。

    郭东还在继续着他们一路上的话题:“我现在真觉得来一中复读是个错误的选择,开学都两个月了,整个学校愣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生我也没见着,全都丑得跟青蛙似的。”

    孟长林啐他:“网络用语里,青蛙是形容丑男的,恐龙才是用来形容丑女的,你有点常识没有啊?”他是个长相斯文的男孩儿,瘦高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像那种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当然,也只是看起来像而已,他打起架来照样眼都不眨一下。

    郭东大概是觉得生活忒无聊了,才会奋起跟他对掐,“就你聪明就你懂得多,我爱怎么形容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夹在中间始终无话的那个人终于露出不爽的表情,“行了行了,你俩吃饱了撑的吧,大清早的较个什么劲?无聊。”说完不忘左右各瞪一眼,谁也不偏不倚。

    郭东见他一路都沉默,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了,当然不肯放过机会,“那丁丁你给评个理,我说的有错吗?这偌大的一中本来就是一个长得像人样的女生都没有……”

    他是一时嘴溜得太快,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丁丁”是丁畅小时候的乳名,丁畅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名字简直是痛恨不已,小时候抗议还没人当回事。长大之后,除了他父母,谁还敢随便这么叫他?想找揍还差不多。

    果然,丁畅一双浓眉挑起半天高,恶狠狠地瞪了郭东一眼道:“你再喊一声试试!”

    郭东赶紧告饶:“大哥我错了,这不是一时口快吗?”

    由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丁畅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实际上最好不要惹他,因为他实在算不上什么脾气好的人。

    孟长林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

    丁畅是那种有仇必报的人,虽然人家已经告饶了,他还是伸手狠狠拍了下郭东的脑袋。结果力道过猛,导致两个人的车都走起了S线,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这边两人正试图稳住车把,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托车鸣镝声。两人来不及回头,只下意识将车子朝路的一边撇去。下一秒,一辆载着人的摩托车“呼”地飞驰过去。

    郭东回过神来,啐了一口,“靠!襥什么襥!”

    丁畅稳住了自己的车子,抬头望去,脸上的表情也很不爽。一辆破摩托车神气什么?他要是愿意,早个三五年前他就开上了。

    那辆车开得极快,在学校大门口一个潇洒的转弯停了下来。车后面坐着的那个人跳下车来,摘了头盔,一头瀑布般的及腰秀发飘散。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样子应该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谈不上绝顶美丽,倒也是一副清秀可爱的模样。

    丁畅皱起了眉,想着自己有没有在哪里见过她。

    一旁的郭东发挥他爱八卦的本性,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是谁那么神气呢,原来是这个小太妹。”

    丁畅眯起眼睛看他一眼,“你认识她?”

    郭东理所当然地道:“老大,也只有你这种纯爷们不关心女生的人才会不认识她吧。她叫陆潇潇,和我们同级不同班,整个一中不认识她的人恐怕也没几个……”

    一中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是他所不认识的?丁畅有些不以为然。

    一旁的孟长林也开始补充:“我也知道她,好像听说她放了学在一家酒吧里面唱歌,所以她才会在一中这么有名。”

    十几岁的毛孩子,大学都还没念就跑去接触社会,这当然是一般人所不能想象和接受的事情。加上偶尔还有眼前这样一个社会青年一样的男人骑着摩托车送她来上学,那流言自然是再怎么难听的都有了。

    丁畅听了他的话,倒是被提起了一丝兴趣,“她一个学生跑到外面上班,学校知道的话不会开除她吗?”

    郭东接话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有人说,她是因为家里穷才这样,也许老师就是看在这个的分上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吧。”

    丁畅懒懒一笑,“看着不起眼的一个黄毛丫头,没想到竟还是一中里鼎鼎大名的风头人物。”他看向不远处那道瘦长的人影,心里升起了一丝排斥的情绪。一个女孩子家的,今年才几岁?居然就跟那个看起来像小痞子的男人混在一起,叫她一声太妹也不冤枉。

    那个年轻男人骑坐在摩托车上,挥手致了下意,才掉转车头离开。

    车子驶过他们三人身边的时候,郭东看到了车子的牌子,再看看自己屁股下的自行车,随即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句:“穷得瑟!”

    丁畅听得清楚,瞪了他一眼。然后加快了蹬车的速度,飞驰则朝校门口骑去。

    穿过校门口的时候,他与那个陆潇潇对望了一眼。

    陆潇潇的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看,乌黑明亮,水汪汪的像两颗新鲜的黑葡萄。只不过她看丁畅的目光并不友好,带着一丝防备之色。

    原本丁畅并不想跟她有什么交集,对一个他在心里轻视的人,他不屑与她说话。可她刚刚那是什么眼神?活似他有多糟糕惹她嫌弃似的,他跟她根本不认识,她凭什么拿那种眼神来看他?

    心里不满,嘴角却下意识牵出一抹笑,当然笑容肯定不会友好。他本来已经将车子骑进了学校大门,回头看了眼被他甩在身后的人,他突然将车把一扭,车子一横便挡在了她的跟前。

    陆潇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就本能地白了他一眼,绕到一旁打算继续走她的路。

    但对方显然是针对她来的,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她走开?

    躲不开,她不耐烦地皱眉看他一眼道:“你这人想干吗?”

    丁畅骑着自行车在她身旁打着圈,笑嘻嘻地道:“没什么,就是想跟陆同学你交个朋友。”

    陆潇潇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他准没安什么好心,于是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骑在车上的人依然摆着一张笑脸,回道:“我叫丁畅,理复班的。”

    陆潇潇觉得他这个人真好笑,她又不想认识他,管他是哪个班的,“麻烦你让让路,马上就要打上课钟了。”

    一旁支着车等候的郭东和孟长林也催促一句:“丁畅,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咱班第一堂可是班主任老孙的课。”老孙年近退休,是个很严厉的老头儿。

    陆潇潇借着机会绕了过去,大步朝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去。

    丁畅笑对着她的背影吆喝道:“陆潇潇是吧?看你这么有个性,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潇潇头也没回,送他一句:“神经病!”

    郭东凑到丁畅旁边,摸摸他的脑门,被他一手挥开。

    “我说老大,你也没发烧啊,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安的什么心啊?”

    丁畅换上嘲弄的表情,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道:“这女的够神气,我打算荣升她作为我的捉弄对象。”说着懒然一笑,接着道:“原本我还愁着这一年复读日子该怎么混呢,这下好了。”

    孟长林十分的不解,问他:“你跟她又不认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决定要整人家?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家的,也没怎么着你啊。”

    丁畅哪里听得进去他这些话,眯着眼睛道:“你没看到她刚才看我的那眼神,让我觉得特别不爽。再说了,不打不相识的例子不是没有,说不定我是真心想跟她做朋友呢?”

    上课钟声回荡在了整个校园里。郭东脸上一慌道:“糟糕,这下可真的迟到了!”

    丁畅仍是不急不慌的样子,安抚他道:“怕什么,老孙头顶多说我们几句,又不会真把我们几个怎么着。”

    这便是他长到十九岁以来一直经历着的生活状态。大家都知道他是副市长的儿子,不用人家去刻意探听,他的母亲大人已然将这个情况传达到每个和他有关的人那里。有时候他实在是厌烦得很,厌烦母亲的强势,厌烦了身为她儿子的这个身份。

     正文 第二章  风云人物

    像丁畅这种个性,很容易就混成了学生群里的风头人物。一来因为他有着在别人看来颇为显赫的家庭背景,加上他这个人大方风趣,所以大家都愿意接近他,将他当作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对待。

    由此一来,丁畅在年级里的一举一动,便成了大家关注的一个焦点。有哪个女生暗恋他被拒绝了,他对哪个女生和颜悦色了,这种与异性之间的传言无疑最符合学生时代大家八卦的兴趣所在。

    最新传言,丁畅好像是看上了文(1)班的陆潇潇,天天在学校门口堵她,任人家拿冷脸对着他,他也照样骑着自行车慢慢绕在她旁边,笑眯眯地找她说话,赶都赶不走似的。

    可是,这个传言还没得到证实,新的话题又出来了。丁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死缠烂打无效之后,开始恼羞成怒,变着方法地捉弄起陆潇潇。

    平时不管在哪里遇上了,他都会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弄得陆潇潇的名字在整个一中校园里以光速传开,当然也包括她那些被传得不能入耳的“个人事迹”。

    之前那些都还算好的,这一天,丁畅干了件更可恶的事。

    周六放学,因为第二天是休息天,整个学校的学生全都大包小包拎着出校门回家去。丁畅和三五个兄弟斜靠在自行车旁,不为别的,就为等着陆潇潇的出现。

    不一会,果然在离校的人潮里看到了陆潇潇的身影。平时在学校的时候,她都是一身朴素的校服扎着马尾辫,和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不过在众人眼里,她只是看起来像个学生而已,大家对她的风评是极差的,也没有人愿意跟她这样一个名声糟糕的女生交朋友。

    潇潇根本不在乎这些,坦荡从容地一个人独来独往。

    远远看到她一个人背着单肩包走出来,丁畅对旁边的弟兄们使了个眼色,大家便各自走到车边,推起车作好走的准备。

    丁畅把书包往自己脖子上一挂,也推了车,眼睛则始终关注着陆潇潇的情况。

    陆潇潇当然也看到他了。像他这样身边总是一票子人,又骑着特别扎眼的车子,让人不注意到他们都难。不过她实在是烦了他这段时间的骚扰。

    原本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只在那天早上说过几句话,还闹得不欢而散。不知道那个丁畅到底发了什么神经,开始天天缠着她。她知道他是在捉弄她,而她只想能顺利念完高三,不想惹是生非跟任何人有任何的牵扯。

    她总是躲着他,却无法次次成功。今天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晚上她还得赶到酒吧里去唱歌,没工夫跟他纠缠。于是把头一偏,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心里想着等下只要到路口坐上了车,就算是摆脱他了。

    可惜希望还是落了空,人家专程等她的,当然不会让她轻易走掉。

    “陆潇潇!走这么快,这是要去哪儿啊?”他骑着车走着S路线,慢悠悠地配合着她步行的速度。

    潇潇根本不理他,自顾走着路,越走越快。

    终于把他甩在了身后,他可恶的声音却传了来:“陆潇潇,听说你今晚是要去酒吧唱歌对吧?我们这几个人打算去给你捧场。”

    潇潇觉得忍无可忍,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我说你这人到底想干吗?有完没完了?我到底怎么招你了,你别老缠着我行不行?”

    丁畅挨了骂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扬起眉梢道:“什么‘你这人你这人’的,我有名字,我叫丁畅。”

    潇潇真想对着他的自行车踹两脚,“好吧,丁畅同学,你到底想干吗?”

    他笑着道:“你记性可真差,我老早不就说了吗?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的话要是能信那才怪了,“我不愿意!”义正词严地拒绝。

    丁畅半点恼怒的神色也无,回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说不通,潇潇干脆拒绝再跟他浪费唇舌,转了身朝路边跑去,伸手招了辆出租车,然后迅速钻进了车里离开。

    丁畅半支着自行车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捉弄成功后的得意之色。

    郭东看着走远的出租车,再看看眼前的人,忍不住想当一回诚实的孩子,“老大,请容许我说句良心话吧。”

    “有话就说,婆妈什么?”

    郭东犹豫了一下,护着头退到三步外去,然后才道:“你刚刚的行为,看起来还真是幼稚……哎呀……”这年头大家都听不得实话,他干吗非要当个诚实的好孩子啊?纯粹是自己找打。

    丁畅打完人,往车上一跨,向旁边其他人招呼一句道:“走吧,今晚我请客,喝酒去。”

    郭东揉着头跟上,不忘问一句:“去哪里喝?”

    丁畅神秘兮兮地一笑道:“酒吧。”

     正文 第三章  定格的十八岁

    酒吧这种地方,对于丁畅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来。家里有钱而他们又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没事自然会跑进来坐坐。

    不过他们一般都只去一家酒吧,那家酒吧的老板是丁畅的一个一表三千里外的亲戚,每次碰到他们这群毛头小子来喝酒,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喝酒抽烟都是他们所好奇的,如果非要硬加阻拦反而不好,只会让他们更好奇而已。

    陆潇潇唱歌的酒吧档次一般,位于酒吧一条街并不特别显眼的一个位置。

    丁畅他们几个人到了门口,随便找了个地方停好车,便大摇大摆地朝里面走去。因为他们已经把外面的校服脱掉了,书包也挂在自行车上,所以虽然几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倒不至于被人家拦在门口不让进。

    走进去,找了个靠近舞台的地方坐下来,各自也点好了酒。此刻台上唱歌的人并不是陆潇潇,而这人唱的歌也真够烂的。

    丁畅不屑地撇了下嘴,心里倒是开始有些好奇,陆潇潇唱歌会是什么样子?看她脾气那么糟糕,唱的歌能听吗?会不会跟她每次吼他时一个德行?有些想笑,笑容也已经溢上了嘴角。

    郭东好奇地看他一眼问:“你笑啥?”

    丁畅收起笑,干巴巴地回了句:“没你的事。”

    有人推他,“快看!真的是那个陆潇潇哎!”

    台下有零落的掌声响起,台上的人上来先鞠了个躬,然后走到话筒前调试着麦克风的高度位置。

    说一点不意外是假的。尤其此刻的陆潇潇看起来,跟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简直差距了十万八千里。

    一头长发绾成了发髻,脸上的妆浓得吓人,眉宇间化不开似的年少风情。

    丁畅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远远看着台上的人,不可否认自己对她产生了好奇。但凡做一件事情,都逃不过两种可能。一是喜欢,二是迫不得已。她……属于哪一种?

    开始唱了,台下一片安静,全被她几分迷离的声音所吸引。

    他们这一桌人最不识趣,还在那里交头接耳道:“没想到,她唱得倒真是不错,就是为人差一点……”

    丁畅皱起眉头道:“都闭嘴,认真听歌。”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老实地闭了口,认真听起歌来。

    她一连唱了三首,引得台下的一片掌声。在她走进后台之前,丁畅突然站了起来,很大声地叫了她的名字:“陆潇潇!”

    潇潇着实愣了一下,迅速转过身,便看到丁畅摆着一张笑脸,站在那里对她挥着手。

    这个丁畅,怕是有毛病吧?之前还当他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还真追到酒吧来了。平时他在学校里面捉弄她就算了,这里是她工作挣钱的地方,他要是敢搅黄了她的工作,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没再多想,她三两步走下舞台,走到他们那一桌去。

    丁畅踢了旁边的郭东一脚,郭东揉着腿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往旁边的位子上挪了一下。

    “坐。”他看起来似乎很是友好的样子,但以潇潇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骨子里特别爱捉弄人,谁知道他这又是在耍什么阴谋?

    “我还有事,你有话就快说吧。”

    丁畅不以为意,摆出一副领导对待下属的姿态,挺了挺胸膛道:“那什么,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请你喝杯酒。”

    潇潇看了看一桌子的酒瓶,不免皱眉,“你们才多大啊,就喝酒?”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学生?

    一桌子的人哄笑一声,丁畅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闭嘴。然后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翻出皮夹,抽出身份证往桌上一拍,道:“国家都承认我们成年了,身份证就摆在这,你要不要检验一下?”

    潇潇只当他喝多了,才会风一阵雨一阵的。不打算再理会他们,转身要走,却不想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回头一看,便无征兆地迎上了丁畅那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当下慌忙甩开他,结巴了一下道:“你……你们喝得差不多就回家吧,这种地方学生最好少来。”

    听她的口气,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好像她自己不是学生一样。

    丁畅不理她这些,倒了杯酒往她手边一放,“赏个脸喝一杯吧。”

    潇潇想都不想就拒绝:“我不会喝酒。”会喝也不会跟他喝。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敷衍,挑眉道:“不给面子是不是?”

    潇潇觉得他莫名其妙。这算什么,要她给他陪酒吗?他发的什么神经?当然,他发神经是他的事,她才懒得管。

    再次转过身,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居然又被他伸手拦住。她就是有再好的耐心也被他磨得差不多了,拧眉瞪他一眼道:“你到底又想干吗?”

    他看着她笑,“你既然在酒吧里上班,陪客人喝酒不是家常便饭吗?怎么单就同学的面子就不给了?难道是嫌我们没给小费?”说着,他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往桌子上一丢,抬眼看她,“这些够不够?”

    潇潇绷着一张脸与他对看,不明白他此刻突然的为难举动所为何来。但转念一想,她就笑了。看着他,眼也未眨地拿起酒杯一口灌掉,然后伸手抓起桌子上的钱,对他笑了笑道:“谢谢啊,不愧是同学,你出手挺大方的。”

    然后在他的冷然目光下,翩然离开。

    这时候一桌子人都没了闹腾的兴致,全都小心地看着丁畅的脸色。

    郭东小声问:“老大,你这是干吗呀?”

    丁畅抹了把脸,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原本今天他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跟来酒吧,顶多想过把陆潇潇叫过来说几句捉弄的话。可是刚刚,他明明没有喝高,却做了一件极其幼稚加莫名其妙的事。她在台上巧笑嫣然地向客人示好干他什么事?那都是她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而他,大概只是因为看不惯吧,看不惯她年纪轻轻却选择这样低微的生存方式。所以他才会突然心生烦躁,做出刚才那种幼稚的举动来。

    看来玩笑也不是随便开的,他原本只是想把陆潇潇抓来当作捉弄对象,由现下自己的失常看来,他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经过刚才那样一闹,大家都没了继续逗留的兴致。等丁畅从洗手间里面出来,他们便结了账,出了门离开。

    推着车还没走出几步路,没想到跟陆潇潇又碰上了。她正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人,看到他们立刻将脸转到另一边去。

    不一会,她等的人骑着摩托车来了。那人将安全帽递给她,看着她戴好然后坐上车。车子经过丁畅他们身边,速度很快,眨眼已经飞驰到很远去。

    丁畅看着那渐渐离远的影子,一晚上的混沌思绪突然明朗过来。陆潇潇就是一个混社会的人,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这么晚了还来接她下班,可见她跟那男的之间一定关系匪浅。而她,一直也只是他的一个捉弄对象罢了,她在酒吧里卖唱甚至卖着其他什么,都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他决定从现在起,收起玩笑的心思,离她远一点。

     正文 第四章  青梅竹马

    潇潇的家里很穷。她是个还在襁褓里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在路边,被母亲捡回来的孩子。

    母亲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有结婚,在一家国营的工厂里面做工人。后来单位解了体,母亲下岗了,只好去到一家私营的卫生纸厂当小工。她的身体很不好,有先天的心脏病,这大概也是她始终没有结婚的原因。因为她说既然自己不知道哪天就死了,何苦还要拖累了别人?

    外公和外婆在潇潇很小的时候相继离世,最终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一个身体病恹恹的独身女人拖着一个小孩,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住的是外公外婆留下来的老房子,是那种老旧的小区平房,红砖黑瓦,门前有着生锈的自来水管,路两边种满了花草。

    母亲一直是一个坚强乐观的人,她从小教育潇潇也要做一个乐观向上的人。生活的境遇或许她们暂时无力改变,但起码可以让自己有一个豁达的心态。

    潇潇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去到酒吧里面唱歌挣钱,最早这些事情母亲并不知道。她只告诉母亲是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的快餐店里面上夜班,但后来还是被母亲找到酒吧去,她只好委托了领班对母亲说她是在那里当服务生。

    母女两个眼泪汪汪地僵持了一段日子,在潇潇的再三保证之下,母亲最终只好妥协。其实也是因为,那时候母亲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的糟糕,家里的生活相当拮据。眼看潇潇就要念大学了,总得想办法挣点钱准备着才行。

    潇潇的学习成绩原本很好,能考上市一中自然都是成绩拔尖的学生。只可惜她去酒吧上班之后分散了太多心思,所以成绩也滑了下来。不过她自己并不特别担心这个,读不读大学她还在考虑,她挣钱是想为母亲治病。即使是先天心脏病治不好,她也绝不能再让母亲因为舍不得吃药而痛苦得冷汗直流。

    学校里面,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她在酒吧里唱歌的事,大家都看不起她,说她的坏话。再恶毒的流言她也听到过,说她小小年纪就在社会上乱混,堕过胎,为了钱出卖自己,如此云云。

    日子久了,潇潇每每听到这些流言,连冷笑都懒得给一下。别人怎么看她无所谓,再忍耐个一年,她就可以摆脱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和事。

    原本她一直以为自己十八岁的生活会一如过去的十七年一样,独来独往与人无羁绊,却没想到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便是认识了那个丁畅。

    她虽然与其他人都无交往,但也知道他的来头。他母亲是高高在上的副市长,他来学校报到的那天,名贵的轿车就停在教学楼的门口。

    或许像她偶尔自嘲时想的那样,她应该是有些仇富的心理。那天他被校长亲自领着去班级报到,途中经过她们班,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投去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只有潇潇露出不屑的笑容,她看着他挂着书包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排斥起他来。有什么可神气的,不过就是家庭背景硬而已。没有了副市长儿子这个身份,他也与其他学生无异。

    当然,这些都只是她一时的无聊念头。平时她很忙,自然没那闲工夫去关注他这个人。却不想后来有天早上,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说要跟她做朋友。

    做朋友当然绝对不可能。丁畅来学校两个月却早已是声名在外,他和所有无聊的男生一样,打群架骑飞车,常常玩恶作剧的把戏捉弄同学,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像这样一个人说要跟自己做朋友,潇潇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她肯定不小心什么时候得罪到他了,让他想来整整她。

    虽然她并不怕他,但讨厌身边有人纠缠,于是常常是能躲就躲。躲不过的那几次,她也没给他看过好脸色。

    还好,他的确只是一时兴起想耍她玩玩而已,大半年前在酒吧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他便收敛了无聊的把戏,没再来烦她。偶尔还是能在学校里碰到,但他通常都是皱着眉将脸一撇,迅速地错身走开。

    潇潇看着他的态度,算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生活无波无风,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时候。

    潇潇的考场被分在三中。三中离市区远,离她家也很远。本来她是打算坐公交车去的,但公交车走得慢,扣去路上等红绿灯的时间,起码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为此,她早上四点钟就起来了。母亲在前面的厨房里帮她做早饭,她在房间里面整理文具。

    等她整理好东西,却迟迟不见母亲进来,她连忙走出去看,顿时吓得神色惨白。母亲卧倒在灶台前,半点反应都没有。

    潇潇吓坏了,赶忙冲过去,喊着:“妈!妈!你怎么了?”

    看母亲脸色苍白,还好呼吸还是正常的。她赶忙冲出屋去,去敲邻居钱阿姨家的门。

    钱阿姨睡眼惺忪地拉开门,见到潇潇一脸惊惶神色,便连忙询问:“潇潇,出什么事了?”

    潇潇带着哭腔,“我妈昏倒了……”

    钱阿姨二话没说,转身朝屋里面喊:“钱涛,快起来,你陆阿姨昏倒了!”

    不到一分钟,里面有人穿着外套大步走出来,见到潇潇一副快哭的样子不忘安抚一句:“别哭,我马上送阿姨去医院!”

    钱涛比潇潇大四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比兄妹。他今年念大四,课余时间在一家摩托车维修部打工。男孩子大多有爱车的天性,他也不例外。偶尔碰到潇潇有事快迟到了,他都会骑着摩托车送她去学校。

    男孩子身高体壮力气大,钱涛冲进陆家,很快就背起昏倒在地的陆妈妈,然后迅速朝小区外跑去。

    潇潇这个时候脑子嗡嗡作响,其他的事情都忘掉了,一心只记挂着母亲的安危。她进屋抓了自己和母亲的外套,便关上门飞快地跟上去。

    钱阿姨在后面喊道:“钱涛,去市三院,我回家拿了钱马上赶过去!”

    大人总是比孩子细致周到。潇潇一时慌了神,根本想不起来要带钱去。而钱阿姨跟陆妈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一直都是拿他们母女两个当自家人看待的。

    在医院里挂了急诊,医生检查完只说是营养不良要多注意休息。

    潇潇松了一口气。最近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总会梦到母亲心脏病犯了再没有醒过来。而她常常就在噩梦里哭着惊醒,可是却半句也不敢对母亲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真害怕终有一天她会变成孤单的一个人。

    病房里有钱阿姨在照看着。

    钱涛跟潇潇坐到了病房外的休息椅上,他安慰了她几句,突然想起来道:“你今天不是要高考吗?”

    潇潇低着头,沮丧地道:“我不想考了。”

    钱涛站了起来,对着她的头顶怒斥一句:“你发什么神经?赶紧走,再磨蹭就真的要迟到了!”说着二话不说拉起她就朝医院门外跑去。

    只是碰上高考这样特殊的日子,这个时段路上根本拦不到出租车。潇潇这个时候也着急了,刚刚钱涛骂她:“你妈都病成那样了,你现在居然不想念书,是想让她伤心死吗?”

    潇潇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也从发懵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母亲死也不肯到医院,甚至连药也省着吃,不就是想为她多存一点学费吗?如果自己辜负了她的期望,那还有什么脸再做她的女儿。

    等了五分钟没拦到车,潇潇干脆道:“我跑着去吧,还要先回家去拿准考证,再这么等下去真要迟到了!”说着人已经迈开步子跑远了去。

    钱涛站在医院的门口,对着她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句:“潇潇,加油!”

     正文 第五章  重头大事

    高考,在丁母眼中是极其重视的一件事。

    原本丁畅要求自己骑自行车去考点就行了,丁母自然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平时随着他胡闹就算了,高考这样重要的事情,万一他吊儿郎当的毛病犯了,迟到了怎么办?听儿子的班主任说,丁畅这一年里成绩提升得很快,尤其到了下半学期,像是突然觉悟了一样开始认真学习。虽然不一定能考上重点,但发挥正常的话,二本没有问题。由此丁母对他考试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她甚至抛开了繁忙的工作,亲自跟车送儿子到考场。

    丁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沉着脸也不跟母亲说话。丁母对于他的冷淡早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丁丁,之前我听你班主任说,你现在的学习成绩不错。你不要有什么压力,好好考,妈妈相信你今年一定能考上好的学校。”

    她原本只是想找些话题来与儿子聊聊,缓解一下车里尴尬沉默的气氛。可是儿子显然并不领情,哼了一声,继续表情冷淡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丁母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伤心之色。唯一的儿子,她如何能不爱他?她何尝不想能天天陪在孩子身边,她也是十月怀胎辛苦才生下他的一个平凡母亲。可惜他还是年纪太小,无法懂得大人们必须面对的世界。

    虽然为了保证考生的顺利参考,几乎全城的交警都出动了,可路上的交通还是显得拥堵。毕竟去考点的路只有一条,人人都往着一个方向走,会堵车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们的车子夹在长龙一样的车阵里,缓慢地朝前行驶着。

    丁畅靠在座位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面。突然,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倒车镜里,他回头,就看到她气息不稳地背着书包朝前跑,头发也乱了,却发了狠似的始终没有减慢速度。

    他转头对身旁的司机道:“方叔,把车靠过去。”指了指不远处的人行道:“追上她。”

    丁母在后座伸头看了一眼,不满地道:“时间不早了,再一耽误万一迟到了怎么办?”

    丁畅对她的话当作没听见,又重复了一次:“靠过去。”

    方明点头应承,放慢了车子的速度,往人行道那边靠去。

    “停车。”丁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到人行道上那个仍在埋头往前冲的人身上。

    “陆潇潇!”他喊她,十分大声。

    潇潇也听到了,满脸大汗地抬起头望过来,微微一愣。

    “上车,捎你一段。”他的胳膊半搭在车窗上,神色平淡地看着她,态度谈不上无礼也谈不上友好。

    潇潇看一眼那车身锃亮的汽车,直觉地就摇头,“不用了,我来得及……”

    丁畅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也在三中考试,反正顺路,你赶紧上来,别再磨蹭了,我可不想我们都迟到。”

    潇潇停顿了一秒钟思考,然后穿过花坛,顾不得踩了一脚的泥,动作利落地朝着车子走过来。现在不是别扭的时候,她既然决心要好好考试,就断不能允许自己出现迟到的状况。

    丁畅推了车门走下来,对她示意:“你坐前面。”

    母亲冷厉不满的目光他不是没看见,他并不想她坐在后面受母亲的冷脸。

    潇潇跺了几下脚,想甩干净脚下的泥巴,实在是因为看到车里都铺着干净的踏毯。

    丁畅坐进后车座之前催促一句:“赶紧上车,哪有那么多讲究?”

    潇潇坐进车里才看到了丁畅的母亲,对方看起来脸色冷然,看她的目光也是冷淡的。她低声招呼道:“伯母您好。”

    丁母虽然心里不高兴儿子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个大人该有的风度。她对潇潇点了下头,吩咐一句:“老方,开车吧,再不快点真要迟到了!”

    车子再次启程,潇潇转过脸,看向车窗外缓缓后退的风景。

    他们读书这会儿,高考得经历三天。

    后面两天,丁母实在是公务太繁忙分不开身,只好让司机负责送儿子考试。

    少了她在,丁畅的心情自然舒爽了很多,顺带着就想到决定做一回好人。

    第一天考试结束的时候,他在校门口拦住陆潇潇问:“你家到这里得多长时间?”

    潇潇看在他早上好心捎了她一段的分上,自然不好再对他摆出一张冷脸。而她并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图,于是随口回道:“路上不耽误的话,一个小时多一点吧。”

    他点点头,说道:“走吧,跟我一起回市区。”

    早上那是迫不得已,现在她怎么可能还会去坐他的车?光想着早上她母亲那副冷淡到冷漠的态度,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为难自己去面对。

    “不用了,时间还早,我坐公交车回去。”她对他笑了笑,转身走掉。

    丁畅眯眼看了一会她的背影,转身走到在一旁恭候多时的司机那里,俯身对车里的人道:“方叔,你自己走吧,我有点事,打算坐公交车回去。”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他便将手里的东西往车里一丢,转身没入如织的人潮里去。

    公交车没有想象中那么拥挤。

    大半的父母都想在孩子考试的这三天里给他一个最舒适的环境,所以多是自己用车接送,再不然就打车出行,导致真正坐公交车的人其实很少。

    三中这里是9路公交车的首站,上来的人不多,潇潇挑了车后面靠窗的位置坐过去。低头正整理着书包,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一个人,她下意识往里面让了让,抬头随意看去一眼。

    这一看便露出了诧异之色。他家里不是有专车接送的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人家目视前方根本不看她,酷着一张脸,加上眉目清俊的长相,惹得邻座的女生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潇潇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像是这才注意到她似的,偏头看了她一眼,特假惺惺地道:“哎,真巧,我都没注意到你也在这趟车上。”

    潇潇看着他撒谎脸也不红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想笑。不过她也懒得拆穿他,继续问道:“我刚刚看到接你的车不是来了吗?你怎么会坐公交车回去?”

    丁畅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神色平常地回道:“车胎爆了,我赶着回家去温书,所以先走一步了。”末了又补充一句,“这个时候出租车挺难打的,不如坐公交车。”

    他这一番解释还算说得过去,潇潇也不再疑有其他,对他笑了一下道:“早上谢谢你。”

    他看她一眼,转过脸去,不冷不热地回一句:“不客气。”

    车子行过了大半的路程,潇潇到站要下车了,站起来对他道:“我到了,再见。”

    不料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都不等她困惑就道:“我下车买点东西。”

    潇潇虽然感觉到他今天的举动十分反常,但也不能阻止人家下车。只好不去理会他,自己背好了书包走下车来。

    走过一段,丁畅始终与她保持着两米的距离跟在后面。大半年前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这是又想干吗?不会恶作剧想捉弄她的念头又出来了吧?

    脚步一收,她转过身看他,皱起眉道:“你跟着我干吗?”

    丁畅站在离她两米外的地方,左右看了一眼,伸手一指道:“我是要去那里买点东西,不是跟着你。”

    潇潇回头,看到的正是自家小区门口的那个小超市。

    当下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丁畅晃晃悠悠地踱到超市门口,看着她走进小区里面去,然后他双手往裤带里一插,嘴角弯起一抹浅笑。

     正文 第六章  成绩公布

    第二天一大早,潇潇意外地看到了停在自家小区门口的车。那车很眼熟,分明是她昨天才坐过的那辆。

    车子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摇下车窗,见她站在那里没有过来的意思,便径自说道:“刚好顺路,我看在同学一场的分上,打算考试这两天都来捎你一段。”

    见她站在那里皱眉,露出防备的神色,他实在觉得有些不爽。好心好意来捎她一程,她那是什么表情?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之前的大半年里,他跟她在学校里都是再无半点交集,其实是他故意在躲着她。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产生过关注的情绪,直觉地就产生几分排斥的心思。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认真投入学习。虽然基础一般,但好在他脑子聪明,一段时间之后成绩便提高了上来。

    关于陆潇潇,大家到临近高考的时候再没了关注她的心思。其实她还在酒吧里唱歌,全学校恐怕也只有她,在大考来临的时候还在做着不相干的事。她继续着她独来独往的生活,有几次他在学校里碰上她,也都是装作没看见避着走。

    而到了现在,学习已经告一段落,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没有了,刚好她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便是想不关注她也难了。

    见她还是迟迟不肯上车,他挑眉道:“你不会是想迟到吧?路上会堵车你是知道的。”

    潇潇看一眼手表,心里有些冒火。被他这么一耽误,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

    是他自己送上门要当免费司机的,就算他有什么动机她也无所谓,顺利准时抵达考场才是最重要的。

    潇潇走过去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车里。丁畅低声一句:“方叔,走吧。”

    他知道她为什么一副神色防备的样子,必是已经在心里狠狠腹诽过他一番了吧。

    也只有她这种心机狭小的女生,才会做出揣度他这种正人君子的行为。素行不良对他来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早就改邪归正了她不知道吗?否则她如何能平静无波地度过这大半年的时光?

    不跟她一般见识。

    三天的煎熬生活终于成为了过去。

    丁畅还好一点,反正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对于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也全然不在乎。在他看来,考大学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和家长一个交代,而他也总算将这项烦人的任务给糊掉了。

    当最后一门学科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学校大门拉开,里面的考生便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担忧,但毕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放不放松,也得坦荡面对命运的安排。

    丁畅再次在学校门口成功堵到了潇潇。

    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潇潇已经没有像之前那么排斥他了,毕竟这两天多亏他捎她来考场,她也省去了很多在路上的时间。母亲已经从医院回了家,人还躺在床上修养,而她每次都是一出考场就恨不得飞回家去照顾。

    走到他跟前,她展露出笑容,“这两天很谢谢你。”

    丁畅最讨厌人家跟他道谢。从小到大,但凡家中来了有事相求的客人,最后都不忘说这一句话。而这句话在他的心里面,便成了虚伪的代名词。

    她见他皱眉,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接着道:“祝你能考上一所好学校。”

    道了再见,她打算走开,却再次听到他喊她的名字——

    “我说陆潇潇,真心道谢就要表现得有点诚意才是。”

    潇潇回过头来,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挑了下眉,理直气壮地道:“哪有人道谢是光靠嘴巴说的?”

    她迟疑地问:“那你的意思是……”

    “怎么着也该请我吃顿饭才对。”

    饭最终是没吃成,因为丁母将电话打到方叔的手机上,说丁父晚上到家,要丁畅赶紧回家去。

    丁畅与丁父的关系一直很好,从小到大他都特别崇拜着作为军人的父亲。而父亲一年回来的次数少得很,难得他回来一趟,也多半是挤出来的时间,待不到两天就要走。

    与潇潇分手之前,他看着她,终于换上认真的表情,问她:陆潇潇,你打算报考什么学校?”

    潇潇挑了挑眉道:“我也不知道。”

    他不接受她的敷衍之辞,“难道你都没有定什么目标的吗?”

    潇潇不以为然地回道:“分数还没下来,现在考虑那么多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要看分数再填学校。”

    说得也是。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对她道:“如果分数够了,我准备报考A大。”

    A大是本市一所二本院校,在同档次学校里面算是比较出名的。

    潇潇很诚心地送上祝福:“那就祝你梦想成真吧。”

    他看着她毫无波动的脸,忍了一下,还是状似不经意地道:“A大这个学校不错,你有没有打算也考去那里?”

    以潇潇的成绩,按理说进A大不成问题。可是,读不读大学她却仍在犹豫当中。母亲的身体状况尚未稳定,她完全放心不下,家里存的那点钱也都只想用来给母亲治病。

    她挥去心头浮起的惨淡情绪,笑了笑道:“再说吧。”歪头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催促道:“在等着你呢,赶紧走吧。”

    丁畅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对她露出认识以来第一个真心的温和笑容,说道:“陆潇潇,看在同学一场的分上,我会记得你的。”

    潇潇心想,这话也就他们这种年纪的人说说玩,当各自分离投入了新的生活,那时候谁还会记得谁呢?不过她也微笑着回他一句:“我也会记得你的,丁畅同学。”

    少年时代,心机单纯,离别也不免生出感伤的情绪。那时候的潇潇想,这个丁畅,虽然恶作剧捉弄过她,也曾用很过分的举动羞辱过她,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全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唯有他一人不理世俗的谣言,平等待她。

    所以当离别来临的时候,她唯一记住的,终究还是那样一个面容清俊,有着一副与冷淡外表不符的热心肠少年。

    转过身,她露出微笑,在心里祝福他有一个锦绣的前程。

    丁畅的运气不错,高考的分数公布,他顺利考上了A大经管系。

    如今他已经升到大二,毫无例外地成为了系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他倒是没什么兴致参加,因为他讨厌束缚,讨厌被繁杂的事务羁绊住。可是,他的篮球打得很好,几场与外校的篮球赛之后,他便在学生尤其是女生群里面名扬开来。

    大家都知道,经管系的丁畅俊挺帅气,为人也不错,与谁都是一副无害的样子。

    至于丁畅自己,他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性格。主要是因为在大学里,没有人知道他是F市副市长儿子这个身份,这让他觉得很自在。以前他会对别人怀着戒备的心思,现在因为大家都拿平等的态度对他,所以他也就放松了心情,享受起愉快的大学生活。

    何况如今长大了,抛开了少年时代不懂事的恶作剧性格,他觉得自己本来就算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好青年。

    至于大院里的几个好哥们,孟长林考上了外市的一所三本学校,郭东则考上了一所本市的一专,现在大家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天天歪在一起了。好在丁畅为人不错,一个月军训完毕,他便已经跟同寝室的其他同学结成了哥们。

    星期四是丁畅的生日,寝室里的其他三匹狼打着这个借口闹着要丁畅请客。请客喝酒对于丁畅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四个人在宿舍里臭美了好一阵子,个个换了衣服鞋子,然后往市中心去。

    因为已经到了初冬天气,大家决定去F市最有名的火锅店吃火锅。叫了一箱啤酒,个个拼起酒来眼都不眨一下的。

    酒足饭饱,四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步行街上,这个时候天也已经黑了。身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有人忍不住感慨:“F市顶多算一个中型发展城市吧,瞧这逛街的人倒挺不少的,好像买东西都不要钱似的。”

    说话的人叫杨波,睡丁畅的对铺。他走在丁畅的旁边,矮了他半个头。

    其他人关心的却不是这种无聊的民生问题。吴灏看着身边一对对的小情侣,叹了声气说:“看人家,多甜蜜。像我们几个大好青年要人品有人品,要样貌有样貌,不谈恋爱我觉得都对不起社会和人民。”

    还有一个是睡丁畅对面上铺的陈同宇,他见只有丁畅一个人不说话,捣捣他道:“玩什么深沉呢?在想什么?女朋友?”

    丁畅撇他一眼,懒懒一笑道:“我对那种腻腻歪歪的事没兴趣。”

    同宿舍里面,丁畅的条件最出色。不光因为他长得好,也因为他看似随意的性格,仿佛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生活态度谈不上积极向上。偶尔无聊了,会一个人坐在学校大操场的座位上抽烟。原本他只是想找个空旷安静点的地方坐坐,但此番无意之举却越发引得无数的女生为他动心倾情。

    吴灏嗤他,“看你现在嘴硬,我看你是没遇到能治你的那个人。”

    丁畅也不否认,笑了笑道:“也许是吧。”

    吴灏左右环顾,看到不远处一个醒目的酒吧招牌在夜幕下闪闪发光,便兴奋地道:“哥几个,咱们去酒吧坐坐吧。”

    陈同宇啐他:“猪啊你,刚刚酒还没喝够吗?”

    大一的时候,大家都忙着熟悉新校园和新生活,一般活动的范围也多是在学校里。到了大二,新鲜劲过去了,现在开始想把生活圈子朝外发展了。

    “丁畅!”吴灏叫他,“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小子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啊!”

    丁畅想了想,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酒吧,决定道:“走,去酒吧,我请客。”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去酒吧一条街,去一家我以前去过的店。”

    其他人也不反对,一行人走到步行街路口,招了出租车直奔环城路。

     正文 第七章  不期将来

    丁畅那个开酒吧的亲戚已经不做了,他说的去过的那家酒吧,是陆潇潇以前唱过歌的地方。

    转眼各奔东西已有两年时间。当初他考上了A大,却得知她报考的是一所外省的学校。他那时候十分想不通,二本院校里面,A大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以她的分数完全可以考上,可是她却选择了一所名气一般的外省学校。

    后来进了大学,他们便失去了联系,或者说,是她刻意断掉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他没有她的地址更谈不上有电话号码,去她家小区门口转过几次,也是毫无收获。

    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对她有些好感的,只可惜临近高考,那种意态朦胧的感情都是自己还来不及弄明白就被分离给掐断了。日子久了,他也渐渐淡掉了对她的那份感觉。

    今天一提到酒吧,他就下意识地想起了她。

    只不过经过两年的变迁,不知道那家当初看来条件一般的酒吧还在不在。

    依着记忆里的路线,很快就到达了地点。有些出乎意料,酒吧居然还在,而且从装修上可以看得出,档次也提升了一些。

    几个人没作停留,直接走进店里去。

    里面的光线有些暗,服务生领着他们在靠角落的一处座位上坐下来。

    每个人都象征性地点了杯酒。刚刚已经喝了不少,现在来这里也不过是想找个小资点的地方坐着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不远处的那个舞台位置没有变,只是换成了玻璃砖的地面。五彩的灯光从四角照上来,映得台上的人看起来颇有几分迷离的气质。

    丁畅半靠在沙发里,眯眼看着舞台方向。大概是酒喝多了容易产生幻觉,他依稀又想起了唯一那次在这里看着陆潇潇唱歌的样子。

    吴灏跷着二郎腿,手执酒杯抿了一口,很不满意地道:“这哥们唱成这样也敢出来混饭吃?调都跑光了,还不如我呢……”

    其他人都很不给面子地笑他。谁不知道吴同学怀揣着歌星梦,但凡碰上个歌手什么的,他都免不了要说几句酸话好平衡一下心理。

    “你喜欢,尽管上去嚎两嗓子好了。”大家都撺掇他。

    吴灏自认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他要是跑上台去,人家一定会把他当作踢馆的给撵出去。

    酒灌多了,人的思绪免不了有些昏沉。更何况台上那哥们的嗓子的确像吴灏鄙视的那样,难听得可以。丁畅也懒得说话,索性闭上眼睛浅寐一会儿。

    意识朦胧中,有人在推他的胳膊。他混沌了三秒,思绪迅速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吴灏一脸来精神的表情,对他道:“快看,换成美女歌手了!”

    吴灏这小子,天生爱咋呼,A大唯一不缺的就是美女,他在这里穷激动个什么劲?

    丁畅揉了揉眉心,眯起眼睛朝台上看去。台上的灯光打得有些暗,一名身形纤细长发披肩的女孩子正坐在高脚椅上。侧分下来的头发遮住了脸,她调整好了高脚椅的高度,抬起头朝观众露出微笑,灯光下展露一张年轻苍白的脸。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酒还没醒。

    当年他询问她填报的志愿时,她不是说要去念外省的学校吗?为什么此刻她却出现在这里?

    陆潇潇,没想到当年她摆出一张无辜的脸,蒙人的本事还真有一套。

    “唱得真不错。”连吴灏也忍不住出言称赞。

    丁畅却安静看着台上的人,眉目渐渐转冷。如果当年她真的去了外省念书,那么她断掉与他之间的联系,他虽然觉得可惜,但起码能够接受。而眼下,分明是她说谎骗人,让他感觉自己付诸的友谊被背叛了一样。

    收回目光,他径自一人喝酒,任耳边充斥着其他人的赞美之辞也懒得抬眼看一下。

    一曲唱罢,台下有人鼓掌起哄。靠近舞台那一桌有个男人大概是喝多了,站起来对着台上的人道:“妹妹,下来陪哥哥喝杯酒!”

    杨波和陈同宇看着那个嘴脸难看的男人,摇头鄙视。吴灏性格爽直,干脆说了一句:“没素质。”

    这里是正规经营的酒吧,并非那种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吆喝着要人陪酒是极其可笑的行为。

    而作为一个只负责唱歌的歌手,她本可以对这种事不作理会,让店里领班出来处理就行了。可是台下那个酒喝高了的男人摸出皮夹,随手就抽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往桌子上一拍,“喝一杯,你就拿一张,怎么样?”

    感情他是真把这里当成可以喝酒划拳讨价还价的风月之地了。

    潇潇看了他一会,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回头对身后的乐队示意继续奏乐,她则站起身走下台来。

    她也不多话,只是很友好地对那个男人笑了笑,伸手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去,眼都未眨一下。然后她取走一张钱,再接着倒第二杯。待她一口灌下,那一桌其他几个男人都别有深意地吆喝一声。

    在酒吧混了这么多年,潇潇知道眼前这几个人看起来像痞子的人不好惹。但她也不会跟他们做太多的纠缠,喝个三杯圆了客人的面子,她也好全身而退。

    第三杯下去,她放下酒杯,笑着道:“您出手很大方,谢谢。”

    伸手去拿第三张钱,不料手刚挨到就被人抓住。她不动声色,抬头微笑,“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抓住她的正是那个要她喝酒的男人。他皱着眉看她一眼,半带着调戏的口吻道:“看妹妹你酒量不错,不多陪哥喝几杯,怎么说得过去呢?”

    潇潇的脸上维持着风度,回道:“抱歉,您看我还有两首歌没唱,那边还在等着我。”

    对方显然不打算吃她这一套,握紧她的手不放,吃定了她似的笑道:“只拿三百块钱怎么说得过去,我看了也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太小气。有本事,你就把这些钱全拿走,怎么样?”

    皮夹抽空,厚厚的一叠钱。

    说实话,潇潇虽然对钱向来秉着来者不拒的态度,但她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样的钱是赚不得的。

    “谢谢您这么厚待,不过我真的该登台了……”

    “不给面子是不是?”对方换上横眉怒目的一张脸,看着挺吓人的。

    潇潇心中暗暗叫苦。以前这样的状况也碰到过,但对方并非是眼前这样的小混混,她纵然有八面玲珑的本领,只怕也抵挡不了对方的无赖行径。

    或者,她该让领班出来救个场了。

    耍流氓的人不是没见过,但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周围都是客人,他是仗着有帮手,所以才敢动手动脚肆无忌惮吗?

    丁畅的眉心皱了皱,环视一眼旁边的几个人,“哥几个,多久没打过架了?”

    在座的四个人,别看现在个个一副斯文学生模样,高中时代那可都是当过热血青年的。男孩子全一个样,少年时代都没少打过架。

    吴灏最兴奋,已经先一步站起来,捏得手指关节“咯咯”作响,“妈的,早就看那瘪三不顺眼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居然敢对美女动手动脚的。”

    丁畅也站起身,对其他三个人道:“今天就当是帮兄弟出这个手,回头我请客吃饭。”

    他已经先一步朝前走去。身后几个家伙听了他的话,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互看一眼道:“什么意思?”

    当然,管他是什么意思,暂时都没时间关心。眼下还是去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比较有趣。

    丁畅慢步过走过去,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

    对方怒目回头,瞥他一眼,“干吗?”

    丁畅避开他喷过来的唾沫星子,嘴角弯了弯,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是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男人吃痛,人被打得后退几大步,手也松开了。

    潇潇踉跄着跌到一旁,惊魂未定。而丁畅居然还有闲工夫伸手扶了她一把。

    与他目光撞上的时候,潇潇毫无防备的心思,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他的态度谈不上友好,没有老同学重逢时的欣喜,甚至还对她淡淡皱了下眉,说了句:“躲边上去,小心伤了你。”

    有人已经冲过来,对他踢出飞脚。

    他姿态闲适地迎战,仿佛眼前的这些阵仗对他来说,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场面。

    两帮人拳来腿往,酒瓶被砸碎在地上,满地的酒水横流。整个酒吧顿时乱作了一团。

    终于有人报了警,丁畅他们几个人赶在警察到来之前,顺利地跑出了酒吧。

    虽然打架对他们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场面,但身为在校学生,一旦真进了公安局,消息就势必会传到学校去,到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四个人脸上全挂了彩,但看每个人的神色,分明都觉得很过瘾。进了大学之后全都掩着狼皮做人,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学生形象,哪里还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出手教训别人。

    吴灏一边弯着腰喘气,嘴巴也不闲着,“太过瘾了,你们没看到我刚刚把那小子揍的,差点没跪下来叫我爷爷!”

    陈同宇不听他吹牛,佩服地看着丁畅道:“真没想到,你小子的身手居然那么好。”丁畅打架那才叫真正的利落漂亮吧,看架势应该是练过的。

    丁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我爸是军人,小时候没少操练过我。”

    杨波揉着脸上挨打的地方,问众人:“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个样子回宿舍吗?”

    吴灏完全不担心地道:“直接回去呗,看宿舍的大爷又不会注意我们。”

    杨波却继续道:“那明天系主任看见了万一追问怎么办?”

    吴灏十分馊主意地回一句:“就说是洗澡的时候摔的。”

    也不想想,别说系主任不近视,单就他们如此说不通的借口,会有人相信才怪了。难道四个人同时洗澡同时摔着吗?那还真够邪门的。

    当然现在大家都耗费了体力累得半死,也就没那闲工夫去操心明天的事,赶紧回宿舍洗个澡睡觉比较重要。

    丁畅在坐进出租车之前,下意识朝酒吧的门口回望一眼。好巧不巧,刚好看到陆潇潇从里面跑了出来,正探着身子四下望,大概是在找他吧?

    为她出手只是酒喝多了一时头脑发热,并不能代表他对她存着友好的态度。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那是她的自由,他一个外人无权干涉。而既然他看不过眼,就索性离她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弯腰坐进车里,对司机道:“师傅,开车吧。”

    后视镜里,陆潇潇的影子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正文 第八章  平静生活被扰乱

    第二天上课,系主任想当然要关心一下四个脸上有着不明伤痕的学生。

    大家都很懒,不愿意自己想借口,于是纷纷用了吴灏的那个烂借口。系主任是什么人?带过的学生数都数不清,一眼就看穿了他们拙劣不堪的谎言。不过念在他们毕竟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系主任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叮嘱他们多注意休息,以后小心点。

    被系主任关心后的结果是,四个人找到了理直气壮请假的由头,集体请了假在宿舍里睡大头觉,美其名曰休养生息。

    丁畅斜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眼睛动也不动。

    吴灏从上铺伸出头来,看了看他,向对面床上的两个人使了使眼色,示意丁畅这小子一定有什么古怪心思。因为打从昨晚回来之后,他就几乎没吭过气,安静得十分不正常。

    “我说……”吴灏刚想开腔,宿舍的电话就响了。

    丁畅是唯一穿戴整齐的人,于是起身走过去接起来。

    是门房那里打来的,说外面有个女孩子要找605宿舍的丁畅。

    丁畅诧异了一下,女孩子来找他,会是谁?不会又是哪个无聊的女生,听说他病了就跑来献殷勤吧?

    他一向对此类小女儿家的感情敬谢不敏,不是因为他不开窍,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碰到那个感觉对的人。

    挂了电话,他取了外套穿上,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吴灏拥着被子坐起来,伸长脖子好奇地问:“谁的电话啊?”

    门口的那个人,却早已经长腿一迈带上门走掉了。

    他绝对没有想过来找他的人,会是她。

    陆潇潇,他们也有两年多未见了吧,她的个头几乎没什么进步,人倒是长白了些,也更漂亮了。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款大衣,系着米色的围巾,站在离宿舍楼不远的花坛边来回踱着步,缩头缩脑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天气太冷了。

    他收起打量的心思,想起另一个问题,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门房大爷一副热心肠,见到丁畅下楼来,便扬起声音对远处的潇潇道:“姑娘,你找的人来了!”

    丁畅走到台阶的顶端站定,双手插在裤袋里,远远看着她。

    冬日的阳光暖暖照着,她在阳光下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丁畅有一秒钟的恍神。为了掩饰自己有些失常的神态,他低下头走下台阶,走到她面前,冷淡地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潇潇笑了笑,回道:“昨晚很谢谢你,我来是想看看你们的伤要不要紧。”

    丁畅耸眉,“挨了几拳而已,算不得什么伤。”

    她见他态度冷淡,多少也明白原因是什么。

    他盯着她看,突然问道:“你怎么会在F市?”

    潇潇的目光闪了闪,下意识里却不想对再对他撒谎,“其实,我报的是F市的学校。”

    “哪所学校?”他毫不停顿,直接询问一句。

    她看了他一眼,很久才吐出答案:“A大,中文系。”

    丁畅与她对视了好久,突然觉得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当年左躲右闪撒谎骗他,却没料到她居然在他眼皮底下生活了两年。文史类的科系与理工类的校园虽同在A大的本部,但中间相隔了一条马路。就是这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隔着,他愣在两年里一次也没遇到过她。当然,不排除她有意避开他的可能。

    这个陆潇潇,还真是不简单。

    他眉目冷然,对她轻声一笑道:“既然你是来看望伤员的,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好得很。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恕我不送了。”

    话说完,他脚跟一转,走上台阶去。

    潇潇对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看不出来他还挺小心眼的,当初撒谎的确是她不对,但那也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至于让他冷鼻子冷脸的态度来对她吗?她也是看在老同学一场的分上,加上他昨晚出手帮她解围,她才想到来对他说声谢谢的。

    不过眼下看来,人家根本不稀罕。不稀罕她的道谢,更不稀罕这种老同学重逢叙旧的戏码。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继续留下来自讨没趣。

    转身准备离开,却没想到他竟然又叫住她:“陆潇潇,你的诚意就这么一点吗?难道打算光靠嘴巴说声谢谢就完了?”

    潇潇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他高高在上挺拔修长的身影,嘴角一抹调侃的笑。

    这人,翻脸远比翻书要快啊。刚刚还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转眼就突然变得轻松友好,他脑子里又打的什么主意?

    “那你想怎么样?说吧,我照办就是。”

    丁畅原本想随口应一句“请我吃饭”,想想还是忍了。让她欠下一个人情并不容易,他哪会那么笨就让她随便还掉了?

    “我没想好,等想到了再说。”

    潇潇一向十分鄙视这句话,只有最无赖的人才会说出这种逼人家开空白支票的话。谁知道他将来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而她能不能遵守自然也成问题。

    于是她笑了笑,表情无辜地道:“我这个人呢,通常只接受能力范围内的要求。要么我请你吃饭,要么你就接受我再说一声谢谢吧。”就这两个选择,不要拉倒。

    他见她不好对付,于是挑了下眉道:“好吧,那你请我吃饭。不过我今天没时间,等哪天想吃了,再去找你。”

    潇潇不好意思再提出异议,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丁畅走到门房那里低语了几句,不一会拿了笔和纸走回来,递给她一张空白纸道:“把你的电话写下来。”

    潇潇写下宿舍的电话。

    而人家看了一眼之后,显然很不满意,眉头一皱道:“有点诚意好不好?写手机号码,别告诉我你没手机。”直接把话堵死。

    潇潇只好又写下了手机号码。

    他接过去,然后将手里另一张已经写好的纸条递给她,“这是我的号码,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我的手机。”

    潇潇看着他自说自话的强势态度,隐约在心中感觉到,他跟她之间,似乎已经再次纠缠到了一起来。

    不是不抵触,在她心中他太过出色,与她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十万八千里?这便是当初她对他撒谎想与他断交的原因。

    可是毕竟是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学校里生活,她小心避开他两年却终究还是再次遇上。从昨晚在酒吧见到他时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平静生活再也没有了。

    注定要面对一些事一些人,不过只是早或晚的问题。

     正文 第九章  幸福的泡沫

    据说,经贸系王子式的人物丁畅好像沦陷了,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很平凡,是中文系的陆潇潇。

    流言四起的时候,当事人丁畅仍是一派沉默态度,仿佛并不上心的样子。

    事实上,他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平静,毕竟三不五时跑到他这里来探口风的人惹得他十分心烦。心情不爽了,他便回到寝室去提审那三个人。

    “谁传的?”他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斜靠在桌子边,脸上的神情不明,看起来颇有几分逼供的意思。

    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是无辜的,所以皆露出困惑的神情。另外那个“犯了事”的人则乖乖摆出合作态度,举起手来,“我传的。”

    陈同宇唾弃他一句:“吴灏,你也太三八了吧。”

    吴灏不知反悔,反而理直气壮地道:“你们这些没谈过恋爱的木头懂什么?这叫计策!”

    丁畅还是不动声色,直直地看着他。

    吴灏被他看得心里有些毛了,说道:“首先,我是知道兄弟你现在的心思,你隔三差五就往陆潇潇唱歌的酒吧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你这人性格太低沉,不知道什么叫该出手时就出手。如果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要马上出手把她搞定。反正流言不是你传的,就算她拒绝你,你也不会因此而丢了面子。”说着忍不住得意起来,“看我多够哥们,帮你想得多周到啊。”

    丁畅转身面向阳台,掐熄了手上的烟,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笑。

    进浴室整理了头发衣服,他取了桌子上的手机要出门去。经过吴灏身边的时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一笑道:“干得好,兄弟,谢了!”

    吴灏反应过来他的话,随即指着他的鼻尖,拉长了调子道:“哦……我就说吧……”

    丁畅无视其他三个人追光一样的眼神,神情愉悦地走出门去。

    每天到了这个时段,酒吧里的客人都不是很多。

    音乐仍在低回流淌着,有人一边擦着手里的萨克斯,一边抬下巴对潇潇示意:“看,火坑孝子又来了。他还真是有诚意,几乎天天来,天天都坐在那个位置上。”

    潇潇抬头望过去,随即摇头否认道:“别乱说,他只是我同学,又不是为了我才来的。”

    最近丁畅的确有些奇怪,隔三差五就来酒吧里坐坐。不过她跟他真正接触得其实并不多,他一般都是坐一会就离开,并没有刻意来找她。

    萨克斯手叫方辉,他来酒吧的时间比潇潇还长,大她一岁,潇潇平时都管他叫方哥。

    方辉鄙视潇潇的少根筋,用经验十足的语气道:“同学怎么了?同学就不会因为你的风采而折服,跑来为你当火坑孝子了?”他在这里混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

    潇潇只是笑笑,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跟丁畅只是同学一场,对彼此谈不上熟悉,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只能算作点头之交而已。

    今天的歌已经唱完了,潇潇打算回后台收拾一下就离开了。

    可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没想到身后那个来了很多天却一直态度疏远的人会突然叫住她:“陆潇潇!”

    潇潇愣了一下,回头笑了笑问:“有事吗?”

    他挑了下眉回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有空吗?”

    潇潇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他能有什么事需要对她说,不过转念突然想到,她还欠他一顿饭,没准他就是来找她还这个人情的,于是点头道:“你等我一会,我去拿一下东西。”

    丁畅站了起来,“好,我去门口等你。”

    潇潇对他笑了笑,转身进了后台。

    酒吧一条街临着古老的南淝河。此时夜有些深了,冬天的晚上走在河边总是会觉得尤其的冷。

    潇潇缩着脑袋走在一旁,心想若非他说有事情要谈,她这种体质怕冷的人说什么也不会挑这种时候玩什么河边漫步。

    丁畅见她搓手又跺脚,便脱下外套想给她,却被她摆手拒绝。

    “不用了,我不冷。”

    看她那副天寒地冻的样子,不冷才怪。他不理会她的假客套,直接将外套披到她身上。

    潇潇避开他的视线,心跳有一秒钟的加速。她跟他,好像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吧。

    为了掩饰心里的尴尬,她找了个话题问道:“你刚刚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丁畅看她一眼,继续踱着慢步,状似不经意地问:“这几天在学校,你有没有听到些什么流言?”

    潇潇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反问一句:“什么流言?”

    他又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装傻的功力倒真是不错。A大虽然很大,但学生圈子却很小,流言一旦起来了,绝对是连厨房师傅也能随口就说出相关的八卦内容来。而她,身为A大中文系的学生,居然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既然她想装傻,他也懒得再跟她猜心思浪费时间,决定执行一下吴灏的那个方针:该出手时就出手。

    “就是关于我跟你的流言。”

    潇潇越发困惑,“你跟我,会有什么流言?”她长到这么大,流言对她来说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她从来不去关注那些,管它们多么恶毒地诋毁着她的名誉。加上她平时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学校,是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丁畅头疼得很想抚额叹气,看她一脸无辜的样子,难道真是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意,而她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想再玩故作深沉的把戏,他直接道:“人家都在传,说我喜欢你。”

    潇潇瞪大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嗤笑一声,用鄙视的语气道:“谁啊,传这种不靠谱的传闻。”她看看他,嘴角的笑意渐深,用手指指自己再指指他,“我跟你,是个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啊!”

    什么话!

    好在她这话只是在他面前说,否则一定非遭到群殴不可。再说了,他跟她,怎么就不可能了?看她笑得坦荡,真当这件事只是一个空穴来风的笑话吗?没心没肺的女人。

    丁畅停下脚步,拿深沉的目光看着她,也不说话。

    潇潇在他看起来有些危险的目光注视下,笑声也干巴起来,只好试图转移话题:“那什么,上次不是答应要请你吃饭吗?你什么时候有空,尽管来讨债好了……”

    “做我女朋友吧。”夜色深沉,他的目光却在路灯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我刚刚发了工资,请你吃饭没问题……”她还在径自说着,等反应过来之后,愣了很久,然后给出回应。

    她将笑脸一收,皱起眉冷眸对上他,“同学一场,别开这种伤感情的玩笑。”

    他遭遇她的冷脸,只是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梢。陆潇潇的脾气看似八面玲珑很好说话,实际上却是性格倔强强硬得很,他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

    “我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没有那种遭遇表白的小女儿娇羞,连半点尴尬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很理智地看着他问一句:“理由?”

    应该是什么理由?其实他也不知道。听着她唱歌,看着她玻璃般透明的眼睛,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又或者是,多少年前,他看着她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一头的黑发,笑容明媚灿烂。远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吧。

    “你是个好女孩。”拙劣而俗套的说辞,说出口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肉麻胃酸。只好自我安慰地想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异性表白,能做到他这个分上已经很不错了。

    末了,他自己也觉得尴尬,于是眼神闪烁语气别扭地又废话了几句:“反正你单身我也没女朋友,凑在一起不也挺好?”

    潇潇愣了一秒,哈哈大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小心看了某部恶俗的偶像剧,想找个人来先演练一下台词,以便将来对喜欢的女孩表白时能顺溜一点,对不对?”

    就说他今天很反常,眼前分明是酒喝多了或脑子发烧了才会有的症状。

    丁畅瞪她一眼,一句话丢过去:“我像这么无聊的人吗?”

    潇潇很想大无畏地点头,不过还是忍住了。虽然平时他不像这种无聊的人,但保不准他偶尔会思维失常一次。

    “行行,知道你不是无聊的人,所以以后这种玩笑请一定少开。还好对象是我,换作一般的女孩子,万一人家当真了,看你怎么办。”

    不再与他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率先一步朝前走去。

    丁畅看着她的背影,淡淡皱了下眉。他不傻,自然可以感觉得出她避缩后退的态度。她在害怕着什么?是他的家庭、世俗的眼光,还是他这个人本身?

    陆潇潇,你以为装傻就可以躲开一切吗?

    吴灏觉得自己也不算愚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总还是懂的。

    丁畅突然要请他吃饭,单独只请他一个人,狠心地把寝室另外两匹狼给抛弃了。

    吴灏一瓶啤酒灌下肚,支着下巴问他:“说吧,什么事需要兄弟出手的?”

    丁畅最近的日子过得不怎么顺畅,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吴灏能出手指点个一二。

    “你最近很闲吧?”他迂回着问一句。

    吴灏分明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给面子地道:“谁说的?我明明忙得很。”丁畅拿眼睛瞪他,看得吴灏摆手告饶,“好吧,谁让你是我兄弟,为你两肋插刀那是我的本分。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丁畅想了想,说道:“荣升你当我的狗头军师如何?”

    吴灏一听当然不干了,“这么低俗的职业,兄弟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丁畅又想了想,再道:“那换一个,当我的爱情顾问,如何?”

    “这还差不多,高雅多了。”顾问满意了,接着道:“什么症状,说来听听。”

    “怎么样才能将对方摆平?”俗不可耐的问题,偏偏一个个看似精明的恋爱男女们,却往往很难顺利找到解决之道。也所以,才会一直有着那么多你追我躲的爱情戏码每天上演。

    吴灏也不嗦,干脆利落地回道:“一个字:磨。”

    “什么意思?”

    吴顾问不回答,继续比出两根手指道:“两个字:耐力。”

    丁畅找到了他的逻辑方向,调侃道:“三个字:干耗着。对不对?”

    不料人家瞥他一眼道:“错,是苦肉计。”

    总结下来就是:一磨二耗,差不多的时候使出一招苦肉计,铁定拿下。

    丁畅有些怀疑他的这几条所谓的“爱情经典策略”是不是有馊主意的嫌疑,但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不妨从中提炼精华,选择性地试试看再说。

    可是还没有等到丁畅做出什么建设性的举动,陆潇潇那个女人已然先他一步整出了一件事来。

    他去酒吧接她下班,意外地看到了她跟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在一起。

    他远远驻足观望,看着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神色亲近。

    终于走到近前,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表情平静地看着她。

    潇潇正和身旁的人聊得开心,一抬头看到他,愣了一秒,从容笑道:“不早了,你这个时候还来酒吧喝酒吗?回头小心进不了宿舍……”

    丁畅的目光停留在她旁边的那个人身上。对方与他一般高,戴着黑框的眼镜,笑容和煦,颇有几分清俊儒雅的味道。

    对方笑看着他,率先打招呼:“你好。”

    伸出手来,丁畅只是看了看,并没有与他交握,将视线转到潇潇脸上去。

    顾南明仍是微笑着,对他的无视行为也不在意。

    潇潇被丁畅冷凝的目光注视着,心里总免不了有些发虚。她认识他也有些年头,他只是看起来漫不经心好说话而已,事实上,如果他生气了,就会是眼前的这种表情。

    只是,只是今天的这个局面,迟早也是要面对的。

    她暗暗吸了口气,微笑着为他们做介绍道:“这位是我男朋友,顾南明。南明,他是我高中同学兼大学的同学,丁畅。”

    丁畅冷冷地盯着她看,潇潇的目光也不回避,直直地与他对望。她知道,丁畅从来都是精明敏锐的,这个时候她哪怕眼神闪了一下,也会让他看出破绽来。

    好在,他的耐心终是不如她。他只是后退一步,对她点点头,冷然一笑道:“祝你们幸福。”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潇潇看着他渐渐离远的背影,不知怎么心竟微微泛起酸涩的疼。从来都知道与他之间是不可能的,即使这几年,她都有意无意默默关注着他的近况,她心里也有数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当他说“做我女朋友”的时候,她并不是不动心。可是动心又能如何?他们都还年轻,无法为自己漫长的一辈子给出保证。既然如此,就干脆避免错误开始。

    顾南明站在一旁,十分清楚潇潇脸上的黯淡之色代表着什么。他忍不住说:“非要这样吗?我看他人也不错,就是觉悟差一点……”

    潇潇瞪他一眼,显然是不乐意人家说丁畅的坏话。

    顾南明很无辜地挑起眉梢道:“我又没说错。我跟你,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个丁畅,不是一直都被传得十分出色吗?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再说了,他都不知道要求证一下的吗?居然就生气了……”

    潇潇头大地举手告饶,为了堵住他的口,只好道:“行了行了!我肚子饿了,请你吃饭,当作刚才出借你个人形象的报酬……”

    顾南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径自在心里想着,看架势潇潇分明不是没感觉。只不过她考虑得也很实际,丁畅那样的家庭背景,并非是她自己不在意就可以解决的事。这是也为什么他刚刚没有拆穿潇潇的原因。

    因为他也觉得,感情并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活在世俗里,就要有接受其他庞杂干扰的准备。

     正文 第十章  失眠

    潇潇躺在床上,有生以来第一次了。

    长这么大,她的世界只围着母亲和自己的那个温馨的小家转悠,从来没有特别为别的人和事上过心。可是现在,她的脑子里却始终反复回想着丁畅离开之前的眼神。他显然对她是失望的,也许在他眼中,她是个随便的女孩子吧。

    其实让他失望也好,她既然不想与他有所发展,索性让他彻底断了念头。无论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动了一点真心,她都不想让自己纠缠进去。

    冬夜里的月光,看在眼里也有几分寒凉。

    她翻了个身,准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却突然听到窗户外面有动静。

    下意识侧耳听着,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分明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潇潇本能地就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同寝室的其他三个人也被吵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问:“什么声音?”

    睡在潇潇上铺的女生叫莫清蓝,是个性格爽直的女孩子。她干脆冲窗户那边喊了一句:“有毛病啊,这么晚在窗户底下鬼嚎什么?”

    潇潇拥着被子坐了一会,窗户外的声音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干脆起了身,穿上拖鞋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子。

    她们的宿舍在三楼,远远望去,银色的月华底下那身影修长的人,不是丁畅还会是谁?

    他站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仰着头。见到潇潇打开了窗户,与她对望了几秒,然后他扬起声音道:“陆潇潇,你下来!”

    潇潇气不过,很冲地回了他一句:“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

    丁畅也不管她态度恶劣,重复了一遍:“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谈!”

    相邻几个寝室也陆续亮起了灯光,潇潇的几个室友早就披了衣服伸出头来探望。待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之后,全都诧异不已。

    居然是丁畅,经管系那个篮球打得极漂亮的帅哥,在他们这一届里面,他可算是一个风头人物。

    于是大家都很花痴地对潇潇道:“这么晚了还在女生宿舍楼底下等你,好浪漫!”

    潇潇翻了个白眼。眼下她哪有心思关心这些东西,这么晚了,他在那里扯着嗓子鬼叫,吵醒了其他同学不说,万一把看宿舍的阿姨也给招来,她会死得很难看。

    “潇潇,你看这么冷的天,足见人家对你的诚意啊。”同寝室的米兰用羡慕的语气道。

    潇潇的反应是沉着脸,然后双手一收将窗子“砰”地关上。

    其他三个人全露出唏嘘的表情。潇潇无视她们逼供的目光,往床上一钻,背过身道:“你们都不知道冷吗?睡觉。”

    可是她显然忘了丁畅骨子里的叛逆性。他既然这么晚了还跑来,没得到个结果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离开?

    “陆潇潇!”寂静的深夜,他的声音怕是一里外也能听见。

    宿舍三人组小心地拉开窗户的一条缝隙,然后对潇潇道:“人家还在哎,这么冷的晚上,潇潇你真忍心看他在那儿挨冻啊?”

    潇潇心里烦躁不已,再次翻身坐了起来,大步走到窗户边,“哗啦”一声拉开,冲楼下的人喊道:“这么晚了你到底想干吗?”

    丁畅见她再次出现,满意地笑了笑,回道:“我有话要说。”

    “等明天!”

    “不行。

    潇潇闭了下眼睛,他到底有完没完,打算纠缠到底了是吧?“门早关了,你想让我跳楼下去吗?”现在才知道,他一旦脾气上来了,还真是随性妄为得很。

    他们两个这样一来一往地闹腾,终于把看宿舍的阿姨给招来了。月色如华,照得户外的世界一片雪亮。

    宿舍阿姨一脸的恼火神色,走到丁畅跟前问:“你哪个系的学生?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里嚷嚷什么?”虽然大学里面谈恋爱很正常,但也不用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吧?还让不让别人休息了?

    丁畅半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只是笑眯眯地回一句:“阿姨,我有点事想和我女朋友谈谈,说完就走。”

    他见对方表情有所松动,接着低声道:“阿姨,您也年轻过不是?”

    宿舍阿姨警告一句:“别再喊了,不然我可真找巡防队过来了。”说完就缩着脖子走开了。

    潇潇在上面看着,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原还以为宿舍阿姨能治得住他,谁知道他好本事,把素来严厉的宿舍阿姨也给哄住了。

    不过这会儿丁畅也觉悟了,太晚了,让她下来显然也不合适。于是他朝潇潇她们宿舍的窗户底下又走了几步,仰起头道:“太晚了,你不想下来就算了,我说完几句话就走。”

    动静太大,其他宿舍的女生也陆续有人伸出头来观望。眼下可是一出惹人注目的好戏在上演中,错过了多可惜。

    潇潇为了早点打发他走,只好道:“好,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丁畅仰着脸,淡淡一笑,开始道:“第一,我是想告诉你,你之前那场戏演得实在是太烂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傻到看见你身边有异性出现就认为你变心了?”

    潇潇脸开始微微发烫,“谁……谁变心了?我又不喜欢你……”

    他嘴角一弯,对她的口是心非显然并不在意,“这个以后可以再讨论。”顿了一下,接着大声说道:“第二就是,陆潇潇,我喜欢你,我一定会让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

    其他宿舍有人看着免费的戏还不过瘾,笑着喊了一声:“好样的!”

    同寝室的姐妹开始兴奋地怂恿她道:“潇潇,我要是你,放掉这么好的一个人除非傻了!”

    潇潇知道,外人看到的只是他优异的外在条件。而她更看重的,其实是他这个人本身。高三那时候,他虽然行为可恶没少捉弄过她,但同样也有意无意地在学校里维护着她的名声。她不是没听说过,背后说她坏话的人,只要让他碰上了,他都会毫不客气地教训对方一顿。虽然高三那一年里他们之间并无太多交集,但她知道,他骨子里是个很好的人,善良而且仗义。

    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他是第一个对她说出喜欢的人。

    丁畅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急着她给出答案,说道:“你慢慢想吧,我会等着你给出明确答案。”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步履从容地离开了。

    潇潇看着月色下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滑过一丝温暖。之前她一直刻意回避着他,现在想想,正是因为他已经对她产生了影响,她才会本能地想躲开。丁畅这个人,从高三那一年开始,其实就不再是一个与她毫无相干的人。

    她低首微笑,分明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可是还是不免犹豫,因为他跟她,分明也是看不到未来的。

    午餐时间,潇潇和同宿舍的米兰一起在学生餐厅里面吃饭。

    潇潇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之前那个晚上,丁畅跑到她们宿舍楼下闹了一通之后,他倒好,整个人再没出现过,置身事外得十分彻底。苦的是她,传言以光速计,不过几天工夫她已经在系里面变得相当有名,谁见了她都是一副暧昧的笑。

    米兰吃着饭,语焉不详地道:“其实你不知道,之前就已经有人在传经管系的丁畅想追你,那时候我们都还不太相信。通过那天晚上之后,大家现在都羡慕死你了。丁畅啊,他可是女生倒追都追不上的人……”

    潇潇听着这话心里更烦了,皱着眉道:“谁羡慕谁拿去,我才不稀罕……”

    米兰唾弃她,“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别人倒是想,那也要追得走他才行啊。”想想,还是忍不住八卦一下,“哎,你跟丁畅是怎么认识的?”

    校园邂逅,街头相遇冤家变情人,会是哪个版本?

    “我们是高中同学。”虽然只同学了一年而已。

    米兰了然了,就说如果没有一点前因后果,潇潇也不一定有机会认识丁畅那种人。

    她见潇潇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心道:“你愁什么呢?有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喜欢你难道不好吗?”

    潇潇叹了声气,“你也说了,他条件太好,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别人只看到了他本身的出众,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而那才是她抗拒的原因。

    米兰不以为然,“你真是的,现在不才读大二吗?其实学生时代的感情,大多是以遗憾收场。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缩手缩脚,那整个学校还不成清净的道观寺院了?管他将来怎么样,先谈了再说呗,以后就算分开了,起码还留下一场美好的回忆。”

    潇潇听着她的大实话,原本就不够坚定的决心开始慢慢动摇。她一直都没想过跟他能有什么后续发展,以前只想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默默关注着,现在他主动靠近,她说不动心根本是自欺欺人。

    像米兰说的,起码离毕业还有两年时间,在这两年里,她既是对他也存着好感,谈一场恋爱算作对自己心意的交代,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有道人影挡去了她身前的光线,她还陷在自己的臆想里,本能地抬头看去一眼,差点一口饭噎到。

    他穿着短款的黑呢子大衣牛仔裤,手插在裤袋里,一派俊挺出众的模样。

    坐在潇潇对面的米兰很识趣,都不管潇潇在桌子底下拿脚踢她,迅速端起餐盘跑掉了。

    丁畅便大咧咧地往她面前一坐。

    “看到我而已,不用表现得这么吃惊吧?”看了眼她手边的饭,不忘关怀一句,“冬天饭容易凉,你吃你的,不用特别理会我。”

    有他这尊引人注目的门神坐在这里,她还吃得下的话那才怪了。

    “你有什么事?”她只好问。

    他挑了下眉,回道:“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分明还想装傻。

    丁畅对她这种装聋作哑的行为也算习以为常了,不介意重复一遍:“做我女朋友,如何?”

    潇潇看着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瞪了她一眼。这叫什么话,喜欢她陆潇潇的人就一定是受了刺激吗?

    “那你……也不是在开玩笑?”她这可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人家实在不耐烦了,拧着眉道:“陆潇潇,你左躲右闪是没用的。我若只是开玩笑,也不会三番四次只认准你当对象。”

    “为什么?”很傻的问题,却也是不可免俗的问题。

    丁畅搓着下巴,眯起眼看她,“我记得这个问题你之前好像问过吧?是想听我再重复一次吗?”

    潇潇赶紧阻止道:“行了,我都想起来了,不用你浪费口水重复。”

    “那你考虑好了没有?”他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这句话问得很认真。

    潇潇看着他,终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她心里想着,人活着不必太过较真,谁能管得了将来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