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女犯叶姿   双目被罩住的那一刻,叶姿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一根冰凉的针刺进了她的左臂,她想反抗却浑身无力,只觉得有液体缓缓注入,微酸微痛。针头拔出后,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活动了几下,又抬高了起来,似乎在观察什么。她处于混沌中,内心的恐惧感像毒蛇般虬曲盘升。很快,那个人又按了一下她被注射的地方,叶姿痛得叫出声来。
  
  那个人松开手,迈着大步离开了她身旁。她听到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随后是滋滋的电流声再度环绕周围。
  
  “注射成功……”远处有人在汇报着什么。叶姿摸索着躲在墙角,轻轻触及左臂的注射处,肌肤有些发硬,疼痛中她急忙收回了手。
  
  远处的话语声渐渐停止,四周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过了很久,铁门又发出声响,随后,有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回声在冰冷的空间里来回震荡。叶姿的心随着这些声音起起落落,而他们只是往这边走着,没有一个人开口。
  
  “滴”的一声,有人按下了开关。囚禁叶姿的铁栏缓缓升起,一直环绕的电流声也随之停止。她还是缩在角落,如一只警觉畏惧的猫。
  
  “M967奉命执行押解任务。”有一个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随后,叶姿的双臂就被人紧紧抓住。她想要挣扎,却被强大的力量牢牢制约。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肩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剧烈的疼痛感使她感到手臂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
  
  一声轻响,她的双臂被反铐在背后,背后的人随即将她推出了铁牢。“你们要干什么?!”叶姿恐慌地喊着,但立即有另外的人上来封住了她的嘴。她就这样生生地被不明身份的男人推着前行,漆黑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只听到很轻的滑动声响起,似乎是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虽然眼前还是漆黑,但身体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
  
  有车子迅速驶近,身后的人强硬地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前。因为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叶姿在上车的一刹那,还撞到了冰冷的车门上方。她的头部一阵生痛,脚下踉跄,但那个人立即紧随而上,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坐了下去。
  
  座位依然是冰冷的,不知由什么金属做成。车门重重地关闭了,身后的人紧挨着她坐下,大约一分钟之后,叶姿听到了低沉但清晰的声音。
  
  “情况通报,前方已经排查完毕,30秒后准备启程。”这声音似乎是从她座位后方传来,带着些许的电流声。
  
  身边的人以同样没有感情的话语回答:“M967回复,一切正常,可以启程。”
  
  他的声音就在叶姿身子右侧响起,叶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手腕撞到手铐的一瞬间,酸麻之感便如尖针般直刺入骨。她无法说话,呼吸沉重而急促。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丝动静,叶姿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存在。
  
  很快,车身微微一震,这辆周身银灰的囚车飞快地向前驶去。
  
  ******
  
  与习惯中的都市喧嚣不同,车子行驶的过程中,叶姿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带到了茫无人烟的荒漠,又或者是已经处于完全真空的状态。
  
  根据推断,她所在的空间是在车子的后半部分,而前半部分是驾驶室,驾驶者与押送者彼此通话需要对讲机……叶姿在黑暗中悄悄揣度,身边的那个人依旧每隔一段时间会向前方通报,每一次的话语几乎一样,只有一次前方的人忽然说道:“收到上级指令,务必保证智能本的完好,不能使其中的资料被毁。”
  
  “M967明白。”
  
  叶姿心中一惊,顿时想到了在出事前的那天晚上,父亲发来的邮件中提到的智能本。当时的她还不明所以,如今想来,这东西必定事关重大。
  
  车速越来越快,忽而一个急转,令她几乎跌倒。与此同时,自手铐延伸至她心口的导线末端发出了“滴滴”之声,似乎在提醒着别人,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M967果然迫近过来,“唔唔……”叶姿故意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弯腰倒在了座位上。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叶姿却猛地翻过身子,抬腿就向对方踢去。她练习散打多年,这一脚应该正中对方小腹,令他疼痛难耐。但始料未及的是,足尖踢中他的瞬间,竟有一道电流直击而来,使她从脚尖直至半身完全麻木。
  
  “嘭”的一声,叶姿被反弹到车厢一侧,重重地撞了上去。
  
  “M967,发生什么情况?”前方的通话声再度响起。
  
  “囚犯企图袭击,已经被我制服。”M967平静地说着,走到叶姿身前,抓住她头顶的长发就将她拖了起来。叶姿的呼吸沉重而无力,胸口的警报器闪动着红光。
  
  忽然间一直急速行驶的车子抖动了一下,随即前方传来了刺耳的机器鸣叫声。这种鸣叫声与叶姿身上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频率忽快忽慢,像是失去了控制。
  
  M967将叶姿推到座位上,提高声音问道:“组长,是否出现干扰信号?”
  
  前方的人没有立即回答,车身又是一阵颤动,似乎正在拼尽全力向前冲,但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住了车子,让它就像撞入了飓风中一般,无法逃脱。
  
  尖利的警报声骤然响起,车子在不断晃动,叶姿几乎无法坐稳了。
  
  “仪器出现异常,前方有强烈光芒……M967,保护囚犯安全……”前方的声音急促起来。一阵剧烈的颠簸中,叶姿感觉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片枯叶,M967也被冲击力甩到了车门处,发出了“砰”的一声。
  
  叶姿从座位角落滚到地上,封闭双目的眼罩裂了开来。她在喘息之余奋力抬头,却只见刺眼的白光穿透车窗,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她一下子被这强光照射得无法睁目。车子重重地弹跃起来,叶姿再一次滚到座椅底部,她的双手被铐在背后,一时之间没法站起。
  
  这时背后忽然一沉,M967已从车门方向扑过来,死死地擒住了她的双臂。但他还没来得及将叶姿抓回座位,透明隔离壁的对讲机已经垂落下来,从话筒中发出了凄厉的声音:“M967,车辆已经失控,我们正被吸入一个奇怪的气流团……”
  
  车厢内部的金属座椅渐渐变得炽热,叶姿甚至感觉到手铐也越收越紧,几乎要勒进肌肤中了。
  
  “请停车,组长!”M967大声回应,话音未落,轮胎与地面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车子似乎想要强行停下,但随即带来了更剧烈的颠簸。
  
  “轰”的一声,车子猛地翻转,紧闭的囚车车门在空中突然打开。叶姿被巨大的力量吸了出去,坠入了扭曲的空间,四肢也像被撕扯开来,重重地抛进了无垠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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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
  
  彻骨透心的寒冷。
  
  这一种感觉,就像是数不清的钢针刺进了你的肌肤,没有一点温度的钢针沿着血管蜿蜒向前,在全身游走。挥之不散的寒意侵蚀了血液中仅剩的温暖,带着霜雪冰屑钻进骨髓,直至将你周身冻结起来,从里到外,一点不剩。
  
  叶姿的思维似乎也被极度的寒冷凝固住了,她残存的意识里只留下斑驳褪色的画面。
  
  ——光影交错的夜店中,每个人都疯狂地扭动身体,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痴迷沉醉的神色。她站在巨大的镭射灯束下,四周却是空空荡荡。她看到对面那拥挤的舞池中,沈予辉正与棕色长发的女子紧紧相拥,他们的身体柔软而缠绵,仿佛蔓生的藤,无声地交缠在一起。
  
  她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但耀眼的光忽然熄灭,她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光亮再度出现的时候,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蓝色世界。临近大海的阳台上,父亲背对着她倚在躺椅上。阳光正好,透过阳台上方淡蓝色的有机玻璃,斜斜地映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海洋的色彩。
  
  这一切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难以接近。
  
  叶姿感觉自己好像是站在玻璃窗后,想要推开移门向阳台走去,但周身的寒冷感却让她连手都无法抬起。阳光的温度在窗外召唤着她,她第一次感到那淡金色的光亮是如此迷人,然而她的身子像被冻住了似的,僵硬地没有一丝暖意。大海的波涛忽高忽低,忽而有巨浪扑天涌起,朝着阳台卷来。躺椅上的父亲还是静静地看着书本,似乎没有察觉到眼前的景象。
  
  叶姿拼命撞向坚硬的玻璃,肩膀处传来刺痛感。她想要冲向已被海浪吞噬的阳台,但她的呼吸越加困难,身子也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似的。
  
  奋力挣扎之下,她终于抬起了手臂,随后,摸到了某种冰凉的东西。
  
  ……
  
  意识渐渐恢复,叶姿吃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洁白,冰雪碎屑从她额前发缕簌簌落下,脸上刺痛异常。她微微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离她极近,几乎可以说是与她面对面躺在冰雪中。
  
  叶姿的手猛地收缩回来,本来就已经被冻得冰凉的身子此时更是一阵阵收紧。
  
  与她面对而卧的是个年轻女子,长发上沾着冰屑,双眼紧闭,嘴唇苍白,脸颊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女子穿着厚重的盔甲,手臂前屈,还保持着往前攀爬的姿势,但是从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叶姿惊慌失措,更恐怖的是,这个女子,竟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叶姿的瞳孔猛地收缩,此时她就好像躺在一面魔镜前。镜子外面的是她自己,而镜子里,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叶姿。
  
  她大口喘息着坐起,拼命往后退爬,想要远离这诡异的女尸,但她的手很快又触碰到了另一个冰凉的物体。颤巍巍回头一看,竟又是一具穿着盔甲的尸体,横在自己身后。叶姿惊叫着爬起,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中,后方不远处就是一座座连绵雪山,最高峰隐于灰白云层中。四下里空旷凄冷,唯有呼啸而过的朔风,以及一地身穿盔甲的死尸。
  
  她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记忆中似是遭遇了离奇的事件,整辆车被抛到了半空。然后,自己被甩出了车外。但是眼前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寒风刺骨,夹带着冰凉的雪花吹得她不住发抖。叶姿只想尽快逃离这恐怖的地方,可只穿着单薄囚衣的她,在凛冽的寒风中举步维艰,放眼望去,茫茫雪地间散落着武器,亦有血迹斑斑。她跌跌撞撞地走了片刻,便看到雪中有一件黑色斗篷。叶姿顾不得考虑其他,踉跄上前捡起斗篷裹在身上,又继续向着无法预知的前方而去。
  
  没走几步,后方忽然传来了隆隆的巨响,原本寂静的雪原也不住震颤。叶姿屏息回头一望,但见那皑皑雪山上如潮水侵袭般涌下无数雪块,在刹那间便冲下山体。
  
  她骇然,拼了命似的转身奔逃。但来势汹涌的冰雪很快便盖过那些尸体,朝着她所在的地方扑来。
  
  ******
  
  天际的云层愈加低沉,风吹过晧白的大地,卷起雪屑纷纷。辽远的地平线方向影影绰绰地出现了若干黑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近,伴随着铁蹄声声,一列马队在雪原上飞驰而来。
  
  马上的将士们身穿盔甲,黑底金纹的旌旗在朔风中飞扬。身材健硕的将领望到前方雪地上似有异常,便带着众人策马冲了过去。到得近前,只见自雪山绵延而下,满地冰雪堆叠,唯有雪原中央卧着一人,背上已被碎雪覆盖,只微微露出乌黑的长发与斗篷一角。
  
  “去看看那是什么人!”将领皱眉一挥手,副将下马来到那人身前,单膝下跪,伸手拂去了雪花,将其翻过了身子。雪地中的女子黛眉入鬓,双目紧闭,嘴唇已经发白,但仍不失英气。
  
  “郡主?!”副将看清女子的模样后大惊。将领迅速下马上前,一探其鼻息,随即高声道:“郡主还活着!快拿酒来!”
  
  有人迅速从腰间解下酒囊递上,将领咬开盖子,托着她的后颈,将烈酒灌进了她的唇间。她双眉紧皱不已,挣扎着咳喘起来,本来已经冻得发青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了绯红。
  
  远处又有人骑着骏马飞驰奔来,隔着甚远便叫道:“将军,朔方国的人追过来了!”
  
  将领抱起神志不清的女子,将她交给副将。“带着郡主,一起去乌木堡!”他翻身上马,沉声发令。
  
  铁蹄如急雨,踏碎一地积雪,迤逦往西而去。 正文 第二章 乌木喋血   马队在雪原疾驰,西行十多里之后,眼前出现巍峨群山。积雪覆盖的山峰之间,隐约有灰白色堡垒。骏马踏着陡峭的山道艰难上行,一侧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因被灌进了烈酒的关系,叶姿的嗓子现在还辣得厉害,扑面的寒风一吹,她的头更痛了起来。浑浑噩噩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耳边马蹄声不绝,展眼望去,四周皆是枯木冰枝,没有半点生机。
  
  “我在哪里……”她喑哑着嗓子向抱着她的男人问道。
  
  那人正忙着策马上坡,听得她发话,急忙端正了身子,毕恭毕敬道:“郡主,我们正往山上去,马上就到乌木堡了。”
  
  “郡主?”叶姿恍惚着重复了一句,但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马队已经加速前行。山道陡转,灰白色巨石建成的堡垒展现面前,“嘎嘎”数声响起,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这一列人马飞快穿过大门,随后,石门重重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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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群士兵奔来迎接,那个抱着她的男人穿过高低起伏的甬道,最后将她送到了一间石屋内。
  
  身穿盔甲的男人命士兵在屋内生起火炉后,随即带着他们退到房门外,恭恭敬敬地向她抱拳行礼。“郡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末将好替您去找些草药来。”
  
  坐在床上的叶姿昏昏沉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但里面依旧是灰白相间的囚衣。只是先前在囚车中始终挣脱不得的手铐,自从她醒来后就已消失不见。
  
  她看着房门口那群好像在拍古代影视作品的人,提心吊胆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年轻的副将怔了怔:“末将一直都叫您为郡主……此地是乌木堡,郡主难道不记得了?”
  
  ……郡主?!乌木堡?!叶姿感觉自己的头脑快要爆炸了。她忽然想起之前那群将她关押起来的神秘人,再一看眼前同样奇怪的将士,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紧抓着斗篷愤怒道:“你们又搞什么花样?!还想用这种招数来骗我吗?!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有什么权利关押我?!”
  
  “郡主!您怎么了?!”门口的将士们见她好似发疯,不由一片慌乱。此时一脸络腮胡的将领大步流星地走来,副将见状急忙上前与他私语几句。将领一惊,随即上前抱拳:“郡主,您是不是在暴风雪里受到了惊吓?末将已经将您救回,你不必再担心朔方人的突袭了……”
  
  “我说了我不是郡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她攥着斗篷,弓起腰抵着冰冷的墙壁,充满警惕地望着面前的人。
  
  “末将是萧灼炎,他是呼尔淳……郡主,你真的不认识我们了?”将领惊愕地看着叶姿。她的长发散乱披垂在脸颊两侧,状似疯癫。
  
  呼尔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姿一番,向萧灼炎嘀咕:“将军,您确定这是郡主吗?她的衣衫很是奇怪,怎么连盔甲都没有了?”
  
  萧灼炎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斥责:“郡主的模样我难道还认不出?!之前在雪山下,你不是也一见到她就喊着郡主?!”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现在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呼尔淳一边说着,一边还瞟着房中的叶姿,忽而一皱眉,“糟糕!郡主不会是摔坏了脑子吧?”
  
  “胡言乱语!”萧灼炎一把揪住他,压低声音道,“世子已经不幸殉国,如果郡主再有闪失,我们还要不要活命?!我看郡主是因为遭遇暴风雪而迷失了神智,说不定过些天就会好转,明白吗?”
  
  “但是……”呼尔淳还待说话,已有士兵飞奔来报,“将军,朔方兵马追到了山下,已经将山道截断!”
  
  “郡主请先在此处休息,末将等前去击退追兵,稍后便回。”萧灼炎神色凝重地说罢,带着呼尔淳快步离开。“喂!别走!”叶姿急得坐在床上大叫,但他们却走得匆忙。
  
  没过多久,就有胡子花白的老人挎着木箱进来,说是给叶姿“诊疗”。叶姿大声抗议,但老人用她听不懂的话向侍卫说了一大通,侍卫们随即按住了她的手脚。
  
  这些人个个神色恭敬,手下力道却都大得可怕。
  
  叶姿眼看老人从脏兮兮的布囊中取出几枚乌黑的药丸,惊得紧闭了嘴巴。可马上就有人过来掰开了她的嘴,将药丸强行塞了进去。腥臭苦涩的味道让她几乎要呕吐,老人又念念有词地在她眉心上方挥来挥去,在叶姿看来简直就像是巫师做法一般。她索性闭上双目,过了许久,这番“闹剧”才算结束,老人与士兵们念叨了几句后,依次退出了房间。
  
  精疲力尽的叶姿躺在床上,欲哭无泪。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穿越?!可为什么我会掉到了这样一个野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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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虽已离开,但房门外始终都有士兵守卫。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叶姿裹着硬冷的被子辗转反侧。直至夜幕渐渐降临,她才换上了那些人送来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近窗口。
  
  风声凛冽,灯火摇曳,厮杀声越来越近。
  
  叶姿紧握着窗棂,忽听得脚步声匆忙,似是往这边而来。不久,房门外响起副将焦急的声音:“郡主,情况危急,将军让我带您突围!”
  
  “……什么?突围?!”叶姿的心又是一沉,自己莫非就这样要死在乱战中了?
  
  呼尔淳急道:“朔方国的人趁着夜色从山道突袭,将军正在堡垒前方阻截他们。但堡内人手不足,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因此萧将军令末将带着郡主先行一步。”
  
  虽直至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到底穿进了什么样的时空,但叶姿还是很明白现在的紧急情形,她不想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想到此,她一下子拉开房门,站在火把光影之下。
  
  “应该怎么突围?”她望着呼尔淳问道。
  
  在呼尔淳看来,虽然眼前的郡主还是有点异样,但现在这目光却着实与以前很是相似了。他不再怀疑,紧握着弯刀道:“末将派人去查探过,后山暂时没人围攻,朔方国的人应该还没有绕过来。郡主不用担心,末将会护送您下山,萧将军在牵制敌方,稍后再与我们会和!”
  
  说话间,已有数十名士兵牵着骏马匆匆赶来,叶姿只得在他们的簇拥之下穿上盔甲。这沉重的穿戴让她几乎站立不住,所幸她以前就有骑马的爱好,奋力上了马背,才刚坐稳,呼尔淳便带着众人朝后方而去。
  
  当他们冲到堡垒后门处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弥漫着难闻的焦枯味道。叶姿不由回头张望,但见高高的堡垒间浓烟四起,墨黑的夜空已经被大火染得通红,只剩一弯残月苍白高悬。
  
  有人奋力推开了后门,呼尔淳率先冲出,左右的兵士护着叶姿紧随而上。扑面而来的夜风吹得她脸上生疼,崎岖的山道蜿蜒向下,两旁皆是嶙峋山石与虬曲枯树。远处的喊杀声在风中飘荡,叶姿心有余悸地朝着四周打量,起伏的荒山间看不到半点光亮。
  
  呼尔淳的身影已经转过一道弯道,叶姿所骑的战马正要跟随而去,忽然间尖啸声高低响起,在山野间不断萦回。呼尔淳急忙勒住缰绳,但此时已有无数□□自黑暗中射来,叶姿正临近山道拐弯处,身边就是突起的岩石,座下骏马鸣叫着倒退,她借着岩石的隐蔽这才避开了第一波的突袭。但山道中央的士兵并没有那么幸运,惨叫声中有数人连人带马栽下山去,剩余的士兵拼着受伤殒命的危险阻在了叶姿身前,替她又挡住了第二波□□的袭击。
  
  “往下冲!”呼尔淳大喊着策马继续向山下冲去,士兵们护着叶姿急忙跟上。但才冲出没多远,前方山林间又有火光闪动。“小心!”叶姿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已有一道铁链呼啸卷来,直套向呼尔淳咽喉。
  
  呼尔淳奋力勒缰,骏马嘶鸣着高高腾起,那铁链紧贴着他的鼻梁划过。他一手持缰一手探出,瞬息间已扣住铁链,发力一退,竟将原先躲在暗处的偷袭者生生拽出。
  
  那人手持铁链还未及放开,呼尔淳大吼一声,右臂一甩,便将他抛出山崖。
  
  叶姿眼看那个黑影惨叫着坠落,心中惊惧不已。这时前方火把通明,密密麻麻的兵马从山坡上冲下,将去路完全堵住。呼尔淳见状,返身一掌打在叶姿坐着的马背上,急道:“有埋伏,郡主快回去!”
  
  骏马负痛奔跑,四周充斥着呛人的气息。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又一阵箭雨破空射来。叶姿眼见又有士兵因替她抵挡而身中数箭,不由掉转马头。岂料骏马因为受惊而失去了冷静,她一时没有操控好,骏马竟奔离山道,朝着更加黑暗的山林深处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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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生的枝桠在身边飞速后退,叶姿无法使它停下,唯有竭力控着缰绳。这骏马一路飞奔跃过沟壑,四周越加寒冷阴森,时不时有不知名的山鸟扑棱棱飞起,令叶姿心生寒意。抬头遥望,乌木堡上空的浓烟遮蔽了月亮,原先巍峨的堡垒已成火海。
  
  此处地势低陷,枯树林立,骏马驮着她在黑暗中穿梭,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幽林。叶姿拍了拍马儿的脖颈,它却只是原地打转,似是不愿再行。她无奈之下只得下马,摸着身侧的枯树才往前迈了几步,脚下忽然一空,竟滑落了下去。
  
  多亏她在情急之下伸手一抓,恰好攀住了突起的树根,整个人才坠在了半空。原来这里已是陡坡,她却因天黑无法看清前方,误坠下去。叶姿全力攥着树根,但浑身酸痛,一时竟无法攀上斜坡。
  
  此时上方又有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时不时还有人用奇怪的话语互相呼喊。叶姿只得藏身于阴影处,咬牙坚持着不敢发出半点动静。从声音判断,追兵正在四周搜寻,她忽然想起了还留在上面的那匹战马,如果被他们发现踪影,必定会追寻而来。
  
  叶姿费劲地观察身边情形,云层轻移,月光清冷,映出了脚下嶙峋岩影。她虽无法预计陡坡有多高,但从下方层层叠叠的黑影来看,底下应该还有灌木。她一手抓住树根控制住重心,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再迅速地攀住了石缝,开始朝下攀爬。
  
  黑暗中,积雪夹着泥土不断往下坠落。叶姿屏住呼吸不敢疏忽,左脚踏着山石,身子的重心稍稍下沉,谁知此时上方忽然传来叫声,显然是有人已经发现了她的战马,正召唤着同伴朝这边追来。她呼吸急促,紧贴着山崖向下挪动。
  
  在学校里她也是个攀岩爱好者,可现在身上这一套沉重累赘的盔甲严重制约了她的行动,再加上之前摔伤带来的不便,叶姿只往下挪动了不到十米就感觉体力不支。
  
  上方的人越加近了,还在叫喊着什么,叶姿勉强抬头一望,只见黑黢黢的箭头已经对准了她所在的方向。
   正文 第三章 一骑飞射   “我说郡主,不要再逃了,只要我们一放箭你还有命吗?”一名面容瘦削的将领手持火把,一脚踏在陡坡边缘,用生硬的语言向她呼喝。
  
  叶姿拼尽全力抓着突起的岩石,嘶哑着嗓子叫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人笑起来,晃了晃火把朝她这边照了一下:“凤盈郡主,你可号称是北辽最勇敢的女人!怎么现在变得这样贪生怕死,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了?”说话间,他已将火把交给旁人,同时抓过弓箭,大手一挽,便持满了弓弦。
  
  叶姿浑身发冷,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正在此时,却听得下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她先是一喜,继而又紧张起来。上方的将领顿时警觉起来,手臂一挥,众士兵立即伏在崖边,转而将弓箭对准了叶姿的斜下方。
  
  夜风呼啸而过,叶姿就悬在半空中。在她上方是潜伏待发的士兵,而在她下方黑暗的谷底,正有马队快速行过。
  
  她的手越来越疼,已快要坚持不住,下方忽然传来惊呼声,似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身影。随即马蹄声急停,有人策马上前喊道:“是北辽的人吗?”
  
  叶姿心中一动,急忙回头朝下望去,但见下方有人举着火把正抬头张望。“我……这有埋伏!”她焦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人似乎怔了一怔。与此同时,藏在陡坡上的将领一声令下,顷刻间疾箭如雨,掠过叶姿的身子,尽朝下射去。
  
  那手持火把的人来不及闪避,当即被乱箭穿心。但就在他倒地的一刻,自两侧纷涌而上无数甲士,众甲士身形一矮,手中盾牌紧紧相挨,死死挡住了自上而下的箭雨。
  
  斜坡上的第一波弓箭手迅速后退,第二波人涌上开弓。就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谷底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借着清寒月光挽弓扣弦,修长手指一松,白色羽箭便离弦而出。那一枚利箭在空中急速飞行,但听“夺”的一声,便刺入斜坡上那个将领的面颊。
  
  将领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周围士兵急忙转身去救。趁此时机,那持箭的年轻人已经策马驰向陡坡。
  
  “凤盈,跳下来!”他以不容人犹豫的语气朗声喊道。
  
  叶姿一愣,一秒钟之后便做出了选择。
  
  她回头望了那年轻人一眼,随后便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跳了下去。而就在她脱手跳下的刹那,坡上再度飞箭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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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半空,犹能感觉到腿上一阵钝痛。但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叶姿已坠下山坡,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撞击感。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她与那个冲上前接住她的人一起跌倒在雪地。还没等她彻底清醒,已有甲士围拢上来,一边以盾牌护住他们,一边急速往后撤退。
  
  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中,又有人身中利箭,但仍紧握盾牌不曾退缩。直至有高耸的岩石挡住了箭雨,一直抓着叶姿手臂的那个年轻人才迅速道:“这里地形不利,你受了伤,不要再出去。”
  
  叶姿此时才感觉左腿钻心疼痛,低头一看,竟有一支利箭射进了她的小腿。她吃力地倚着岩壁,年轻人一直用左手捂住右臂,想来是在接住她的时候也受到很大的撞击。她抬头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摇曳的火光下,穿戴盔甲的他面容英朗,眉眼间更蕴含贵胄之气。
  
  她怔了一怔:“你救了我,谢谢。”
  
  年轻人扬眉,眼中有些诧异:“你怎么这样客气了?”叶姿还未回答,他顾自又追问:“萧灼炎他们是否还在乌木堡?”
  
  “萧灼炎?我逃出来的时候他在正门方向抵挡敌军。”叶姿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另外一个……好像是叫呼尔淳,之前在上面的山道遇到了埋伏。对方的人很多,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年轻人一直盯着她,双眉微微皱起,叶姿能感觉出他对自己产生了讶异之情。此时有副将从前方赶来,向年轻人抱拳道:“殿下,末将带人从山道上去干掉他们。”
  
  年轻人一抬手阻止了他:“你在这里保护郡主,我带人上去。”
  
  “这样危险的事情怎能让殿下亲历?何况您刚才还受了伤!”那人急道。
  
  “骨头没断。”年轻人忍着痛背起弓箭,“我刚才查探过地形,不必从前面的山道去强冲,有另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坡可以包抄。”
  
  副将还待阻拦,年轻人已迅速召来部下,按照他的吩咐一列人马负责抵挡斜坡上的敌军,借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另一列人马随他由山林小道潜行而上,借着夜色的隐蔽向乌木堡进发。只一瞬间的事情,原本都聚集在一起的将士们分别领了任务各行其事。
  
  年轻人在即将离去的时候,不忘回头望了望坐在岩石后的叶姿。
  
  “乌木堡不会陷落,等我的好消息。”他用很坚定的语气对她说。
  
  ******
  
  远处的浓烟弥久不散,夜空下厮杀越来越激烈。叶姿距离前方的战场不足二十米,眼见一个又一个士兵身中数箭,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出声就当场死亡,有的即使步履艰难还在继续往陡坡上冲。
  
  副将指挥着众人的同时还要保护着叶姿,她忍着腿上的剧痛,竭力贴近岩壁,抬头对他说:“我躲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殿下吩咐过,一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副将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叶姿忍不住道:“殿下?他是什么人?”
  
  副将愣了愣,回头道:“您怎么不认识他了?他是我们北辽的太子殿下!”
  
  “北辽太子?!”叶姿一惊。
  
  “郡主……您是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副将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见到了世上最奇怪的女人。
  
  ******
  
  天色转亮的时候,北辽这边的人马终于从斜坡强冲而上,叶姿被扶上战马,由众多士兵保护着行在队伍中间。
  
  穿过幽深的山林,再行至那条山道,前方的乌木堡方向火光未灭。一路上尽是尸体,空气中充满了焦味与血腥味,几面旗帜斜挂在道边岩石间,积雪不时坠下,打落在马蹄边。
  
  辽远的山头方向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正在前行的北辽士兵听到这讯号之后格外兴奋,向着乌木堡全力赶去。叶姿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整个人昏昏沉沉。一路颠簸着回到乌木堡时,厚重的大门已经敞开,两侧尽是倒地的尸体。石墙上的火把吐着光焰,有一名年轻将领快步迎出,脸上染着血痕,叶姿看了好久才认出他正是之前走散的呼尔淳。
  
  护在叶姿身边的副将下马与他快速交谈,片刻之后才返身回来,唤来士兵将叶姿搀扶下马。“呼尔淳,郡主交给你了,我这就去接应殿下。”他说着,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沿着山路径直往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敌人已经走了?”叶姿忍着伤痛,低声问身边的人。呼尔淳扶着她道:“朔方人暂时败退,太子殿下带兵追击去了。”
  
  “我们现在留在这里?”叶姿望着地上的残肢污血,心口一阵翻腾。呼尔淳见她脸色苍白,忙道:“郡主不必担心,援军应该就快到了。”
  
  叶姿艰难地转过身子,想要扶着石壁喘息一阵,但这一动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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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姿感到自己仿佛进了火炉,嘴唇干裂,浑身发烫。四周是嘈杂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搬动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她惊惧地叫喊挣扎,却被人强行按住。恍惚中,她看到上方的火光忽明忽暗,一切虚幻而遥远,让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产生了幻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
  
  身处于未知的乱世,随时都可能被一箭穿心或是一刀毙命,与先前莫名被逮捕关押的遭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从小就不喜欢甚至厌恶历史,因此即便是那些人多次提及的朔方与北辽,在她的脑海中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依稀知道是两个处于北方的异族国家,至于总共有几任帝王,分别经历了哪些起落兴衰,她是一概不知。
  
  说来奇怪,她有一个从事考古专业的父亲,可自己却对那些充满古旧气息的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她从小就喜欢生物,显微镜下那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细胞体在奇妙的世界中舒展游动,让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在无尽的宇宙中漫游。但父亲却总是对她的爱好不屑一顾,甚至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你资质平平,在这方面永远不会得到什么收获。”
  
  她不信邪,初中时代就给自己做了规划,即便父亲不支持,她也要在进入大学后学习生物科学。然而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父亲的话,她虽然对生物很感兴趣,可每次遇到重大考试,总是发挥不佳。甚至连学校的老师也语重心长地劝诫她,把生物作为业余爱好即可,要是真想取得什么成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倍受打击的叶姿因自己从小的理想逐渐趋向破灭而日益颓废,父亲又不失时机地给她安排了美术辅导,逼迫她每天背着画夹奔波于学校与画室之间。
  
  “绘画可以让你更文静,更受人欢迎。”父亲为她置办了所需的一切画具,把她的那些生物书籍扔进了废物箱。
  
  在叶姿的印象中,父亲很少会这样关注她的学业。长久以来,他不是整天埋头于故纸堆,就是带着行装长期外出勘察。属于父女两人的家中,时常都是干净得不留一丝尘垢,更没有一点烟火气。
  
  父亲似乎是只为考古而生的人,他可以为了核实一块破砖瓦的年代而不眠不休,也可以为了抢救一座无名的坟墓而连夜驱车赶路。叶姿曾多次向他抗议,但他似乎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与感受,他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科学疯子。
  
  可悲的是,现在,轮到叶姿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进了古老的时代。而一向痴迷于历史的父亲,却在之前已经自杀身亡。
   正文 第四章 捷报传来   腿上的剧痛钻进骨髓,让叶姿生生濡湿了贴身衣衫。她攥紧了双拳,忽又想起了那幅挂在家中客厅的画。面朝大海安静看书的父亲,始终都是背对着她的。即使是他突如其来的的死讯,都遥远的让人难以置信。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异常,在那个飘着细雨的清晨,有两个自称是父亲学生的年轻人找到了蜗居于廉价出租屋中的叶姿。他们用悲伤的语调告诉她,昨天半夜叶淮教授从M国的家中跳下了20层高楼。
  
  这听似荒诞的消息让叶姿无法接受,虽然其时她与父亲已经很是陌生。这几年她远渡重洋在C国学习油画,依靠自己独立生活,几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两名年轻人很冷静地替叶姿安排好回国的一切,他们甚至只打了个简单的电话便拿到了1个小时后的机票。叶姿在跟随他们离开的时候,心里曾浮起过怀疑,但他们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理,在嘘寒问暖之中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及关于父亲的旧事,每一件事情都无比真实,除非是与父亲关系密切的人才会了如指掌。
  
  就这样,心情复杂的叶姿提着行李跟着他们上了通往机场的车……
  
  再然后的事情,就离奇得让她如坠雾里。当她发觉车子并非驶向机场的时候,才想开口,身边的年轻人手指一动,数秒内就有一股电流穿过叶姿后颈,让她骤然失去了知觉。
  
  再度有意识的时候,她已身处黑暗。有一个不含感情的机械声音在诵读着类似公文的东西,她只迷迷糊糊听到一句:叶姿,因涉嫌窃取国家机密被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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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梦境让叶姿精疲力尽,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中。窗外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她缓了许久才撑起身子,隔着厚厚的帘子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却依然能感到严寒刺骨。
  
  叶姿吃力地伸手撩起车帘,强烈的阳光一下子耀花了她的眼。“你醒了?”有人欣慰地道。她揉揉太阳穴,循声侧望,有一人骑着白马随车而行。
  
  盔甲青黑,帽带丹缨,厚重的护具遮住了他的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见她神色迷茫,他抬手,拉下了原本护住面容的铁具。阳光下的他轮廓分明,洋溢着如灼阳般的生机。“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吗?”他和气地道,“我是耶律臻。”
  
  “昨晚,是你救了我。”叶姿一怔,随即道。
  
  他笑了笑:“不是昨晚,你已经昏睡了两天。”叶姿吓了一跳,低头看看自己,却发现已脱下盔甲,被换上了绯色的长袍。耶律臻靠近了马车车门,望着她道:“我本来还想要继续追击朔方军队,但听说你昏倒,就赶回来了。”
  
  叶姿沉默不语,他审视了她一番:“听萧灼炎他们说,你因为受惊而忘记了很多事。不过无需担心,我这就带你回上京,请最好的大夫替你治病。”
  
  “回上京?!”叶姿暗自吃惊,耶律臻不解道:“怎么了?”
  
  “你是说要把我带走?可我不是什么郡主啊!”叶姿怕被他们带到更遥远的地方,不由急得探出身子就想往外跳。耶律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凤盈,冷静一点!你的腿伤不轻,要是再摔下来也许连站都站不起了!”
  
  腿上的疼痛感果然一阵接着一阵,叶姿后背沁出了冷汗,她只能强撑着抬头:“我是被气流卷入了漩涡才到了这里!你知道吗?我真的……”
  
  耶律臻听得一头雾水,无奈地打断了她:“好了,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语,一切等回上京后再说。外面风大,先回车内暖暖吧。”
  
  “可是我……”她还待争辩,却被耶律臻强行推回了车里。叶姿本来就虚弱,被寒风吹袭后更是眼前发黑。车轮滚滚,她倚在车壁休息了许久才恢复了一些精神,忽而想起了之前醒来时看到的女尸。
  
  那个穿着冰冷盔甲,倒卧在雪中的,长的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尸。
  
  或许那才是他们的郡主。但为什么相隔数千年的两个人,会长的完全一样?甚至连声音都一致得让所有人辨别不出,叶姿感到匪夷所思,但又觉得自己在冥冥中就像是专为见她一面,穿越了千年,来到这古老苍凉的世界。
  
  她抬起手,先前的手铐自从她穿越之后就消失无踪。她皱眉细想,难道唯独自己被抛入了时空洪流,而看押她的人乃至其他物件全都留在了未来?她忽地恐慌起来,现实世界里父亲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自杀,而那个下落不明的智能本,又到底掉落在了哪里?
  
  很多事情都还是一团乱麻,她虽然因为时空扭转而来到了古代,可她完全不能让自己就此生活在这个所谓的北辽。
  
  ——我一定要回去。
  
  叶姿听着隆隆的车马声,在心底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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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现在并不能贸然逃离这马队。冷静下来后,她透过车帘缝隙望到自己身处的这辆马车位于队伍中间,前面是两列齐整的马队,两旁与车后应该也有众多士兵跟随。更何况自己腿上疼痛难忍,即便是逃出去了,在这茫茫雪原又能去往何处?
  
  看来只有等伤势好转后,尽力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才不至于在这蛮荒时代终此一生。
  
  于是她只能坐在颠簸的马车中,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往都城上京。马队往西北方向而去,穿过了辽阔雪原,经过了若干破落的村镇,耳边尽是难懂的话语,叶姿勉强自己吃着生冷的食物,每天都会检查自己腿上的伤口。感谢寒冷的气候,箭伤未曾发炎红肿,但伤口极深,短时间之内只怕是行走艰难了。
  
  耶律臻时不时地会来探望她的伤情,态度始终温和。叶姿知道他身份尊贵,也怕惹来是非,因此并不想与他多加言谈。
  
  她虽对历史不感兴趣,但也曾听同学说起过曾经流行的影视小说情节。诸如穿越这类故事,很多都是某个在现实里比较失败的主人公回到了过去,结交了名门贵胄或者是传奇人物,从此过的风生水起,甚至改变了历史。当然也会有一些在现实里本就身份特殊的主角,穿越回古代后巧妙运用了自己的特长,其间自然也免不了江湖历险或是宫廷政变之类的大起大落。
  
  在朋友们说起这些情节的时候,叶姿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主角会在穿越回古代后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现实,没有了原来的社交关系没有了习惯的衣食住行,孤身一人在思想守旧生活不便的年代怎么能待得下去?
  
  因此每次在驿站休息,耶律臻过来询问她是否想起了什么的时候,她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来回应。身边这个在作战时英勇果决的年轻人,与她相处时很是平和体贴,竟不像是身份非凡的太子殿下。但她只想养好伤,然后再想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并不想像那些穿越女主那样,在这个时代发生任何情感纠葛。
  
  而且,她也没有任何心情再与其他男人开始另一段故事。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很无趣的女人,任何男人到最后都会对你失去兴趣。”半年前,沈予辉最后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曾给过这样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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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队不停行进,沿途虽已不是茫茫雪原,但人烟稀少,所过之处多为断壁残垣。放眼望去,无非是连绵群山与空旷荒野,叶姿坐在车内,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队伍中的将士们终日寡言少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让她觉得窒闷。
  
  耶律臻见她稍稍恢复了力气,便告诉她,此次她原本是与兄长一同赴战的。叶姿怔了怔:“我还有个兄长?”
  
  “是,你父亲最看重的儿子,萧凤举,也是我们北辽的将军。”耶律臻回头朝着后方望去,在马队的最中间位置,一具乌黑的棺木正被马车载着缓缓而行,“可惜,你与他在半路上遭遇暴风雪的袭击而走散。此后朔方国派大军伏击凤举,他带着三百士兵拼命突围,但为了找你又回头进入雪原,最终因伤重死在了半路。”
  
  叶姿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始终都有棺木随行,将士们也始终面带郁色。她的眼前又浮现当日所见的遍地尸体,一股无由的悲伤涌上心头。耶律臻所说的萧凤举为了寻找妹妹而死在风雪中,可谁又能知真正的郡主也已被大雪掩埋……想到此,她不免对自己如今的冒名顶替感到愧疚。
  
  耶律臻见她神情低落,以为她想起了兄长,便低声安慰道:“所幸灼炎与呼尔淳找到了凤举的遗体,我已命人以棺木厚殓,等到运回上京后再禀告父王,替你兄长实行国葬。”
  
  叶姿避开他的目光,问道:“我的家人现在在上京吗?”
  
  “你父亲在此之前出兵朔方,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战况传回了。”耶律臻回答。
  
  果然,次日傍晚时分,马队还未进入小城,便有一匹骏马绝尘而来。马上之人肩后支着一面墨黑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隔着甚远,那人便迅速勒住缰绳,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近前。
  
  “上京传来的战况!”那人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托起一个赤金色的盒子。马队之前的副将俯身接过盒子,从中取出蜡封信笺,递与了耶律臻。耶律臻细细一读,脸上神色先是淡然,继而嘴角轻扬,深深呼吸着高举起信笺,朝着四周兵士大声道:“我北辽大军乘胜而追,北胤王已率领二十万兵马迫近朔方国都!”
  
  顷刻间欢声雷动,震得叶姿耳膜发胀。本已连日劳顿的将士们狂喜着挥舞手中兵器,布满尘土的脸上尽是笑容,一时间战马腾跃喧嚣不止。叶姿正望着这景象,耶律臻已策马来到她身前,道:“朔方国是咎由自取,眼下他们大势已去,很快连他们的国土都是北辽的了。”
  
  “是吗?”叶姿勉强笑了笑。
  
  血红的残阳下,耶律臻眼中闪着渴望:“朔方与我北辽征战多年,他们疆域虽不算辽阔,但三面环海,物阜民丰。如若能将朔方攻下,那我们就可与新宋势均力敌了!”他说到此,忽又停下看着她,“对了,凤盈,如果朔方归顺我朝,那么你的弟弟也可回来了。”
  
  “弟弟?我还有个弟弟?”叶姿微微讶异,此前从来没人对她说过此事。
  
  耶律臻颔首:“凤羽。你还有印象吗?他离开北辽已经很多年了。”他抬头,望着远处的残阳,缓缓地道,“即便是我,也早已不记得他的样貌。”
   正文 第五章 北有朔方   京畿道。全州。
  
  天际的残月孤寂黯淡,寒气笼罩着的朔方都城一片素白。积雪覆盖着的石板路两侧散落着纸钱,原本应该亮着灯火的百姓家中多数陷入了死一般的漆黑。
  
  守城的卫兵从白天开始便紧闭了城门,没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京城。这朔方国中向来最为繁华热闹的全州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三面环海,一面与北辽接壤的朔方,位于这片古老大陆的东北方向。它数百年来一直是新宋的臣属国,但在成佑帝即位后大兴征伐,先后与多个国家动武,渐渐的对宗主国新宋也怀有不服。待得新宋故君去世,幼帝登基后,朔方国便开始减少了朝贡之物,大有不再臣服之意。
  
  那新宋幼主登基时年仅六岁,太后也非精明能干之人,朝中大事全仰仗皇叔处理。没过多久便有人以皇叔专断擅权为由,集结了众多官员连番向太后上疏,要求惩治皇叔。在这般情况之下,幼主太后自顾不暇,对朔方的异动只是谴责了一番,根本无力采取什么真正的措施。
  
  这样一来,朔方国的成佑帝更是自视甚高,不久之后便开始向陆地边疆扩展,开始了与北辽的争斗。
  
  大大小小的战役持续了近十年,起先双方各有输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朔方国得不到新宋的支持,本身又缺少兵力,在战局中越来越处于下风。朔方国内民怨极大,性情暴戾的成佑帝为了要挽回颓势,终于在数月前对北辽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势。
  
  为激励士兵,成佑帝不仅许下战胜北辽后人人得以黄金重赏的诺言,更在出战前将宫中最美艳的妃子直接赐予大将享受。此后,朔方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向雪山与燕州进攻。雪山位于北辽与新宋交接之地,绵延横亘,巍峨壮丽,其中的华盖峰更是北辽龙脉所在。
  
  北辽隆庆帝命北胤王率兵奔赴重地燕州,而北胤王世子萧凤举与郡主萧凤盈,则领兵赶往雪山。雪域鏖战直接造成了北胤王世子萧凤举的战死,但随后太子耶律臻在皇帝面前主动请缨,率领精兵出京救援,加上北胤王集结多方力量,最终将朔方大军堵在燕州城外山谷,粮草也尽数烧毁。
  
  在被困三天三夜后,朔方大军中有一部分人忍受不了饥寒而意图投降。愤怒的主将正镇压叛乱,北辽大军趁势进攻,将发生内讧的朔方十万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汩汩鲜血在青阳谷汇流成河。踏着一地尸骸,北胤王率领大军席卷而去,直奔朔方国都方向。
  
  当此之时,朔方国内意见纷纭,有人提议向新宋求援,有人又说还是和谈为好。数夜失眠的成佑帝暴怒不已,斩杀了数名与他意见不合的大臣,正准备派遣靖王再率兵出击,却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王位之下。
  
  皇四子靖王李衍急忙召太医上前,却发现成佑帝已经气绝身亡。
  
  群臣痛哭流涕,宫中顿时混乱,还是年少稳重的靖王帮助太子处理好了一切。太子含泪即位,是为朔方国新君,年号泰和。
  
  年轻的泰和帝甫一登基,北辽方面便传来讯息,说是应北胤王要求,让朔方即刻送回多年前被扣押的质子凤羽,否则便要进军全州。这讯息也不知怎的就在全州城内流传开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卷了家财准备逃难。不得已,泰和帝才下令紧闭城门,同时急招重臣进宫商讨对策。
  
  靖王见情势危急便请求新君顾及现状,尽快与北辽和解,也好重拾民心。泰和帝本就是个不喜战争之人,早在先皇多次征讨之时便微有腹诽,但秉承孝道不敢忤逆父皇。如今听得一向信赖的兄弟靖王如此提议,自然是满心同意。但他还没下令,却有大臣上前道:“主君,和解并非易事!如今北辽要求将质子送回,可要是他们一见到萧凤羽的样子,必定又会迁怒于我方,到时反而惹来灾祸,还请主君三思。”
  
  泰和帝坐在才刚适应的王位上,眉头紧锁,又有一名老臣焦虑道:“张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要拒绝和谈与北辽强战到底了?眼下崔大将的十万兵马死伤殆尽,我们还拿什么与北辽去拼?”
  
  “罗尚书只想着尽快和谈,但我说的事实已摆在眼前。萧凤羽现在回到北辽,只会给朔方带来更大的灾祸!”张姓大臣言辞凛然,一时间大殿中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抗声道:“当初北辽与我国互换质子,萧凤羽初来朔方时,先皇对他也算不错。但不到一年时间,我们送去的福王世子在北辽莫名其妙地病故!臣恳请主君先让北辽对福王世子的死因给出答案!”
  
  泰和帝沉声道:“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北辽当初就说福王世子乃是感染伤寒病故,如今他们又怎会改口?”
  
  “那就干脆将萧凤羽作为人质,看看北胤王是否能不管儿子死活一味强硬下去!”“李大人你这样的说法未免太意气用事,万一北胤王不顾一切攻向全州,就算我们杀了他儿子,又能怎样?”
  
  众人还在纷争,靖王上前向泰和帝道:“皇兄,如今再争论旧事已无多大用处。北辽重兵压近,我们若是还对归还质子之事百般推脱,只怕更被他们抓住把柄。”
  
  泰和帝叹了一声:“但寡人也确实有所担心……”
  
  “皇兄是怕萧凤羽见到北胤王之后诉苦,从而引发事端?”靖王从容道。
  
  泰和帝颔首,此时有心腹近侍附耳向他低语,靖王见向来温和的泰和帝渐渐神色凝重,双眉也越发蹙起,不禁上前一步:“臣与萧凤羽交情匪浅,当此危急之时,愿亲去劝说,纾解国难。”
  
  “若他始终对朔方心怀怨恨呢?”泰和帝挥手让近侍退至一边,继而盯着靖王,眼神复杂。
  
  靖王低眉俯首:“臣必定不会让他说出对朔方不利的话语。”
  
  ******
  
  靖王李衍步出大殿的时候,一盏盏素白宫灯在寒风中不住摇晃,石径上投映了斑驳的幻影。手持利刃的卫兵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两侧,远远望去,如一座座无声的青铜塑像。
  
  看上去,除了各大殿间还环绕着的白色帘幔,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两样。他回望大殿,群臣正三三两两退出,很少有人还在议论,多数人只是低头疾走,像是畏惧这宫廷的寂静肃穆。
  
  他知道这些方才还在慷慨陈词的大臣们此时正忙着赶回家去收拾细软。国难当头,每个人都一样。
  
  夜色中的大殿,沉默地像昏睡的巨兽,灯光渐渐黯淡。
  
  ——不知皇兄坐在王位之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是何等样的心情?靖王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远处的时候,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穿过幽深的御花园,走上孤寂的长拱桥,天际的寒星与桥边的明灯上下辉映,点点漾漾,起伏不止。
  
  前方是常年苍翠的山丘,以往是父王闲暇赏玩之地。此时风吹林动,松声凄凄,靖王从山丘下的小路走过,不免感觉有几分寒意。
  
  他抬头眺望,不远处的矮墙后依稀透出了微弱的灯火。靖王紧了紧狐绒斗篷,向山丘斜侧的那个破败院落走去。
  
  院前荒草丛生,本就高低不平的石径几乎为之湮没,靖王伸手一推虚掩的院门,手指上便沾到了窸窸窣窣的铁锈。这里是朔方宫中最冷僻的地方,除了他与几个仆役外,寻常是没人知道,更遑论有人前来了。
  
  矮墙上的野草在夜色中顽固挺立,灰白色的窗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屋中的人在油灯下临窗而坐,映出浅灰的侧影。
  
  靖王在屋前看了这侧影许久,里面的人也没有说话。他不禁踏上一步,轻轻扣着木门,道:“凤羽。”
  
  窗内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是微微低着头,只低声道:“进来吧。”
  
  靖王微一犹豫,推开木门走了进去。狭小的堂屋中一片黑暗,他撩开内卧门口的布帘,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少年倚坐在临窗的土炕上。时是寒冬,少年只穿着薄薄的青灰色夹袄,腿上盖了一条布被,膝上的矮桌中央放着粗糙的棋盘。听到靖王进来,他只是稍稍抬了抬头,往他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又低头拨弄着棋子。
  
  少年眉目清秀,却很是瘦弱,手指尖甚至有些苍白。石头打磨而成的棋子在松木棋盘上轻轻移动,黑白分明,他似乎专注于与自己对弈,对靖王的到来也毫不在意。
  
  靖王顾自走到近前坐在了土炕上,伸手一摸,不觉皱眉:“怎么这般冰冷,底下没有生火?”
  
  少年凝眸于桌上的棋子,过了许久才道:“木柴用光了。”
  
  “没人送来吗?”靖王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看,夜色如墨,只闻风声呼啸。
  
  少年支颐遐思,不经意地道:“好像没有……李兄,陪我下一盘如何?”
  
  靖王犹豫了一下,脱下长靴盘腿坐在他对面。两人在沉默中对弈,没过多久,少年已将靖王的棋子围困在一隅。
  
  “我又输了。”靖王叹了一下,即便是在室内,仍是呵出了白气。
  
  少年意兴阑珊,拈起棋子:“你心不在焉,又怎会取胜?”靖王无奈,整了整衣衫,看着少年道:“凤羽,你怎不问问我为何深夜来访?”
  
  萧凤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平静地抬眸望着他道:“你们要杀我?”
  
  靖王微微一怔:“何来此言?”
  
  “最近仆役很少过来送水与食物,即便是来时也很匆忙,且都换上了素衣,看样子宫中是有重要人物过世了。”萧凤羽淡然道,“还有,你从未在夜间来过这里。如今一反常态前来,必定是有急事了。”
  
  “那也不能推断出我会来取你性命……”靖王摇着头笑了笑。
  
  “未必是你要取我性命。若我猜得没错,只怕是新皇登基,与北辽的关系发生了改变,那我这个累赘活着也没甚意义了。”萧凤羽说话的时候,手指始终放在棋盘上,眉睫安静,眼神疏淡。
  
  靖王沉默了片刻,道:“父皇确实过世,如今是我长兄即位。但你有一点猜错了,我朔方与你北辽……”
  
  “你是朔方人,我却并不属于北辽。”萧凤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指一拂,拨开了掌边的棋子。靖王似乎对他这样的语气早已习惯,继续道:“两国交战多时,如今北辽将我军打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我们会杀你?”
  
  萧凤羽不无轻蔑地道:“那莫非是要用我作为要挟?我本是质子,在朔方待了十余年,现在终于派上用处了。”
  
  “又错。”靖王摇头,顿了顿,才道,“你父亲提出要求,让我们送你回北辽。”
  
  萧凤羽的眼神沉寂了下去。桌上的灯火忽忽地跃动了几下,骤然黯淡,接近熄灭。他整个人处于阴影之中,脸容更白,眉眼更黑。
   正文 第六章 昊天古城   靖王见他不说话,便缓和了语气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
  
  “回去有何意义?”萧凤羽很是冷淡,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于微弱的灯焰之上,像是要看着它如何熄灭。
  
  “意义?”靖王环顾四周,“你本就是质子,如今北辽要迎你回朝,我皇兄也不想再与北辽为敌,事情就这样简单。这些年你在朔方过得艰难,难道还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萧凤羽丝毫没有喜悦之色,靖王正色道:“凤羽,你终究是要回到故国的。但实不相瞒,皇兄虽很想送你回北辽,却又很是担心……”
  
  “担心什么?”萧凤羽直视着他,“十年来我从未出过这个院子,难道你们还怕我泄露什么机密?”
  
  “自然不是。”靖王垂下眼帘,低声道,“你父亲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萧凤羽的目光定住了,似乎正渐渐凝成冰雪。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他知道与否,都是一样。自从他将我送出北辽之后,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不管如何,他是你的父亲,若是见到你现在的样子,只怕会勃然大怒。”靖王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凤羽的神色,见他还是漠然,不禁道,“凤羽,你是否还怨恨着那年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萧凤羽神情为之一冷,唇边却慢慢浮起嘲笑之意。
  
  “如果我说不恨,你会信吗?”他抬头,盯着靖王,眼里藏着尖针。
  
  一丝寒意自靖王心底涌起,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道:“当年确实是你受苦……不过那些人后来都卷入了谋反案,死的死,疯的疯,再不复先前威赫。”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过去了?”萧凤羽冷哂。
  
  “你该恨的是无休止的交战。”靖王温和道,“若没有战乱,你就不会作为质子来到朔方,也不会遭遇坎坷。其实十年来北辽虽占了上风,但连续不断的战争已使两国都耗尽精力,若是再争斗下去……”他望着凤羽,加重了语气,“即便我们朔方最终失败,北辽也必定国力匮乏,而蛰伏已久的新宋极有可能趁势进攻,凤羽你难道不曾考虑到这点?”
  
  “李兄,你这些话似乎不应该对我说。”萧凤羽忽而扬起眉,双手撑着身子,往后倚靠在砖墙上,“我就算回到北辽也不会有什么显赫地位,更不会涉足朝堂,这些国家间的争斗与我又有何相关?”
  
  “是否相关,现在就下断言还为时太早。我只希望凤羽能为两国考虑,不要再将过去的痛苦延续到以后。”靖王说罢,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萧凤羽顾自看着散乱的棋子,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朔方如今为情势所迫不得不答应北辽的要求,但你们又怕我回去说了在此地的遭遇,从而再度引发战乱……”他说至此,忽而微笑起来,眉眼间隐含讥诮,“早知如此,你或许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让我死在雪中,也免得现今这两难处境。”
  
  “李衍绝不曾后悔救下你。”靖王低沉而有力地答道。
  
  凤羽怔了怔,望着漆黑的窗外,听风声呼啸:“李兄,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后悔活下来。”
  
  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神色亦无悲无苦,但靖王听了此话,却无端地一阵心悸。烛影幽曳,靖王忽地撩起紫金长袍,单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萧凤羽一惊,急忙俯身想拉他起来,却被他挡住了手臂。
  
  靖王直视于他,低声道:“凤羽,我知你心中始终有怨,但朔方如今危在旦夕,我觍颜以知己身份来求你。”
  
  凤羽眼神收紧,撑着木桌道:“求我?”
  
  “是。”靖王神情恳切,语气坚毅,“请看在你我知交一场的份上,放下旧怨,切勿将过去之事告诉令尊。”
  
  烛火光影忽明忽暗,萧凤羽脸色微白,怔坐了许久,哑声道:“我本来就不曾打算告诉他。”
  
  “当真?”靖王抬头,眼眸在烛火映照下尤显深邃。
  
  “你救过我,我不会骗你。”萧凤羽一字一字道。
  
  ……
  
  靖王离开小屋后,矮桌上的灯焰摇了几下,最终还是油尽火灭。屋子陷入了黑暗,萧凤羽独自坐在寂静中。
  
  今晚云深无月,窗纸间寒气袭人。棋盘上的棋局早已不再是先前的模样,他伸手抓起了数枚棋子,然后再慢慢松开手,听着棋子纷纷掉落在石盒中,叮叮当当,清冷决绝。
  
  这夜他睡在冰冷的土炕上,一如以往那样难以入眠,却不仅仅是因为双腿在这寒冷的冬天疼痛难忍。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纷扬不已,就算是闭着眼睛,也难以阻挡往事如洪流汹涌而来。
  
  眼中酸涩,他艰难地翻过身,自枕边摸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盒子。黑暗里,他的手指抚过盒上斑驳花纹,久已模糊的记忆中,天空碧蓝无垠,年幼的他骑着雪白的小马在草原上驰骋,身后紧紧抱着他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
  
  黄昏时分,辽阔的草原一片枯黄,天际呈现出橙红深蓝交错的绚丽景象。远处有古朴城池屹立于山峦之间,回上京的马队在城外驻扎了下来。叶姿才撩开车帘,耶律臻已来到她身前:“凤盈,你稍后进昊天城休息。”
  
  “是前面的那座城?我自己去吗?”叶姿见其余人等都忙着搭建帐篷,不禁问道。
  
  耶律臻笑了笑:“当然不会,呼尔淳带人守卫着你,城中相对安全,不必在这餐风饮露。”说话间,呼尔淳已经率着一群卫兵来到马车前,向叶姿道:“郡主,瞧太子殿下考虑得多周到!这荒山野岭中好不容易才有一座小城,他就想到要让您进城休息一晚了!”
  
  叶姿颇为尴尬,耶律臻表情平淡,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只得问他:“那你呢?”
  
  “大军不便进城,我要留在这里。”耶律臻说罢,朝呼尔淳招了招手。呼尔淳便笑嘻嘻地让车夫启程,两列卫兵整整齐齐地护在左右,簇拥着马车朝余晖中的昊天城而去。叶姿轻轻挑起车窗上的毡帘往后张望,一身戎装的耶律臻已大步走向营帐,但不知为何,他却又在半途停步,侧转了身子朝她的方向望来。叶姿急忙放下了帘子,唯恐被他看到后发生误解。
  
  之前一路上她虽有心想避开众人,但四周皆是荒野也无处可去,如今总算渐渐出现城池,应该是离都城越来越近了。可是一旦回到上京,也就意味着她将面对所谓的父亲与更多的家臣仆人,还有什么久别的弟弟……叶姿想到此不免担忧起来,若是身处王府,恐怕更难逃脱。再者北胤王半生征战沙场,刀下斩杀敌寇无数,这样的人,如果发现她其实并非自己的女儿,又会怎样处置?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而现在耶律臻派人送她进入昊天城休息,倒是给了她一个逃脱的机会。
  
  ……
  
  前方传来沉沉声响,昊天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呼尔淳等人护送着马车进入了这座古城。或许是因为天色将晚,又或许是塞外本就人烟稀少,即便是进入了城中,街道上也甚是安静。叶姿小心翼翼地透过车帘观察城中地形,见沿街也有店铺,但生意并不兴旺,多数家庭门户紧闭,俨然已经进入了夜间。
  
  她不由微微皱眉,心中盘算着自己如果逃离后,应该往哪里藏身。正思索间,风势忽起,一时间街边的灯笼与帘幔摇曳不已,满地落叶更是打着旋飘飞向远处。叶姿只觉一阵发寒,奇怪的是,这种寒意并不像是仅仅因为朔风扑面,更多的则是来源于一种莫名的恐慌。
  
  两边的士兵依旧静穆行进,街上行人匆匆,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叶姿还是感觉不对劲,她重重放下帘子,坐在马车内兀自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视着她。即便是她躲回了车内,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也依旧存在。
  
  ******
  
  马车在一座看上去有一些年头的府邸前停下,叶姿本以为北方民族都是牧马散居,倒没想到原来北辽的大片疆域与新宋接壤,在某些方面已渐渐汉化。头戴狐绒帽子的地方官员已诚惶诚恐地迎上前来,呼尔淳一本正经地吩咐官员好生伺候郡主,叶姿不知这人身份,只得面无表情地略微颔首。
  
  “下官知道郡主身体不适,已有所准备。”官员一招手,已有人抬着软轿上前,这份殷勤倒是让叶姿不太适应。周围的仆役忙个不停,呼尔淳率着卫兵将叶姿送入府邸。
  
  她在进入府门的一瞬,不由自主地再度回头张望。暮色浓重,风吹着枯叶从枝头坠落,街道尽头空无一人。
  
  进府后虽身处簇拥之中,叶姿仍是心神不宁,因此筵席上她推说精神不济,只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在佣人的陪伴下回屋休息。
  
  临出大厅时,她回头向呼尔淳道:“我以前的武器遗失了,现在需要防身利器。”呼尔淳急忙奉上腰间宝剑,叶姿却摇头道:“我只要那件兵器就可以。”
  
  说罢,她轻轻抬手,指向院中一名武士手持的武器。那是一柄五爪倒钩,每个倒钩都磨得锋利尖锐,一端系着长长的铁链。呼尔淳一怔,随即召来武士,将五爪倒钩献给了叶姿。
  
  叶姿故作老练地接过这武器,随即快步回了内院。等到支开了佣人,她立即紧闭房门,仔仔细细地在房中检查了一遍,直至确信一切安全后,才疲惫地坐在了床榻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有侍女送来了华丽的灯盏,叶姿向侍女打听院中的卫兵是否还在。侍女道:“将军吩咐过,卫兵要一直在院中守着,不能离开。”
  
  叶姿无奈地让她离开,本想借着离开大军的机会逃脱,但眼下卫兵时刻守护,让她的计划又变得困难。她和衣躺下,左臂不慎撞到床栏,之前被注射过的地方还有些疼痛。
  
  她卷起衣袖,当时注射之处的针眼现在已经难以寻觅,但手指按到那里,还会感觉到肌肤底下微微发疼。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推了一下,肌肤之下竟似乎有一粒硬物。 正文 第七章 魅影初现   ——这是什么?!
  
  叶姿心中讶异,再次触及那硬物,但始终无法探知肌肤下的情形。
  
  于是她只能攥着刚得到的利刃,倚在床前伺机而动。
  
  夜渐渐深了,屋内寂静无声,她如夜猫般惊起,用丝带束起了长发,又将五爪倒钩紧紧束在腰间。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阴森,却与她以往攀岩时的工具颇为相像。她悄悄地以指甲划开纸窗往外窥视,院中火把晃动,兵士们正在来回巡视。叶姿微微皱眉,正想着怎样才能制造混乱趁势出逃,忽然听到屋顶上瓦片一阵轻响。
  
  她陡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向上抬头,那声音如波浪般由远及近,只一瞬间又向另一侧传去。与此同时,院中响起士兵的叫声:“有刺客!”
  
  原本平静的宅院中顿时脚步声纷乱,叶姿躲在门后,听得士兵们一边呼喊着一边往这边奔来。她还未及解下腰间的武器,已有人用力敲着门。“郡主,您一切可好?”呼尔淳焦急地问道。
  
  “没事,外面怎么了?”叶姿急忙回应。
  
  “卫兵发现有黑影在屋顶晃动,您千万不要出来!”呼尔淳说罢,转身便领着手下准备上屋顶仔细巡查,谁料对面围墙上黑影一晃,一道赤红色的光倏然向着正屋射来。
  
  “保护郡主!”呼尔淳大惊,挥剑朝红光斩下,其余的卫兵纷纷以盾牌护在房门口。但他的宝剑才一接近红光,便觉一股灼热自剑尖直贯手臂,呼尔淳顿觉掌心剧痛,长剑当啷落地。他也算一名猛将,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不禁惊愕万分。卫兵们见状后手持盾牌飞速向前,那道红光忽又往上一抬,竟绕过卫兵们的头顶直刺向正屋窗户。
  
  黑暗中,红光刹那间射穿了窗纸,如利剑般刺进屋中。
  
  “郡主!”呼尔淳飞奔至房门前,但屋内却无人应答。“放箭!”他急转身发令,无数□□射向对面高墙。墙头树影摇曳,也看不清是否有人藏身其间。呼尔淳趁此时用力撞开房门,想看看郡主是否受伤,岂料才一踏进房间,只见屋中空空荡荡,竟已不见郡主身影!
  
  呼尔淳惊得一身冷汗,此时卫兵在门口叫起来:“将军,那人不见了!”他退出房间,高举起火把一望,见高墙下落了一地□□,但墙头已没了人影。
  
  “先别管他,郡主失踪了,快找!”他朝着面面相觑的众人大喊。
  
  ******
  
  宅院中沸反盈天的时候,叶姿正拼了命似的在夜色中奔逃。当那道红光穿透窗纸直射进屋时,她正躲在门边窥视,一侧脸,只觉眼前一片赤红,四周的空气顿时发热。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随风飘起的几缕长发顷刻间化为乌有,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的眼睛干涩无比,从地上爬起后跌跌撞撞奔到离门最远的后窗边,忽然意识到这诡异的射线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时代原有的东西。这个念头一旦浮上心头,叶姿的心再不能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用力撞击着房门,她在慌乱中推开后窗,见不远处就是围墙,便抛出腰间武器。倒钩钩住了墙头,她顺势跃出窗口,借力爬上围墙,再沿着墙边大树而下,匆忙离开了院子。
  
  夜间的风扑卷而来,叶姿回望宅院,隐约中见屋顶上方又有红色光点闪现,犹如野兽之眼,在暗处窥伺猎物。她急促地呼吸着,转身便朝着小巷那端飞奔。
  
  腿上的伤处牵扯得紧,她扶着墙壁踉跄奔跑,这条小巷狭窄幽长,两边全是高墙,并无人家。叶姿只想找个僻静之地躲藏起来,但跑至精疲力尽也无处藏身,正在喘息之余,斜上方的围墙上忽有动静。
  
  叶姿惊觉抬头,还未看清状况,已有一团黑影顺势扑下。她惊叫一声往后躲闪,那黑影却已扼住她的咽喉,将她重重推至后方围墙边。
  
  对方力道猛烈,她只能以后背抵住围墙,狠狠踢向那人膝盖。那人迅疾闪身,叶姿趁势掷出五爪倒钩,寒光凛凛的尖爪挟着啸叫朝对方胸前飞去。
  
  那人的身形却快得不似人类,倏然间竟将利爪一举擒住,猛地发力,便将叶姿连同那铁索一同甩出数丈开外。叶姿人在半空已失去平衡,“嘭”的一声,便撞在围墙之上。背部剧痛无比,晕眩中只听脚步声迅速接近,对方已迫至近前。
  
  黑暗中,她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但那人双目的位置却隐隐透着赤色的光。
  
  “你在这里?”他在她近前站定,用低沉的声音说。
  
  叶姿浑身发紧,眼见他又将迫近,忽听远处喊声连连,火把晃动间脚步纷杂,尽朝着这边而来。那人却不以为意,俯身间便擒向叶姿咽喉,叶姿见势不妙,急忙尖叫一声。
  
  “是郡主!”巷口处一阵喧哗,众人加速奔向这边。那人骤然回头,叶姿趁此机会将手中利爪往身后围墙上一抛,抓着铁索便往上攀去。不料双腿一沉,竟被那人一把抓住脚踝。她正挣扎之际,耳听得风声萧萧,一支支利箭尽朝那人背后飞去。
  
  那人为避羽箭身形一侧,叶姿借机发力猛地踹在他肩上,拼命爬上高墙,也不顾身后究竟是何情况,咬牙便向下方跃去。却不料落地时震到伤口,痛得难以站起,一下子跌倒在冷硬的石板上。
  
  她正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听高墙上有人呼喊:“郡主可曾受伤?!”
  
  叶姿狼狈不堪,瘸着腿站起一看,原是圆脸大眼的呼尔淳。一时无奈尴尬,只得道:“还好……那个人呢?”
  
  “跑了!”呼尔淳一撑围墙,跃到她身后,气喘吁吁,“末将一箭射中他手臂,本要冲上去活捉,谁晓得他猛地回头,两眼中竟似有火光,看来是个怪物!郡主刚才为什么跑出官衙,是怕那怪物吗?”
  
  “是,是啊……”叶姿撩起鬓边长发,掩饰了过去。此时众士兵绕过高墙过来接应,她无法逃脱,只能步履艰难地随着他们转回巷子。夜色深重,心有余悸的叶姿眺望四周,黑漆漆的已无那人身影。
  
  然而就在她回到之前遭遇袭击的地方,却觉脚下一硬,踩到了某种异物。
  
  低头一望,有一个方形的东西,正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微光。呼尔淳也看到了这物,不禁问道:“郡主,那是什么?”
  
  叶姿一晃神,马上俯身将那个物件藏在掌心,淡然道:“没什么,是我掉下来的首饰而已。”呼尔淳未放在心上,继续陪在她身边往前走去。
  
  寒风卷落枯叶,叶姿却更心神不宁。她低下头,微微摊开手掌,一只男式手表的指针清晰地发着绿光。
  
  ******
  
  耶律臻在当夜就得知了此事,他急速派兵翻查全城,连周边的郊野都不曾放过。但派出的人都是无功而返,没有人找到那个刺客的下落,甚至没人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耶律臻前来询问详情,叶姿捂着伤处坐在床上,颇感为难:“当时天黑,我并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而且才过了一两分钟我就昏了过去。”
  
  “一两分钟?”耶律臻愣了神,诧异地看着叶姿。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解释道:“就是只过了一会儿时间。”
  
  他慢慢点头,望着她道:“凤盈,自从你失去记忆后,说话的语气也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叶姿装作茫然,“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耶律臻倒是笑了笑,“你时常跟着北胤王操练兵马,自幼性格爽直,做事干脆利落。众人都说你若是男子汉,必定是我们北辽的第一勇士。”
  
  ——果然是个厉害女将。叶姿在心底说着,脸上却是惭愧之色,“难怪大家都觉得我变了。”
  
  “不碍事。你是受了伤,不会有人怪你。”耶律臻见她低着眼睫,与以往相比更增添了几分楚楚之色,不禁俯身温和道,“我会将你尽快送回上京,不再让你遇到危险。”
  
  叶姿一抬头,正望见他充满男子气息的脸容,不觉往里侧避让了一下。他却很从容地道:“明天我们就动身,一路上我会吩咐部下再多加防范。”
  
  “……好。多谢你。”她只得答应。耶律臻见她一直捂着腿,不禁问道:“我听呼尔淳说你当时爬到高墙上,那个怪物有如此可怕?”
  
  “……我以前没见过那样的怪物……”叶姿侧过脸,心里有点发虚。他却坐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道:“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擅自离去,否则我一时找不到你,也无法解救。”
  
  他的掌心灼热,让叶姿倍感不安。“殿下……你能松松手吗?”她故作淡定地看看他。
  
  耶律臻这才一省,很快松开手笑了笑:“抱歉,我只是太过着急。”
  
  “我知道,多谢殿下的关心。”叶姿低声道。
  
  “其实你不必如此见外。我们以前相处甚为融洽。”他专注地看着叶姿,似乎想观察到她的内心。叶姿不太自然地支颐道:“是吗?只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眼角渐渐流露笑意:“其实,哪怕你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只要能平安就好。”说罢,又抬手替她放下床榻前的帘幔,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出去了,稍后就让人送药过来,你敷完后早些休息。”
  
  “……谢谢。”叶姿坐在白色帘幔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微微起伏。
  
  此后耶律臻果然严加布置,叶姿也不敢再贸然离开马队。那个双目能闪现红光的“人”似乎就这样消失无踪,若不是那只手表还留在叶姿身边,她几乎会以为只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但事实不容怀疑,在这个古老的时代中,还有另一个同样不属于这里的异类。
  
  腿上的伤势使她无法再逃离,未知的异类也似乎给了她额外的警示。就这样,叶姿随着这庞大马队,一日日地接近了都城。 正文 第八章 觐见风波   上京,整片陆地北部最为繁华富足之地。如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外族人,恐怕很难将这座昌盛奇丽的古城与茫茫雪原、浩浩沙漠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就是如此,还未真正进入国都,叶姿便已觉天朗气清。临窗远眺,只见平野辽阔望不见尽头,再远处则是一抹清河静静流淌,似与碧青蓝天融为一体。
  
  就在那大朵白云之下,一座巍峨古城屹立于远方,绵长城墙上垛口与瞭望台数不胜数,如傲视长空的武士。城楼上的铜铃轻轻摇晃,幽远铃音又如异域美人般弥散着缠绵的香。
  
  叶姿被这景象震慑了心神。作为油画专业的学生,她也曾去过西域采风,但看到的多是无尽沙丘,即便有城池,也是后来复建而成。与眼前之景相比,那些重建的城市显得奢华浮夸,完全没有了古朴厚重的味道。
  
  苍鹰自白云间翱翔而来,在城墙上方骄傲地盘旋。黑底金字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门缓缓而开,有盛装官吏急趋出迎,又有武士列队飞奔而来。晴空下阳光刺眼,武士们手中的长戟耀着银光。城门前很快便聚集了人潮,卫兵们不得不以身体作为阻拦,将百姓都挡在外层。马队穿过城门,叶姿端坐于马车上,虽装作淡然,心底却也有几分紧张。
  
  喧哗声中,远处忽传来沉沉号角,战马腾跃嘶鸣不止。叶姿不由撩开车帘,却见百姓皆已跪伏在地,不断地顶礼膜拜。也不知何处飘来漫天碎屑,色泽暗金,轻盈似叶,纷纷扬扬飘于风中。
  
  “这是什么?”叶姿不禁轻声发问。
  
  “金莲花。”车边的随行恭敬道,“凡是前方得胜的将士归来,百姓都会以此花相迎。”
  
  这时风吹帘动,原先在半空中飘飞的暗金色碎屑旋转着落在了她臂间。叶姿低头拈起,这才发现原来是干枯花瓣,轻轻一用力,花瓣未曾像她想象的那样变得粉碎,手指间便萦绕了若有若无的味道。
  
  芬芳苦涩,交缠于一,挥之不去,邈远绵长。
  
  她一恍惚,这气味,却让她想到了曾经与那个人一起饮过的鸡尾酒。在C国求学最艰难的时候,她经常坐在寒冷的广场上替游客画素描,但微薄的收入还是无法支撑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能靠着干瘪的面包与超市中快要过期的打折食材度日。直至后来,学姐将她介绍到一家叫做“MOON”的酒吧打工。
  
  她还记得去应聘的那天,天下着小雪,她披散着及腰的长发奔进店门,简单的妆容掩盖不了疲惫的容貌,眉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雪花。酒吧内浮动着炫目的光,正对着她的吧台上,放着一杯浅绿与深蓝层层递进的鸡尾酒,在喧嚣中,安静地好像独自开放的花。
  
  再后来,她认识了那杯酒的调制者。他与她一样黑眼睛黄皮肤,却从小生活在C国。
  
  “和你绘画一样,我是在酒杯中画出自己想象的美景。”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人微笑着递给她一杯酒。她抿了一口,入口微酸,继而甘甜沁入心扉,但在唇齿间却又有淡淡的苦涩回旋。
  
  “这杯酒,叫什么名字?”她满怀好奇地望着他。
  
  “风中影姿。”沈予辉轻轻地举起晶莹剔透的酒杯,蓝绿交错的光影映照在叶姿脸上,有一种波光浮动的梦幻。
  
  ******
  
  城楼上的号角声随风传远,呜呜然飘于北辽皇宫上空。“皇上,太子殿下护送北胤王郡主回朝了!”内侍急匆匆传来讯息,本来正看着幼子读书的隆庆帝这才起身往崇光殿而去。
  
  皇帝才入大殿不久,耶律臻便领着叶姿前来参见。叶姿未及回到府中便被换上北辽最为华贵的狐裘长袍,头顶更是戴着层层叠叠的黄金冠簪,以往不爱繁琐饰品的她如今被玛瑙宝石所环绕,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跟着耶律臻觐见隆庆帝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隆庆帝问及萧凤举因何死在雪原,她便依照上次耶律臻说过的又复述了一遍。耶律臻见她说话时还略显局促,便提醒父亲道:“凤盈郡主被发现时昏倒在雪中,醒来后对以往的事情已经都忘记了。”
  
  “竟有此事?!”隆庆帝一惊。随之前来接受犒赏的萧灼炎与呼尔淳更是极其详尽将那天发现叶姿的场面说给皇帝听,大殿右首的一名老臣不禁感慨道:“虽然北胤王世子不幸遇难,但郡主绝处逢生,应该是天神庇佑,不忍看我北辽再损伤一员女将。”
  
  “太傅说的甚是。”隆庆帝听后也颔首,“等北胤王回朝后,朕会为其世子举行国葬,以彰显忠烈。”说罢,即刻下达口谕,敕令先将萧凤举之棺木送至萧氏宗祠,并命萧灼炎与呼尔淳率人守护灵柩,等待北胤王归来。
  
  “父皇,北胤王可曾继续前进,一举攻破朔方国都?”耶律臻不失时机地上前问道。
  
  隆庆帝沉吟道:“昨日前方传来战报,北胤王已攻下罗州,距离都城全州仅有三个城池了。”
  
  “如此看来,朔方很快就会属于我们北辽了!”耶律臻意气激扬,满怀憧憬地望向隆庆帝。
  
  隆庆帝却并没有像他那样激动,只是道:“在朔方尚未将萧凤羽送回我们北辽之前,北胤王也不会贸然进攻,以免他们将凤羽作为人质,伤及他的性命。”
  
  “既然如此,一旦萧凤羽进了我北辽境内,北胤王则可全力进攻,再无后顾之忧。”耶律臻说着,看了看沉默寡言的叶姿,又道,“这样一来,也算是替不幸殉国的世子报仇了。”
  
  他说得义正言辞,殿上的其他大臣却并没有应和,只是都望向隆庆帝。耶律臻心生疑惑,抬头望着皇帝:“父皇,您难道不想彻底打败朔方?”
  
  隆庆帝微微一笑:“臻儿,前日朔方使者奉泰和帝手书而来,他们除了答应送回萧凤羽之外,还愿意从今之后每年奉送白银八万,骏马千匹,另加玛瑙珍珠皆以千数……”他说话时眉宇间颇带得意,耶律臻却越听越心寒,没等他说罢就急道:“父皇不会是答应了他们吧?”
  
  隆庆帝脸色一变,沉声道:“怎么,朕做出决定还需要经过你同意不成?”
  
  耶律臻只觉郁结之气堵在胸口,但又不能当面顶撞,只得强忍着愤懑重重道:“儿臣不敢!但儿臣不明白,眼下我们北辽胜券在握,只要北胤王再一鼓作气全力进军,就能攻下朔方都城!到时候不要说什么千匹骏马八万白银,整个朔方都是我们的,连同东边绵延群山以及偌大海域,对北辽有百利而无一害,父皇为什么要在此时与朔方停战?!”
  
  大殿中群臣见太子语气加重,皆面露尴尬。高坐于龙椅上的隆庆帝脸上浮现怒意,不由斥道:“你说的轻巧!我北辽大军长途奔袭打到罗州,攻城的时间已由起初的一两日逐渐增长至十多日,兵马亦疲惫至极。若是朕再强行要他们攻向朔方,朔方国君也不会坐以待毙,万一战事不利,朕岂不是成了不顾将士生死之辈?!”
  
  “自古作战皆是穷尽心力,又怎会轻而易举就能攻城克敌?再说北胤王身经百战,朔方还有谁能抵挡得住他的军威……”耶律臻还待争辩,深感受到顶撞的隆庆帝当即打断他的话:“你只会夸夸其谈,不用再说!”
  
  耶律臻却执著道:“父皇如果不愿让北胤王再度出战,儿臣愿意披甲上阵!总也好过就这样白白浪费良机!”
  
  隆庆帝怒极而起,叱道:“朕已经与朔方准备和议,你休要再在这里逞强!”说罢,竟一拂袍袖,转身便走。
  
  众大臣不敢劝阻,耶律臻紧抿双唇站在原地。太傅耶律昌见此局面,忙上前朝着皇帝的背影拱手道:“圣上,太子亦是一心想要使我朝更加强盛,才过于急切了些,还请体谅他对国事的一番赤忱。”
  
  隆庆帝本已大步走下宝座,听到后脚步一顿,铁青着脸道:“太傅,烦请你日后对他多加教导!”
  
  “臣谨遵圣命。”耶律昌一揖到底,顺带又以余光瞥了耶律臻一眼,暗示他俯首认错。但耶律臻却只是望着隆庆帝的背影不出声。
  
  隆庆帝哼了一声,侧身朝着耶律臻道:“朔方使者说了,靖王已将萧凤羽送出全州。你与凤盈郡主即刻上路,去将他接回!”
  
  耶律臻此时才强忍着不满反问:“为何还要带着凤盈?她已奔波疲惫……”
  
  “那要问萧凤羽!是他提出的要求。”隆庆帝犹带愠色,快步离去。
  
  萧灼炎等人本来一心欢喜地进宫领赏,眼见气氛不对,一时都不敢上前。殿上大臣们低声议论了几句,见君王已退朝,便也纷纷向耶律臻告辞,随后各自离开。
  
  萧灼炎与呼尔淳不知该如何是好,叶姿见状,只好走到了耶律臻身边。此时的他眉宇间的怒气已渐渐消散,但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已经空无人影的龙椅。繁复的雕饰间,赤红宝石熠熠生光,却透出一股寒意。
  
  叶姿站了片刻,见他还是兀自出神,不禁道:“父子之间发生争吵也在所难免,我们还是先走吧。”
  
  耶律臻忽然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叶姿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心里不免有点发憷,尴尬道:“我说错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说罢,转身出了崇光殿。叶姿与萧灼炎等人跟在他身后,他脚步极快,一直走至白玉长阶尽头,才停了下来。
  
  碧空无垠,宫峦巍峨,耶律臻望着天际翩跹浮云,眉间微蹙。
  
  叶姿见他还是郁郁寡欢,便开解道:“其实打仗又有什么好?难得有和平可享,那些士兵和百姓们不知多高兴呢!”
  
  耶律臻不禁一怔,回头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冬阳洒下斑驳金影,落在她的华彩锦裙间,闪闪烁烁,耀亮了一方天地。步摇在风中微微颤动,如同春水涟漪,漾起万千波光。
  
  “凤盈,你果真变了许多。”他慨叹。
  
  “是吗?”叶姿一惊,“以前的我不会这样说话?”
  
  “那是自然。你不是最爱征战沙场,纵情杀敌吗?”他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叶姿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到远处巍峨的楼宇间:“一直厮杀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感到累的吧?”
  
  耶律臻踌躇万般,末了,只长叹一声。
  
  “走吧,启程去燕州。”
  
  ******
  
  宫门前车马整肃,即将出发。
  
  耶律臻端坐雪白骏马之上,已换了装束。与先前的戎装打扮不同,如今的他卸去盔甲。赤金冠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浅黄色锦袍剪裁精细,周身皆以玄黑狐绒作为镶边,于华贵中又显沉稳。
  
  叶姿撩起车帘,“为什么朔方国送回质子,却要你和我前去迎接?”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叶姿直言:“我本以为朔方既然有意求和,就会直接将凤羽送到上京。再有,北胤王……”
  
  “你说什么?”耶律臻忽而眼神一收。
  
  “啊,不是,我说我父王……”她急忙转口,“他不是在朔方境内吗?为什么不是他去接回凤羽?”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缓缓道:“之前朔方国只是派遣使者来请求我朝停战,父皇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还需要他们派出可信的人亲自来我们北辽签下盟约才作数。因此目前你父亲还不能撤兵回朝,以防朔方人出尔反尔。另外,你忘记了最关键一点——是凤羽要求你前去接他。”
  
  “好像是这样。”叶姿勉强笑了笑。耶律臻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一向与你最亲密,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丝毫没变。我希望你在见到他之后,能想起过去。”
  
  远处钟声震荡,惊起飞鸟无数,叶姿心神不宁间,马车缓缓而动。
   正文 第九章 大漠残阳   
  宫阙肃穆,内侍匆匆穿过幽深长廊,到了御花园门前。隆庆帝正快步而来,内侍小步上前低声道:“太子已经和郡主启程离京。”
  
  隆庆帝颔首,不发一词地继续前行。不远处有一十来岁的孩童正在临帖习字,一旁的石桌上摆满色泽娇嫩的糕点,圆润晶莹,煞是诱人。但这孩子却毫不分心,起笔严谨,神情专注。
  
  身披银红斗篷的彤妃正从旁指点,见隆庆帝大步流星,眉宇间却含着不悦,忙起身柔柔拜道:“圣上。”
  
  “平身。”隆庆帝一挥手,兴致索然。
  
  那本来还在认真临摹的孩子抛下笔,扑至他身前:“父皇!”
  
  隆庆帝心头怒气这才稍稍消散,拉着他坐到石桌边。宫女上前端送茶点,彤妃却将她们屏退,亲自捧起碧绿如翠的糕点送至皇帝口边。“圣上,这是从西域快马加鞭送来的长寿果,还请品尝一番。”
  
  隆庆帝摇摇头,取过糕点递与孩子,道:“朕没有食欲,给致儿吃了便好。”
  
  “多谢父皇!”耶律致不过十岁左右,却依着大人的模样一丝不苟地跪拜叩谢,随后又将糕点奉送到彤妃面前,“母妃一直等着父皇回来,还没有用餐,请母妃先尝尝。”
  
  彤妃眼中含喜,隆庆帝也颔首道:“致儿向来都温文懂事。”
  
  “致儿,你方才在练字前跟我怎么说的,再说一遍给父王听。”彤妃向孩子微微笑道。
  
  “嗯。”耶律致伏在隆庆帝膝头,“父皇,你何时有空?我想跟您一起去狩猎,学学射箭的本领。”
  
  隆庆帝拈着胡须笑道:“好说,待朔方国与我朝定下盟约后,朕便带你去好好狩猎一番。”
  
  耶律致欢喜不已,彤妃见隆庆帝缓和了脸色,便温言细语问道:“圣上方才与何人生气?怎么回来时愁容满面?”
  
  隆庆帝一边抚着耶律致,一边冷冷道:“臻儿越长大越意气用事,刚才在大殿上竟敢违逆朕,想要叫北胤王一举攻下朔方国都。”
  
  “原来又是太子殿下惹圣上发怒……”彤妃蹙眉,倒了美酒递与隆庆帝。耶律致毕竟年少,听得此事后不禁道:“父皇,我听说北胤王作战厉害极了,把朔方军队打得大败。”
  
  隆庆帝望了他一眼,举杯缓缓而饮。彤妃试探道:“那圣上是真的准备与朔方议和了?”
  
  “难道你们都愿意让北胤王打下朔方?”隆庆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这北辽的江山,毕竟还是我耶律一家所有,他萧益若是果真大举进军攻破朔方,岂不是成了万人之上的英雄?”
  
  “万人之上?”耶律致眨着眼睛,“太傅说,凡是臣子都只能居于君王之下。北胤王再厉害,又怎能超过父皇?”
  
  隆庆帝拍拍他的背:“你要记住,树高易折,人也一样。”
  
  耶律致似懂非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彤妃唇边微含笑意,抬手拢了拢鬓发,随即又替隆庆帝斟满了美酒。
  
  ******
  
  马队迤逦穿过城门,耶律臻回首望去,远处日光渐淡,宫殿已消隐不见。此时距离他一路奔波赶回上京,不过半日时间。
  
  一声轻响,叶姿打开了马车窗户,脸色略显苍白。耶律臻回过神来,侧脸问道:“凤盈,这一路都未曾让你回到王府休息,可还禁受得住?”
  
  “是有些累……”叶姿撑着下颔,不想违心回答。耶律臻此时倒像是已经恢复了寻常心态,温和道:“我知道,你腿伤才愈合不久。不过此去燕州一路都有驿站,不会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望着路边枯树,想到没多久便要面对那所谓的“弟弟”,便是一阵烦乱。
  
  “萧灼炎与呼尔淳奉命去宗祠守护世子灵柩,等你父王返回上京,会再与你一同前去祭奠。那时候,凤羽也回到了你身边。”耶律臻为缓解她的愁闷随意说着,叶姿却忽而问道:“当初两国交换质子,我们将凤羽送去朔方,那朔方难道没有送人过来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当时怎会答应。”耶律臻顿了顿,“朔方质子是福王世子,福王是他们前任君王的兄长。”
  
  “那这个质子呢?”
  
  “……他到北辽后不足一年便因病去世了。”
  
  叶姿一怔:“所以引起了两国交战?”
  
  “也不全是。”耶律臻犹豫了一下,“父王当时派遣使臣送去书信致歉,并想将凤羽接回,但福王在朔方权势极大,又素与北胤王交恶,便阻止了此事。那时我朝与新宋发生龃龉,父王也无心再与朔方争执,接回凤羽的事便就此作罢。此后两国之间日益不合,朔方成佑帝在福王的怂恿下,一再侵犯我北辽疆土,战役就此而起,凤羽回国之事,便被彻底搁置了。”
  
  叶姿蹙眉道:“难道北……我父王也没有坚持要将凤羽接回吗?”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父王率兵四处征战,哪里还有心思顾及此事?何况你兄长年满十六便随军参战,颇有北胤王雄风,或许你父王起初还思念凤羽,后来便也只能压制在心中,将所有精力都投注于世子身上了吧?”
  
  叶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总觉自己的思想与他不合,即便说了也不能引起共鸣,便沉默了下去。耶律臻看看她,问道:“凤盈,你看起来闷闷不乐,是否想到了凤羽与你的往事?”
  
  “没,没有……”她慌忙解释,抬头道,“我只是还不太明白,朔方送来的是福王世子,为什么我们送去的却是凤羽,而不是世子?”
  
  耶律臻扬眉,似是有些讶异:“这个问题……恕我不能直接说与你听了,或许等你父王回来后,你可以再问问他。”
  
  叶姿茫然。
  
  此后一路并无异常事情发生,前往燕州途中皆有驿站,耶律臻只带了数百禁卫随行,行动起来要比先前从雪山返回时更为方便。
  
  虽如此,叶姿还是心怀忐忑。自从那夜在昊天城遇到怪人后,她就时常被噩梦惊醒。
  
  捡到的那只手表还藏在她身边,她在夜间曾悄悄取出研究过。幽绿的光点每到夜晚便愈加显著,只是指针始终停在七点四十一分,叶姿试着在手表两侧寻找按钮,可奇怪的是,这手表上根本找不到调整时间的地方。背后钢盖中间倒是有一公分大小的圆形凹陷,上面隐隐约约还刻有指纹,叶姿将每个手指都按上去试过,但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心里有隐隐的担忧,但始终不敢确定。
  
  ******
  
  离开上京的第六天傍晚,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燕州。燕州位于北辽东北方向,距离朔方不远。与坐落于草原中的上京不同,此地位于茫茫戈壁之畔,风中尽是沙粒,叶姿只能以纱巾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眸子。
  
  车队在城门外停驻了下来,她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中,等着那个从未见过的弟弟,也即是她成为凤盈郡主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亲人”。
  
  夕阳越来越黯淡,车外的马匹在低声嘶鸣。除此以外,便是呼啸而过的朔风,卷起漫天黄沙乱舞。
  
  “来了!”忽有人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随后,外面便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叶姿怔坐着,耶律臻敲着车窗道:“凤盈,出来吧!”
  
  她不知为何很是慌乱,急忙掀开了车帘。斜阳如血,云层低沉,漫无边际的荒地间还有积雪未化,灰白枯黄绵延至远方。就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处,有一列马队正缓缓而来。
  
  清冷的铜铃声在风中时有时无,飘渺难寻。
  
  叶姿自从穿越到北辽后也经历了不少意外,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安。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年,会让她心怀焦虑。
  
  马队越来越近,这一列骏马竟皆是雪白如云,只有马蹄为乌黑,鬃毛飞扬间,宛如神驹。为首一个男子身着素白宽袖长袍,头戴网质黑笠,帽檐两侧丝带飘飞,让叶姿想到了曾经在历史书籍上看到的某国服饰。待得近了,可望到他衣袍正中以金色丝线绣有繁复花纹,加之深紫镶边,正衬得容颜如玉,儒雅不凡。
  
  “这是谁?”她不禁轻声问耶律臻。
  
  “朔方靖王。”耶律臻低声应答。
  
  说话间,白袍年轻人已到近前,先行下马深揖道:“想必您便是北辽太子了,在下朔方李衍。”耶律臻将马鞭交给卫兵后,下马回礼:“有劳靖王将凤羽送回,听我父皇说,您也将随我们前往上京?”
  
  靖王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些许无奈。他侧身抬臂指着那绵长马队:“皇兄命我献上白银玛瑙,以表达朔方希望停战的心意,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先不忙,凤羽在哪里?”耶律臻虽是这样说着,双目却望向马队中的沉沉木箱,似是要窥视其中是否真的只装着财物。
  
  “请随我来。”靖王转身示意,耶律臻随即带着叶姿跟着他往马队方向而去。
  
  一辆马车停在沙地间,厚重的车帘静静低垂。靖王微微俯身,朝车帘后低声道:“凤羽,北辽的人来接你了。”
  
  车内并无回应,靖王缓缓伸手撩起了帘子。
  
  昏暗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穿着素白狐裘的少年。与靖王的温文尔雅不同,雍容的狐裘长袍穿在这少年身上,却显得他冷若冰雪。车帘掀起的时候,他只是寂静地低垂着眉睫,直到耶律臻叫了声“凤羽”,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双目,却不含任何感情,就像只存活于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耶律臻微微一怔,打量着少年,微笑道:“凤羽?你可还记得我?你被送走前进过皇宫,我那时就站在父皇身边。”
  
  凤羽用审度的眼神望着他,却不说话。叶姿望着车中的少年,一时也不能出声,靖王正待开口,凤羽却又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叶姿脸上。
  
  叶姿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这少年有一种让人浑身发寒的气质。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更是如同芒刺在背。他的眼眸墨黑坚冷,像是用千年寒冰雕琢出来一般,看她一眼,就如冰锥深深扎进心底。
  
  她努力做出欢欣的样子,到他面前温柔道:“凤羽,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呢!”
  
  凤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他始终盯着叶姿。过了片刻,才以缺乏生机的声音反问道:“你是谁?”
  
  叶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耶律臻不禁道:“你不认识她了?她就是凤盈,你的姐姐。”
  
  萧凤羽墨黑的瞳仁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紧紧抿着唇,再度盯着叶姿。靖王不解道:“凤羽,不是你要求郡主亲自来接你回去吗?之前你还说能一眼就认出她……”
  
  “毕竟分别十多年了,凤羽离开北辽的时候还很小,一时认不出姐姐也并不奇怪。”耶律臻眼角带笑,又向叶姿侧身轻语,“他在朔方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只怕性情也与以前不同了,不要见怪。”
  
  “没什么……”叶姿打起精神,好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耶律臻抬手示意,随从驾着一辆华贵马车到了近前,他朝靖王道:“这是父皇得知凤羽要回北辽,命人特意准备好的马车。”
  
  靖王微微一怔,下意识瞟了凤羽一眼,道:“果然想得周到,只是凤羽行动不便……”
  
  耶律臻和叶姿均愣了愣,就在这时,靖王一弯腰,让萧凤羽的手臂搁在他的肩上,随后一用力,竟将他抱出了马车。
  
  雪白的狐裘长袍遮掩不住凤羽瘦削的身形,更遮掩不住他那乏力下垂的双腿。
  
  北辽这边的人没有思想准备,耶律臻震惊之余低声呵斥,随从这才急忙上前接应。叶姿本来正站在马车前,眼见自己挡着碍事,便赶紧往后退去。谁知一抬头,却正撞上凤羽那冰冷的目光。
  
  众人正手忙脚乱地将凤羽送进北辽这边的马车,少年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似乎想望到她的心底。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叶姿简直想逃。 正文 第十章 燕州行宫   关于凤羽不能站立的事,靖王在随后是这样解释的:多年前天寒地冻,凤羽身体本来就弱,不慎染病后又跌倒在冰上,摔断了腿骨,因而落下了残疾,再也无法站起。
  
  “这样的大事你们为何隐瞒至今?!”耶律臻一改先前的态度,怒目而视。
  
  靖王弯腰深揖,再度道歉:“当时两国正在鏖战,彼此兵戎相见,先皇便没有及时告知贵国。我们也让宫中御医为凤羽诊治,只是摔得太重,最终没能治好。”
  
  “凤羽,他此言可真?”耶律臻一把撩起车帘,朝着静默的凤羽质问。凤羽看看他,移开视线,低声道:“那还能是怎样?”
  
  “……好,等回朝后见过我父皇,再细究此事!”耶律臻对凤羽这冷淡的态度也有些不悦,放下帘子后径直带人去检查靖王带来的财物。
  
  叶姿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不安。待检查完毕,耶律臻当即下令返回上京,叶姿正掩起纱巾想要回马车上,却听靖王在后方道:“太子殿下,凤羽有事相求。”
  
  “什么?”耶律臻皱眉回头。
  
  靖王平静道:“他想请郡主与他坐同一辆车。”
  
  叶姿一惊,下意识道:“我怎么能跟他一起……”
  
  “您是他的姐姐,为什么不能坐一辆车?”靖王彬彬有礼地站在那辆马车边,“北辽人向来不拘小节,应该并不会在意这些。”
  
  叶姿一想到那个少年就犯怵,她求救似的望向耶律臻,可他却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去吧,问清楚刚才靖王说的是否是实话,此事关系重大。”
  
  “可我跟他不熟……”她很是抗拒,耶律臻却没再给她机会,直接将她推到了马车前。
  
  *******
  
  再宽敞的车厢内,若是对面坐了个面无表情的人,也会让人感到空间格外拥挤。马车颠簸着重新启程,车门紧闭,窗上的帘子也拉下了,里面昏暗无光。叶姿斜着身子坐在角落,这样可以不直接面对萧凤羽,心里稍许安宁一些。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开口:“你为何不愿看我一眼?”
  
  “没,没有啊!”她只好抬头看了看处于阴影中的少年,硬挤出一句,“我对你,有点陌生……”
  
  “是因为我变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有点奇怪,带着微微的上扬。
  
  叶姿尴尬道:“不是,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失忆了。”
  
  隆隆的车轮声中,少年寂静了片刻,似在考虑着什么,忽道:“失忆?”
  
  叶姿意识到自己又说了稀奇的词汇,只好道:“就是说,我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包括所有的亲人朋友。”
  
  始终冷静的少年震惊地抬头望着她,许久才道:“怎么会?”
  
  她苦恼地道:“之前朔方与北辽发生战争。我遭遇了暴风雪,而且与大哥失散,在冰天雪地中昏倒了,醒来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大哥呢?”凤羽的脸色更显苍白。
  
  “大哥他……在突围中受了伤,后来为了找我,死在了风雪中……”
  
  萧凤羽似是深深呼吸了一下,没再说话。叶姿用眼角余光偷窥他,正在想着怎么才能谈到之前耶律臻交代的问题,他却又低声道:“那你是连我也不记得了?”
  
  叶姿愣了愣,随即道:“是啊。”她顿了顿,试探问道,“那个……凤羽,你是什么时候摔伤了腿?”
  
  他闭着嘴没有吭声。叶姿又问了一遍,少年依旧沉默以对。她挪了一下位置,坐到他对面,双手撑在膝上,微微弯着腰看看他,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受到那个靖王的要挟,所以不敢说真话吧?”
  
  他抬起眼望着她,眼神有点奇怪,像是在研究着什么。叶姿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急忙背倚着车壁,掩起面纱:“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真的是姐姐吗?”他突然发问,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叶姿心底一惊,忙假笑着掩饰:“你怎么这样问?”
  
  “因为觉得不像。”他直截了当,神情冷寂。
  
  她绷起脸,肃然道:“凤羽,你离开北辽已经十多年了吧,现在的我,又怎么可能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迅疾反诘:“那你为何口口声声叫我凤羽,以前你只以小弟称我。”
  
  叶姿脸上燥热,强作怒色:“不是说了我忘记了一切吗?你这是什么意思,才见面就怀疑起我的身份?”
  
  凤羽紧抿着唇,望了她许久,最终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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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天色已晚,车队回到燕州城内后,便早已有官员安排好一切,只等着耶律臻驾临行宫。行宫位于燕州城南,虽不如上京皇宫恢弘壮观,但在夜色中远望,只见一盏盏明灯灼灼生光,与寥廓夜幕中的璀璨群星相映,犹如大漠中散落的珍珠,别有一种奇幻之美。
  
  行宫前有一天然湖泊,潋滟微波随风而起,星光月影跃动不已,银芒闪烁,令人沉醉。马车从湖上石桥缓缓驶过,叶姿有意别过脸望着窗外,好让自己不用一直对着萧凤羽。
  
  远处城墙绵延,再往外就是浩瀚沙漠,叶姿正在出神,隐约间却觉夜色下似有暗红光痕一闪而没。她怔了一怔,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忙再次探身望向远方,唯见黑沉沉城楼起伏,再无其他异常之象。
  
  虽是如此,但她还是抓着窗棂,发了好一阵呆。
  
  “你在看什么?”寂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了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却见萧凤羽正望着自己,桥上明灯的光投映在他眼眸中,明亮间透出三分寒冷,七分孤寂。
  
  叶姿放下帘子,正色道:“只是看一下景色。”她说着,见这少年从始至终都态度冷淡,不禁道,“你已经不再是质子,为什么还是郁郁寡欢?”
  
  他垂下视线,道:“不觉得有何高兴之处。”
  
  “回到了故乡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她微微蹙眉。
  
  他将目光移至她脸上,不动声色道:“我不知何谓故乡。”
  
  叶姿愣了愣,这少年看似文弱青涩,但言语间冷漠异常,让她难以继续交谈下去。
  
  “凤盈,今晚我们住在行宫。”沉寂中,耶律臻在外敲了敲车壁。叶姿打开车门,见马车已停在朱红色宫门前,有人抬着乘舆等在一旁。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叶姿坐上乘舆,侧身一望,便见卫兵们正将凤羽背出马车,靖王始终跟在左右,看样子对凤羽很是关心。
  
  耶律臻策马来到她近旁,低声问道:“可问出什么来?”
  
  “……没有,他几乎不愿开口。”叶姿失落道。
  
  耶律臻皱了皱眉,见凤羽已坐上乘舆,靖王上马随行,正与他低声交谈。耶律臻便假装与叶姿亲近,靠拢到她身边,小声叮嘱:“在我们回到上京前,一定要让凤羽说出受伤的实情,否则父皇一旦与朔方签下盟约,再想开战就更麻烦。”
  
  “可他……”叶姿还没说完,耶律臻已经策马往前去了。侍卫们抬起乘舆,叶姿忙扶着两侧扶手,回首间,却见凤羽在不远处正望着她。
  
  她板起脸坐正了身子,没有再朝后看。
  
  ******
  
  在持灯宫女的引导下,叶姿被迎至一处幽静宫苑。耶律臻安排宫女带领靖王与凤羽去休息,凤羽却道:“我还有些话想与姐姐说。”
  
  “今天已经很累了,明日再聊好吗?”叶姿不知他为何忽然要留下,只得向他微笑。
  
  “许久没见姐姐,姐姐难道不想与我叙旧?”少年坐在乘舆上,依旧低垂着眼睫,话语声不高,尾音却上扬,隐隐露出反诘之意。
  
  “但我现在头疼。”她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心里却抓狂。
  
  耶律臻见状,只得道:“既然凤盈不适,那就早些休息,凤羽你也一路辛苦,叙旧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靖王始终安静地站在凤羽身边,此刻侧身与凤羽低语几句,说的却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凤羽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耶律臻扬眉道:“靖王有什么话是要与凤羽私下交谈的吗?”
  
  靖王一笑,作揖道:“抱歉,鄙人只是劝凤羽不要任性。因为凤羽在朔方已经十年有余,故此我一时不留心,与他说了朔方话,并非有意让殿下听不明白。”
  
  耶律臻还待开口,凤羽已抬手道:“姐姐头疼,我就先行告辞,不打搅姐姐休息。”
  
  叶姿松了口气,目送侍卫引着他们缓缓离去,回头见耶律臻双眉微蹙,似是还有心事。“你还在想着凤羽受伤的事?”她不由问道。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屏退了两侧的宫女,又负手走到庭院一角的假山前。
  
  此处亭台楼阁颇有中原气息,但檐下匾额间刻有潦草字迹,却又与汉字完全不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叶姿正打量四周,耶律臻忽回头道:“凤盈,以前你也曾随你父亲一起来过这里,说是喜爱这别致的布局,如今可还有印象?”
  
  叶姿转目望向院中草木,只得道:“看了有几分熟悉之感。”
  
  耶律臻走回到她身边,低声道:“我已命人连夜赶往边疆,将凤羽残疾的事告知北胤王。”
  
  叶姿吃了一惊:“可是你还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管是否真如李衍所说,凤羽终究是废掉了双腿,朔方难辞其咎。”耶律臻语含愠意,看着她道,“你兄长已经战死沙场,而今北胤王只剩凤羽这个儿子,却又被朔方国弄成残废,这对你们北胤王府来说,岂不是最坏的消息?”
  
  “……那,我父王是不是会即刻从边境赶回?”叶姿不安起来。
  
  耶律臻颔首,望向天际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之前你兄长的死讯传至军中,他便已经是强忍悲痛,为了打败朔方大军才没有回来。但我想,当他知道世子已死,所有的希望应该都在凤羽身上了吧……”
  
  叶姿听了此话,虽知自己只是暂冒郡主身份,但想到北胤王三个子女中其实只剩下萧凤羽一人,且又再也无法继承父业驰骋疆场,心情不免也沉重起来。
  
  夜风回旋,吹起她额前金箔花钿,更吹动腰间玉石坠饰,铃铃作响。略微出神间,忽觉肩头一沉,耶律臻已将手搭在了她肩上。叶姿一惊,他却很自然地示意她望向远处:“我知道你以前一直都恨不能身为男儿为国杀敌,但你毕竟是女子,且已年满二十。你若是真要替你父亲分忧,便应该早日择人而嫁,繁衍子息,你父王必定也希望如此。”
  
  叶姿头脑一阵发昏,他说这话的时候满怀憧憬,态度诚恳,仿佛在为她谋划着最重要的大事,可这样的话在她听来却着实惊愕。“……殿下考虑得很周全,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想过这事,而且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情,只怕父王也没有心情让我出嫁……”她纠结半晌,才想出这样不得罪人的回答。
  
  耶律臻笑起来:“那倒未必,等他回来后,我可以替你询问他的意见。”
  
  叶姿急道:“但我兄长不是才去世吗?难道我不要守孝?”
  
  “……兄长去世,作为妹妹的你只需穿戴素衣满三月即可。怎么你就这样不愿意出嫁?”耶律臻诧异地看着她,手臂下滑,似是想揽向她腰间。
  
  “殿下我要休息了!”叶姿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子将他推开,自己抽身后退。耶律臻双眉一皱,握住她袍袖道:“凤盈,你现在为何对我这般抵触?”
  
  “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她急忙解释,但耶律臻却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看着她道:“为什么你现在连性情都变了许多?以前你并不会如此抗拒,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令你感到不满?”
  
  “我……”叶姿被他紧握着手腕,抬头便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禁一时心慌。却在此时,从庭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耶律臻侧身一望,竟是四名侍卫抬着乘舆快步而来,萧凤羽披着雪白狐裘,正神情淡然地倚坐其上。
  
  “姐姐,原来你还未回屋休息。”他微微扬起眉,眼里带着些许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