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续画的梨花少年
文弱书生的滑头护卫(憧憬)
白雪梨花红粉桃,露华高。垂杨慢舞绿丝绦,草如袍。
风过小池轻浪起,似江皋。千金莫惜买香醪,且陶陶。
——《贺圣朝影》
三月的京都,春色染遍全城,渐觉绿娇红姹。
如此繁华的京城,最近更是汇聚了各地的武夫勇将,大伙儿都是听说前御史大夫云楚秋要为儿子招揽一名护卫便前来应征。
不过,许多武艺超群的人,也没能被云府相中留在府中。因为这次的护卫任务是跟随云大人的公子出远门,所以不仅要求护卫精通武艺,脑子更得能随机应变。
云府管家刘广领着今日最后一个应征名额的少年进入内堂。
能进书房的人不多,因为云老爷会在书房亲自考核。
刘广对身后的少年不怎么看好。少年没之前来的刀客健壮,也没昨天被淘汰的剑客俊朗,更没他最看好的那个十八般武艺都精通的武师威武。
可这少年怎么就能打败云府的四大护卫?还是所有人当中用时最短的?
刘广忍不住再次打量少年。
少年身子骨修长,可比起同龄人又略显单薄。还有那张脸,除了晒出来的蜜色肤色,能看出时常在阳光下训练外,哪里看出他有“高手”的气质了?尤其他一直若隐若现的笑容,根本就没有一丝武者该有的严谨!
“刘管家?”
一直随行的少年轻唤一声便不再迈步,驻足凝视不远处院子里的景况。
庭院内,雪白的梨花簇拥而开,细细的春风斜斜吹落的花瓣儿间,传来高高低低的谈论之声。再细看,梨花树下,十来个儒雅穿着的年轻人,有些作画写字,有些吟诗作对,也有些正探讨学究。
梨花最深一处的那人,却只静静喝着茶,嘴角一抹浅笑,比雪白的落花更淡、更轻、更安静。
远观的少年微微眯眼,那就是云府的公子云萧兰?那个十八岁便进士及第,却又在为官上任的第一天,为救马车轮下的孩童而双腿致残的云萧兰?
只见雪白的梨花落满盖在他腿上用来避寒的大氅。
管家感触万千叹一口气,若不是三年前毁了双腿,他们家公子该是那些人之中的佼佼者。
“那是我们家公子,等会儿我们会从梨园经过,你还未被录用,可别进梨园去。”
少年不应答,只是轻轻一笑。
梨园内传来的话,清晰入耳。
“萧兰,三年前你那幅未完成的画,可否拿出来让我们再研究研究?”
朱景元说的那是萧兰的一幅山水画作。
三年前云萧兰因腿伤不能上殿,便做了一幅山水画呈给皇上。
山水画一般为山刚水柔。萧兰的画两旁的山险峻刚强,可流经山间的水,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是逆水。
也难怪朱景元会对那幅画念念不忘,当今圣上得到那画之后,将画挂在墙上三日,便亲自拿画来到云府,说他能从画中看出了萧兰虽遗憾不能施展抱负却不悔救那孩童的大气,也能看出萧兰的无助与困顿。可是,这幅画只有落款,没有题词,似是完整却欠缺了什么,便让云萧兰继续作完画作。
萧兰却坚持说,那画确实已经完结。
末了,皇上若有所思后说了一句:
“这定是一幅未完之作,亦是萧兰的心,谁能续完这画,定是有才之士,更是能进萧兰内心,解萧兰心结之人。”
从此,文人墨客对萧兰的这幅画趋之若鹜,都想续完这幅画,可这幅画至今仍未有人能续。
有才之士,并非凤毛麟角。只是能走进萧兰内心,解萧兰心结之人,确实还未出现。
那幅画卷在梨花树下再次摊开,可直至画被落英布满,众人沉思的眉头还是一如既往深锁。
“萧兰,这真的是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吗?”文武全才的窦蒙已经思考得有些不耐烦,“年年看,也看不出这画有能添笔之处。”
萧兰浅浅的笑容未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拂去杯盖上的粉白的花瓣,挪开杯盖,一缕茶香袅袅升起,他的声音温如暖茶:
“被大家传来传去,我也弄不清了。”
“窦蒙,具体说,你更算是武官,想不出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朱景元打趣的话立刻招来窦蒙的不满:
“那你这个学士看了也不下十遍,怎么还是一筹莫展?”
众人笑声起,朱景元微微红了脸,“那是因为萧兰紧闭着心门,未让我进去看看!”
“也是也是,萧兰你也该自己揭开这谜底,让大家看看你的内心世界吧!”才子们跟着附和。萧兰总是一幅宁静致远的表情,谁知他心里都想些什么。
萧兰缓缓喝一口茶,微笑:“我的心你们不是一直都在看?再表在里,有何区别?”
若是看不到一个人的心,就算掏出来摆在眼前,也还是看不到的。
众人还未开口,只觉得手中重量一轻,画被轻巧取走。
定眼看,取走画的少年面生的很。
“萧兰,这是何人?”
萧兰静望着少年,只是从他的角度看,看不到他的模样,只见他高举着画卷,来回看了又看。刘广气喘吁吁地撵过来:
“你这小子,怎说不听?不是不让你进梨园的吗!你要是弄坏公子的画,我拿你是问!”
少年笑着将画放回桌上,左右闪躲管家欲擒拿他的胖乎乎的手。
“我只是久闻云公子的无题画作,所以来看看的嘛……别拉别拉,我又没弄坏画卷!啊啊,管家,画没弄坏,我的衣服倒是快被你就揪破了!”
“管家。”淡淡一声,让管家停止拉扯,朝着轮椅上的男子恭敬道:
“公子。”
“这小公子是何人?”
管家拖住少年不让他继续造次,这里可都是令人起敬的书画,弄坏了一张都是亵渎了才华。
“公子,他是……”
“我是你的护卫。”少年笑脸盈盈。又被管家使劲一扯:
“你还没通过老爷的考试!”他可没看好这没规矩的小子!
“原来是个武者啊!”文人语气之中难免多了不屑,“你也懂得欣赏画作?”
“不懂。”少年十分诚实。
“那你可知刚才那画卷的来历?”
“知道啊。”少年看向梨花深处面容淡定的人,笑容怏然,“恐怕无人不知云公子的无题画吧?”
“光靠些道听途说的武夫,是没有资格评论这幅画的。”朱景元摇头轻叹,窦蒙看他自恃清高的模样,又忍不住讥他:
“武夫怎么了?武夫就不能吟诗作画?还连看看都不行了?小兄弟,你就看,看看能不能续。”
“就他也能续萧兰的画?他是才士,还是萧兰的知己?”朱景元讥笑之意愈加明显,“萧兰你能让那样的人品你的画吗?”
萧兰轻握手中的茶杯,保持一贯的微笑:“让他看看也无妨。这画,搁置多年,已无隐藏的价值。”
朱景元被萧兰这么回答,顿时觉得下不了台,颜面大损,刻薄道:“说的也是,萧兰的这画,指不定有无可续之地,无论怎么看都是逆流的水,原本就有悖常理。只怕也是因为圣上的金口,才炒作成名。”
“朱景元,你这是什么意思?”窦蒙恼红一张脸,“你是不是还在嫉恨萧兰考试名次排在你之前的事情?”
“我何须那样?!”朱景元被周遭同仁疑惑的目光照得无处遁形,老羞成怒,“我怎么会嫉妒一个伤残之人?你们想想,若是那画真的有可续之处,云萧兰为何迟迟不肯续完?!”
“朱景元!你敢出言不逊!”窦蒙听好友被嘲讽,立刻要扑上去。
朱景元大惊,窦蒙虽然文不出众,拳头可能打死人的。
“窦蒙。”萧兰还是淡淡温和的声音,“景元兄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在嘲笑你!”窦蒙一急,忘了身为一半文人的斯文,跳起来揪住朱景元的领口,拳头刚要落下。萧兰轻唤。
“窦蒙休要动手!”
“公子要你不要动手。”不知何时窜出的少年,一把握住他的拳头,笑着拉下。继而对着面色惊恐的朱景元不咸不淡道,“你刚刚说,公子的画没有可续之处?”
“……是。”
“那你的意思是,当今圣上是眼光不好,才识不行才会说这画还有可添笔之处?”
“我我我,我绝无那意思!”被反将一军的朱景元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皇上……皇上是因为同情云萧兰的遭遇,借故、借故给他面对人生的勇气!”
“那你是认为,没有圣上的话,萧兰就没有面对的人生的勇气?”少年笑得更是灿烂,却让朱景元冷汗涔涔。
“他……他正是得志之时,却残废了双腿,悔不当初。救那陌生的小孩,却毁了自个儿前程,自然会觉得生不如死。”
管家听得咬牙切齿,那不守规矩的臭小子还在笑,此时该给朱景元几记拳头才对!窦蒙更是七窍生烟。
“那是你软弱无能的败类才有的心理!小兄弟,你别挡着,我今日非要打死这小子!”
少年却再次轻易挡去了窦蒙的攻击。
“别啊,打朝廷命官,你不想要官职还是不想要命了?”
窦蒙一怔,再一恼:“大不了职位不要了!”
“你是猪啊?”少年忍不住将他推远些,“为他那样,你值?”
“谁为了他!我是为了萧兰!”窦蒙甚为恼火,这瘦弱的小子哪里来的力气,险些把他推倒。
“那样你让萧兰于心何安?”
萧兰不由一怔,这少年与他是第一次见面,却为他想得周全,心头不禁微微一暖。少年推着朱景元回到无题画前,直直望着他:
“若是我能把这画续完,你就给萧兰道歉!”
“你能把这画做完?”一介武夫?除非天下红雨!少年忍不住往他额头弹指,痛得朱景元捂住额头哇哇大叫。“你你你……”
少年却笑得灿烂:“你什么你,谁让你不好好回话。我说要是我续完这画,你就给萧兰道歉。”
“好!”
“磕头道歉。”
少年笑嘻嘻补充,朱景元放开捂着额头的手,这小子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他不相信,来应征护卫的小武夫,能续完这幅文人墨客都不能下笔的画。
“好,我答应!”
“大家可听清楚了,这是这位朱公子自个儿说的啊!”
虽然能整到朱景元的话,会大快人心,可是……管家凑过来:“臭小子,你行不行啊?”
“对啊,小兄弟,别毁了萧兰的画。”窦蒙摸摸鼻子,这可开不得玩笑。
“现在,不行也得行了啊。”少年上前行礼询问,“云公子,我能否做完你的画。”
萧兰凝望他,微微眯起眼。
少年乌黑的头发剪得怪异,头上的发短得不能束缚成髻,直至脑后修剪得层次无序的发下才渐渐留出长长的发丝,两绺长长的发丝胜过上好的绸缎,分别落在胸前。
他眨眼的频率比常人要慢,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所以参差不齐的刘海下,他的眼神看起来如此放肆大胆。可再细细瞧那双眼,却又扑朔而迷离。
萧兰微笑道:
“可以。”
反正这画引起的争端不少,毁了也就毁了。只可惜,可惜……果真没人能帮他把画续完吗?
“可以续着在你的画上画?”
“对,续着画。”
得到应允,少年驾轻就熟持起笔,也没细细琢磨,便在逆风的水面画下一叶扁舟,再做两人并肩双双立在船头。
密密疏疏的梨花下,少年的笑容犹如穿透树叶的阳光斑驳跳跃。悄悄抬眼望向静静观看的萧兰一眼,再低头寥寥几笔,船头并立二人中,身量高些的撑起一把伞。
少年放下手中的笔。
萧兰轻轻喝一口热茶。
大伙儿都凑过去细看。
朱景元大声讥笑:
“哈哈,小小武夫,无日无雨画个油纸伞!更可笑的是,都是逆流的水,如何泛起轻舟?!无知无知!”
众人也摇头:“虽说逆水中行舟,是别出心裁的添笔,可这么两头都是刚劲的水,再放着舟……不妥,不妥啊。”
“唉,小子,刚刚就该先比划比划,现在你可把这好画卷糟蹋了!”窦蒙扼腕,“萧兰,你就不该答应让他就着画画。”
萧兰喝着茶只笑不语。
管家拎起少年的领子,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臭小子,你把公子的画还给我,还给我!”
“管家,我快不能呼吸了!你还要不要看朱景元磕头谢罪了?!”
“哼哼哼……”朱景元大笑,“现在你连画都毁了,还想我道歉?”
朱景元真是讨人厌的家伙,比这臭小子更讨人厌,管家放开少年的衣领:
“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真能救回公子的画,来日我为你做牛做马!”
“哇哇,那不得了,就冲着管家为我做牛做马,我也非得把这画给做完才行!”少年蹦跳至萧兰面前,“萧兰,把你的茶给我。”
萧兰看了他一眼,茶杯落到少年的手中,少年走回桌前,就着萧兰的茶杯饮下一口茶。
“噗——”
细碎的茶沫扑在画上,少年的手往画上由上至下,轻轻一抹……
些许娇柔的梨花瓣在他手心卷曲滚动,陈旧的墨迹被青绿的碧螺春茶水晕开,散发出甜甜的梨花香味儿。
一幅山水画,在少年修长的指下一点一点灵动而生。
晕开的墨迹抹成了环山缭绕的雾气。画上花瓣滚动成了江上斜斜透透的春雨。尤其是两头都是逆流的水,随着少年的手,淌成河流,烟波浩渺,蜿蜒于重山之间。
充满大气与困惑的画,顿时气韵精灵,生动之致,又尽显雅壮之怀。
众人无不惊叹!
少年在云萧兰落款上的空白提词处,洋洋洒洒写下:
淡淡梨花雨,轻泛逆水舟。
随后,又在云萧兰的名字下,写下自己的名字:
七月。
梨花园内寂静异常,片刻之后,掌声爆鸣,惊叹声不断。
风吹动了云萧兰膝上的片片梨花。
三年前,那幅画做到那,他便痛晕过去,可醒来的时候,他就再也无法保有那种心境去完成它,因为大夫说他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
他不悔救下那的孩子的性命。可是,他的满怀抱负又如何在轮椅上完全实现。
他不是轻易认命的人,只是内心深处的挣扎,谁又能真正知晓?
望着那个叫做七月的少年,他心中的困惑忽然有通透之感,悄悄舒了一口气。
少年当真是能走进他内心的人吗?他突然那么想站起来走到那少年的跟前。
七月吟着迷离的笑容朝他走近,没走出两步,突然被窦蒙抱起来,往天上抛,顿时哇哇大叫:
“啊啊,茶杯就快被抛掉了!傻大个,你现在要做的可不是折腾我!”
窦蒙顿时开怀大笑,“对啊,现在就要叫那个败类前来磕头认错!”
管家大喜大悲,呜呜大哭出声来。
“朱景元跪是跪得好极,可是我……可是我,我不要给这个讨厌的小鬼做牛做马啦!”
窦蒙挽起袖子,将面色惨白的朱景元拎到萧兰跟前,要他下跪。
萧兰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七月跟窦蒙非那样不可,也就随他们去了。
朱景元面红耳赤,即便心中千万个不乐意,在众人面前,也只能屈膝给萧兰磕头赔罪,只是心中的恼怒在他清高的自尊里,不断地膨胀,再膨胀,却也无计可施啊!
七月击败云府四护卫,又续完萧兰的画,顺理成章成了萧兰的护卫。
云老爷对眼前不仅武艺过人,又聪明伶俐的少年更是赞不绝口。他拿出珍藏了十五年之久的盒子,尤为慎重地打开。
七月伸长了脖子探看究竟。
云老爷和蔼地笑着:“不着急,这个是要给你看的。”
七月嘿嘿笑,心想这对父子倒是一个性格,都是温温和和的。不过……他接过云老爷给他的东西。
“老爷,为何要给我看这半块玉佩?”
玉十分小巧,只有一半更是显得小,只是此玉温润纯洁,隐隐透露光华,定是上好的玉。
云老爷徐徐道来:“十五年前,我出任月州州府,在上任的路上遭遇山贼,幸得一位侠士相救,才保住我们云家一家三口的性命。恩公不计报酬,只折下半块玉,让萧兰十五年后带着这半块玉去月城找他。”
“所以,我的任务是,护送公子到月城?”
“七月,你可愿意保护萧兰?将他安全送到月城?”
云老爷话语诚挚,眼里流露着浓浓的父爱,他万里挑一就是要找一个能护萧兰周全的护卫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七月心里温热一片,信誓旦旦道:
“老爷,七月既然接下护卫这任务,定会护公子周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老爷饱含感激地轻拍七月的肩头,从此保护云萧兰的责任,也被这么一拍,扎扎实实地落在了七月的肩膀之上。
七月也恪尽职守,不仅担当着萧兰的护卫,连同治疗萧兰腿上的担子一并挑上。
正文 第二章 亲昵的朝夕相随
日子一晃,七月刚进云府的时候,梨花开得正旺。
而此刻的梨园花已即将落尽,嫩绿的树叶,浅浅点缀枝头。
梨树下,蹲在地上的七月将一块木料放到眼前量了量,放回木座上继续刨,接着刚刚未完的话题。
“虽说是救命之恩,你也大可不必当真,十几年后还去月城找他呀!”
“君子一言既出,怎能反悔?七月,你先把锯子拿开,你地板都不瞧一下,看得我怪心慌的。”
七月弯腰将锯子刨刀拾回木箱里,“所以,现在双腿不便,找人跟你一同去月城赴约?”
“你愿意吗?”
“啊,愿意啊,不然怎么会来云府?”
七月俏皮的碎发随风轻扬,让萧兰莞尔,“跟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跋山涉水,会十分辛劳。”
“没事儿,我体力好,能背你上刀山下火海。”七月狡黠地眨动迷离的双眸,“来,我们试一试新的轮椅。”他将萧兰扶到新制的轮椅上,“看到这木栓没?你想停下来的时候,把它拉上便可,左右边各有一个。”
“嗯。”轮椅刨光打磨,细腻光滑,都是出自七月之手,“多谢你七月。”
七月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着:“等我把你的腿治好了,你再一起谢我吧。”
“什么?”
“这么值得惊讶吗?”七月蹲在他腿边,揉捏他的腿,“你腿伤已有三年,可是肌腱都还很好,没有丝毫萎缩,站起来的希望还是有的。”
“可是,它们没有知觉呢。”萧兰笑容淡淡的,“御医、神医之类都看了不少,但是……”
七月抬手揉他的眉心:“他们都看了,可七月还没看啊!你还当真想让我当你一辈子的腿,背你上刀山下火海啊?”
萧兰目光闪烁,七月白了他一眼,拉好他膝上的毯子:“你想得美!好像起风了,你冷不冷?”
“我不冷。”萧兰笑意更浓,这个时候遇到七月,七月续完他的画,这都是机缘吧?
“公子,尹苏桦少爷来了!”管家领一名白衫男子走到院中。
“萧兰,好久不见!”尹苏桦是个眉清目秀,身形纤弱的书生。“听说有人续完你的无题画,不知那人是何方神圣?”
萧兰的目光落七月身上:“是七月。”
“咦?没想到完成萧兰无题画之人,竟是……怪异的小公子。”
“小公子?”七月故意把身子挺直,嘻嘻笑道,“苏桦看起来可不比我大。”
“你如此是在嘲笑我身量矮吗?”苏桦给了他一记白眼,走至萧兰跟前,“萧兰,我带来一些药草,听说有人用过这药能站起来了呢!”
“苏桦,又让你费心了。”萧兰淡淡的笑容,让人移不开视线,苏桦脸上绽放一丝红晕。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可不是举手之劳吧?”七月细细看了苏桦带回来的药材,“这些上好的药草,不费心怕是弄不到。特别是这味药……”
七月还未说完,尹苏桦推他一把,将药材快速塞给管家,“管家,你按这药方去煎药吧。”
“是,尹少爷。”
“等等!”七月一把抢下管家的药方,“这断续草要是拿去煎就可惜了。”
“此话怎讲?”
“断续草内服功效不差,不过外敷效果会更胜一筹!”七月闻着断续草的味道,“只可惜,量少了点。”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苏桦靠过来,“再多都有!只要对萧兰的腿伤有帮助,就算毁了我这双手我都愿意!”
苏桦扬起手,只见雪白的手臂上满是伤痕。萧兰倒抽一口气,“苏桦,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呃……”苏桦赶紧把手放下来,“没,没什么……我还有事,先……”
“你过来。”萧兰蹙眉,不容苏桦不听,“让我看看。”
苏桦撇撇嘴,朝一脸坏笑七月狠狠一瞪,慢吞吞地抬起手臂。萧兰看那伤口,愧疚难耐: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我不小心就……”
“听说断续草是苗疆一带的奇草,京城苗人的药铺不多,而有断续草的也只有奇珍药坊一家。那家店的主人特别奇怪,越是珍贵的药材,他越是不卖银两。而想要得到那些药的人,就必须得帮他试药。苏桦的伤大概就这么来的吧?”七月绕着苏桦细细打量一番,不怀好意地笑着,“想不到,苏桦对我们家公子,如此情深意重!”
“谁要你多嘴?!”苏桦红了一张秀气的脸。
“我只是就事论事,哈,脸红了不是?”
“苏桦,你这样叫我如何受得起?以后,请别再为我那么操心。”
萧兰接过管家手里的绿色药膏,为尹苏桦轻轻抹上。
苏桦抿嘴微笑,偷偷抬眼看着萧兰。
微风再细,也不及萧兰的脸细腻。花瓣再柔,也不及萧兰的笑脸温柔。而这样担忧紧蹙眉头的萧兰,更让人动容。
大煞风景的话浇熄了苏桦的心绪:
“公子,你的手指好漂亮呢!”七月蹲在萧兰另一侧,双手撑着下巴看他为苏桦忙碌的手,随后干脆一把拾起萧兰的手,“因为有这样一双手,才画一手的好画,写一手的好字,弹一手的好琴?”
七月把玩着萧兰白皙修长的指,萧兰好笑地看着他:
“七月,让我给苏桦上完药。”
“我来帮苏桦上药好了!”说着七月撩起衣袖,朝苏桦伸出手,“苏桦,虽然我的手黑了一点儿,但绝对是上药的好手,就让我替你上药好了。”
“我才不要!”他为何笑得那么不怀好意?!“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两人绕着萧兰你追我赶,萧兰摇头,拉下明眼人都知道在欺负人的七月:
“七月你别闹苏桦,坐下来。”七月顺势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苏桦,你也坐下来,刚刚的药我还未擦好。”
尹苏桦依言坐下,还没坐稳,七月突然伸出手“嚯!”地吼一声,把苏桦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萧兰眼疾手快地抓住七月还想使坏的手,扣在膝上:
“七月你再闹?”
七月眉开眼笑:“好,我不闹!但是,你可要紧紧压着我的手,不然我会控制不住想要吓他的。他真的好好逗,动不动就脸红尖叫,像个姑娘家!”
苏桦羞恼结巴起来:“谁、谁是姑娘家了!”七月努嘴指着他,一脸戏谑,不言而喻。苏桦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你再这样无礼,我便恼了!”
“你恼你恼,你恼起来的模样更像姑娘!”
当下,苏桦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萧兰叹了一口气,想安慰苏桦,扣着七月的手才微微松开,七月的手比他更快有了动作,他不得不再次将他的手按回膝上。
“七月,你这样我没办法给苏桦上药。”
七月眯眼笑着,没有回话。萧兰却也不敢松了手,只怕他一松手,七月立刻继续戏弄苏桦。
“不用了,我回家自己上药就好!”
苏桦看着萧兰握着七月的手,气恼地起身往外走。七月扬起嘴角:
“对了苏桦,药膏要早晚擦一次才能更快好,还不会留下疤痕!”
苏桦甩袖走得更快,他要听的是萧兰的挽留又不是那小子的幸灾乐祸。
“尹少爷,我送您回去!”管家跟了上去。
萧兰没好气地敲了七月的额头:“这下高兴了?”
“公子怎么这么说?”
“为何不让我给苏桦上药?”
“我怕累着你了呀,所以才要亲自动手,谁知道苏桦竟那么快就走掉,辜负了我都快热熟的心肠。”
他还挺会装无辜!那缓慢眨动的眼睛,迷离得让萧兰不由自主抬起手,拨开他的凌乱的刘海:
“七月,我一直想说,你的眼睛,跟平常人不大一样。”
“比较呆滞?”被他轻轻揉着头发,引来七月的睡意。萧兰摇头,七月的头发,比想象中要柔软。
“是很特别。”
“那是因为以前我是个瞎子的缘故。”
“嗯?”萧兰不禁愕然。七月俯身趴在萧兰的腿上,望着满园的梨树扬起嘴角:
“六岁的时候眼睛瞎了,直到三年前我还什么都看不见。”七月转了方向,脸贴在萧兰的膝头与他对望,“我跟你的遭遇,是不是刚好反过来了?不过还好,现在能看得见你。”
萧兰抬起手,轻拂他的发丝。是还好,经历了黑暗世界的他还能有那么灿烂的性格。
“你的眼睛很漂亮。”
“嘿嘿……”七月缓慢地眨动迷离的双眼,如云中的弦月迷蒙,“你的腿也很漂亮。”
呃?萧兰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他当是他在安慰他?所以也反过来安慰他?
“你笑起来……”七月努力张开眼睛,可眼皮又耷拉下来,“也很漂亮……”
青翠的梨园,轻风微醺。
梨树下,白衣男子温润如玉,一手轻揽膝头熟睡的少年,一手持书轻翻一页,几行文字让他不禁微笑: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细花梨雪坠,坠寻乘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离开书面落在熟睡的少年的身上。几点白色的花瓣,零星飘落,俏皮地停留在熟睡少年蜜色的脸上,这么一对比,少年虽然肤色如蜜,却细腻如花。
随即,萧兰的心细微地挣扎了一下,是因为七月整日与他为伴,所以他才会看着七月就会微笑吗?
日日有七月陪伴,萧兰并没有去想那日偶然出现在脑中的疑问。他只知梨树的枝头挂满了青涩的果实的时候,七月还在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医治他的腿。
“萧兰!呃……七月七月!”窦蒙那大嗓门恨不得从大门直接穿透梨园。
“七月,窦蒙来了,你歇一会儿吧。”七月在梨园中架起木架,说是让他学习步行,这一早上,架子似乎没起什么作用,都是七月在扶着他在两根横木间行走,现在已是满头大汗。
“不理他,他还能有什么事!试试挪动右脚,把注意力集中在右脚……”
萧兰也是满头的汗水,抱歉道:“七月,好像还是不行呢。”
“没事儿。”七月弯腰用手挪动他的腿,“咱们现在是在做被动复健,需要耐心,好了现在换左脚……小心小心!”七月一把抱住险些栽倒的萧兰。
“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做什么?!”窦蒙怪叫冲了上来,萧兰脸上泛起一丝红潮。
“七月在帮我做康复。”
“那也用不着抱得这么紧吧,难看,真难看!不过,萧兰,你也让我抱抱吧……”窦蒙作势他朝萧兰伸出手,七月轻踹他一脚。
“少恶心!帮我把轮椅推过来。”
“这么凶做什么?”窦蒙将轮椅推到横木之下,“哇,这轮椅手工堪称精湛,易行易停,比京城第一木匠的手艺还胜一等!七月,这也是你做的?”
“你能不能先别废话?你破锣嗓子刚刚在喊什么?”
“啊啊,差点儿忘了,坏了坏了!尹苏桦那傻小子又跑去奇珍药坊了!”窦蒙急得团团转,七月将萧兰扶好,挑眉问:
“他又去试药?”
“不好,七月,你快带我去奇珍药坊!”难得一见萧兰又急又恼的模样。
奇珍药坊的老板,人称鬼大夫,经常在研制出一种药之后,便公诸于世,若是谁愿意为他试药,他就会达成那人想要的药草。
而尹苏桦那傻子冲着断续草,又去试药的。呃,确切来说,这次他是去试毒。
鬼大夫这次研制出的是一种解药,必须要服下那毒,再服下解药,观察这解药的药效。
奇珍药坊外围着许多人,尹苏桦在生死状上签了字,端起桌上的毒药便要喝。只听见“叮”的一声,她手里的瓷碗碎成两半。七月嬉笑着从人群里钻出来:
“苏桦,你这是在学人家神农尝百草?不对不对,你比神农厉害,直接尝毒药啊,佩服佩服!”
“确实有胆量……呸呸呸。”窦蒙啐了一地,“我是说苏桦你快些下来,休拿性命开玩笑。”
“没事,听鬼大夫说,他有九成的把握,解药有效。”苏桦看到萧兰,不免有些慌张,七月冲着台上笑得好不开心:
“他是不是告诉你,他试验用的老鼠服了那解药,所以没被毒死?”
“要你管!”
苏桦看不得七月没心没肺的模样,又恼起来。萧兰神情出奇地冷淡:
“你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便当从来不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萧兰!”尹苏桦急急跑过来,却一把被鬼大夫揪住。
“生死状都立了,岂有说走就走之理?”走了谁给他试毒?
“对对对,生死状都立了,要是我我也不让他走!”七月幸灾乐祸,云萧兰轻斥:
“七月不得胡言乱语!鬼大夫,苏桦年少不知,请你高抬贵手,给你造成的损失,我们甘愿赔偿。”
“赔偿?那好,你们换个人来为我试毒。我看尹公子如此急切想要得到断续草,想必是为了云公子的腿吧?要不你本人来试毒如何?”
“不可以!”苏桦大叫,“我自己签的生死状,当然由我来试!”
鬼大夫冷冷一笑,又倒下一杯毒酒,谁试对他来说都一样。萧兰心急如焚:
“七月,快把苏桦带下来。”
“不急不急,先让他试了毒酒,也好把断续草一并带回来。”七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说,还多了分看戏的闲情逸致。
“人命关天,不可坐视不管。”
七月平日恶作剧也就罢了,现在他还这样?!萧兰不觉有些生气。窦蒙叹了一气,不知道这七月是真铁石心肠还是戏弄尹苏桦,但是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去把他逮下来……”
“不要去。”七月拉下窦蒙,“苏桦不撞南墙不回头,咱们就由着他好了。”
“这样好吗?”见七月狡黠的脸,窦蒙也跟着笑开,“你是不是有办法?那我倒也想看看苏桦为了萧兰能做到那份上?萧兰……萧兰你去哪?”
萧兰摇着轮椅往台前走去,人命攸关,那两个人还在等着看戏?
“那药我来试。”
七月三两步上前,将他拉住:“别去,我打包票苏桦会没事!”
人命他也能拿来打包票?要是出事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萧兰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摇着轮椅往前走。七月拉住他的轮椅:
“你当真要去试药?”
“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萧兰推开七月,凝视台上的尹苏桦,语气决然,“苏桦,你若现在下来,日后咱们还是朋友,若是执意试药,我现在就把这双腿给砍了,看还有什么能治!”
文弱书生生气起来还挺吓人。七月咬咬嘴唇,指着苏桦问一直不肯看他的萧兰:“你在心疼他?”
萧兰不作答,转向鬼大夫:“大夫,劳烦你把酒端来给我。”
“你不能试!”就算有十足的把握,七月也不愿意让萧兰去尝试。萧兰依旧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不肯看七月一眼。七月吐一口怨气:
“你心疼他,气恼我对吧?好,你别理我,别理我啊!”
说罢,他轻跃上台,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那速度,恐怕有人要阻拦也拦不住。
“七月!”萧兰顿时面色苍白,一种更大恐惧突然撷取他的心智,他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大夫,快给他服下解药!”
鬼大夫拿出研制的解药,七月不屑地别开头:“谁稀罕你的解药,把断续草给我!”
七月不耐烦地抓起他身后的断续草便跳下台。
鬼大夫面色一凛。这小子是何人?喝了他研制的毒,竟然还对他的解药不屑一顾?这个世上,能够破解他研制的毒之人,恐怕只有一个……
“七月你快吃解药啊!”窦蒙鬼吼鬼叫,“弄不好会死人的,快吃解药!”窦蒙把从鬼大夫那抢来的解药作势要强塞进他嘴里。“你怎么不吃?你别拧,听哥哥的话,快吃啊!”
“死就死好了,反正没人心疼!”
“……”萧兰捏紧拳头,此刻他多么憎恨自己的双腿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七月把毒酒喝下。“你是存心要我愧疚而死?还不快服下解药!”
“你不是不同我说话吗?”
“服下解药听到没有?!”急恼让萧兰红了双眼,声音也有些歇斯底里。“窦蒙,捆的绑的,你也要把药让他吃下!”
“心疼啦?”七月轻易制服要“捆绑”他的窦蒙,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所以,你就该让苏桦试的嘛!”
“七月!”萧兰手撑轮椅,作势要抓住七月,七月一把抱住他,将他按回椅子上。
“你别乱动,会摔下来的!”
萧兰二话不说,手忙脚乱把药往他嘴里塞。他已经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中,七月不识好歹,万一错过了药期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鬼大夫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抢下解药,语气十分强硬:
“不必了!”
那毒强得很,要发作早发作了!至于到现在还没发作……恐怕是眼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子已经自行服下解药!
鬼大夫看着七月,冷声问:
“药王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你信不信?”
鬼大夫面色更难看,药王鬼还魂根本就无家室,更无儿无女!
“你在敷衍我?”
“呵呵,你怎么会这么说?”知道还问!
七月欠揍的笑容,让鬼大夫捏紧拳头。看到他生气,七月却乐了,抱着断续草笑嘻嘻跑回他身边,凑近他耳朵小声嘀咕:
“我跟药王确实有一点点儿关系,你要是想知道,就跟我打赌吧!我输了,我将你想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若是你输了,你就得答应我为萧兰针灸治腿如何?”
鬼大夫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七月又已经抱着断续草乐滋滋跑开。
这臭小子……鬼大夫拳头握得咯咯响。他都还没答应,他就跑了是什么意思?!那是断定他会跟他赌?还是稳操胜券?!这点倒是跟那鬼还魂像,都太狂妄自大了!
他倒要看看,究竟这目中无人的小子到底几斤几两!
正文 第三章 煽情的红笺题诗
萧兰生气了?因为白天尹苏桦试毒的事情生的气?
开个玩笑嘛,用不着不进行复健,不同他说话,更犯不着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吧?七月持续敲着门板。
“公子啊,公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那样了,你倒是把门开开!哎唷?有蚊子,公子,天热了,有蚊子咬我!噢,好痛啊,好痛好痛!”
蚊子还能咬痛他?萧兰轻轻呼吸,胸口因为七月喝下毒酒而产生的疼痛,依旧清晰可辨。那抹痛与他见到苏桦试毒的时候,有些不同,更深更重更让他后怕。
七月不知轻重缓急的举措,确实让人生气!
“啊,梨树下那怪怪的东西是树影子还是鬼啊?!公子,你开开门,天黑了,我好怕!”
连自己性命都不怕丢的人,还会怕天黑?
“好吧,好吧!”七月坐到萧兰的门前,靠着紧闭的门扉,“那我就在你门前睡下了,让蚊子咬死我好了,我可当真睡了啊!”
门内的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门口的人才躺下又爬起来,烦躁地用头敲敲门:“跟你闹着玩的嘛,现在苏桦不是没事吗,断续草也拿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气气也就过了,用不着生一天的气对吧!”
他现在不是在生苏桦有没有事的气!好吧,当时他轻视苏桦的性命,也让人生气。可现在让他消不了的是他不爱惜自己的气!明知道那样的情况下,凭他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根本就不能阻止他的任何任性举动,他却偏偏那么做了!
“你看你,我又不能用对付窦蒙的法子,揍你让你开门……”门不开,他也揍不到他吧,七月搔头,“好吧,用武力解决不了的事情,咱们就来文的吧。我对文字不擅长,要是觉得合适了,你就把门给开开啊!”
“也不知知道是谁的诗,短的我还能背……那作者厉害了,自己写了表达男子情感的词,又写女的。来了啊,嗯嗯!记得那时相见,胆颤,鬓乱四肢柔。泥人无语不抬头,羞么羞,羞么羞?”七月将后面两句念得十分乐呵,在房中听的萧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来了啊,词人此刻立即换身成姑娘,回了一段。”七月兴致盎然用着女子的嗓音,“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关心。红笺写寄表情深,吟么吟,吟么吟?”
这是《荷叶杯》六首中的两首,七月要说词,也不该选这么直白表达男女之间爱恋的句子来说呀!萧兰又不自觉发笑,听七月这么念,只怕这作者听了会比他更恼七月,没人能把词念的如此……没心没肺!
“等等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马上回来!”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七月的脚步声远去。萧兰不禁对着门口张望。可紧闭的房门,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觉地把轮椅摇近门口一些。门外只剩下虫儿的鸣叫声,显得格外寂静。
以前,怎么都不知这梨园安静得让人心里空牢牢的呢?
须臾,门口又传来那少年愉悦的声音:
“萧兰萧兰,我回来了!”
这一声,让萧兰立即收回碰到门闩的手,心啊,突然怦怦跳得有些急,像被扑捉到心里某种刻意隐藏的心意一般。
“我突然又想到一首好词,名字是什么,我也……没记住。只是觉得特别适合咱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我念着你,你在门里,而我在门外,中间隔着一道墙……”
不会吧?萧兰借着天上的明月光,盯着门外依稀可见的身影瞧,他该不会是说?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栾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果然!萧兰捂着头呻吟,这首《生查子》亦是抒发男女之间相恋之苦,以及对“结连理”的信心。七月……七月……
“还有很多呢,比如什么‘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吱呀——
实在是听不下去!
门终于被打开了,萧兰哭笑不得:“什么叫‘宽衣解带终不悔’?”明明是衣带渐宽终不悔。
“逗你玩呢,好笑吧?”七月笑颜如花儿绽放,“还有一个更好笑的,话说有个子弟,在填写诗词的时候,题目出的上一句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你知道他怎么接的下一句吗?”
“他接的什么?”
“铁杵也能磨成针!”说完七月瘫倒在萧兰的轮椅前,捂着肚子靠着他的腿一直笑个不停。萧兰摇摇头,看着膝下的七月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温润的笑容。他伸手揉弄七月凌乱的发:
“在外头可别乱说,别人会说你雅俗不分。”
“好笑嘛!啊,险些把墨汁给踢翻了。”七月坐起来,把砚台放远一些。萧兰才见,地上放着笔墨纸砚:
“你刚刚就是跑去拿这些东西吗?”
“嗯。”七月努力吹着手里的一张红纸。
“拿这些做什么?你要写字就上屋里写,这里光线暗,对眼睛不好。”
“没关系,我突然想送这个给你。”七月继续吹着未干的墨迹,“墨没研好,要吹吹。呼呼……”
萧兰从膝上取下氅子,“七月,别坐地上,地上寒气重,拿这个垫着。”
“我身体壮,经得起寒气……好啦好啦,我蹲着就是,你披着,披着披着!”将氅子给他盖好,拍拍屁股蹲在他跟前,将手中的红纸给他,“呐,送你。”
红纸上,是七月甚为俊逸的字体:
云月行
云中月朦胧,
月下影双重。
一重相伴行,
一重情意浓。
萧兰愕然……
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关心。红笺写寄表情深……
“七月,‘红笺题诗’一般为女子寄予爱人,表达爱恋之心所用。你用红笺给我写诗……不合礼数。”
“那有什么关系,只是表达一种情感,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别的情义,都可以表达啊。我为月,你为云,我愿月随云,相伴走天涯。所以写首五言送你。你会嫌弃我笔拙不肯接受?”
“并不会,只是告知你这事儿的原委。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做,会遭人笑话。”
“那是你就没关系了吧?”
“嗯……”七月像是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像个任性却又让人爱不释手的孩子,他哪里拒绝得了?
“那,你是收了?”七月坏坏地靠过去,萧兰微微脸红。
“嗯,我收。”
“那你也用红纸题诗送给我吧?”见萧兰一脸窘迫,七月收拾捡起地上的红纸黑墨,“我都送给你了,你还怕送给我?况且,就咱们两人在,没人会知道。”
“好、好吧。”
“那咱们进屋写。”七月将萧兰往屋内推,将红纸摊在桌面,“我给你研磨。”
“多谢。”
淡淡的墨香在房内弥漫开来,萧兰抬眼看了看七月,柔软的毛笔尖,轻舔砚台内磨得细腻的墨汁,正要着笔,七月出声:
“要以‘云月’为题材。”
萧兰笑了笑,比淡淡的墨香更温和:“那我写一首词吧。”
“好,你写什么都好。”
萧兰微笑着写下“云伴月”三个字。突然他想到什么,停下手中的笔。
“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安全来气恼我。”
“呃?”七月嘿嘿笑,这书生记忆力还挺好,“是是是!”
“再有,你知我腿不方便,做什么之前,你先跟我说,不能突然做出让我后怕的事来!”
那种力不从心深深提醒着他的残缺无用,他多么惧怕他会看着七月就那么在他的面前出事。七月一愣,十分懊悔。
“对不起,那以后……我都听你的。”
“当真?”
“当真!”怎么这话听起来像是承诺?七月推推他,“好啦好啦,快写吧。”
“我这就写。”总算舒坦了,萧兰微笑,笔下得尤为快。
七月站在他身侧细细看,嘴儿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轻轻念着:
“梨花羞,青果涩。羞涩轻绽树枝头,夜风淡淡吟。月悠悠,云悠悠。云伴月至死方休,相携不相忘。”
也不知是被七月这么闹,还是这词写得有些唐突,萧兰的脸莫名有些燥热。再看七月喜滋滋将红纸上的词反复阅读,那抹燥热又成了莫名的喜悦。
三年来,他一直一人在屋内院中停留,从未想过,会有另一个人在今夜与他在房中互以红纸题诗,赠与对方。
而这个人,是眼前喜上眉梢的修长少年,七月。
“萧兰,你先将我送你的诗给我。”
“要做什么?”萧兰给他。
“明早你就知道了。”七月看着窗外偏西的月,轻轻把窗掩上,“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好。”
七月将萧兰扶到床上,那绺长长的发丝,不轻易落在萧兰的脸上,随着七月起身,很快从他面颊拂过,只留下了丝丝柔柔的遐想,继而渐渐在梦中绕成千丝万缕。
云中月朦胧,月下影双重。一重相伴行,一重情意浓。
我为月,你为云,我愿月随云,相伴走天涯。
月悠悠,云悠悠。云伴月至死方休。
相携不相忘。
相携不相忘……
啾啾啾……
清脆的鸟儿啼唱,清醒了云萧兰是是而非的梦。
枕边放着一个小香囊,手工算不上精湛,只是香囊外一个“月”字,俊逸的笔锋,让萧兰一眼便知香囊出自七月之手。
这香囊倒也别致,两层布料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有些沉甸甸的,还有着药草的味道,大概是七月放了些药材进去吧。香囊夹层里整齐地折放着红纸诗。
原来,是是而非的,不是梦,而是事实。千丝万缕的更不是梦,而是心绪。
门被推开。萧兰赶紧将香囊收入怀中。
进来的不是七月,而是管家。昨晚他睡时已是半夜,七月做了香囊,肯定睡得更晚,萧兰莞尔:
“七月还未起来吗?”
“七月比老奴起得还早,此刻正在厨房熬断续草。说是等公子用完早饭,就能泡上药汤。”
萧兰微微一怔:“原来我才是懒惰之人。”
“公子哪里懒惰,老奴知道,公子有时候是想早起的,只是因为不想麻烦我们这些下人,让自己尽量呆在床上。”管家有些羞愧。
“管家言重了,没有那回事儿。”
“我原先也以为没有的,只是七月来了以后,他让公子早些起,四处走动,公子的精神比以前好很多。”
萧兰微微一笑,七月对他的作息,确实拿捏得十分精准。正准备吃一口早饭,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七月用了早饭吗?”
说到此,管家的脸微微有些抽搐。
“七月……七月把厨房扫了个遍,就差没把老爷的早点给偷吃光。”
萧兰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是七月的作风。
管家看着萧兰,感慨万千。开始他没看好的小护卫,确实给公子,给云府带来了很多惊喜。光凭这点,他刘广就愿意任他差遣啊。
七月带头,大家跟着把大木桶搬到萧兰的房中。
接着药水也一桶一桶往房里搬。
萧兰的房间,顿时烟雾缭绕,药味弥漫。
一切准备就绪,七月把大家都赶出去,关上门,对着床上的萧兰道:
“萧兰,把衣裳脱了,咱们来泡药汤!”
“啊?”刚刚就想有这可能,可这话从七月嘴里说出来,还是让萧兰愣住,“要脱衣裳?”
“哦,裤子也脱了。”
萧兰的脸瞬间苍白,他可没想过要跟七月“坦诚相见”。七月看他表情不对,坏坏笑道,“你在害羞?怕在我面前脱衣服?怕什么,我帮你。”
萧兰脸一红,没有否认:“我、我自己来。”
“你能自己脱衣裳我知道,可你能自己爬进桶里吗?”
“……”萧兰看着半人高的大桶,为难地微微摇头,“可是……我想还是,还是让管家来。”
“什么?!”七月抱怨,“你宁愿然管家来,也不愿意我帮你?”
“是、是的。”七月为什么这么激动啊?他确实认为当着七月的面就把衣裳剥了,还不如让管家来的比较好。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七月将脸凑近萧兰,愤愤不平,“为什么我不行?”
“自小管家看着我长大,所以会比较方便。”七月为什么生气?萧兰有些苦恼,也不知怎么了,他竟然这样别扭。
“可你现在长大了啊。”
那就更不能在他面前脱了呀,虽然他们都身为男性,可是是七月的话……甚为羞涩啊!七月白眼一翻,伸手就往他腰间探去:
“你再扭捏,我可动手了啊。”
萧兰一把抓住他的手,面色燥热:“七月,别为难我。”
“好吧好吧,真的是……”七月抽出一条白布,蒙住眼睛,“这样行吗?我不看你就不会害臊了吧?”
“七月……”萧兰头有些疼,“我依旧觉得让管家……”
“不成不成!你快脱,药水凉了就不好了!”
“七月……”
“你再扭捏,我便真的动手了!”他作势要拉下蒙眼的白布,萧兰大惊失色:
“七月你别摘下蒙眼布,我脱便是。”
房间里传来云萧兰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在碰到自己的裤头时,他红着脸看着站得泰然自若的七月一眼,手微微有些哆嗦。
“脱好了没啊?”
“还没!”七月突然出声,萧兰更是慌乱,“七月,你、你蒙着眼睛,能扶住我吗?”
“能。”但是不知道要摸索多久才摸到他就对了。
“我……我……”七月嘴角的笑容是什么意思?萧兰更觉羞赧。
“好了是吗?”
“嗯、嗯!”
“那我过去了。”
七月迈出的步伐,没有丝毫因为眼睛看不见而凌乱。他的胸有成竹,倒让萧兰心跳如擂鼓躁动,头皮一阵发麻。瞧他的模样,他、他真的看不见吗?萧兰微微往里缩了缩身子,七月立刻不满:
“你别乱动,乱了我刚刚目测的距离,万一摸到什么不该摸到的地方,你可别赖我。”
糟糕,萧兰更是慌乱,早知他就不躲,刚刚他是不是这样躺着的啊?像是看到他的慌乱般,七月吟起更恶劣的笑容。
“萧兰,我来了!”
在腾空的刹那,萧兰脑子一片空白,直至热热的药水熏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他才察觉自己已经置身于木桶之中,滚烫的药水将他密密包围,可刚才被七月碰到的地方,比这药水更烫。
七月摘下眼罩,咧嘴笑道:“公子,我没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吧?”
“没、没有。”缭绕的雾气,遮掩了萧兰的窘迫,“七月,你别再窘我!”
七月失声笑道:“萧兰,你忘了吗?我三年前眼睛才复明,黑暗里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我刚刚已经对你手下留情!”
“七月,你还闹!”是药水的缘故,还是七月的缘故,萧兰现在觉得全身都烫,包括一直没有知觉的双腿,似乎都有了发烫的错觉。
“好,我不闹。”七月将断续草以及别的药渣子一同捣烂,装到另一支桶里,做外敷用,“不过,我不知道萧兰一介文弱书生,身子骨却漂亮得很!不若想象中那么弱不禁风。”
“你到底是看见,还是没看见?”萧兰有些怀疑那块蒙眼的白布出了问题。
“你说呢?”七月不怀好意扑到桶边,“要不,你就从了我,让我看看仔细?”
“你……你又不听话了!”
“嘿嘿……”七月坐回去,继续捣药,“看把你吓的,黑乎乎的药水,又看不到。”
“七月,我们何时动身前往月城?”萧兰赶紧转移话题,再说下去,难保七月不把他从药水里拎出来观赏。
“到我趴在你腿上睡觉,你能感觉得到腿麻的时候。”七月说得好像有十足把握治好他的腿。
“距离恩公约定的时日不剩半年,前往月州,正常人也需要一两个月,我想早日动身,以免耽搁了时间。”
“放心,耽搁不了。”说着说着,七月又不高兴了,“我的任务就是护你到月城,你这样急着去月城,是想早点让我走了?”
“并不是那样,只是答应了恩公的事,便不能耽误才好。”萧兰急着解释,生怕七月误会。
“这要是万一,你去了月城,咱俩就不能再相见,你也一定要去?”七月不禁提高音量,似乎十分不赞成这种做法。屋内缭绕着白雾,萧兰微微一笑,比白雾更迷蒙,大丈夫有恩必报,一诺千金,他怎能反悔?
“……对。”
七月眯起眼睛,在萧兰的心里,他还比不上那给半块玉,什么事都不说,便让人上月城的恩公重要?这样一想,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想看清萧兰的表情,看他是否有些不舍,可白雾太浓他看不清,他十分不满地丢出两个字:
“迂腐。”
之后七月用力地捣药不再言语。
良久。
“七月,你可是在生气?”
“你说呢?”屋里又只剩下捣药的声响,半晌后,萧兰忍不住又轻声问:
“为何生气?”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心弦绷紧。这房间里似乎流动了些暧昧的气流,他不敢去碰触。
“我不气,待我把你往你恩公那一送,我便功成身退,快乐返乡,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捣药的声音越发紧凑,“然后你我都不再相见!”
“七月……”七月在说气话,萧兰知道,可是他就是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不再相见?人生难觅一知己,他苦等而来却是要“不再相见”而终?心中的不舍异常苦涩,七月终归有一日会离他而去的,只是他今天才正视这点而已。
今天才正视?那往日他是觉得会跟七月一直相伴下去?
云伴月至死方休。
当时唐突的词句,早已透露了他的心绪……相伴相随,至死方休。
不再相见?
为何想到与七月不能再相见,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不知不觉,七月在他的生活里已经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
萧兰苦涩一笑,想说得洒脱些: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迂腐!”不等萧兰说完,七月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桶边,直勾勾盯着他,“想了那么久,就得出个无不散之筵席这个结论?木鱼脑袋吗?”随即他又吃吃笑起来,白雾之中迷离的双眸更是若即若离,“你刚刚心里是在想,七月可否与我一直相伴对不对?”
“……”萧兰红着一张脸,无可否认,“你没在生气?”
“你说呢?”
又将问题丢给他,总说“你说呢?”。他微微苦恼地别开头:
“七月,你老这样说话,我猜不出你的心思。”
“你在意我生气?”七月依旧眉开眼笑。
“有一点儿。”谁喜欢看别人生气啊?
“只是一点儿?”
“我在意。”他将视线转回木桶之中,“让身边的人生气,总是不好的。”
“我没生气,跟你闹着玩呢!”
又是闹着玩?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不是闹着玩的?萧兰暗暗叹气,他就知道捉弄他,让他去忧愁,他就在一旁偷着乐。
“对了萧兰,现在我要抱你出来,你要怎么办?”
萧兰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生气了。
只见桶内的水瞬间被激起,一床被褥也在水花四起的时候席卷而来,水花落下,他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落在七月的手上,七月轻巧转身将他抱往床上轻轻一放,脸儿也紧贴上来:
“萧兰你猜,刚刚我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萧兰不敢喘息,生怕遗漏了哽咽在嘴边的惊喊。
可近在咫尺麦色的笑脸,扑在他脸上暖暖的气息,让他努力压制在喉头的惊喘,如某夜悄悄吐蕊的梨花,生涩而诱人地溢出嘴。
“七月……”
这声音,比花更香,比酒更醇。
七月迷离的目光一沉,悄悄再俯身。
萧兰动也不能动,只能屏息看着七月粉润的唇儿慢慢贴近。不管是窦蒙,还是苏桦,都未曾给他这样的震撼。
萧兰胸口剧烈起伏,他承认,他无法阻止这样的七月!闭上眼睛,等待着心中的迷失从欲罢不能走向歇斯底里。
两人的唇瓣似乎只有一纸之隔的距离。
七月看着紧闭眼睛的萧兰弯起嘴角,眼神温润如水,他别开头,让温热细滑的脸微微熨帖拂过他的脸颊。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所有的惊骇,犹在瞬间变成了吹拂过梨园的轻风,温柔,却又清晰可辨的。
可一切,似乎又不止是这样而已。
七月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依旧迷离,他利索起身,背着手往外走去:
“萧兰,衣服我放在床上,你自己穿,我去取些纱布就回来。”
直到修长的背影,被门扉隔开,萧兰才敢慢慢呼吸,这样的呼吸,比七月的眼睛更加迷离。
房内的白雾散去,萧兰触摸心口,平稳的心率,均匀的呼吸,貌似刚刚的那刻只是短暂的神游太虚。
正文 第四章 暧昧的梨园第一
萧兰拿起床上的衣裳。
门突然又被推开,他赶紧将手臂收回被子下,看也不敢看向门口:
“七月,你又回来捉弄我?”
“七月又捉弄你了?”尹苏桦愤愤不平,“我就知道那小子心眼坏得很。”
“原来是苏桦。”萧兰松了一口气,“七月只是顽皮了些,心眼不坏。”
“还不坏?那他把你留在床上,人哪里去了?”苏桦拾起床上的衣裳,“他也不伺候你起身?他这个护卫未免也太不称职了!”说到七月苏桦就来气,整天嬉皮笑脸不说,还时常取笑他,这会儿还把自己的主人一个人晾在这里,“我扶你起来!”
“不用,我想……再躺一会儿。”
萧兰暗惊,虽说不想让七月看到自己的身体是因为羞涩,可要是让苏桦看到,便称得上难堪了。
苏桦看了看床上的萧兰,脸上浮些许红润之色,镇定的话语里带上了些许羞意。
“你自己多不方便,你就别对我客气!”
“苏桦,我有些不方便……”
萧兰话还未说完,苏桦没好气地掀开被子:
“有什么不方便的……啊?啊——”
苏桦尖叫一声,赶紧将被子盖上,脸也红到了耳朵根,萧兰竟然没穿衣服?!
“……”萧兰尴尬地笑了笑,紧紧揪着被子。
“怎么了怎么了?!”七月从门外跑进来,“发生了什么事?”
苏桦更是慌得乱夺门而出:“我、我晚点儿再来,晚点再来看你!”
苏桦的步伐几近落荒而逃,七月眉儿一挑,回头看着面上也有赧然之色的萧兰。难道……七月险些蹦起来,坐到床边大声逼问萧兰:
“你让他瞧见了?”
“七月……”萧兰的头有些疼,怎么一个比一个更让他无所适从。
“我问你,你让苏桦看了?”
看了什么啊?萧兰羞得无地自容,微微别开头。这样的举动把七月惹恼了。
“你你、你就不稀罕我一个人看?!你让管家看,让苏桦看就不让我看对不对?”
这是什么论调?谁愿意让人看自己的……身体啊!萧兰欲哭无泪,今天他已经够尴尬了,七月还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让他难堪。
“七月你先出去让我把以上穿上。”再不穿上,恐怕再多出事端来。
“我不要……我不要出去。”七月干脆脸目光都不移开,紧盯着他不放,“为什么就我不行?你知不知道苏桦他……”
“我也没让苏桦看。”
萧兰叹了一口气。眼下,他不说清楚,恐怕是穿不成衣服。七月掂量这话的可信度:
“没看那他怎么脸红成那样?见了我还急匆匆跑掉?!”
“苏桦他看到我光着上身便跑了出去。”萧兰无奈地解释,也不知七月为何这么计较这件事情。
“当真?”
“当真。”
“那就好。”七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坐在床边俯下身,隔着棉被双手支在萧兰的身上,“你不能跟苏桦太亲近。”
“为什么?”身上的重量,让萧兰微微挪动身子,此刻棉被之下,他可是寸缕未着。
“嘿嘿……”七月眉开眼笑,干脆放下支在他身上的手,隔着棉被抱住他,“我会不高兴,很不高兴的!”
“为何不高兴?七月,你别这样抱着我。”
“为什么不能这样抱你?我很重吗?”七月下巴支在他的胸口,无辜地望着他。
“你不重。”只是感觉有些怪异。不过虽说是怪异,他却不讨厌。
“那是我把你压疼了?”七月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咧嘴笑着。
“我不疼。”七月就是一个玩心太重的孩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他记得他的头发,柔柔的、软软的。看到自己的光裸的手臂,萧兰笑着将手缩回棉被里,“七月,我得把衣衫穿上。”
“嗯。”鼻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笑意,良久也不见动一下,显而易见,有人赖着不走了。
“七月,再不穿衣服,你想让窦蒙也来掀我的被子吗?”
“嘻嘻……”说得也是,万一来的是窦蒙,萧兰恐怕晚节不保。七月轻巧翻身,却不是离开房间,而是滚到萧兰床上的内侧,面朝墙壁,“好了,你穿衣裳吧。”
“……”他又在耍赖了,萧兰没好气道,“你又来……”
“我保证不看!”他背对着萧兰伸出手发誓,“保证不偷看,要是偷看,让我长针眼好了。”
萧兰叹了一气,拿起衣衫开始着装,不再同他争辩,反正也争不过他。
他悉悉索索穿着衣裳。七月则用手拍着墙壁,打着节拍哼一段曲子。
“哎——为何十里荷花漫池香?哟——只因妹妹摇船荷花池里会情郎。丢个莲蓬当绣球,哥哥敢接不敢接呐?哥哥你羞答答的哎,是否要等着妹妹亲手来把你牵嘞……”
“七月,你唱的什么?”
“南方的山歌。”七月伸了个懒腰,“好听吗?”
“嗯。”虽然也是表达男女之意,不过七月随意的哼唱,清闲可爱,可比他没心没肺念诗词来得好些。“你去过南方?”
“嗯,治眼睛的时候,爹带我走过很多地方,在江南一带呆了不短的时间。”
“早前打算上殿面圣后到江南一带游览,现在只能从书画中梦游江南了。”萧兰穿好单衣,靠在床头,“烟雨江南,清秀水乡,多少文人笔下的雅致之地。荷塘、烟柳、黑瓦白墙,潺潺流水,朵朵乌篷船……怎能不向往江南?”
七月回头,见萧兰望着窗外目光幽幽,满是向往之色。翻身滚到他身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倒回躺在他腿上:
“已经做梦梦到江南啦?”
萧兰微微一笑,伸手轻揉他的发不语。
七月躺着翘起二郎腿,从怀里摸出一颗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
萧兰笑意深了些,七月与他在梨园锻炼时,就不时念叨树上的梨子什么时候才成熟?青涩果子好不容易挨过了幼年时期,现在还未完全成熟,果然还是被迫不及待的人采摘下来了。
“你那么喜欢江南,去月城的时候,我们先绕道去苏州,圆你的江南梦。”
“让你陪我去月城,已经很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有我在,别说江南,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七月端详了果子好一会儿,伸到萧兰面前:“尝尝看经常被文人墨客熏陶的果子,是不是比别的果子要甜些。”
萧兰微笑着摇头,未成熟的果子,可酸得很。
“竟然不吃?为了这果子我可没少跟管家拼命。管家说我几乎把树上每颗果子都关照了一遍,比鸟儿看得还勤。”说到这,七月抬眼看着萧兰,笑得神神秘秘的,“其实管家哪里知道,满园的果子,我都招呼了不下三遍,这个还是我在半个月前通过对比做了标记会是梨园第一大的果子。这小家伙果然没让我失望,到目前为止,它还是梨园最大的。”
萧兰失声笑道:“那你怎不等它再成熟些再摘下来。”
“我本来也那么想的,可是被我标记认定是梨园第二大的果子长得好快,怕第一被赶超,我便趁现在把它摘下来,这叫见好便收。”
哪有人这样?萧兰的笑声透过窗户隐约传到园中。
管家竖起耳朵,这是公子的笑声?不对吧,即便是腿伤之前,公子也少有这样笑的。
萧兰收起笑:“那梨园的果子,你排到哪了?”
“本来排了将近一个营,可是后来个头变化太大,我也分不清第五位以后的哪个是哪个了……”
萧兰才收起的笑又愉悦而出,他能想象到七月看着满树的果子,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管家这下确定了,确实是他们家公子的笑声。能让公子那么开心的事,定是特别令人愉快的事才对。不成不成,得找个借口进入公子的房间才行!
好好奇啊……
对了,下午茶的时间到了,他马上去准备端过去!
“咯咯!”
七月将果子放进嘴里一咬,眉头都皱到一块了,脚趾都卷曲起来。不敢多嚼几下,草草吞入腹中,便随手把梨往萧兰的手里一塞:
“公子,别浪费,帮我把‘第一’给吃了。”
说完,他十分不负责任地翻个身,不多看萧兰还有那果子一眼。萧兰看着缺了不小一口的梨,没好气地推推枕在他腿上佯装睡觉的人的背。
“你就不会先小口试试它是酸是甜?”那么大口下去,肯定被酸得不轻。
“噢,我睡着了,已经睡着了……”睡着?那么酸,能把瞌睡虫酸得跳起来!
萧兰叹一气,看着“梨园第一”好一会儿,就着那咬痕,轻轻地咬一小口。
“咯。”
好酸。
酸得他双颊发紧,酸得他眼睛微泪。
枕在他腿上的人笑得不轻,微微抽动着肩膀,却没有回过头来。萧兰莞尔,对着梨子又咬下一口,细细咀嚼。
果子在嘴里留下浓烈的酸意之后,回味出轻淡的甜香。
他不自觉又咬了一口。
酸意里的甘甜确确实实存在着,只是仔细寻觅,便无迹可寻。
这,像极了一种心情。
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第一’很好吃吗?”不解的声音打断了萧兰的思绪。见他一口一口的品尝,七月怀疑他们俩吃的是不是同一个果子?莫不是换上了甜的?从萧兰抢下来,又咬了一口!
“酸死人了……”七月囫囵吞枣,赶紧的又将果子塞回去,再次背过身睡去,小声嘀咕,“还真能忍。”
萧兰看着回到手上,又少了一大口的梨,微微一怔……
七月咬掉的那两口,几乎吃去了梨的大半儿!
七月是想捉弄他,可是看他果真吃起青果,反倒有些心疼起来,便把果子给吃掉大半儿。
突然间,萧兰觉得口中的甜味真真实实,越发清甜。
原来这甜味儿,吃在嘴里有似是无迹可寻,可从心里流出的甜,密密实实,清晰可触。
他明白了这种心情是什么了,是他心里的七月。
“七月……”
“嗯……太热,我会睡不着的……”也不知道半梦半醒,他神游到哪儿,突然冒出这样的话。
夏天就快来了,又要热得跟知了比“金蝉脱壳”了。
令人痛苦的夏天……
“七月?”
这会儿,床上的人没了回应,安安静静的沉睡在初夏的午后。萧兰摇摇头,拾起桌上的蒲扇,轻摇。
管家端着茶点推门而入:“公子……”
萧兰轻轻摇头,示意他噤声。
管家是噤声了,可是多半是因为床上的情景,让他不能发声。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照入室,虽没直接照在床榻上,可那光芒却不多不少给帷帐里的一切镶上了金色柔软的光晕。
温和的男子身着雪白单衣轻摇蒲扇,凝视蒲扇下的少年,目光温柔如水,嘴角一抹浅笑,如纯白的花。
少年枕在他的腿上酣睡沉沉,即便是睡梦之中,嘴角依旧轻吟笑意,他身上的迷离之光,不见了影踪,只留熟睡的娇憨。
空气弥漫羞涩香甜的味道,那是青涩果实所散发的气味。
这羞涩,这清甜,让人措手不及。想要看清些,却唯恐扰了这情景,不敢擅自靠近。
此情此景,悠悠远远,犹如一场迷离的春梦。
是夜,初夏的夜。
梨园夏虫鸣叫,流萤闪烁如星辰的碎片。
屋内一盏青灯如豆。
床榻之上,少年依旧沉睡,只是由白天的面朝外边,转成面朝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不再轻摇蒲扇,抖开一张薄被盖在少年身上。随后,他将桌上的灯移近来些,翻开未读完的书册继续阅读。
这样的夜,该是在安静祥和里等待黎明的夜。
可床榻上的少年却突然张开眼睛,睨着天花板,目光凝结,似是刚刚他根本没在睡觉。
“醒了吗?”萧兰放下书,微笑地望着他,“怎么了?”
温和的话语,让七月如沐春风,收回视线,长长伸个懒腰,像只睡醒的猫儿:
“嗯,醒了。”迷离的目光,添加了慵懒之意,七月突然有说不出的娇媚。萧兰深深呼吸,双颊泛出一抹羞红,微微避开七月的视线。
“因为照顾我,累着了吧?”
“嗯……”七月摇头否认,“我有没压疼你?”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七月立刻爬起来,紧张地掀开薄被,揉捏观察他的腿,“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腿有一点儿麻……”
萧兰拉住过分紧张的七月,他的腿一向没有知觉,七月枕着也是没事的,虽然现在有点酸麻,不过……
思其此,两人突然都噤声瞪着对方。
良久。
七月最先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你说、说的可是腿麻的麻?”
因为七月的兴奋,萧兰反倒平定下来,看着双腿,酸麻的感觉在腿上循环,他微笑点头。
“哇,太好了太好了!”七月扑上来一把抱住萧兰,又摇又晃,“好高兴好高兴!我想飞起来,怎么办,我快坐不住了!”
他现在就根本没坐着……萧兰哭笑不得,七月把高兴给抢完了,他反倒像局外人,双手停在半空犹豫着要不要抱住七月,半晌,下定决心要抱七月。
敲门声起,未得到应允,门口的人已经推门进来。
萧兰赶紧收回尴尬的手。
“苏桦。”
“这么晚了,七月你怎么还在萧兰的房里?”苏桦瞧见七月坐着萧兰的怀里,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七月笑嘻嘻地反问:
“那苏桦你这么晚了还来公子的房里做什么?该不会是睡不着,来跟公子秉烛夜谈?”
被这么一问,苏桦红了一张脸。他下午看到萧兰的身体,整日心绪不宁,动辄脸红心跳的,所以有些话,他再也无法压在心底了。
“我有事情要跟萧兰说,你先出去。”
“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的?”
七月虽还是笑盈盈的模样,可萧兰看出了他已经开始不悦。七月,在生气的时候,眼睛眨动的频率会更慢。萧兰轻拢七月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衫,笑望着苏桦。
“苏桦,你有事直说无妨。”
苏桦暗自埋怨,萧兰平日对谁都是以礼相待,却从未曾见他对一个人,那么亲昵无芥蒂,可为何是没心没肺的七月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萧兰,这事儿属隐私,我希望你一人倾听。”
“不成!”七月想也不想便拒绝,“今晚上不行,你改日再说。”
他还偏要今天晚上说不可!苏桦认识萧兰很久,自然知道怎样能让萧兰听他说话,他眼中流露些许哀伤:
“萧兰,此事在我心中已经很久,若不是再也无法承受,我也不会深夜来访。”
苏桦向来谨慎仔细,若不是有事要说,确实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他的。萧兰微微颔首,对着七月缓声道:
“七月,你先回房,我跟苏桦说一会儿话。”
“不成,你们不能单独留在这个房间!”七月执拗,“苏桦你快离开!”
“七月,不可无礼。”萧兰可见识过七月欺负苏桦的本事,“你先回房休息,听话。”
“我……”
“你不是说了,以后都听我的?”萧兰还是温和的模样,可脸上的认真显示了他的坚持,“听话,回避一下。”
“你也答应我不跟苏桦亲近的,我可真的会不高兴的!”
“听话,七月。”
“唉!你现在耳根子软,待会儿便知后悔了!”
七月又急又恼,却不得不退出去。可他并非退出门外,而是跃上屋顶,随后暗暗叫糟,房上的人影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刚刚他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便是因为察觉有人闯进了云府。此人能躲过云府四大护卫的耳目,必定是身手不凡。
就在这会儿功夫,屋内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见鬼!”
七月掠身下屋顶从窗户进入屋内,房内黑衣人挟持萧兰,举长剑朝七月刺来。
窗前书案上的灯被剑气熄灭,在袅娜的灯烟里长剑更显阴寒夺命。
“七月小心!”萧兰惊喊。
七月侧身躲避滚入屋内,利剑与他的脸只差半寸,还削去他些许发丝!
小心小心……都说他会后悔的嘛!
情况岌岌可危一刻,只见一道清凌的剑气挥来。这不是黑衣人的剑气,而是来源于七月手中的剑。七月的剑若凝练的月光,破空而入,挡去了黑衣人的杀气。
黑衣人一怔,七月的剑薄如月,犀利如冰。
是长月剑!
长月剑?长月剑曾是药王鬼还魂的剑,怎么会在这小子手里?
苏桦趁黑衣人微微分神之际,借着月光,对黑衣人发起进攻。
七月大叫:“苏桦别靠近!”
可是已经来不及,长剑直奔苏桦心口。剑尖点到苏桦的胸口便收,黑衣人反手用剑把一推,将苏桦推向七月怀中,抱着萧兰夺窗而出。
“若想救人,随我来!”
七月丢给苏桦一瓶药,追随黑衣人而去。
一直追到城外的山上,黑衣人钻入一扇红漆的门,七月没多想跟着进去。
随即,惨绝人寰的咒骂声顿时遍及四野,在深夜的山头久久回荡不息。
“鬼大夫你个糟老头子,你要跟我赌,也不能用这么阴的招式啊!”
七月当然知道是鬼大夫,他身上那药草的味道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也只有鬼大夫才能用药喂养出那么凶狠的药犬,追得他满院子跑!
鬼大夫轻哼:
“你不是要跟我赌吗,我现在奉陪。”见七月准备抽出腰间的长月剑,鬼大夫冷声道,“你若是伤了我半只药犬,赌约的事情立即作废。”
“见鬼!”七月怏怏收回腰间的剑。
鬼大夫微微勾起嘴角,但他绝不是在笑,而是在看戏。他就是要挫挫这小子目中无人的锐气。
“经过药犬这关,我就把云萧兰还给你。然后,你们能通过那……”他指着一座极大的屋子说,“我就允了你的赌注。”
“七月,着急无益,先出去想办法再进来,别被伤着了。”萧兰万分担忧。
七月细想,对啊,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是该去想办法!
“萧兰,等着我来接你回去!”
说罢,七月冲出犬群,可是他该用什么办法引开这些药犬呢?!
正文 第五章 急于隐藏的羞涩
眼前一座红漆大门,让窦蒙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奇怪,明明是夏日,怎么会觉得冷呢?
看着苏桦瘦弱的书生模样,七月有些于心不忍。他本来,也只叫了窦蒙的,只是苏桦一定要来救萧兰,所以……
“苏桦,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怎么?有我不能看的东西?”苏桦斜视七月一眼,甚至怀疑让鬼大夫劫走萧兰的事情,七月有没有故意的成分。
“我是好意,怕你跑得不够快。”
“放心好了,你能来救萧兰,我自然不怕来。”
“嘿嘿……”七月翻翻白眼,狗咬吕洞宾!“我只是担心你……”
“还是你想一个人救了萧兰,好邀功?”
小人之心……“唉,苏桦你真会想象。”
窦蒙趴在门上,努力看着没有一丝缝隙的门:“快点,我都快好奇死了!嘿?似乎都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呢!”
嗯,不错,不止有动静,而且动静还不小!七月轻声道:
“苏桦,你最好跟着窦蒙。”
窦蒙按住门环。
七月退开好几步。
窦蒙再一推门。
七月再退几步。
门霍然大开。
啊?啊啊!
“……苏桦,快跑啊!”
苏桦与窦蒙撒腿就跑!
这是不得不跑啊!
几乎是同时,几十只黝黑的动物夺门冲出来,如黑色旋风狂追着两个人。那些黝黑的动物,确切来说是狗,但是却不出声叫唤,所谓……狗不叫,狗必凶!山上顿时尘烟滚滚,飞沙走石。
七月大刺刺地跨过门槛,一眼便看到院内大屋子门外的萧兰,有喜又急地朝他奔去:
“公子!糟老头有没让你受苦?”
“七月,我并没有受苦。”萧兰扶住七月,望着敞开的大门外,十分担忧:
“窦蒙与苏桦没关系吗?”他没想七月会想出这个法子引开药犬。
七月回头,看着那两人被十几只药犬追得满山跑,眉一挑:
“不知道啊。”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回答。
“七月。”担心七月会想上次苏桦试毒一样捉弄人,萧兰严肃起书生的脸庞。
“那些是用药物喂养的狗,被称为药犬,比狗更有灵性,比狼更凶猛……”看到萧兰脸色越发严厉,七月招认,“好啦,有窦蒙呢,没关系的。公子,奇门遁甲之术,你可懂?”
“读过一些书籍,略有研究。”
“我就知道!那咱们进去。”
七月推着萧兰进入那间庞大的建筑里。
谁知,这门一开,门里就堵着一面雪白的墙。空无一物,仅仅是一面雪白的墙,没有任何入口!
这也叫门?!
摆脱了那些药犬后,却碰壁,七月恨不得直接轰了这墙,狠狠踢那面白墙一脚!萧兰微微一笑,拉住七月。
“七月,我们再退到门口看看。”既然门内空无一物,玄机必定在外头。
“好。”七月与萧兰出到门口,萧兰的目光停留在门上的几个大字上。
山水羞涩
山水羞涩?萧兰细细思考,微微笑道:
“也不知是否跟我想的一样,七月你去弄些水来。”七月弄来水,萧兰依旧微笑着,“试着把水往白墙上泼。”
嗯?七月看了萧兰一眼,扯出大大的笑容,泼水嘛,他很会啊,就这么使劲儿一泼,退回萧兰的身边。
雪白的墙面,渐渐浮现出一幅画作,七月仔细瞧啊瞧,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只知道,这画在用色上,各个景物都十分的接近,回头看萧兰。
思考的萧兰依旧淡定如温润的玉,只是从不特意流露的智慧,此刻正萦绕出淡淡的光华。
他天生就是一朵奇葩。
须臾,他偏头看向七月,优美的唇瓣微微扬起轻盈的笑意,仿佛三月的一瓣梨花,悠悠落在浅浅的河面,荡起的细微涟漪。
不知怎的,七月第一次避开了这样温柔的脸庞,心怦然跳得很急。
还来不及思考这样的心情是什么,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刚刚在墙面浮现的图案,又消失了!
“我再去端些水来!”
萧兰笑着拉住他,“不用了。”
话才说完,那面白墙一点一点从门上剥落,接着完全落光,碎片零落堆积在门前。
可门并没有因此可以打开,门上依旧是图案,只是这些图案……
啊啊,不会吧,应该是刚刚白墙上的那幅画。只是,画被切成了九九八十一块,混乱地排列在门上的木框里。
“不会是要把这画拼好,才能进去吧?刚刚那幅画,有山有水还有人家,还有……完了完了,我根本没记住!”七月趴在门上,上下左右摆弄,山体颜色十分相近,怎么也衔接不上!“太阳落山之前要是还破不了关,我就输了!”
“七月,别着急。”萧兰将轮椅摇近些,仿佛天塌下来,他还是这宁静致远的模样,“慌则乱,乱则盲,静下心来。”
“你记住了?”七月把希望寄托在萧兰身上。
“应该记得一些。”
“对了,你在门外看到了什么,所以让我用水泼白墙了?”他也跟着出去看了啊,怎么没看出什么来?
“齐景世先生被世人成为画怪,他的画,乍看是一张白纸,可经水一湿,白纸上便会浮现出画作的原型,湿气过后,又恢复回白纸的模样。”
“有这么神奇的画?”
“嗯。齐先生先在宣纸上作画,再蒙上几层特制的宣纸,水湿了宣纸后,便透出最后面一层的画来。水一干,纸不透,便又是空白的纸。”
嗯,确实是怪才。不过……七月又好奇起来:“那你看到什么,会让你从画怪的作品联想到白墙作画的原理?”
萧兰再笑:“正好有一年,有幸目睹齐先生的真迹,其中一幅画的题词为‘羞涩山水,应雨而现’。所以,见到门上的‘羞涩山水’,我便想起下一句‘应雨而现’。”
七月似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平日见你就爱害羞脸红,脑袋那么灵光!”
萧兰面色又有些赧然,只是没有那么明显:“那是你小孩子心性,喜欢捉弄与我。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智慧之事……”
七月没好气:“你说这不是需要智慧的事,那我没想出来,岂不是智力极低之人?”
“不是,你别误会。”萧兰赶紧解释,“我只是……”
“知道知道了!明明知道我喜欢捉弄你,你还那么轻易上当。”
七月吃吃笑着。萧兰只有叹气的份,七月是捏准了他的弱点,知道他心里在意他,所以随时随地捉弄。萧兰干脆不再多话,省得又掉入陷阱里。
七月捏着下巴望着墙上的拼图发呆,“那这画,你能记住多少?”
“也没多少,咱们试试看。”
这叫没多少?!这书生谦虚得让人想撞墙。
一幅只看了一眼的画,被分成九九八十一块打乱镶嵌在木框当中,就那个说没记住多少试试的人,叫他把这块移下来,再移下来,左边那块移到最右边再往上……
他的指挥,没有一个命令是因为先前移错位置,重新再移动的,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那幅用色极为相近的山水画,就那么被还原了。
也就在山水画还原的刹那,门咔地打开了!
这叫没记住多少!
七月边推着萧兰,边愤愤不平:“平日你是故意让我欺负不回嘴的吧?”
“不是,只是那不是我的强项。”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强项是欺负人了?”
萧兰一怔,这便是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吧?他微微笑着不说话。不过从七月欺负朱景元,欺负窦蒙、欺负苏桦、欺负他的事情来看,七月在这方面确实不弱。
否则现在窦蒙跟苏桦怎么还在满山跑呢?
“七月别动。”萧兰收起笑容,“我们已经进入阵里了。”
“啊?”七月低头一看,他与萧兰,此刻正处在一个五芒星图案的中央,“五芒星一般为困敌的标志,我们周围是不是都是机关?”
萧兰看着外头,“这该是有所演化的八卦阵,我们站的位置,是最凶的‘七杀’之位,七月,这阵型有些不对劲。”
除了七杀位置,就是死门,如果说这是全部的阵型的话,他们不是得退出门外,就是必死无疑。可是,不该是这样的,还有些内容被隐藏在哪里呢……
“噢,是见鬼的邪门儿!”
七月突然抱起萧兰纵身跳跃,而萧兰身下的轮椅在下一瞬间,被毁成碎片。
一条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吱吱地扑向他们。
而那张轮椅,就是被它尾巴摆动砸烂的。
巨蟒的攻击十分凌厉。
七月被逼至墙角,旋身用力踢巨蟒的头颅,巨蟒头部急剧转开,尾巴却凌厉卷来。七月轻喝,抱着萧兰跃上蛇尾,巨蟒的头立刻回扑,险些吞了两人。
巨蟒首尾能相顾,横身能撞,几次三番也不见有机会逃脱巨蟒的追击。
“臭老头,你饲养的不是药犬,就是药莽,你药物多都拿给这些牲畜吃了对吧,你这叫暴殄天物!”七月愤恨大叫,“你的蛇太恶心,别怪我斩了它啊!”
回应七月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萧兰轻声道:
“七月,揪蛇首,夹蛇尾,斩蛇腰,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这是长蛇阵里的打法,你试试。”
“好。”
七月凌空腾起的刹那,萧兰又看到了七月那把细长的剑,剑身极薄,能缠在腰间不被人发觉。
七月低头对他一笑,“它叫长月剑。”
长月剑沁凉如冰,剑气如月。
七月的身手,更是灵巧俊逸,即使带着萧兰,剑式依然泰然自若,流水行云。
最后一式,长月破空!
蛇身七寸,不偏不倚,从蛇腰一分为二。
七月收剑,脚才着地,才察觉上当,将萧兰抱于怀中!
“见鬼!”
一股力量将她逼到陷阱底下,陷阱本是为一个人设计的,极为狭窄,一个人还能转身,两人站立井底,连转身都不能。
“七月你还好吗?”陷阱很黑,萧兰的手从七月的脑后往前移,直到摸到他的脸。“七月……”
七月呆了呆,在掉下陷阱的那刻,萧兰竟然反客为主,将他抱到怀中,手将他脑袋紧紧往身上靠,生怕他会碰到井壁。
文弱书生在险境里,还保护起他来了?可是不对啊,他才是护卫不是吗?
“这话该我问你,公子。”
“我还好。”
明显是松了口气的话语。
七月又愣神,还是萧兰的温和的声音啊,就从离他不远的耳边传来,熟悉依旧。可他都不知道,萧兰的身体比他想的要宽那么多,嫉妒啊……不过好暖好暖,他怀抱暖暖的!身上有干净清爽的书生味道,好闻好闻。
“嘿嘿……”
七月突如其来的笑,让萧兰背脊蓦然升起一股寒意。这样的笑,一般是七月捉弄他的前奏。
“七月,你别又捉弄我。”在这里,他无处可逃。
“公子,脚会痛吗?”七月轻声问,“能站着吗?”
“能靠着,还好。”萧兰松了口气,是他多想了,七月并没想捉弄他。
“你的脚着地的吗?”七月这次有些愤愤然。
“嗯。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比我高?!”窦蒙虽然比他壮实,可也没比他高多少,现在站立的萧兰,竟然比他要出半个头还多。
“这你也计较?”萧兰没好气,接着有些惊异,“七月,你能看见?”
井口微弱的光,根本照不到井下。室内光线暗,井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你说呢?”七月语气里多出一丝危险,萧兰的身体立刻再次绷紧,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七月准确便无误捏住他的双耳:
“嘻嘻,这是耳朵……是七月的。”
萧兰的脸有些温热,他微微退开靠在墙上,可空间就如此大,他退无可退。七月微凉的手又精准地触到他的眉。
“这是,飞扬入鬓的眉毛,嘿嘿,是七月的。”
手往下轻移,萧兰不得不闭上眼睛,那双手在他眼皮上轻轻逗留,久久不动。因为那两扇睫毛,在掌心轻轻的颤抖,取悦了玩得不亦乐乎的七月。
“七月,别闹。”七月是比常人更能适应黑暗。
“这是眼睛……还是七月的。”双手往中间轻拢,高挺的鼻子碰触手心,微凉。“鼻子……还有……”
手往下……
就在七月的手,碰到萧兰唇上的刹那,萧兰抓住了七月的手。
“七月……别闹。”七月每摸到一个地方,都说是七月的,萧兰听得心都颤抖。
惊慌,怕会再次压抑不住喉头的惊喘,如在梨园白雾蒙蒙的房内,流露太多的惊慌。
“好,我不闹。”嘴巴这么说,另一支自由的手出其不意却又欺压上来,萧兰下意识地抬手准确握住。
“你又不听话。”
“咦,公子,难道你也看得见吗?”七月笑。
“我、我看不见。”只是猜到七月举动,下意识的动作。
“那就是防范意识增强了,不过我还有办法!”
这句话还没完全消失,萧兰便感觉嘴上传来凉凉柔软的触感。
“嘿,这是嘴,通通都是七月的!”
虽然这碰触如蜻蜓点水,更只像一瓣轻抚过嘴唇的梨花瓣儿。可是……萧兰突然感觉窒息,双腿使不上劲儿。双腿一曲,碰到了七月的腿,又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的心,他的心是怎么了?如此羞涩而慌乱,又隐隐透露着喜悦。这样的喜悦让他不知所措。
“萧兰,是站累了吗?”七月收起玩闹的心。
“应,应该是这样。”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七月听。
“那我抱你。”
“不用!”急急的话语一出,萧兰才察觉自己的慌乱,竟是这般明显。
“不用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七月伸手抱住他的腰,“你靠在我肩上会轻松些。”
“七月,我能自己站着,我已经能自己站着了。”
这样狭窄的空间,黑暗的光线,更人的感官更加敏锐。
萧兰察觉七月的鼻尖划过了他的锁骨,停留在他的肩膀之上。气息缓缓地从衣裳外透进去,温热的气息徐徐从肩膀的肌肤蔓延而下,他全身炽热。唯独被七月鼻尖碰过的锁骨,却感觉冰凉一片。
可是,就这小小冰凉的一片,像是能被人窥视内心的窗户,越是拼命掩藏,越显欲盖弥彰。
“没关系,我抱着你,你比较不会累。”
七月的声音不偏不倚,从那一处悠悠响起。萧兰全身更是动弹不得,心跳回荡在狭窄的井内,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
“萧兰,有没有好一些?”
不好,不好。萧兰极力让七月的声音从脆弱的锁骨移开。
察觉他的异样,七月不解抬头。
“萧兰?”
这一声吐纳,碰触了萧兰裸露在喉结,划过了他优美的下巴。
“萧兰,怎么了?”
“嗯……”
沉沉的呢喃,又如梨园的那晚,忍耐不住满溢而出,在幽暗的井内轻轻回荡,久久不散。萧兰觉得自己的脸,很烫很烫,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冰凉的,就连刚刚冰凉的锁骨,都似要燃烧起来。
也许因为这里黑暗,也许因为这里与世隔绝,也许这里仅仅只有他跟七月,萧兰终于任由自己,无处可逃地靠在七月的肩头。
又也许,此刻他根本无法再支撑让自己站着。
这就是梨园第一的味道呀,酸酸涩涩的,他却一口一口地咀嚼,只为酸涩里那股摆脱不去的清甜,似有似无的清甜。
一如他心中的七月。
可是,正是因为是这样的七月,萧兰突然乱了心智。
梨花树下,续完他的画的翩翩少年七月,果真如圣上所言是能走进他内心的人吗?是,七月确实走入了他的内心,可是七月进得那么深,深到他无处可逃,深到他的心完完全全都是七月。
他不曾跟谁若七月这般亲近。七月睡在他的膝头,七月抱着他说话,七月与他共饮一杯茶,同食一个果子,甚至同卧一张床……他以为这种种都是自己待七月如手足,视七月为弟弟而理所当然的。
然而其所不然,现在为七月而滚烫的心,为七月而慌乱的意,又作何解释?
若是今天的一切,换做窦蒙或是苏桦,他定不会是这般惊慌。
那么……
早在他以为七月要亲吻他,却无法避开的那刻起,注定某种不正常的心绪在他心里滋长?
或是更早,早在他为七月写下《云伴月》的时候,就妄想“相携不相忘”?!
漆黑的井下,却让萧兰的心无处躲避。
他喜欢与七月亲近,见不着七月会思念,甚至想到七月离开都会觉得窒息,他……想要与七月……长相思守!
这样的想法,让萧兰如被五雷轰顶,什么都不能去想!
七月同他可都是男子之身啊。
啪。
一注光线,从天而降,如一泻璀璨的星光徐徐灌入井内,晶莹地洒满两人的身体。
萧兰迎着光仰望,在雪白的光线里,眯起视线。
此刻,他无处遁形。
“萧兰,墙壁上有图案。”七月越过萧兰的肩头,看着他身后的井壁上,再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井壁,“我身后也有,好像是星相。”
萧兰再看光下,七月迷离的双眸,与往日没有不同。
七月是心无旁骛的。
原来,每每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恍恍惚惚,恍若隔世,是因为他一直不敢正视心里那隐晦的感情。
七月努力地看着墙面,丝毫没察觉萧兰的矛盾与挣扎。
“公子,墙上到底是什么啊?”
“……”萧兰注视墙面,轻轻将七月推开一些,幽幽道,“原来,设计者把八卦阵的其余部分迁移到了地下。”
“是八卦阵?那为何这些光点形成的是牛、马、羊之类的东西?”
萧兰沉思了好一会儿:“这些是八卦的八个图腾,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奇门遁甲由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组合而成。这十个是天干符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王、癸。”萧兰看着井壁,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再张开眼睛,发现每个图腾之间的距离一致,都是六颗芒星。“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相配,形成六十甲子,则十天干每个都会用六次,这样就形成了六甲、六乙、六丙、六丁、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七月,这里每个图腾都是机关,我想每个机关之间都有六颗星子。咱们每隔六星按一次图腾。”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牛?马?还是鸡?”
“咱们入门便是遇到‘犬’,那么就从狗开始吧。狗应该在你面前的墙面。”
“对,在这呢。”七月腾出一只手,“你压着墙面了,靠近我一些,不然我按不到。”
萧兰一惊,心跳又有些回升,随即痛苦地笑了笑:七月啊七月,你可知我心里那邪恶的情感,已经将我爬满,甚至想将你也一同污浊吗?七月啊七月,过了今日,我还能像今日靠近你吗?
一、二、三、四、五、六……
狭窄的陷阱瞬间开出一道门,七月转身背起萧兰,朝那走去。
又是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可这次等待他们的终于是室外的轻风,悠悠的绿,还有……
“臭老头!我出来啦!不过……说吧,你把我的轮椅给砸坏了,怎么赔?”
鬼大夫斜了七月一眼,“那你把我的灵蛇还来。”
“呃?”七月想了想,嘿嘿一笑,一把轮椅换一条药物喂养已久的蛇,值了。“那算了,轮椅不用你赔了。你的诺言的总该实现了吧?”
鬼大夫不跟小孩家家一般见识,将目光转向云萧兰,眯起眼睛。
“传闻云公子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鬼大夫过奖了,那只是恰巧碰到萧兰知晓而已。”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自大。”鬼大夫冷冷丢下一句话,萧兰点头,微笑道:
“是。”萧兰避开七月放肆的眼神,七月亦是没有察觉,只对着鬼大夫大叫:
“鬼老头,快些兑现赌约,好让我们早些回去。”
鬼大夫没好气:“怎么?药王教了你那么多,没教你针灸吗?”
“你意见那么多,愿赌服输,快些履行赌约。”
“七月,不得无礼。”
似是习惯,萧兰脱口轻唤,七月撇撇嘴,不再毛毛躁躁催促,退回萧兰身边。鬼大夫眼角轻扬,满嘴嘲讽:
“打都打不折你,就这么一句话你却乖乖就范了?”
“七月性子急了些,望鬼大夫见谅。”萧兰微笑,儒雅之气透露些许忧郁。
鬼大夫冷冷一笑,一物降一物他知道,只是没想到,这降服七月的竟是这么个温文有礼的书生。他信手轻扬,手中多了针灸器具。
“云公子,躺下吧。”
“这……”
萧兰却不知道,七月的赌约,就是让鬼大夫替他针灸治疗他的腿伤。心口又忍不住暖热一片,偏头看向七月。
七月蹲在地上,双手举起院中小白狗的两只前爪,嘴里嚷嚷:
“鬼老头,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也要喂养成药犬吗?你当大夫的,也没同情心的啊。小白兔,等会儿跟哥哥回家好吧?”
哪里是小白兔,明明是小狗。
微风吹来,翻动七月参差不齐的头发,那几缕长长的发丝,衬托出七月出奇的俊俏。
小白狗绕着他一步,他退一步将它夹住,小狗越玩越发起劲儿,七月朗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林里。
“来,小白兔,旺旺两声,叫哥哥!叫好了,领你去跟看门胖老爹福旺做伴儿。乖乖,旺旺两声来听听……”
呕呕。
小白狗果然叫了两声,七月抱起它,兴高采烈地又叫又笑。
“萧兰萧兰,它真的叫了啊!鬼老头,我要这只小白兔!”
鬼大夫没有理他,一心为萧兰扎针。
萧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七月,只是整个听觉都是七月愉悦的声音,高高低低。
风,吹着山林,沙沙沙……
正文 第六章 刻意保持的距离
“七月!我要找你决斗!”
窦蒙难咽下被狗追得满山跑的窝囊气,在云府等候多时,一见七月与萧兰进府,立刻厮杀过来。
“呵呵,窦蒙,精神不错哦!”精神抖擞,跟药犬有得比。
再看也是恭候多时的苏桦,七月微微一笑将萧兰安置好萧兰,窦蒙立马杀过来。
“等,等等!”七月大声喊停,窦蒙吹胡子瞪眼:
“你又想做什么?告诉你,这次说什么也要换我揍你!”
七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袖珍的狗,放到萧兰的膝头:
“帮我抱着。”
“咦?哪里弄来的小东西?”窦蒙凑过来看,好可爱的小狗!伸手去抱,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少了决斗者该有的霸道,讪讪收回手,欲盖弥彰。“现在准备好了没?!”
“还没。”
“你还有什么啰嗦事?!”
“这个……”七月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萝卜,“嘿嘿,小白兔的食物。”
“小白兔?”窦蒙怪叫,“不是狗吗?”呃,现在说到狗他就不高兴,连看到福旺都觉着不舒服!不过七月拿出的是胡萝卜,难道真的是小白兔?
“是小白兔!”七月迷蒙的眼里满是笑意。
“当真是小白兔?”窦蒙大手一伸,揪起小白兔的后脑,“什么嘛,明明是狗!该死的狗,一看到狗我就来气……喂,七月,七月你去哪里?你敢给我逃跑。今天不跟你决斗,挫挫你的锐气,我不姓窦……站住臭小子……”
看了两人消失在视线当中,苏桦低头问:
“刚刚你们去了哪里?我们摆脱了狗回到那院子里已经不见了你们。”
“跟七月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那屋子根本就没有门,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苏桦推着萧兰,一步一步往梨园走。萧兰抚弄膝头的小白兔:“那里有机关。”
“有机关?”
“对,有机关。”萧兰简单将经过说了一遍,苏桦的语气又些酸溜溜的。
“七月对你还真好,比起他为你做的,我所做的就微不足道了。”
“苏桦,别这么说。你对我的好,我时刻记在心里。”小白兔在萧兰的腿上眯着眼睛,半梦半醒。
“我不是要你感激的意思,我是问……难道你非要去月城不可吗?”苏桦心中有些着急,语气也重了些。
“苏桦……”萧兰微笑,“你怎么了?”
“我,我是觉得,你大可不必去什么月城!就用不着七月当什么护卫了!”
苏桦微怒,七月与萧兰之间的感情,越发微妙,他不想放任这样的微妙变质,殊不知这样的感情早已经在萧兰心中扎根。
“……”苏桦的反应让萧兰有些愕然,“君子一言即出,必定要兑现。”
“那……”苏桦顿了顿,“若是有喜欢你的姑娘让你别去月城呢?”
萧兰一怔,随即笑了笑,笑容单薄如蝉翼。
“我身边也没什么姑娘。”只有七月啊。
“那万一要是有呢?”苏桦不再推着轮椅,而是停在梨园内。转身走到萧兰跟前,蹲下身子,直直望入萧兰的眼里。
苏桦目光炯炯,萧兰不得不别开视线。这样的眼神跟七月一样直接,只是七月目光比较迷离一些而已。
“再过几日,我便动身去月城,何来万一?”
“我不让你去月城!”苏桦目光紧随着他,不让他有半点儿闪躲。苏桦他……想要表达的是何意?不过,不管是什么意思,他的立场是不能被改变的。
“苏桦,月城,我是必定要去的。”
苏桦咬咬唇,起身推着萧兰往屋内走,所走的速度,比平常要快上许多。进了室内,苏桦转身将门闩上,拳头捏得紧紧的。
“苏桦,你这是为何?”萧兰不解。
苏桦深呼吸,抬手解下发髻,乌黑的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还嫌不够,动手解自己的腰带。萧兰有半刻的愣神,随即大惊。
“苏桦你要做什么?!”
苏桦面色潮红,手却没有停下来,口中徐徐说着:
“有一女子,在护城河畔见你一面之后,便对你念念不忘。”苏桦已将外衣卸下,“家人来说亲,却遭拒绝。女子心中思念日益增加,便换装成男,与你同窗苦读。”苏桦开始解中衣,“即使你伤病在家,亦是天天来访……”
苏桦身上只剩一件单衣,萧兰惊愕不已,不可置信,连声阻止:
“苏桦,别这样!请穿回衣裳!”
心中被那种不可能占满,萧兰低下头,见一条极长的白布,一圈一圈从苏桦的身上落下,更是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苏桦从那白布中轻轻跨出,埋着略微慌乱的步子朝他走来。
“那女子,叫尹素华!”
尹素华,四年前来说亲的京城富甲尹尚德的千金。萧兰盯着膝上的小白兔,不敢动半分。
“苏桦……尹姑娘,请快快穿回衣裳。”
“今日,我不顾女子矜持,只希望打消你去月城的念头。”
萧兰轻摇轮椅,将两人拉开一些距离,心中有些惊愕,但并没改变立场。
“萧兰既已答应恩公,便不能反悔。还望尹姑娘见谅。”
尹素华紧随而至,不让萧兰躲开。“难道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对我没有半点感情?”
“有的。”萧兰轻语,“只是,我只知你是苏桦,一直将你视若贤弟一般看待,今日确实让我……十分意外。”
萧兰十分君子,没有抬头半分。
“那你现在看看我,看看是素华而非苏桦的我。”尹素华握住他的手臂,一缕女子的清香扑鼻而来,萧兰面色红润,泄露了些许慌乱。“萧兰,看着我,你看我一眼,看清你心中对我的感情。倘若你尚未经过深思,便如此放下我,对我来说不公平。”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臂,轻拢萧兰的肩头:“我愿意永世与你相随,所以,不要离开好不好?”
萧兰头垂得更低,手上的力度把膝头的小白兔给惊醒。
“尹姑娘……请穿回衣裳。”
“你当真不看我一眼?”
“萧兰……无福消受。”
尹素华双眼一红,也不顾及男女之别,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下。
隔着薄薄的肚兜,柔软的温热印在手心,萧兰惊慌失措抬头:
“苏桦……”
尹素华的早已泣不成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萧兰的手上。一个姑娘家为他做到这一步,到底要下多少勇气?萧兰想起那日,苏桦想扶他下床,才见着他光着上身,便羞怯逃离的情景。今日这般,她该有多难受。
她一直在他身边,即使他不能行走,她也不离不弃,四处为他求医问药,一晃就是四年。他萧兰何德何能,让她这千金贵体这般操劳?
“尹姑娘……”萧兰悄悄抽出手,小白兔呜呜地跳下萧兰的膝头。“萧兰失礼了。但是……”
“请别在此刻拒绝我!”尹素华瘫坐在地面,掩面而泣,“不要在此刻,说出我不想听的理由,那会让我,羞愧而死……”
萧兰的话梗在胸口,他不再说话,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尹素华突然迎手抱住他的颈项,才刚披上的衣裳又全数滑落。
“在你有喜欢的人之前,请你好好考虑我,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你!”
软香满怀,萧兰心中一片惆怅,他……有喜欢的人了。只是,那永远不能说出口。
月朗星稀。
“啊,受不了,受不了了,重得跟猪一样!”七月撑着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窦蒙走进梨园,“还说要决斗,就那点儿酒量……喝了酒了还不敢回家的,也就见过你一人了……萧兰?你怎么还没睡?小白兔也没睡?不对,小家伙当你膝头是它的窝了啊!”见萧兰独自一人在门前的走廊里,七月将窦蒙扶过去一些。“蚊子不咬你吗?”
“不咬不咬!蚊子敢咬……咬我!它咬我,我就!我就咬它……”萧兰没答话,醉汉窦蒙抢了台词,“来,七月,我们再……喝!嗝——”
狠狠一个酒嗝,能把蚊子熏醉,哪里还有蚊子咬他?“哎呀,早知道把你丢大街上!麻烦死了!管家,管家……救命啊,弄点醒酒汤来,把这家伙给灌醒!”
“把他扶到屋里吧,已是深夜,管家已经睡下,就别再打扰他。”萧兰轻语,语速比平时更慢了些,他有些事儿,想跟七月说,不过现在似乎有些不方便。
“哦!”七月把窦蒙架往自己的房间,萧兰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七月!七月七月!”窦蒙突然高喊,“来,让哥哥亲一口……”
什么酒品啊?七月伸出手,捏住他凑过来的嘴巴,被捏住的嘴还在极力往前亲啊亲。
“信不信我把你丢猪圈里去让你亲个够?”
“嘿嘿……”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窦蒙又开始乱笑。七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脚把门踢开,将猪丢在床上。
“受不了你!”
萧兰微微蹙眉,看着七月嘴里说着恶言恶语,却细心脱掉窦蒙的布靴,放到一旁。
七月,待所有人都是这样热心的吗?思其此,他胸口一阵一阵地发疼。虽说他不愿意让七月同他一样,有不正常的想法,可看到七月与他人亲近,仍忍不住苦闷。
窦蒙忽然又如鬼一样坐起来,抱住背对着帮他脱鞋的七月。
“七月,七月七月!亲……”
萧兰的心瞬间绷紧,七月不能让窦蒙亲到!
小白兔微微眯起眼睛,看看窦蒙的无理举动是否得逞。
七月单手一挥,轻易将窦蒙撂回床上。
“亲亲亲,亲你个猪!再不老实,用绳子把你捆成麻花!”
“麻花?麻花……好吃……呕……”
好了,吐了!他还真敢吐了!
“见鬼!”七月一下蹦起来,急急将萧兰推开。“你先去休息,这里又臭又脏的,熏死人了!”
接着回到床前,拿个痰盂摆在床头,让床上的人吐个稀里哗啦。好一会儿,没听到哗啦声,窦蒙捂着头,想翻回床上。七月按住他的背:
“等等,还吐不吐?要吐就先吐完了再躺……”
呕……
还真听话啊!七月翻翻白眼,顺顺他的背。
“吐吧吐吧,吐完就舒服了。看你四肢发达的,就那么点儿酒量……还吐不吐了?”摇头。“那不吐了,簌簌口……好,很听话,看来是差不多了,不乱叫乱笑了。”
窦蒙翻身,睡得不省人事。七月动手剥掉他的罩衫,稍抬起他的身体,将外衣抽出来。再松松他的衣领,让他舒畅些。最后轻扯被子,将他盖住。
“谢天谢地,总算安静了!”正打算去取扫帚处理脏物,才见萧兰一直静静呆在房间的一角,微微一愣。“你还没走?”
萧兰微微皱起眉头,胸口更是闷得紧。
“怎么了?不舒服吗?腿又麻了?”七月疾步走近,萧兰缓声道:
“没有,腿很好。”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那就好。苏桦不留夜的吗?这个时候还不叫你休息。”
萧兰看着七月,心落到更深沉的地方。之前他都不曾去想,七月是否只是把他当作任务,必须要完成而已。
他何尝不想跟着七月四处行走,而不是老当他的负担?又何尝不希望,能与七月吃酒,偶尔醉一回让七月唠叨……
可是,他这副模样只能作为他的任务,他保护的对象而已,仅此而已。
萧兰察觉心中的哀怨有滋长的迹象,摇起轮椅往外走,再不走,他会忍不住抱怨……七月,不能对任何人都像对他那么好。
七月摸不着头脑,跟了上来。
“你有心事?”
“我没事。”闷闷的声音。七月没好气道:
“要是不嫌弃我一身的酒味,让我送你回屋如何?”
七月的手碰到轮椅的刹那,萧兰难抑心里的喜悦。仿佛七月碰着轮椅,就安抚到他的心,让他快乐得像个孩子。
随即,他又似猛然惊醒,急急拒绝:
“不用,我自个儿回屋,你去洗洗!”
“萧兰?”七月缓慢地眨着眼睛,“难道我也醉了吗?怎么听你说话,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儿。”
“……”萧兰不敢答,怕遗漏了刻意的疏离。
七月看他皱紧的眉头,微微一怔,“好吧,你自己回屋,我去洗洗。”
七月转身,萧兰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七月……”
“嗯?”回头。萧兰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缓缓松开手。
“没事儿,你早些睡。”
七月眉一挑,点头:“好。”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梨园微微发出沙沙声。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铺了一地清幽的光亮。
小白兔在窝里呜呜两声。
今日窦蒙宿醉睡在七月的房间,七月会睡在哪里?不会是跟窦蒙共处一室把?七月对窦蒙,平日里虽是打打闹闹,但却细心有加,照顾之处无微不至。
在七月的心理,他与窦蒙的地位是一样的吗?
苦笑,这月光也青涩很。
他凭什么要求在七月的心中,他要不同于他人呢?难道他确实想让七月也被他的邪恶污浊吗?
自嘲地叹了一气。
此时,为何想到在陷阱当中七月小孩子般蜻蜓点水的亲吻?还要以此慰藉心里的失落,表示自己在七月心中的与众不同?
一个单纯的亲吻,何时变成他晦涩却隐隐欢愉的记忆?
迷惑。
矛盾。
挣扎。
吱——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悄悄摸上他的床铺,熟门熟路地躺在床内侧。扑鼻而来的淡淡梨花香味,今晚沾染了一些甜香的酒味儿。
碰到他清澈的目光,迷离的双眸弯成晶莹的月。
“把你吵醒了?”扫个屋子,洗个澡,不知不觉夜已经那么深了。
“没,我还没睡着。”萧兰的心起起落落没有定点。
“嘿嘿,那就好。我有酒味儿对不对?会不会熏到你?”
“还好。”他身上的酒味,醇醇的,甜甜的,香香的,让他微微染上些许醉意,思绪漂浮起来。
“噢,那就好。那我可以抱你睡觉吗?”
“七月……”还未说完,七月张开手就将他抱住,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萧兰轻轻移开,七月抱怨:
“不要动,我会睡不着。”
萧兰当真不敢再动,好让他靠着,生怕他真的睡不着。随即,又想起了那日七月迷迷糊糊地说太热会睡不着,然后没一会儿便枕在他的腿上睡去的事。
“还是萧兰身上的味道好闻……”
果然,七月又如那日一样,很快便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轻拂着他的动脉,与七月的记忆,一幕幕细细浮现脑海之中。
就贪婪这最后一个晚上吧,过了今晚,他就对七月只像窦蒙一样。
只像窦蒙一样。
次日清早。
饭桌之上集了萧兰、七月窦蒙以及苏桦。
七月低头用胡萝卜灌小白兔。小白兔呜呜别开头,它又不是真的兔子,它不吃胡萝卜,他要吃肉,不然骨头也行!
“七月,昨天晚上都是你在照顾我吗?”窦蒙也不吃,围着七月问。七月绕开他,继续按着小白兔吃胡萝卜。
“快吃啊,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目标是要把你变成真正的兔子吗?”
“是不是啊七月,你照顾的我对不对?我有没有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异常的举动?”
“要不,你吃一口胡萝卜,我就给你吃一块肉?来,听话……吃一口,就吃一口。”
两人风牛马不相及地对着话,各有各的执着。小白兔无辜地呜呜叫,他们不吃饭,它还想吃呢!
“七月,把小白兔放下,专心吃饭。”萧兰看不下去,出声制止。
七月嘿嘿笑着放下小白兔跟胡萝卜,“你们不觉得,小白兔除了没两只长耳朵,跟真的兔子很像吗?”雪白雪白的,特别可爱。
小白兔转不理他,一心一意吃早饭,生怕等会儿又被捉回去吃胡萝卜。
窦蒙拿起碗,还忍不住问:“我底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不得体的事?”
七月嚼着嘴里的食物,突然笑起来,随即佯装不耐烦:
“有有有!我扶你回来的时候,你突然挣脱,跑过去抓起人家叫花子大爷就狂亲。好不容易,把你给揪回来,你又对着人家齐家的窗户大声喊,齐小姐,我对你牵肠挂肚,请你下来见我一见。接着,齐家大门洞开,一队人马就撵过来,追着咱俩就打。咱们逃啊逃,突然你高喊有救了,我一看不得了,是个猪圈,可已经拦你不住,你……你……”
窦蒙嘴里的筷子掉了下来,他一向知道自己酒品不好,所以鲜少酗酒,昨天气不过跟七月斗酒,便喝高了。
可没想到……他酒后的行动,越来越“离经叛道”了。
羞得无地自容。
看着饭不能咽的窦蒙,七月心情大好,殷勤往窦蒙碗里夹菜。
“来,多吃一些,昨天你耗了不少体力。不过窦蒙,你嘴巴疼不疼……我估计今天那户人家的猪也跟你一样,吃不下东西了。”
“七月——”窦蒙窜得老高,当他是吓大的啊?!可看着七月灿烂的笑容,又讪讪坐下,“臭小子,老捉弄人!不过,我好像记得,确实是你照顾的我?”
又给他乱笑,跟酒后好不到哪里去。七月全身哆嗦,识相地噤声,当他透明,只管吃饭。直到瞥见苏桦不时为萧兰夹菜,才察觉那两个人的异样。
萧兰过于拘禁客气。
苏桦不时痴望着萧兰,又是喜悦又是哀怨。
而萧兰,明明知晓却故意避开……
这两人确实有问题。
“你们……”
七月话还没说完,萧兰明显地躲避了他的目光,岔开话题。
“七月,等会儿我跟苏桦出一趟门。”萧兰并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个话,只是他看到七月便如此说出来了。
他要待七月,只像窦蒙一样好。
一旁的尹素华也微微一愣,有些受宠若惊。
“好,我陪你去。”七月想也没想便答。
“不用,苏桦陪着我便好。”
遭拒绝了?七月看着眼前两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公子你答应我不能苏桦单独……”七月话还未说完,尹素华冷声打断:
“七月,萧兰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谁都碰不得。”
七月看着一直不看他的萧兰,纳闷,这书生到底怎么了?七月转头问窦蒙。“窦蒙,待会儿,我们去哪?京城好玩的地方我还没去过呢,不如你也带我去逛逛。”
“好,我带你游遍整个皇城。”
萧兰的手顿了顿,心中有些失落。随即又因自己的自私而懊恼,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刻意疏远七月,却又不让七月疏远他呢?!
正文 第七章 重重锁上的心门
萧兰心不在焉地与尹素华在外逗留了些时候,可是即使知道苏桦是尹素华,是姑娘家,他对她也没半点像对七月的心思。此刻满心想的都是七月,七月会跟窦蒙去哪里?都在做什么?
所以,他早早便回到府上,从中午盼到日落,直至入夜也不见七月回来。
跟窦蒙在一起,七月就那么不知时间,忘了回家了吗?
萧兰焦躁不安,想七月也不是,忍住不想也不能,挣扎了许久终于按耐不住,叫来了管家。
“管家,七月大概在窦蒙家府邸,劳烦你去接他回来。”
“嗯?”管家一怔,细细想了想,难道他老了糊涂了?“公子,七月一直呆在府上,怎么会在窦府?”
“一直在府上?”萧兰愕然,“他不是一早便与窦蒙出去游玩?”
“游玩?七月一直在偏厅给公子做轮椅呢,一整天都没出门。老奴还给他送了两回饭了。七月手脚快,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吧!”
萧兰更是不能言语,心里有某样东西,正在满溢而出。
七月,一直将他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灯下。
七月正细心为轮椅垫上软软的垫子以及靠背,用手按了又按,觉得不满意,将整个垫子都取下来,往里面再塞些冰蚕丝。听七月说,那蚕丝冬暖夏凉,是极为难求的极品蚕丝。
那修长的背影,又一次狠狠地烙在心上。
深刻而滚烫的。
这叫他如何,对七月只像对窦蒙那般好?
他那么想叫七月的名字的,可是……只能紧紧扶着轮椅,做进退的挣扎。
良久,七月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
“你果真不想见我?还是你真的想跟苏桦独处?”七月继续垫垫子,用手拍了拍。
“并没有那样!”萧兰连忙解释,情绪有些激动,“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说没有?我明明看到你跟苏桦眉来眼去,当我瞎子?不过,男欢女爱,你们卿卿我我,眉目传情我也管你不着!”
“七月……你知道了?”难道七月一直知道苏桦是姑娘家,所以才不让他跟苏桦亲近?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不听我劝。我跟你说过要是跟苏桦亲近,我会很不高兴,你还故意让苏桦呆在你身边来气我。”
“七月,并非你想的……”
七月跟本没给萧兰说话的机会:“哪天我被你气死,那也不奇怪。不过,就算被气死,我想你都不会觉得难过对吧?”想到他跟苏桦一整天在一起,七月就不舒坦,本来没多大的气,越说却越来劲儿了。
“七月……”什么死不死,什么不难过?他能是那样的人吗?可七月根本就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他嘴又没七月快,只能干着急。
“现在你知道苏桦是姑娘家,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月城,跟苏桦成亲好了,反正苏桦喜欢你喜欢得紧。你也别管什么报恩的事情,而我……我也不再是你的护卫,你爱怎么过怎么过,我也乐得轻松自在……”
安静,好安静,过分的安静。
七月住嘴,缓缓转身。
橘黄的灯下,萧兰一张脸微微有些苍白,他生气了。
从那次他执意让苏桦试毒之后,萧兰就没生过气。今天的脸色,看起来,还不只是生气那么简单。
七月跳过来,蹲在他跟前。
“生气了?跟你闹着玩呢!”他只是想让萧兰也心疼一下,谁让他躲着他来着?还要求跟苏桦独处!
又是闹着玩,闹着玩!萧兰心里酸涩得厉害。那些话,能随便说出来玩吗?听得他多难受?是,现在他是不能行走,是个负担。可,七月说摆脱了他,就乐得轻松自在。他一直以为,七月应征当他的护卫,不光光是为了谋生。七月待他是与众不同的。
现在,他不确定了。
迷离的笑容之下,他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再猜!怕自己越猜越无法自拔!
“我真的是跟你闹着玩的!”七月搔搔头,“我知道即便苏桦是个姑娘,你还是要去月城的,因为你是一言九鼎的男子汉!所以,那些话只是……只是!”为什么他要故意气萧兰啊?七月也有些摸不着头绪了,怎么会这样,事态有些失控了。“只是……闹着玩的。”最后也只想出这个借口。
“闹着玩?”萧兰重复这句话,垂下视线,像是跟七月说,更像对自己说,“续完我的画是闹着玩的?红纸题诗说相伴走天涯也是闹着玩的?‘梨园第一’也是闹着玩的……”
说喜欢抱着他,亲近他也是闹着玩的?这话萧兰不敢问出口。委屈,更疼痛,蹙着眉头望着七月轻声问:
“七月,你到底有什么不是闹着玩的?”
“我……”自认为即使辩论不能拿第一,强词夺理拿了第二就没人敢拿第一的七月哑口无言了,他唯一想到的最后借口,被萧兰这么反问,变得漏洞百出,岌岌可危,他没真的闹着玩啊!
这是什么话啊……现在好了,自己圆不了自己的话了!
萧兰的表情更加暗淡。
“七月,我有些累了。我想,要是你不愿意,就别护送我去月城了。”
不护送他去月城?因为这句话,七月半晌回不过神来。
萧兰是在……赶他走?
半天才回过神来的七月环视室内,只剩下木屑的屋子里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有人在这里对他露出了哀怨的眼神了?
见鬼!
他猛然醒神,跳起来往梨园奔去。
梨园又聚集了萧兰的同僚,京城的才子。说是萧兰要出远门,前来饯行。这跟七月第一次到梨园的情景颇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梨园不是落英纷飞的梨园。
不不,还有一点不同就是,云萧兰不是那个会对着他微笑的云萧兰。
他不再像以前那么与他亲近,以前亲近得好似……反正比血缘关系亲兄弟还要亲!
他现在对他客客气气的,比以前还客气,比任何时候都客气,比对任何人都客气!
就是因为这客气,七月感觉自己七窍快生烟了。
他在气什么?
啊,他那晚从偏厅回去之后,次日就生病是他的错啊?他伤风咳嗽苏桦半步不离地照顾,也是他的错啊?就两日之间,他面色苍白得不能让人看,也是他的错啊?
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突然跟他客气起来,说不生气谁信啊!
可是,他已经去讨好他了啊,他还是这样清高的模样,叫他怎么办嘛!
咳咳……
文人才子们的声音里,又传来的低低的咳嗽声,咳嗽的主人回给大家歉意的微笑。
笑笑笑……好笑吗?!
七月都快把头发给扯断了,啊!愁死人了愁死人了!
“七月公子……七月公子……”
被才子们叫了好几声,七月才回过神,没好气道:
“做什么!?”
“上次见过七月公子作画,现在大家都想欣赏一下你的诗作。”
“没空,烦着呢!”
“七月!”管家跳起来拍了七月的脑袋一把,“在云府,要知道基本的礼貌!”
“管家——”七月捂着头,尽管管家个头矮,可这么一跳,加上他的重量,打在头上,真的……“很痛!”
“嗯嗯!”管家清清嗓子,恭恭敬敬,“各位少爷,请继续吟诗作对。”
窦蒙乐呵呵地揽住七月肩头,把他带到人群里。“七月,你就别再谦虚,大家都等着看你的诗呢!”
他现在是谦虚的样子吗?七月翻翻白眼。
“萧兰,上次七月续的无题画,可否拿出来让我们再欣赏一番?”
每年都提这个要求,烦不烦啊?七月瞥一眼萧兰,他微笑着说:
“实在抱歉,那画作,已经送与他人,不在府上。”
七月怔住,那画送给别人了?
“送人了?不知谁有幸得到那画?”才子们发出惋惜之声,“可惜了呀,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画作,我记得,七月公子的题词是‘淡淡梨花雨,轻泛逆水舟’,云兄怎么舍得送人?”
“是一位特别的朋友,所以推脱不得,便送了。”萧兰轻轻咳了咳,“坏了大家的兴致,萧兰万分抱歉。”
“真送了?!”窦蒙冲上来,“那画你送人了?真送人了?”
“嗯,送了。”
“那画怎么能送人?那不是能解开你心结的人才能续的画?所以那画不仅是你的画,也是七月的画啊。”窦蒙越说声音越高,“哪个不识趣的家伙,这画他的敢收?!再说了,要送人你送给我才对,还有谁比我更值得送的?!”
萧兰一直保持那抹笑容:“窦蒙,你岂是我能用书画赠送得来的朋友?”
窦蒙一听,乐了。“对对对,咱俩的感情可比书画坚贞多了!”
“那大家还是来听七月公子作诗吧。”
大伙又将苗头转回七月身上,七月刚刚还怒气盎然的模样,此刻怒火却被隐藏在皮肉之下,迷离的双目不眨动一下,仿佛这双眼睛,是没有焦距,看不到东西。
萧兰手里的茶杯突然顿了一下,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七月推开眼前的几人,来到桌前拾起狼毫笔,奋笔疾书:
又见梨园聚骄。墨宝香,梨树果实。持笔挥墨者谁?尤闻窗畔梨花香。淡淡雨,逆水舟。一卷画,一知己。常叮嘱,相携不忘。今日悔者又谁?怀袖内宝若珠玑,红纸诗,频频看。
咳咳……
萧兰咳得更紧促,七月啊七月,你还要我误会到何时,还要让我多沉沦才罢休?
一卷画。一知己。红纸诗。相携不相忘。
他不悔。
只是,悔者又谁?无意者又谁?愚者又谁?
“七月公子是否是有了意中人了?”才子们笑着说完,又有些纳闷,“这‘大石调’填的似乎就是梨园中发生的事情……‘淡淡雨’‘逆水舟’不正是七月在萧兰画上提的词吗?这……七月贤弟,不知道所要表达何意?”
这就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不在此山中”“当局者清”。词里何意,只有萧兰心知肚明。七月看了萧兰一眼,突然对大家伙笑。
“我一小武夫,不懂诗赋韵律。你们不是文人才子?自己理解去!”
“七月贤弟……”叫得七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七月贤弟资质颇高,能文能武,怎不去考功名?”
总比他们那届的文武全才窦蒙要强上一筹,也许不只是一筹……
七月跳出那些才子圈一大步,抖掉身上残留的鸡皮疙瘩:
“我对考功名没兴趣。”
“那贤弟对什么感兴趣?”
“嗯……”
思考。
七月迷离的目光倏然一亮,嘴儿轻扬。
这笑容,带着太多的狡黠,带着太多的迷离,带着太多的信誓旦旦。
才子们突然浑身一个激灵,这个怪异的小武夫,何时……何时如此……如此——妖娆?
那头参差不齐乌黑的短发,是他的俊俏。而短发下那缕如丝的长发,是他的飘逸。还有那双眼,迷离而又放肆的,正是他无法压制的妖娆。
学子们像被吸附,只能看着七月吟着接近狂妄笑容的唇瓣,吐出惊世骇俗的话:
“我感兴趣的只有,我家公子,云萧兰。”
大家似乎都没有反应,或许又是反应太多强烈,还沉溺在七月带来的震撼里。
萧兰却无法维持脸上的那抹笑。
大家都看到了吧?看到这么张扬的七月。
而他,除此之外,把孩子气的七月,撒娇的七月,捉弄人的七月,生气的七月,细心的七月,为他不眠不休的七月,为他手舞足蹈的七月……所有的七月通通深深烙在心底。
这叫他,怎么能接受,七月那么轻易就说要离开他?
可是,他更不能去挽留七月。
这样……这样……真不如从来不曾与七月相识过。让他一个人去月城,或是娶妻生子,或是孤独终老,也不会有遗憾。
遗憾?那么现在他有遗憾了吗?
九岁那年说十五年后去月城见恩公的诺言,头一次在他心里动摇了。
因为七月,所以动摇了。
因为拥有与失去之间,有了他想要挽留而不想失去的东西……
可他却不得不放手。
又是夜,没有月亮,漆黑的夜。
管家心事重重来到七月的门前。七月已经将明日出行的行囊准备妥当,见着管家,乐呵呵地搂着他的肩头进屋:
“管家,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出远门,特意才送行的?嘿嘿,我就知道,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所以不用内疚,即使你经常跳起来打我的头,我也不会怪你。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你写信!还有,现在梨园的果子,最大的就是‘梨园第二’,本来我是想留给萧兰吃的,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果期都过了,所以我现在准许,把‘梨园第二’让给你吃!怎么样怎么样?感动吧?”
七月说了一大堆,管家依旧是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七月啊……”
“怎么了?梨园第二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看管家这样,他也要跟着“离别情依依”起来。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七月斜视着他,“别说我不高兴的事儿,我会翻脸!”说罢,他又兴高采烈地捏捏管家圆滚滚的脸庞,“管家管家,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要把小白兔养得跟你那么胖哦……”
“七月……”
这下来真的了,管家老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七月跳起来,手足无措,拍拍他胖嘟嘟的脸:
“喂喂喂,到底怎么了?我还没出门呢你敢给我这样!”
“公子他……”
“他怎么了?!”七月这会儿急了,撒腿就要往外跑,管家拉住他。
“呜呜——公子没事。”
“那你哭什么啊!”急死人了!
“可你有事啊。”
“我有事?!”七月有跳起来打管家脑袋的念头,一把年纪了还哭成这样,“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好吧……你给我使劲儿地哭,哭完了你告诉我我出什么事了,嗯?!”
“呃?”被这么一吼,管家反倒不哭了,泪眼婆娑地瞅着七月。七月抹去他的眼泪。
“不哭了就说吧……停……才哄好,你又来……你再哭!”
“公子好像不想要你了,我听他跟老爷说,不用你送他去月城了,还会给足够的盘缠让你回家乡。你说你个臭小子……我现在只放心把公子交给你,你怎么就不想跟公子出门了呢?亏公子还对你那么……好……人呢,臭小子人呢……”
砰!
萧兰的房门被狠狠推开。
萧兰缓缓转头看着站在门口,今晚没有月亮,萧兰只看到门口模糊的影子,他微微笑了笑,轻声问:
“七月,这么晚,有事吗?”
“我对你不好?”七月背过手,把门关上。房间里更暗。
“怎么会这么说,你对我很好,我还没好好感谢你,抱歉。”
“那我是贪了你家钱财?”七月的声音与平常有些不同,萧兰想看清他的脸,太暗,他看不见。
“没有,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是我怠慢了你,抱歉。”
“……那是我把你缠烦了?”
七月真的与平时不一样,声音有些怪异。更没像之前一样扑到他床上来,而是一直站在门口。
“并没有那样。”萧兰有些慌了神,无法再强颜欢笑。
“那我是做错了什么?!”
“七月,点灯好吗?”萧兰从床上坐起来,这样的七月好让人不安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七月……”心里堵得厉害,胸口闷疼,“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真的没有做错,是我不对。”
“……那就是,你讨厌我了?厌烦了我对不对……”
要是真能厌烦七月倒还好吧。
“七月,帮我点灯好吗?”萧兰摸索到床边,可今天的火折子哪里去了?“咳咳……七月,我腿不方便,你走过来一些,我看不到你。”
“不要,看不到就不要看……你不是打算打发我走了吗?还看什么看?!这么多天对我客客气气就是为了今天打发我走对吧?!给我足够的盘缠,你要给我多少啊?为什么要突然赶我走?”
深呼吸,好难过啊。
吐气,还是很难过啊。
不让眼泪掉下来。
心都快疼死了!
“你怎么有那么多生不完的气,哄都哄不好!我怎么了?不就是知道苏桦是姑娘,不让你亲近,我不高兴怎么了?我不高兴我也没生你的气啊……你说赶我走就赶我走……”
“七月……”萧兰闭上眼睛,是啊,到底怎么了啊,为何要走到今天这步?“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一个路都不能行走的人跋山涉水操劳而已。”也不想让扭曲的感情,泛滥成灾。
“借口!你开始的时候,还说要我当你一辈子的腿,上刀山下火海,你现在……”七月的声音突然一顿,疼痛的心提到嗓子眼,“不让陪你去,你怎么去月城?苏桦陪你去?”
萧兰也察觉到了些微妙的气氛,有些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还有窦蒙。”
还有……那就是也包括苏桦了?是什么在嗓子眼破碎,扎得心疼得要命,疼得七月不得不揪住心口,才能呼吸。
室内安安静静的。
萧兰的心越揪越紧,就在他要开口解释,七月说话了。
“这才是你要我走的真正理由?”
“并不是,只是素华家正好有商队前往月城,才不想劳烦你。”
把七月留下来吧,心里这样想了千百遍。留下七月,即使最后他还是要离开,即使七月会变成他心里永远的痛。可是对七月这样晦涩却濒临爆发的感情让他有些害怕。
他害怕,终于有一天七月会因此讨厌他。
所以,刚开始,他就不该贪婪青涩果子里的清甜,以至于现在对那甜味欲罢不能,无法自拔。
“素华?苏桦的真名?”七月冷笑,“现在你知道我不让你亲近苏桦的原因了吧?可是……你根本不在乎,若是你在乎我高不高兴,就不会赶我走了!”
“七月。”他是在乎的,还是因为太在乎!“你别这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来日……”
“来什么日啊!”七月无声抹掉眼泪,“心都疼死了疼死了!你让我那么疼,我也会让你那么疼,你喜欢苏桦,我就毁了苏桦,你喜欢谁,我就毁了谁!”
门又一关。
萧兰伸手想抓住那抹身影,可惜他的腿才站起来,就摔了下去。
这样的他,又怎么追得上七月如精灵一样的步伐。
七月啊七月……
正文 第八章 无处遁形的心思
“咦?前面的驿站,往左通往月城,往右便是苏州……怪不得,开始觉得景色越来越宜人……”窦蒙大大的嗓门回荡在碧野之间。
马车内的云萧兰忍不住掀开窗帘,往苏州的方向眺望,那是他梦里的水乡。
“你那么喜欢江南,去月城的时候,我们先绕道去苏州,圆你的江南梦。”
……
“有我在,别说江南,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
若是七月带他来,那么会在这儿往右前往苏州吧……
萧兰放下窗帘,不忍再看。
一个月了,那个迷离的少年始终没有再出现。
尹素华虽是说家里商队去月城,后来出发的人马里,多数运的是上路时所需的物品,包括萧兰的药品。
她的目的很明显,只不过想赢得萧兰的心。
“素华,我们可是去苏州?”窦蒙语气里多了几分激动,谁不梦江南啊!
萧兰的心突然漏跳了半拍。
“对,先去苏杭,看一看烟雨江南,游一游瘦西湖!”尹素华笑道,“我可知道,萧兰对江南早已向往。”
萧兰微笑。
只是想与同游的人不知去了何处,曾经神往的江南会多一份惆怅。
那份惆怅啊,绵绵似无绝期,并非浓转淡,而是随相思日渐浓。
因此,当江南装满心怀,除了激动,更多的是瘦瘦的哀伤。
一首《江南柳》,痛点惆怅处,反复思量,心中思念更甚。
隋堤远,波急路尘轻。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何况自关情。
斜照后,新月上西城。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我为月,你为云,我愿月随云,相伴走天涯。
萧兰闭上眼睛,原来景致是凄是美,都在人心。
七月,我到江南了,你在哪里?
七月,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你是否也曾驻足停留过?
七月,我眼里的景,可是你想要让我看的景?
七月,若是你在,你会不会为我唱一首,江南的曲子?
噌……噌……噌……
华丽的船坊从灰色的桥下轻轻划过,典雅的古筝缠绕悠扬的船桨轻荡,水波清清。明明船只在移动,琴声在悠扬,呈现在人眼前的却是一幅耐人寻味的水墨画。
琴声也似画,画中一池荷塘,荷叶高高低低碧连天。琴声所到之处,绿叶里开出朵朵荷花,白的雪,红的粉……
琴声抑,荷塘里几尾鱼儿结伴闲游。
琴声扬,朵朵莲蓬出,一些饱满,一些羞涩。
直至琴声点缀了满满一荷塘,歌声,徐徐从画里妙曼而出。
没有烟雨蒙蒙绿柳笑东风
此江南是否与你所盼相同
往日绵绵情意相思日渐浓
独枕黄昏怕见秋风吹梧桐
似往昔如春水东去不回头
多少爱恨痴怨挨不明更漏
只怕月不见了云依然悠悠
何时才见江南绵绵烟雨瘦
“七月……”萧兰不觉已将心里所思念的名字念出来,七月果真会为他唱一首江南的曲子,这曲子幽怨重重。可是,“……是七月。”
“七月?!”窦蒙伸长脖子看着泛过水面的船坊,“船坊上那个公子是七月那小子吗?!这么听来,声音倒是蛮像的!七月,七月——”
回应七月这个名字的只有船尾悠悠的水波。
船坊一直前行。只是琴声又起,歌声又扬:
……
只怕月不见了云依然悠悠
……
此江南是否与你所盼相同
……
独枕黄昏怕见秋风吹梧桐
……
多少爱恨痴怨挨不明更漏
……
何时才见江南绵绵烟雨瘦
……
萧兰突然闷闷地咳起来,越咳心越闷,窦蒙轻抚他的胸口:
“怎么了,是江边的湿气太重,着凉了吗?”
“不是,大概是累了,咱们回客栈吧。”
尹素华的目光从萧兰的身上,缓缓地回到水面那只已经远去的船坊上,柳眉紧蹙。她一直让自己避免将萧兰与七月想到一起,可是无形中她早已把两人看得很紧。是否是女子纤细的心思,才让她觉得……
萧兰与七月的感情,微妙得让人不敢去正视?
这也是萧兰不让七月追随去月城的事实吗?
萧兰没什么胃口,只是浅浅喝些茶水。
客栈的门口突然起一丝骚动,窦蒙不以为意抬头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他几乎是立刻蹦起来:
“七月!”
萧兰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晃个不停,拿不稳那茶杯,只得轻轻放下。
“月公子,那也是你认识的人吗?长得真讨人喜欢!那威武身姿,那俊朗的模样……”七月身边的几位美人在七月身边捞不着好的,立即朝窦蒙靠过去。
移到窦蒙身边,又更惊喜地发现刚刚一直背对着门口的萧兰,竟也如此秀色可餐。
一身的书卷味,一脸淡定温和的表情,就如一首温婉的诗词,一杯温热的茶。美人们都想伸手碰触这散发着柔美光华的书生。
书生不迎不躲,只是微微笑,不显得亲近,不显得疏远,儒雅有礼,恰到好处。
美人儿们不敢擅自惊扰,生怕亵渎了这如玉般的人。
当七月坐到了他的对面,迷离的目光凝望着他的时候,那抹致远的宁静,出现了裂痕。
赖以生存的微笑也变得岌岌可危。
是七月……果真是七月。
七月他瘦了,嘴角勾起的笑容,到达不了迷离的眼睛里,他鲜少眨眼,目光似是放肆,又似是没有焦距地放空着,犹如视盲。
“清荷,怎么不关照一些这位云公子?”
有七月助阵,被唤作清荷的女子,芊芊玉手轻拂萧兰的衣襟,语音娇滴:
“公子是初到江南吧?我闻到你身上的书卷味,相信公子一定是博学多才,学富五车。”
萧兰不语,静静望着七月。他想问,七月你可还好?可是没能问出口。
“姑娘,请你自重,收回你过分的手!”尹素华看清荷开始不安分的手,怒道,“七月,难道你还不知道萧兰的为人,你这样不是故意为难他吗?”
“咦?这位姑娘好生面熟?”七月突然凑到尹素华面前,满嘴戏谑,“怎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那么相似,莫非你是他的妹妹?”
“什么啊!”窦蒙极力摆脱美人儿们的围攻,“她就是尹苏桦,不是什么妹妹,而是本人,只是女扮男装而已!姑娘们,请你们坐好……窦某无福消受……”天啊,竟然要当众剥了他的衣裳!
“噢,是苏桦啊。你就是苏桦?原来是这么美的美人儿,比我身边的姑娘,都要美上几分呢……”七月轻挑尹素华的下巴,“啧啧啧,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姑娘家……”
“快放手,你休对我动手动脚的!”尹素华恼羞成怒,可惜怎么也挣不脱七月的挑弄,“你再这样,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不客气?好啊,那让我看看,你会如何……不客气……”
七月凑得更紧,近到几乎亲上了尹苏桦的唇,尹素华恼羞成怒,扬起手便打下来,七月轻而易举地钳住她细弱无骨的手臂,将那手臂伸到鼻子前闻了闻:
“真香,我怎没早看出来,这双细滑的手,是姑娘家的手……”
“月少爷,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美人儿不忍被冷落,都靠过来,七月回之以笑,那笑容,慑人惊魂,美若妖精。七月抱住投怀送抱的姑娘,轻声耳语:
“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一个也亏待不了你们。听话,好吗?”
“我们听月少爷的……”女子早已被吸了魂,迷醉在那诱人的话语里。
“七月!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素华!”窦蒙挣开女子的温柔牢笼,抓住七月,“你怎么是这么个模样?不许再闹了听到没?”
“窦蒙,你见不得我跟人亲近,那我跟你亲近可好?”
七月目光紧锁窦蒙。窦蒙一怔,脸突然涨红,结结巴巴道:
“胡……胡闹!”此刻的七月,比起周围的女子,都更让人着迷。
“够了。”
轻轻的一句话,四下里都安静下来。
萧兰心里明白,七月怎么会才知道素华是女子?他比任何人都先知道的,七月是在气他恼他,才做出这些举动来。
“离够还远着呢。要说够了也成,除非,你用自己来换尹素华。你知道的,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个。”
萧兰心绪翻腾,他记得,在梨园聚会那时,七月说了一句:“我感兴趣的,只有,我家公子,云萧兰。”
“七月,你太放肆了,再怎么说,萧兰也曾是你的主子,平日待你不薄,怎么今日你竟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情来!”尹素华揪出凑近萧兰的七月,“你再这样,我便真的叫人了。”
七月看着揪住自己的衣襟细白的手,微微一笑,“你说叫人?是指……”他的目光指向门口,“他们吗?”
窦蒙与尹素华大惊失色,那些随从,早被众多姑娘包围,动弹不得。尹素华哆嗦着指着门口:
“你你……你太放肆了!竟公然叫青楼女子出来这里揽客?!”
“为我远道而来的朋友啊,我把宜香院、君留步的姑娘都包下来接待你们了,你们看我的心意够吗?”
几个随从好不容易从粉香堆里挤出来,欲擒住七月,七月看也不看,轻而易举将几个人垫在脚下,笑容更加放肆:
“尹小姐的护卫,就这么点儿本事,如何护送云公子到月城?”
“你……快放了他们!”尹素华顾不得男女有别,扑向七月,“为何你总与我过不去,以前是,现在还是!”
七月对尹素华三脚猫功夫嗤之以鼻,制服她的手段,更是接近轻薄。
窦蒙见七月确实有些过分,出手制止。
“七月,何必伤了大家的感情!不知你为何变成如此模样,但是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吗?”
“刚才我们不是坐下来谈的吗?你却一定要我站起来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对不对?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还是以前的七月,脸上还是那抹笑容,只是这笑容多了冷酷的东西。
“七月!”
“让开。”
两人拳脚相向,顿时拳光脚影。
“我已经不耐烦了!”
七月突然将窦蒙往地板上摔,掌如风至。
窦蒙大惊,七月的功夫要比他想的还要高更多,下意识地举手护身。
那掌并没如他所想落下。
萧兰静静握住了七月的手臂,根本没有施加力道的手,却轻易地制止了七月犀利的进攻。眼里有压抑的感情,也有失望。
“你这样做,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七月别开视线,他对他失望了又怎样,是他先负了他的!
“不改变就不改变,我只要让你心痛就高兴了!”
心痛?萧兰苦笑。他的心,已经在痛了。见不着七月会痛,见着了,还在痛。萧兰想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想了想,只是轻轻将他扶起。
“别做这些事情,这不是你想做的。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七月眼睛一红,“我现在又不是你的护卫,你赶不走我!你见到我,就一点儿也不高兴吗?”
“高兴的。”萧兰微笑,“很高兴见到你,只是见到你伤人,有一点点难过。”
又是这种客气,又是这种疏离,明明在笑,却比推开他还伤人。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我放不过她,除非你拿自己来换。”
萧兰苦笑,就算他答应交换,把自己给七月,又能做什么呢?最后,还是会形同陌路。
七月不理,甩袖离开。
萧兰等人辞了江南前往月城。
离月城的越来越近,尹素华也越发着急。
萧兰去月城的决心,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对她也从来没动心过。
离开江南第三日,商队进了大山,只能在山里一间破庙过夜。
天上的月亮得让人心慌。
萧兰突然想到九岁那年被山贼劫杀的情景,他此心念才生,窦蒙突然出进来,推起他往外走:
“素华,走。”
马的嘶鸣声划破的寂静的山林。
“小姐,快走,我们可能遭遇山贼了!”
这些人是山贼又不像山贼,每人都蒙着面,对商队的财物丝毫不感兴趣,一心追着萧兰等人。嘴角叫喊着:
“雇主说了,只要抓住那女的就有赏!”
山涧里顿时回荡厮杀之声。
被蒙面人围攻,窦蒙分身乏术。
“窦蒙,你带素华先走,别管我!”
“窦蒙,你先带萧兰走,我能跑!”
窦蒙左挡右敌,上守下攻,可劫匪人数太多,他攻不胜攻,防不胜防。
重重挨了几拳。
一条黑色的长鞭啪嗒而来,窦蒙下意识护住萧兰,双双滚下斜坡,而尹素华也在此时,被长鞭一卷,抽上马背。
蒙面人大笑,充满邪恶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里:
“哈哈……原来是这样绝色的女子,怪不得雇主要下那么多的赏银!得此女子,赏金要不要也值了!兄弟们,撤!”
“窦蒙,快去救下素华!”
窦蒙追赶,可哪里还能挡下来势汹汹的众匪徒。
抢匪才一走,清幽的山林里出现了白色卓绝的身影。见到人仰马翻的场景,他不自觉一怔,急切寻找些什么,见到窦蒙扶着萧兰出现的时候,他才放慢寻找的脚步。
“你把我们小姐还来!”
已经身负重伤的尹家随从们,一个一个扑打过来。
七月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撂倒,放到一边:
“滚一边去,我没心情理你们。”走到萧兰跟前,上下打量了他,“如何,不让我跟着,现在知道错了吧?”
“你把素华带到哪儿去了?”萧兰面色清冷,“以前我以为你只是喜欢捉弄人,今日你竟能做出这些事儿来!”
月光亮的让人心寒,这样的月光映出了萧兰愤怒冷然的表情。七月身子一顿,目光与他持续对视,最后迷离轻笑:
“想让我把她交出来,拿自己来换啊,我不是说过吗?”
“果然是你吗?”萧兰胸口气血翻涌,不愿意相信这残忍的事情是七月所为,这不是他认识的七月啊,那个会趴在他膝头睡觉的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是我,你怎么会让我交人呢?”七月笑得更灿烂,“如何,换或不换?”
萧兰闭上眼睛,心中那狰狞的痛是什么,挣扎的是什么?
“不换吗?那我走了?”
口中说着走,却没移动脚步,动也不动,目不转睛等着萧兰的答案。
身后已经负伤的尹家随从,突然拿起刀,从七月身后劈来。
刀,入肉刺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萧兰心里一阵绞痛,面色骇然!他以为七月会躲开的,可他没有躲,只是望着他,直至刀从他的肩膀上砍下来,依旧纹风不动。
血,顿时染红了七月白色的袍。
若不是窦蒙眼疾手快,用石子击中偷袭的人,只怕此刻七月整个肩膀都已经被卸下来了!
“换或不换呢?”依旧没有波动的声音,依旧迷离的笑容。
他不疼吗?都不知道疼的吗!萧兰面色惨白,全身剧烈颤抖。
他想摇醒他,嘶吼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开?!
血已经将七月的衣襟染红了大半儿。
“不换啊,那我走了。”
这下,七月终于转身,背上同样被血染红了大半。
“换……我换!”
七月修长的背影突然挺得僵直,更多的血从伤口冒出,以更快的速度侵染雪白的衣衫。缓缓转身,迷离的笑容单薄如蝉翼。
“她已经值得让你拿自己去交换了吗?”
萧兰痛喘,道不出一句话来。
分不清,是想更靠近七月看他的伤势,还是真的要换尹素华。
只是,心比刚才更疼,更痛!
七月徐徐的走回他身边,将窦蒙肩上萧兰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弯腰抱起他。
“不……”萧兰只道出这个字,望着幽暗的月光下,仍然可辨狰狞的伤口,七月却用那样的手稳稳将他抱起。“你在流血……”
七月径直前行,他已经不叫他的名字了,不会温柔地叫他“七月。七月……”
“看……”
七月突然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月,萧兰艰难地将目光从他的伤口转向明月。
清幽的月亮,只欠缺一个小小的弧度就圆满,因为就差那么一点点,这样的月亮才更显得寂寞。
七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茫茫的山林间,低喃:
“月亮还在那,为何云都不见了?”
萧兰的心像被狠狠捏住。
天空空旷无际,却只有一轮孤独的月,没有半朵云彩。
只怕月不见了云依然悠悠……
可是,云明明就在月的身边的,萧兰道不出口。
“七月,停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七月纵身跳上马背,双腿轻夹马身,马撒蹄狂奔。
萧兰只能伸手,按住他的伤口。
七月的血,透过他的掌纹,深深流进他的心底。
依旧那么深,深得他心里满满都是七月。
*******
七月将萧兰放在床上,萧兰挣扎着坐起来。
“七月,让我看看你的伤!你再这样任性,我便恼你了!”
七月不语,将他按回床上,眼睛不眨半分凝视他的脸,缓缓伸手触摸他的俊逸的眉,高挺的鼻子,犹如碰触稀世珍宝一般。
七月曾经是看不见的,所以,他摸得十分细致。
萧兰想起那日两人被困在陷阱里,他也是那么触摸他的脸庞。
“这是耳朵……是七月的。”
“这是,飞扬入鬓的眉毛,嘿嘿,是七月的。”
“这是,眼睛……还是七月的。”
“鼻子……还有……嘿,这是嘴,通通都是七月的!”
那时七月像在他脸上划分领地一样,把每寸地方都归为己有。如今,七月却只是静静地看,细细地摸索,一句话都不说。
“七月,让我看看你的伤,不要这样。”沉默,萧兰不习惯这样的沉默的七月。“你是故意气我对不对,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你答应了不再拿自己的安全来气恼我,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想让你心疼,看你还心疼我的模样。”
“让我看看你的伤,求你了七月,别一直让血流着。”被七月按着,萧兰根本就动弹不得,唯有满腔的血腥味,让他的心被火烧火燎。
“到底,疼不疼?这……”他按住萧兰的心口,脸贴近萧兰的脸,“疼不疼呢?”
“……很疼,已经很疼了!七月,真的够疼了。”
“疼啊?”七月突然迷离轻语,“那这样呢……”
他的唇轻轻抵在萧兰的唇上,萧兰惊愕,想转头避开。
七月却没有放过他,略微生涩,却持续寻找着他躲避的唇。
“七月……”这多么惊世骇俗!
萧兰挣扎……
染满鲜血的迷离少年的气息,像千层万层的海浪将他掩埋。极力地躲避这离经叛道的亲昵,甚至那还不能运动自若的双腿,也微微挣扎起来。
“七月……别这样……”
如火的唇,即使生涩得让七月自己也气恼,却仍努力地想挑开萧兰一直躲避的唇瓣,发出微微的叹息……
萧兰一直捂着他伤口的手,不由地微微使劲往外推,再这样,他会沉沦在七月如花一样的唇瓣下。
“你推我,我会疼的。”
呃……
熟悉的语气,就是那个枕在他腿上睡觉的七月的。萧兰动弹不得,欲推开的手不觉移至七月的背后,无法抗拒微微呻吟。
七月趁机滑入他口中……
萧兰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七月的味道。
七月的眼泪的味道。
满是梨花的味道……
“七月……”他在他口中轻唤。
他见过任何表情的七月,却没见过七月的眼泪。
七月的眼泪能撕碎他的自制力,冲破了理智,揉碎他早想投降的心,迷乱他已经欲罢不能的身体。
再有悖伦理也好,再惊世骇俗也罢。
手慢慢将七月往抱住,他知道他再也无法从七月的影子里挣脱。
那隐晦的情感,迷迷离离的春梦,恍若浮生的痴恋,都是因为七月。
沉沉的叹息,低低的呢喃,缠绵着七月的追寻。
从见到梨花落英纷飞下的迷离少年,他便逃不开挣不脱了。
挣不脱了啊。
想要揉进心脏一般紧紧将七月抱住!
那就沉沦吧,沉沦吧……
粉身碎骨亦至死方休。
只要是七月,只要是七月啊……
正文 第九章 如花消逝的少年
几缕白色的阳光,照入山林。薄薄的晨霭漂浮在林间。
梦境。
这还是那个迷离的梦境吗?
不然,他怎么会不知不觉睡着,又到现在才醒来?
萧兰望着窗外浓浓的绿,重重的露水。
不是梦……
他依旧清晰地闻到淡淡的梨花的香味,还有遗留在唇上……令心发烫的温度。
每次试着敞开心扉去感应七月的时候,总会有如梦境一般的错觉。
“七月……”
看到身上的血迹,他猛然惊醒。
七月受伤了!
他坐起来,伸脚下床,站起来……
至此,才惊讶地发现,他能够自己站起来了!
他试着移动脚步……
是的,他能走了。
可是,他顾不得这些,他要看到七月,看到七月!
“你也太不厚道了窦蒙……”七月伤口被包扎好,右手也被竹板夹着防止他乱动,吊在脖子上。“这些都是什么菜?花生、黄豆、荷包豆、茴香豆,还有……”看到最后一个菜,七月吹胡子瞪眼,“绿豆能做菜吗?你也太明显了!”
“嘿嘿,没什么啊,看你手伤着了,山上也没什么好菜,就这间屋子的主人留下的东西,我就给你弄了这么几个菜,不用太感激啊。”
是,不用太感激……因为他右手被捆绑着,左手不善于拿筷子,所以窦蒙相当好心地煮了那些菜上桌,连绿豆都不放过!
“瞪什么眼?你不是挺英雄,等着人砍不闪躲,手快断了,还抱着萧兰走了那么远!哦,更厉害的我还没提呢,要不是我跟着,你会一个人去那贼窝吧!”
七月白了他一眼,低头专心致志夹着黄豆……一颗没夹起来,他换花生……半天吃了一颗,他换茴香豆……最后气败地就吃比较好夹的荷包豆。
“窦蒙,算你狠!”等他伤好了,会好好讨回来的。
“客气客气……啊……”窦蒙霍地站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好一会儿才像闪了舌头般结结巴巴开口,“萧……萧兰,你……你你……”
坐在石桌旁的七月,看着青色的长袍下摆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慢慢将视线往上调……
这挺拔站立的人……
好不容易用筷子捞起的花生啪嗒又落回盘中,接着筷子也啪嗒落在盘子上,高兴到极点竟是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窦蒙突然将萧兰抱住,哭得稀里哗啦。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就知道你一定会再站起来的!”看到萧兰能站起来,从小长大的朋友,兄弟一样的他怎能不激动?!
“窦蒙,别哭了。”萧兰拍拍窦蒙的背,看向七月。
七月呐呐地拿起筷子,可是竟激动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他懊恼地撩拨碗里的豆子,弄得满桌都是。
萧兰握了握拳头,坐到七月的对面,接过他手里的筷子,手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指,两人同时脸红了,只是七月的皮肤黑,没大看出来。
萧兰暗自压下七上八下的心跳。
“我帮你。”
七月左手捏捏自己的耳朵,点点头。可他还没好好吃一口饭,一句话又泼得他好心情全无。
“素华呢?怎不见她?”他以为,七月的恶作剧应该已经结束了。
七月欲开的嘴立刻紧闭上,面色不善。萧兰将目光转向窦蒙,窦蒙咳了咳没有回答。萧兰蹙眉:
“我想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全?”
“我告诉你,她很安全,你可不可不再追问下去?”七月挑眉,看着萧兰面色越来越严肃,“真的,我发誓,她好好的。”
“我想见一见她。”萧兰一向坚持,没见到她安全,他放心不下。
“算了萧兰,还是从月城回去以后,我们再去见素华。”窦蒙笑着劝解。
七月跟窦蒙异常的表现,让萧兰越觉得蹊跷。素华出这一趟门,很多的原因是因为他,若不能确定她安全,他于心何安?
“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能出什么事?”七月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七月,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我要确定素华的安全,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的。”
“我发誓,以我们相识那么久的情分保证,尹素华安然无恙,只是有事先回京城了。”七月举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表情笃定。
萧兰从来不会拿保证去确定一个人的安全,这点早在尹素华为他试药,七月保证她没事的那会儿已经被验证,这次也一样。
七月心里也明白,干脆不看他,抢过他手里的筷子,继续对着盘子里的豆子奋战:“反正我话已经放出去,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了。”
“窦蒙,你别跟着七月瞎闹,告诉我素华在哪?”
“萧兰,素华真的已经返回京城了。”窦蒙看了看七月,“真的是这样……”
“不可能,除非发生什么事情,不然素华不会不说一声便走。”
这书生一诺千金他知道,他坚持他也知道,可是……七月还是忍不住劣气横生:
“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认为我已经对她怎样了?咱们认识这么久,你至少该相信我,哪怕只有一次。”
萧兰心一紧,七月露出受伤的表情,揪疼他的心。但是,现在不是放任七月的时候,他别开视线。
“七月,一个人的性命安全,不能光凭相信就可以。素华的安全,我必须担待起责任,昨天晚上将她掳去的人并非善类,我必须确认她安然无恙。”
七月咬了咬牙:“就是说,无论我们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了?”
“若要我相信,昨晚你就不该让恶人将她掳走……”
“萧兰……”话越说越过,窦蒙看不下去,出声制止萧兰。
“窦蒙你别管!”七月丢下筷子,调整呼吸,“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是要去月城,还是要见尹素华?”
七月,你明知道答案的,为何要让我做选择?萧兰压下为难之色:
“我必须确定素华无恙,才能去月城。”
“见鬼,你总让我那么疼!”胸口那股疼意,越发深重。“为了去月城,你丢下我,告诉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为了尹素华,你又是丢下我,说什么你对她有责任?现在又是为了尹素华,把去月城的事跟我都丢一边,这样说来,尹素华才是你心里最在意的人对不对?!
七月肩上的白色绷带,瞬间又染上血,显然是因他情绪激动,伤口又撕裂开来。七月的面色比任何时候都惨白,气恼之下,他把竹板全都甩到一旁:
“疼死了疼死了!”
说完他动手扯掉绷带,或许痛集中到肩膀,心就不会那么疼了!萧兰大惊失色,拉住他的手。
“七月,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再拉扯绷带!”不知道疼吗?就这么扯!
窦蒙也赶紧制止七月的举动,“七月,你何苦这样!”是不是在搞内战啊?
“你说你担心尹素华的安全,曾几何时你问过我的伤势?看我满身是血的,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我这伤是假的还是怎么的!?得,我活该……我活该!你要去找尹素华对吧?去呀,你回京城啊!你要去月城还是去回京城,都尽管去!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管你!”
萧兰苍白着脸,也想嘶吼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他什么地方都不想去的。
看着七月,他露出哀伤的表情。默默撕下衣摆,捂在七月的伤口上。
“窦蒙,你别把他抱太紧,伤口又在流血,让他坐下来。”
七月又气又恼,这书呆子,没见他这么生气吗?为何不激烈点回应他的熊熊怒火?这样一个人怎么发脾气?!
“我不要坐,放开我,窦蒙,你再这样我连你一起恼了。”
七月又打又踢,可一见着萧兰靠上来,他便不敢乱踢,万一把刚站起来的腿又踢残了,又得辛苦帮他治。
“我不要你假惺惺的,从此以后,咱们恩断义绝!”
萧兰咬紧牙关,把汹涌而出的痛苦压回胸口,那痛坚硬地梗在心头,上下不得。
“等把伤口处理好了,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依你。”
就在昨天晚上,他才将自己的心赤裸裸地摆在七月的面前,他以为七月会懂。可是,心已经完完全全交出去,一滴不剩在自己身上时,七月说要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如果是七月要的,他答应。
因为,这样晦涩的爱,他怎么要求七月一起承受?
他说过,只要是七月,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也义无反顾。
伸手要解开七月的衣襟,七月恼怒地挥开。
“我让别去找尹素华,你不依。我让你别跟尹素华在一起,你不依。我现在说咱们恩断义绝,你说依我?!”
“七月……”他怎么会想到那儿去?萧兰痛苦轻叹:“七月,到底我要如何做,才是对你好?”
“你对我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七月吼完,眼泪也出来了,竟然哭得像个孩子,“好什么好啊,对你来说,只有我是可以轻易撇弃!”
并不是的,他只是不想捆绑他。看着七月的眼泪,萧兰局促无措。
“还你还你还你!”
七月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丢在他身上,香囊上绣着一个俊逸的“云”字。
萧兰知道,香囊里必定是他所提的红纸诗《云伴月》。心又是一阵一阵的绞痛。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窦蒙不仅没插话的份,更是越听越犯迷糊。
“云萧兰,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这样你也依我吗?”
“不……”萧兰别开视线,“不管什么决定……我……”
落英纷飞的梨树下,迷离的七月。
守在他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的七月。
趴在他膝头,沉睡的七月。
为他治伤,汗流浃背的七月。
……
捉弄他的七月,哄他开心的七月,为他题诗的七月,唱江南曲的七月,被刀砍伤动也不动的七月,拥抱他的七月,亲吻他的七月。
还有此刻泪流满面的七月。
叫他如何做到,当他们从来不认识?!
“你什么!”七月真怕了这书生,屏息等了那么久,都快窒息而亡,也不见回答。“见鬼!”
七月突然扑上去将萧兰抱起,眼前的石桌顿时被劈成碎石。
“头儿,昨天剿了咱们大半儿个山寨的就是这些人!”
七月心中咒骂连天,看着伤口已经完全撕裂,这下恐怕不想真的跟这书生恩断义绝都不行了。
嗖的一声,那把长月剑已经握在手中。
萧兰见过这把剑,是八卦阵内,一剑斩断巨蟒的剑。
窦蒙也见过那把剑,是昨天晚上为了救尹素华,剿了大半窝恶贼的剑。
七月习惯性地将萧兰护在身后。
“待会儿你只管往山下跑,腿跑断了也不能停下来。”
“我不……”
萧兰头一次见到七月如此决然的表情,似是……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七月……”
“别碍手碍脚,让你快走你听不懂人话啊?!”
七月推开他,受伤的右手所持的长月剑,依旧轻快犀利。
可是肩上迸出的血花,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血流得越急,七月脸上的杀气越浓。迷离的目光里,全是肃杀之气。
长月剑剑气如虹,杀气冲天。
“你还不走?!当真要拖累让我死你才罢休?!”没见他血快流干,胳膊快断掉了吗?这个时候来个惺惺相惜,要一起见鬼去吗?
“云萧兰,你不是依我吗,我的决定是……”杀你个小贼,他说话的时候杀上来,摆明是找死,“我们俩,从此恩断义绝,永不再相见!”
这一战,怕真的是永世隔绝了!让他回去好好找他的尹素华吧!
思其此,七月杀红了眼,长月剑更是无贼不杀。
“窦蒙,你带他离开……还愣着?你先退,我垫后……”再不走……“再不走,我死了就都怪你们!”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獗,你死了就怪我吧!”
恶贼头目的大刀狠狠劈来,七月举剑相迎,肩上的伤口更是汩汩血流不断。长月剑滑到刀把,恶贼看不清剑是如何从刀把上转出,在他胸口划出伤口,他急急后退。
七月退回去,擒杀几个要追赶萧兰与窦蒙的小贼。
“臭小子,我看是你的血能流的时间多,还是我的!”
这瘦不拉几的小子,伤成这样还这般盛气凌人!
大刀再次挥砍下来。
刀光剑影,杀气呼啸。
七月肩上的血顿时奔涌而出,这一刀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几乎破裂。
嘴里鲜血汩汩涌出。
梨花之下,静静散发玉的光华的萧兰,此刻却那么清晰印在脑子里。
人死之前,脑中会浮现的是最惦记的人的模样吗?
七月苍凉一笑,迷离如月,诡异如妖。
“嘿嘿,老贼,咱们……同归于尽吧……”
长月破空——
七月的身体被高高抛起来,又缓缓地,轻飘飘地落下来。
梨花飘的时候,也是这般轻飘飘的吗?
似是无数的梨花漫天漫地飞舞,无边无际,犹若永不停歇的梨花雨。
粉白的梨花深处,会有那人微笑的模样。
那微笑的模样……怎么会……怎么会在此刻如此真切地出现在他如梨花飘落的身体之下。
不……不要!
就在七月无法动弹,老贼的刀再次砍下来的生死刹那。
萧兰飞奔而至,接住七月的坠落的身子,犹如坠下八卦阵陷阱的那次一样,将七月完全护在怀里。
萧兰是永远无法留下七月一人独自离去的。
刀,硬生生地穿过了萧兰的身体。
每次都是七月保护他,这次换他保护七月。
萧兰笑了,亦如七月在梨花深处见到的那样,那么温柔。
“七月,红纸题诗……我当真了……”
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关心。红笺写寄表情深!
“七月……不是恩断义绝……是相携不相忘……”
我为月,你为云,我愿月随云,相伴走天涯。
“七月……你为月,我为云,我愿云随月……相伴走天涯……”
梨花羞,青果涩。
月悠悠,云悠悠。
那一刀之后,云萧兰命悬一线,若不是鬼大夫不遗余力相救,恐怕他不是昏迷一个月,而是早已经不存在于世间了。
那一刀之后,云萧兰也再也没有见到七月,任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也没有七月的任何消息。
鬼大夫说,七月让药王鬼还魂医治眼睛的时候,鬼还魂收了七月为徒,所以七月才有那么好的医术。那么七月该有药王的抢救,也没事的吧?萧兰暗暗祈祷,现在他也只能祈祷了,从他昏迷醒来,所有的事情都是靠听说。
听窦蒙说,他跟七月都重伤的那日,有个人带走了七月。
窦蒙说,其实尹素华那日并不是被七月劫走,而是尹素华自己雇劫匪,劫走自己,为的只是让他与七月分开。只可惜,她高估了恶贼的本性,弄巧成拙,若不是七月与窦蒙及时赶到,只怕是凶多吉少。事后她羞愧难耐,便先行回京。七月不想他因此感到难过,所以宁愿被误会,也不肯说出事实。
窦蒙还说,七月从头到尾就是清白的,每一件事儿都是为他着想。可因为不被他信任,所以那刀砍下来,七月动也不动。
“不是我,你怎么会让我交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七月该是多么的心寒!那刀伤疼,只怕他心里更疼吧。
“……咱们认识这么久,你至少该相信我,哪怕只有一次。”
就算很疼,也会孩子气大声嚷嚷“疼死了疼死了”单纯的七月,他怎么会不相信呢?
心,总在反反复复的思念,与反反复复的自责里揪紧疼痛,一天比一天更甚。
七月啊七月,你不是说我总是轻易放开你吗?其实,我心里念的一直是你啊,一直就只是你。
萧兰闷闷地咳了咳。
恩公也在他伤势好转之后来到云府,告知他不用再去月城了,就当他的恩情,云家已经还了。
七月,现在,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等你了。不管世俗,不管伦理,都会一直等着你。
冬天了。
梨园内静得出奇,只有只像兔子的狗,在院中玩着胡萝卜,偶尔乱啃一下,又吐出来,至今它也没能成为吃萝卜的兔子。
云萧兰凝视着小白兔,冷淡的嘴角突然出现一丝弧度,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修长的少年坐在台阶上,按着膝头小白狗吃胡萝卜。
随即,那笑容又消失了,仿佛刚刚从未出现过。
没有了七月,这光秃秃的梨园,还剩下些什么?
萧兰低头,从怀里掏出两个香囊。
绣着“月”字的是七月送给他的,里面装着七月送他的红笺诗。
而绣着“云”字的是,七月那日气极,丢还给他,他所写的红笺诗。
两个香囊之内,都有一小块硬物在里头,那日七月送他的时候,他以为是药物,可是今日细细再摸索……
两块硬物极为相似,薄薄的玲珑的似乎并非药草。七月留了什么东西在香囊之内?
他拆开“云”字香囊的夹层,里面放的竟是……当年恩让他拿去月城的那半块玉佩。
那么!“月”字香囊里的会不会是……
萧兰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咯噔跳得很急。
果真也是半块玉,而且与恩公给他的玉完全吻合。
七月的半块玉,与他的半块玉是同一块玉,玉的形状为“云衔月”!
他不得不套用七月的话……见鬼!
萧兰闭上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经历了大悲大喜!
七月有恩公的另一半玉佩,那么七月此时定是在月城!
不过……既然如此,恩公为何不让他去月城?七月为何不来见他!
难道七月……
萧兰胸口一窒,包袱款款,前往月城。
正文 第十章 永远的相携不忘
月城,满城雪花飞舞。
满树的雪白晶莹,犹如千树万树的梨花。
身着雪白衣衫的妖娆少年立在窗前,看满城的落雪,双眼迷离。
突然,他折身转回屋内。
“清荷,端盘花生来!”
对,此清荷就是跟七月在江南闹场子的清荷,也只有清荷,七月才放心让她碰萧兰啊!
“来了,公子爷。”
大盘花生米放在眼前,七月对着室内的人吆喝:
“比赛了啊,看谁花生米夹得又快又狠又准!输的人老规矩,三大碗女儿红!”
“公子……”清荷想制止,眼泪却先流了眼眶。每次比都会输,却每次都来比,看得她心里难过得要死。
“喂,清荷,每天你都对我哭上三回,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七月胡乱地在她脸上抹了抹,“你知道我最怕你哭的了,不想我被喝酒就给我助威呐喊……怎么说着你还哭起劲儿了……清荷……不许哭!再哭我不理你了!我可真不理你了……好啦好啦,不比,我不比了还不成吗!”七月左手轻拍额头,笑嘻嘻地凑到清荷面前,“你是积雪吗?可太阳都没出来,你自己就先融化,也太不矜持了吧?”
“……”被他这么一逗,清荷又哭又笑地捶了他一拳,“外面好冷,咱们回去吧,不然门主又给你下禁足令。”
“他敢禁我的足?”七月大言不惭,“除非先跟我打几百回合差不多……”
掀开用来挡风厚厚的门帘,与正要进门的人打个面照,愣在当场。
北风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
“公子,怎么了?”清荷跟在后头,见到门前站立的高瘦书生,微微有些愕然,“云……”
“清荷,回去了。”七月打断了了清河欲喊出的称呼。
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去,于是擦肩而过。
书生突然伸手,拉住七月的右手,转身,凝望依旧迷离如初的七月。七月的背影又是轻微一震,缓慢回头,笑容淡薄如雪。
“这位公子,可有事吗?”
“有,我找你。”
“找我?我们认识吗?”七月使力,想挣脱右手上传来的暖意,未遂。
“认识。”他是萧兰,他是七月,怎会不认识?萧兰从怀里取出两个香囊,将“云”字香囊放到七月手心,“我们不只认识。”
七月看着右掌心的香囊,松散的指头微微往手心靠近,可是……
右手无力地垂落,掌心的香囊从手心里溜走,掉在雪白的地上。
即使幸福就在手心,他也根本就无法握紧了。
狠心一甩手:“清荷,走啦!”
萧兰蹙眉,拾起雪地里的香囊。
“七月……”萧兰迟疑了一阵,“七月,我见过恩公了。”
七月的脚钉在雪地上,这慢吞吞的书生,终于知道了吗?
萧兰追了上去,雪地上留下他深深的脚印。
真好啊,在雪地上看到是他的脚印,而不是轮椅的轮印。
萧兰追了上来,口中的白雾,一团一团地呼出:
“七月,我去月剑门见了恩公,我……已经向他提亲,请求他把女儿嫁给我,恩公他……同意了。”
萧兰果然已经知道了。
其实七月是恩公月长天的女儿。
当年因为七月因中毒双目失明,月长天担心她的眼睛不能治好,待他老去的时候,无人照顾。恰巧在带七月去找药王的路上,救了云家三口,便折下半块玉给年少的萧兰,让他十五年后带着玉来找他,他便可将女儿托付给萧兰。
七月知道父亲的想法,十分不满,便化身翩翩少年,去探一探云萧兰。这一探可让萧兰饱受煎熬,他还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苦闷不堪。
“什么?”七月惊讶,这可不是书生的作风,心底的喜悦没有骨气地冒出来,让她有些恼,“他同意了,很好,那你娶他去,我会送上贺礼。”
“七月,你恼我气我,我知道。我也十分懊悔,让你那么难过。”
“算了,我早忘记了。”七月往前走,气个温吞的书生能气多久,要气也早在他为她挡下致命那刀时不值得一提了。“你回去吧,我要出家当和尚了。”
“七月!”
“小姐!”
这是什么鬼话!惊得身边的两人都靠过来。
“当和尚?你那么爱吃肉你能当和尚?况且你也当不成和尚,当尼姑比较实在……”呸呸,这嘴说的什么话,清荷立即改口,“你要出家,也得看人家同意不同意啊?”
清荷挤眉弄眼给萧兰暗示,被七月一把按下去:
“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成亲!”
“那我等你。”
“都说这辈子不成亲了,你要等到下辈子?”
“若是你说下辈子,我便等到下辈子。”
“那就下辈子吧。”
“好,你让我等多久,我便等多久。”
七月搔搔头,这是顺从还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反抗?她可是知道这书生性格虽是温和,可坚持的东西,雷打不动。
要不怎会为了十五年前的约定,用爬的也要上月城?要不怎么即使相信她,还宁愿让自己跟她都难过,也坚持要见到尹素华?
而若不是知道七月在月城,他只怕会空等七月一辈子。
“那我若是不让你等呢?”
萧兰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目光却坚定无比,仿佛凝结了亘古不化的雪。
“你不让我等,我便不等。”
……真的是——气死人了!到现在也不会说句好话,七月这一气可不轻,刚刚还隐约的喜悦消失无影踪。
“那你别等,早前我就跟你说,咱们恩断义绝了不是吗?你是不是因为腿能爬能跑了,特意大老远跑来月城气我?”激动了,勾起了伤心的往事,“我让你不要喜欢尹素华,你不听。我让你相信我,你不相信。我让你跟我恩断义绝,让你不等,你就恩断义绝,你就不等……”
这下可好了,被弄哭了。
萧兰叹了口气,将她拉到怀里。
学她惯用的伎俩支开话题:
“七月,我的腿,有些疼。”
“啊?!怎么会,怎么会?”哭得像个孩子的人手背抹掉眼泪,火速弯腰检查他的腿,“是不是走路走急了?还是站在雪地了冻着了?”
揉了好一阵,她的手像瞬间被冻结顿住,缓慢抬头看微笑望着她的萧兰。
“会骗人了?你哪儿学来的?!”
哎哟,胃都疼了,这会儿不只是因为生气,更是扼腕,怎么会栽在一个动不动就脸红的书生的手上?气恼地伸脚就往他腿上踢,碰到他的腿的时候,力道也变得轻轻的,怕真给踢坏了。
“疼死你疼死你算了!”
清荷翻翻白眼,他们不累,她看着都累。两人兜圈子,能不能兜得有创意些?
比如这样……
伸脚一挡。
欲追上去的书生立刻往前扑过去,而走在前头的人担心在作祟,赶紧转身接住,当了垫底的……护卫的职业病犯了。
清荷拍拍靴子上的雪。
这样看就舒服多了。
书生终于不用每次都是被欺负,被压在下边,而是贴在七月身上。
原来弱势的感觉,会让人心跳脸红啊。但是七月就很不甘示弱,红着脸嚷嚷:
“还不起来!”
“七月,能不能等一会儿……”书生的目光柔柔的,暖暖的,比平时更甚。
“为何要等,不是不让你等了吗……你都不等,我为何要……唔……”
清荷轻轻嗓子,向四周扫视了一遍,果然有些城民惊愕地站在原地,似是被冻僵了。
这也难怪,任谁见了两个俊美的男子滚在雪地上亲在一块儿,煽情得几乎要遭天谴,都会惊愕不已的。
可是,确实很美啊,很美啊……
身下的人儿终于安静下来,映着白雪,迷离的眼睛更让萧兰不能移开视线。
“七月,你让我不要喜欢素华,我就不喜欢。我也不会喜上她,我早有心仪的人了,你知道的。”
谁会知道!想反驳,可是心跳快得让七月无法动弹,平时都是她欺负书生,这下换书生……欺负她,她便蔫了。
“我相信你的,只是不想让你犯错。有些事情,跟相信无关。”
徐徐的话语,一字一句,真诚让人不敢猜疑。这书生狡猾她知道的,只是被他的理智控制在“聪明”里罢了。
萧兰温暖的气息,轻抚她的面颊,仿佛片片的梨花轻轻抚弄。
见鬼的,心跳速度不减反增,因为书生又靠上来了。
所以说,其实被她那么欺负,书生只是脸红已经比现在的她强很多了!
“七月,你让我不要等……”轻抚七月柔软的发丝,声音和煦如暖阳:“我可以不等。只是孤独百年之后,我会葬在梨花树下守着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会为你……飘满梨花,成为你的梨园第一……”
七月这下能动了,眼泪在眼眶涌动。萧兰轻轻吻去她的眼泪,声音依旧柔柔的:
“至于恩断义绝?你认为……我可以吗?不能啊七月,明明是,是相携不忘,至死方休的。”
“可是,”七月抬起右手,“右手它连筷子都握不住了……”那日受伤的手臂,现在无法再使力,“香囊,都握不紧了。”
“我双腿致残,不能行动的时候,是谁日夜奔波求医?又是谁不离不弃?”萧兰眼里泛出薄薄的泪光,将她拉起来,紧紧搂在怀中,“你因此取消婚约,岂不是要让我当一辈子恶人?我若因此嫌弃你,又怎么配拥有你?你说,是我气人,还是你气人?”
顺手将她拉起来,轻拍她身上的积雪。
“你气人……”七月破涕为笑,眼泪却一串一串的,“你气人!”
“不哭了,风雪一吹,会很难受。”不跟她绕,用衣袖轻轻吸附她脸上的泪水,接着自己的眼睛,却渐渐湿润起来。“七月,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呃?”难道他又想亲她,脸红,“做,做什么?!”
“收着。”他把“云”字香囊放在她手里,“我早前就想,若是有一天能站起来我一定要背你。”背过身并蹲了下来,“七月,以前都是你背我,现在让我背着你。”
七月一愣,那宽厚的背看起来是很舒服的样子,可是她有点儿舍不得。
清荷伸手推她一把:“快上去啊!”
七月颠簸了一步,看了清荷一眼,喜滋滋地跳上萧兰的背。萧兰稳稳当当将她接住。
原来,背着喜欢的人,心里是那么幸福的。
“走吧走吧,再不走,周围的人都要误会学起你们的断袖之恋来!”
看着这两个绝色的男子眉目传情,亲吻拥抱,竟不觉得怪异,反倒是迷迷离离,像幻境一般的亲昵,让人看着都眼馋。
雪地上留下了萧兰沉稳的脚印,这脚印,印证的是萧兰与七月的幸福……
又是梨花如雨纷飞的季节。
云府上下喜庆的红绫、喜字在夜色中依旧透露浓浓的喜庆与甜蜜。
能不高兴吗?不仅应了当年给恩公的承诺,又喜得一个好儿媳,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情投意合。
梨园之内,新房之中。
“耶?你不是说这画已经送人了吗?”
七月并不像别的新娘一般,顶着盖头等着新郎招待完宾客再回来帮她掀盖头。萧兰当然也没指望她会那么做,她能待在卧房内,等他回来已经让他意外了。
他进门的时候,她正跟小白兔玩的不亦乐乎。不过小白兔有没有这么想,萧兰不确定。因为七月又在不屈不挠地按着它吃红萝卜。
“我怎么会舍得送人?”
萧兰笑着将画挂起来。七月抱着小白兔站在画前细看,确实是她续的他的那幅画。
“那那天你怎么说送人了?害我难过了好一阵!”
萧兰站回她的身边,轻揽她的腰。两个穿着大红喜袍的新人站在画前一同望着墙上的画。那是他们相识的开始。萧兰话语轻柔:
“淡淡梨花雨,轻泛逆水舟……有你续的画,我不想再让人瞧见……那是我的。”
七月偏头看他,微微诧异,又吃吃笑道:
“萧兰,你也会吃醋?”
“我不能吃醋吗?”拉她坐下,“以前你就是认定我不会吃醋,所以跟窦蒙那么熟稔?”
七月咧嘴笑着:“哪能啊,又不知道你会吃醋,跟窦蒙本来就那样。”突然又想到开心的事情,“前些天窦蒙跟我比夹花生,右手哦,他输了!”萧兰拾起她的右手,她不得不把小白兔用左手搂在怀里。“真的真的,看,拳头都能握紧了。”
萧兰微笑,轻握着她的拳头,细细的包在手心里,不说话,只是温柔看着她。
“你喝醉了吗?”不然手怎么会那么烫,脸也红红的。“那些亲朋灌你酒了?”
“并没有,我没有喝醉。”
萧兰的目光更柔,更暖。
七月心一惊,这样的眼神通常会在萧兰亲吻她的时候才会有。而现在,他的眼神不止是柔,而是缠绵。亦不只是暖,而是滚烫。她浑身不自在,收回被他握着的手,抱住小白兔。
“那要不,咱们来比一比夹花生?反正这里有现成的花生红枣之类的。”
萧兰笑意更暖,看来新娘子还没进入状况,他须得细心地诱导:
“七月,把小白兔放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哦。”把小白兔还有红萝卜放到桌上,见小白兔想跑,又赶忙一把按住。看到萧兰好笑而无奈的表情,才又讪讪放手,老实坐好,“要跟我说什么?”
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打算通过椅子,从桌上跳下去的小白兔。
萧兰叹了口气:
“七月,我突然觉得有些醉意,你可否扶我到床上?”
“嗯?”这下终于拉回一直心不在焉的人的目光,细细将他看了看,又闻了闻,有些香醇的酒气,“就说你被那些人灌酒了吧,那些面相斯文的书生,喝起酒来却一点儿不含糊……”
细心让萧兰躺好,俯身往床里侧拉出被子。萧兰顺势抱住她的身子,转身将她带进床榻之上,与她对望。
“萧兰……”不是头一次同榻而眠,只是这次,突然好紧张。都怪房间里都是红色的缘故!萧兰离她很近,近到鼻尖微微碰触在一块。
“七月,洞房里放的花生红枣这些,是希望新人早生贵子。”
“我知道啊,之前在江南的时候,我跟清荷去闹过别人的新房……唔……”
萧兰忍不往前靠,吻去她的“不解风情”。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们成亲的日子啊!”她还理直气壮,“你不是刚喝了自己的喜酒?”
罢了罢了,萧兰又凑近些,“那新婚第一夜叫什么?”
“洞房花烛夜……呗……”这下某人的思路终于“羞”通,面颊瞬间通红。整个房间因为她一个人的情绪波动,终于有个新婚之夜的气氛,“那,那要怎么做?见鬼,我……我……”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画面,瞅着他的双眸,偷偷往下瞥了眼他与往日有些不一样的身体。之后,她面色更是烧得吱吱响,在他怀里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目光迷离而氤氲。
萧兰又是疼惜又是好笑,平日里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撩拨他,亲亲他,抱抱他。现在才确切明白,其实她根本就不懂他的渴望与危险,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早知道,就早点儿让她明白这个理儿,也不至于让她天真折磨了那么久。
唉,罢了罢了。
谁叫是七月呢?接着循循善诱吧。
“七月?”
“嗯……”声音好似眼神一般迷离。
“你不是一直想看?”萧兰的脸也染上红潮。
“看,看什么……”啊啊,明白!就是她给他泡药汤时,老要看,别人要看她便勃然大怒的……那儿。“让我看了?”
七月的逻辑又回归,紧张悄悄褪去。
“嗯……让你看。”也只让她一个人看啊。
只是七月一向好奇心重,只怕这一看……唉……这下换书生羞怯脸红了。
当然,他不至于像某个无知那样紧张得束手无策,他知道……
循循善诱,需要诱饵。而吃了诱饵的人,也总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他会让这个代价,甜如蜜。
萧兰轻轻拾起七月的手……
梨花羞,青果涩。羞涩轻绽树枝头,夜风淡淡吟。
月悠悠,云悠悠。云伴月至死方休,相携不相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