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尘世间,红尘滋扰,琐事尤杂,几人迷惘,几人勘破。 人寰更替,春秋轮转,有谁糊涂,有谁清醒。 这都只是平常。 市井巷陌,名山胜水,自古以来,有妖鬼之说流传。 长夜未央,曙光初霁,故老相传,有侠踪仙影偶现。 山河壮丽,宇内廓清,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片繁华。然繁奢易堕、富贵骄心,遂滋生出诸般腐朽不齿之事。人伦式微,妖邪作祟,江湖演变,门派嬗递,合欢尊淫,正道沦陷,靡靡之风充斥在六合之内。 江湖紊乱,八荒动荡,正是侠辈鱼贯、豪雄问世的大好时机。于是妖鬼侠踪频现。这世间本没有什么宗派之分,浮生萦云,奈何纷争?只是正邪有别,胜为王败者寇! 正如此,世俗多灾,百姓遭难,哀鸿遍野。遂有民众求己不得,求于满天神佛甚或九幽妖鬼。仙佛之说于是流传于世。由此过了不知多少年月,有天赋超群的修道礼佛前辈所遇不俗,创出法门凡几、术法种种,传承而下,又经不知多少惊才绝艳之先辈高人体悟真法,去冗存精,形成而今各个宗派的不世经典、修真典籍。于是,修真炼道之人日益繁多,直如过江之鲫,日日参悟道法佛经甚或妖邪之术,无不为度轮回求长生。 方今之世,妖邪初现而横行,佛道久历而不衰。奈何纷争不时,常有宗派颠覆,妖邪寂灭,而其中却有少数宗派屹立数百年、传承不绝,其中尤以未央宫、寂灭塔、涅槃殿为首。又未央宫乃俗世门派,寂灭塔道法绝伦,涅槃殿佛理精深,世人谓之一俗、一道、一佛,以为天下正道之首、领袖群伦。后人赞曰: 长夜未央剑未央,宫中潜修日月长。 道心寂灭妄轮回,浴火未能涅槃殇。 我心寂灭,道法自然。 这世间谁果真能够度涅槃求轮回得长生? 长夜未央,俗世浑浊。 这世上又有谁真正清醒过? 无非是,求而不得、退而求之。长生不得,退而求生。 正文 第一章 剑断念,谁断痴情 夜未央,人亦未央 这是一座坟地。阴风阵阵,烟雾缭绕,镇日无光,深黑色的墓土堆起一座座坟头。 轰。一阵雷声后,天地闃静,格外惊心动魄。忽尔,一道闪电划破漆黑天际,照得整座墓地一片惨白,豆大的雨点倾洒而下。倾盆大雨下,四十九盏销魂灯明灭如荧,无端悬浮着。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电光所及之处,一把高高举起的断念剑,隐隐在低吟。 灯销魂,人销沉;剑断念,人断情…… 灯下女子,绝色的脸微冷。眸仁幽暗,漠然望着持剑之人。 剑光淅沥,缓慢却坚决…… 落雨如柱,没有一丝停下的迹象。电闪雷鸣,明澈了这一方墓地,墓地一处不显眼的坟头,一朵娇艳邪魅的花,在夜雨中悄然绽放—— 造物玄奇,天工巧夺,世多妙处诡处。神州地广物博,自然造就这诸般奇异处。而在这万般奇地胜景之中,万葬坟绝对排得上前三的位置。 万葬坟其实本是一处乱葬岗,但它与其它很多乱葬岗又差之甚多。一般而言,乱葬岗本是极端穷苦百姓无力丧葬借以往生之处,抑或者门派纷争、正邪对峙乃至于死伤无数而随意掩埋尸首之所,因此乱葬岗周边往往有村落人家、小桥流水。偏偏这万葬坟周边寂静,方圆数十里难得觅见人迹。又常年烟雾缭绕,更添几分阴森,平素里便是邪教人士亦不愿轻易踏足。由此数百年来杂草丛生,乱树林立,参差间倒也错落有致。 万葬坟最为奇异未解的便是这一座座坟头上悄然生长的邪魅花朵。世间传闻,数百年以前这里并没有这般妖异的邪花。当然,数百年之前这里是否有人踏足又当两说。而正是这些娇艳邪魅的花使得万葬坟在这世间奇处稳居前三。据说曾有妖道,自号斩龙,妄图染指这些邪花,借以修炼邪术,清清爽爽进入这万葬坟,结果却是疯疯癫癫地跑出来,脸色倒还正常,只是变幻无端,时而欢欣交集、时而惊怒满面。这斩龙妖道倒也是个人物,如此疯疯癫癫,三餐不饱,一身道行却是没有丢掉,因此也没什么人愿意去招惹他。每每遇到行人都要凑上去,却也不是怀着害人之心,偏偏口中吟唱,却是一首歌谣。曾有好事者花费数日、几番校验,终是将这一首歌谣记录下来,流传于世。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相遇也是错 青丝铜镜,碧痕残脂,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残月垂来,枯灯把盏,是谁月下独酌 旧巷青砖,向东风晚,借问我家姮娥 秦淮夜幕,桨声灯影,浮生谁能一笑过 墨落宣张,风弄云散,华年转眼成蹉跎 芊芊素手试妆,凄清琴弦清商,当时白露成霜,谁把红泪落 纸伞凋零,梦里说过往,明月又上寒窗,扬眉淡看一路烟波 绿绮轻拂刹那玄冰破,一曲剑舞堪醉卧,当时相遇是错,相爱也是错 秋月落孤光半夜梦醒,风起断肝肠,当时剑意苍茫朱颜伤,回眸泪千行 情醉一场,凭栏望,别时谢轻妆 回眸千载,说过往,剑意揽四方 莫非梦里迷蝴蝶,春雨小楼一夜 城门深雨,青石旧巷,檐下初逢竟是三生结 千山冥冥恨离别,青裳渺渺人去也 他年再续前生来世姻缘劫 他年再续前生来世因缘劫” 也不知是否捏造、几分属实。但多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思。之后又有数人不信其妖异,涉身其中,连尸骨都不见出来。其后数百年倒也没有几人再敢踏足,只是这诡奇之名却是没有凭空消失。好事者根据歌谣给这花取了个名字,倒也贴切,唤之“离魂”。 这离魂花世人尚且无解,这万葬坟来历就更是莫测。不说全不知晓,即使稍微了解的怕也是知之不多。唯有其地理位置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因世人贪生,怕不小心踏足其中惹来一身罪受,冥冥中却为这万葬坟添了不知多少大恐怖的声名。 万葬坟地处神州西南,地势较低,四周山丘环抱,隐隐形成一个山谷,只有东边有个缺口可以进出。本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极佳之地,进可窥伺中土、退可偏安一隅,遑论正邪,皆是成宗立派的上上之选。偏偏这恐怖之名也不知挡住了多少雄才大略的先辈。 万葬坟外有一条大河“未央”,名字取自四十里外大河流经的一处修真门派“未央宫”。未央河流水滔滔、大气磅礴,也不知滋润了多少生民,闻名天下。 只是比它更有名的却是未央河流经的未央宫。 未央河从比万葬坟更远的地方流下,在此处分成两个河道,恰好绕过一座山,在山后两个河道却又堪堪合在一处,只刚好把这一座山将其他地界给隔了开来。显见是一处极险峻之处。这山倒也没人给它取名,世人只将就着山上的未央宫唤之“未央山”。未央山极其高险。所谓山高我为峰,这未央山上自然也是有山峰的。只是奇异处便在这里了。 放眼天下,一座山多个峰的也不少见,只是多个峰之间虽参差不一,却也不至于落差过巨。然而这未央山却仿似被天外神兵一剑削下,于是原本只有一个峰,却凭白多出一个峰来。所幸这天外神兵一削之力尚有不殆,没有一削到底,否则只怕是多出一座山头来。 两座山峰,靠近西侧的较高,唤作参天峰,为主峰;靠近东侧的则较低,唤作极地峰。取天地两仪之意。两峰相对处是笔直石壁,石壁上本是没有水流的,只是不知未央宫哪一位前辈在参天峰未央宫主殿前造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叫做“未名湖”,用以承接无根之水,又花费大代价将湖泊中的水引向石壁,由此倒是生生造出一个飞瀑出来。每到晴空万里,水花喷溅,在阳光下架起一座座虹桥;而每逢阴雨天气,从极地峰一侧看来,飞流直下,倒也颇有几分气势。由此在极地峰石壁上方倒不知何时造了一处亭台,唤作“望瀑台”,隐有相互呼应之意。 这未央宫一脉先辈倒也颇具大气风范。 据传这未央宫一脉开派祖师未央子本是涅槃殿的俗家弟子,习得无上真法,勘破俗世,乃云游天下,专往那人迹罕至处钻去。一日来到万葬坟外,见谷中煞气冲天,却是顿住脚步,踌躇不敢上前。在谷口沉思良久,遥目望去,忽有所感,双眼微眯,眉目紧蹙,终是叹息一声。回过头朝着涅槃殿所在拜了三拜,毅然转身迈步踏足万葬坟。这一去就是十数年。 浮云苍犬,白驹过隙。十数年转眼即过。刚开始还有人对这位涅槃殿杰出弟子涉身万葬坟抱有期待,随着时间缓缓流转,怕是都没人记得这位法号未央的佛门俗家弟子了罢。 十数年来,江湖风雨飘摇,往往物是人非。一些门派兴起,一些门派衰落,这些都是常事。十数年里,世间琐碎像往常一样如烟如幕,修士勤修却仍旧无人得窥长生,而芸芸众生蝇营狗苟得过且过,人们就像十数年前甚至数十、数百年前一般迷惘茫然。 长夜未央,人亦未央! 十三年后,一个满面沧桑、发如杂草,穿着破破烂烂僧衣的男子身影出现在万葬坟谷口,不是未央子又是谁?未央子稍作停顿便循着谷口这条河飘然而去,沿途路经未央山,见山势陡峭,山岩突兀,蔚为壮观,便在此处开宗立派,是为未央宫。一时天下震动。 没有人知道未央子在那万葬坟中经历了什么。 未央子也从来未对任何人提起。 只是那一身功力却是浑厚至极,较之以往可谓是天差地别。更为奇怪的是,未央子之前明明修习的是佛家功法,可未央宫弟子却更多的是使剑一道的高手,要称之为“未央剑派”也无不可。于是世间流传那万葬坟乃是一处传承之地,里面有各种高深莫测的功法典籍,这一传说倒也再次吸引了一些人跨过那山谷,只是从此再也没有出来一人。也有人说那万葬坟中有着隐世不出的剑道高手,性格乖戾,只看上了未央子这么一个绝世人物。这自然只是胡乱猜测,无从考证,作不得数。 更有传说当日未央子从万葬坟出来时右手中仿佛擎着一朵花,妖艳邪魅,常人目不能视,有人猜测便是那迷人心智的离魂花。世人只当是茶余消遣,一笑而过,倒也没几个相信。 及至今日,未央宫传承至今恰好第五代。门下弟子数千,气势巍然,高手层出,底蕴深厚,是天下第一等的宗派。现今的第五代掌门流云子更是功参造化、剑术超绝,在天下修仙门派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正文 第二章 正邪间,亦正亦邪 善恶外,凭心尽己 在未央山麓脚下,隔着未央河往东,数百年间倒是倚靠着未央宫兴起了一座城镇,唤作“落阳城”,大抵是城中居民每每看到太阳从未央山西侧落下就再无踪影,以为此处便是夕阳西沉之处,因此命名落阳,倒也别具一格。 这落阳城背倚未央山,附近又有未央河流过,通行甚是方便,山上的未央宫弟子更是时常下到这城中采购物件,因此极为繁盛,路过客商都愿意到这里休息整顿。 在距这落阳城东北二十里处,有个小村落叫“未央村”。未央村原本不叫未央村,叫做“西岭村”,全村四十多户人家以砍柴种地为生,民风淳朴。未央宫还未成立的时候,村落饱受贼寇洗劫,后来未央宫荡清方圆百里落草强贼,西岭村村民感激莫名,无以为报,遂将西岭村改称未央村聊表心中感怀。 这一日,未央村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往那村口梧桐树下一坐,再不说话。老人浑身脏兮兮的,一张脸上满是褶子,须发皆白,一身衣物也是破烂不堪,倒是隐隐可以看出是一件深蓝色道袍。手上一根剑形的枯枝边缘磨损的光溜溜的,看来已是有些岁月。面上带着一丝怪笑,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喃喃些什么话语,只是那眼中时而掠过的一缕光芒,让人觉得这老人还有着一丝神智。 大人们忙于耕作围观了一会儿也就三三两两散开了,倒是还有几个孩子好奇地站着不肯走。大人还在也就罢了,大人一走开就禁不住凑上去蹲在老人面前。 “喂,老爷爷,你在念什么呢?”围观了一会儿,一群人倒是也发现了老人喃喃不停,不知在讲些什么,就有一个胆子较大的孩子忍不住问了一句。旁边一群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老人。 老人环视一圈,嘴巴还是一张一合,隐隐听去应该是一段旋律,只是老人声音浑浊模糊,听不出是什么来。众人见听不出来不由一阵着急。 “老爷爷,刚才二牛大叔说你是疯子,你是疯子吗?”又有一个面容稚嫩的孩子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我是,我便是;你觉得我不是,我便不是。你觉得我是吗?哈哈哈”这次老人倒是稍微大声地回答了,许是这童颜稚语也让他颇觉好笑,忍不住伸出干巴巴的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不是,老爷爷才不是疯子。”一群孩子都忍不住摇头,一字一句道。 老人一笑,一群孩子便笑开了,觉得这老人颇好相处。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和老人聊开了。 兴许是孩子心性,毕竟贪玩。不一会一群人便撇下老人在一旁玩开了。只有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男孩还蹲着,低着头在想着什么。 “小乖,”一个半大男孩在远处大声喊道,“过来一起抓蜻蜓玩啊。” “千羽,”陆小乖转过头去稚声稚气道,“我等会过去,你们先玩吧。” “那你快点过来啊。”叫做千羽的孩子又喊了一声方才回过头去和其他人一起玩了开去。 老人拿眼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不由微微点头,眼中有一缕精芒掠过,笑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爷,我叫陆小乖,乖乖的乖,我父母希望我一直乖乖地做个好孩子。嘿嘿。”陆小乖脆生生地道。 “小乖,你还有什么事吗?”老人缓缓点头道,想来也是不解这男孩怎么还蹲在这边。 “哦,老爷爷,我就是想问你饿不饿?我家早上还有半条地瓜没吃完,”陆小乖睁着大眼睛一脸正经道,“你饿的话我去给你拿。” “哈哈哈”老人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陆小乖,“好,好,好!果然是好孩子,”老人笑的脸上皱纹都扯到一块儿去了,瞳仁深处陡然掠过一丝精光,忽闪即逝,随即略一沉吟,仿似下定决心一般,道:“好孩子,爷爷现在不饿。你在晚上月中时分再拿到这树下给我吃好吗?” 陆小乖稚嫩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纠结,显然年龄尚小的他还是有些怕黑。低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道:“好的,老爷爷。那我先去玩了。嘿嘿。”一想到玩,陆小乖脸上马上又溢满了笑容。 “好孩子,去吧。”老人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 ***** 夜幕洒下,如墨般浓稠。月色微醺,恰行至中天。 月色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村里某间屋子悄悄摸了出来。入夜渐凉,冻得人耳朵生疼,陆小乖是这样觉得的,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耳朵。抬眼看了看四周,周遭一片寂静,心里有点发毛,不禁有点后悔日间答应的太快。犹豫了一小会,陆小乖急忙抬起脚向村口跑过去。耳边风声呼呼,远处还有虫鸣声隐约传来,“呱呱”“叽叽”,每一声似乎都能让他小小地颤粟一下。眼看着快到村口了,陆小乖抬眼向村口那棵大树看去,脚下却没有慢下来,待将树下那道苍老的身影看得真切,脸上的紧张才缓缓舒展开来。 “老爷爷,我是小乖。嘿嘿。”陆小乖远远地向老人招手,小脸上满是兴奋。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月正当空,只是脸上不知为何满是凝重。 “老爷爷,给,你吃吧。”陆小乖跑上前来,将手上半个地瓜用双手举到老人面前。 老人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天际。苍穹如墨,环盖大地,重重叠叠的夜黑压在人的心头,似乎跟以往的黑夜有些不同,可却又说不出有何差别。只是闷在这无边的黑里,仿佛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便是陆小乖年纪尚小也擦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压抑,小嘴撇了撇,试探着又叫了一声:“老爷爷?” 老人连连摇头叹息,又看了一眼那天上微醺的月,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正待伸手接过那半个的地瓜,却忽然面容一肃,眼中掠过一抹沉重,缓缓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边说着边从陆小乖手中拿过地瓜。 陆小乖虽是十一二岁大的稚童,此刻也发现气氛有些凝重,抬眼看了看四周,入眼处只觉得从没有看过的黑,那样浓稠的夜,让他不由心中一窒,不过毕竟是孩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轻轻晃了晃脑袋,问道:“老爷爷,怎么”陆小乖一个“了”字还没出口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斩龙妖道,即使过了数百年,感知依旧敏锐得让人害怕。”在陆小乖惊愕的目光下,夜色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全身包裹在一袭黑衣里,笑声诡异,就像是寡妇泣哭,就像是盲者夜笛,就像是鬼哭。 “呵呵,天竹初期,阁下是谁?”老人不经意地将陆小乖拉到身后,转过身来,不疾不徐道。 “月冷昏黄,天地晦暗。两仪相背,四象堙没。无极之极,元始之始。哈哈哈”黑袍人却不答话,自己说开了去,“没成想倒挑了个好日子。” “确实是好日子,一甲子一轮回,据说是开天地以来最接近混沌的夜晚,唉。”老人此刻脸上方显露出一分疲态,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混沌初开,戾气甚浓,明明如月,昏黄微醺,妖气大盛,正气退避。只今夜,这世间不知又要造多少杀孽。” “咦?”那黑袍人微微一怔,语气里倒是有了一丝惊疑,不过稍纵即逝,冷笑道:“世人皆以为妖道嗜血残杀,却没人知道竟有几分心系苍生。” “这天下,除去正邪,有亦正亦邪;人性,除去善恶,有凭心而为。”老人顿了顿,少有的嗤笑道,“只不知阁下今夜是要动兵戈还是要息人事?”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向老前辈讨教几招。”黑袍人略一沉吟,似乎对老人的实力也是有几分忌惮,冷然道:“当然,前辈老朽,不愿动手也是可以,只是” “哼,我手中这把枯木剑可是从不离身。”老人怒道。 “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为了这枯木剑而来”黑袍人略一怔忪,随即冷笑一声道。却忽然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瞥了陆小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这小孩倒是根骨奇佳,你想收他做徒弟是吧?可惜,可惜啊。” “哼,阁下功力深厚,难不成还要打一个小娃娃的主意不成。”老人一声冷哼,并不否认。 “不敢不敢,前辈功力深厚,怕是天竹中期了吧,我岂敢造次。”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过,我向来喜欢扼杀天才。” “既如此,”老人一掌将陆小乖送到远处,右手枯木剑往前一送,冷然道:“你便去死吧。” 黑袍人哪料到这妖道说动手便动手,惊慌之下,竟一时怔住。不过,黑袍人毕竟不是常人,经验老道,转瞬之间,足尖轻点,身形向后飘去,堪堪躲过了这突来的一刺。 “哼,想不到这未央宫方圆百里竟有人敢干这杀人越货之事。”老人一击不得,森然道。既然号称妖道,他动手可从不会按规矩来。 “哼,未央宫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凭着一朵妖花逞凶。”黑袍人嘴上功夫也是丝毫不低。 “哦?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老人眼中此刻倒是多了一丝凝重,“你到底是何人?” “取你命的人!”黑袍人话未毕,欺身上前,一把墨绿色的剑抖出一串剑花,剑光瞬间将老人掩住。 老人对那眼前的剑花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那把墨剑略微失神,随即眼中掠过一抹讶然。身子向旁边一侧,躲过这一击。 “青墨剑!你竟是未央宫门下!” 正文 第三章 青墨剑,墨染浮屠 枯木剑,枯木逢春 陆小乖躲在一颗大石头后远远地看着。天际月色袅袅,似乎从未有过的柔和,却让人心中生不出一丝柔软。阴云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聚拢而来,一寸寸地将昏黄的月光遮掩。空气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就好像空气也变得重了。陆小乖十几年来从未觉得有哪一天像今天一般让他惊惧,可那惊惧中仿佛还有着一丝丝的莫名兴奋。他想偷偷跑回去,可是目光紧紧地黏住前方那剑光飘渺、杀气四溢的两人,竟是拔不动腿。他看着那一剑西来,又一剑飘渺荡开,眼中好像有什么在发亮。 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村口树下黑袍人和老爷爷彼此怒目而视,剑光含煞,剑气腾腾。 忽然,那黑袍人一声怒喝,暴起一剑,口中呼喝:“好妖道,既然知道我身份我也就留不得你了!妖道受死!”说罢,眼中凶光闪动,身随剑动,剑光飘忽,忽左忽右,上下浮动,一看之下竟毫无破绽,声威不俗,一团墨黑的剑气萦绕在青墨剑剑身,忽然剑尖“噗”的一声从那团墨黑剑气透射而出,径直向老人激射而去,剑身未至,墨绿色的剑光已然将老人锁定,几乎难以闪避。 眼看着那青墨剑就要破空而至,老人却不闪不避,将枯木剑往前方虚空一探,画出一个太极图来,堪堪将那剑气抵住。 “小小把戏,看我破你剑”他一个“法”字还没出口,突然全身大震,在那团墨黑剑气之中,一根微不可见的血色银针骤射而出,竟在刹那间穿过太极阵图,转瞬而至,没入胸口,一股戾气从那银针传遍全身,真气受阻,身形不由一滞,太极阵图登时破碎。黑袍人乘机欺身而进,青墨剑再无阻挡,墨黑的剑气愈发浓郁,一剑掠来,势如猛虎下山,重重地刺在枯木剑上。一震之下,枯木剑几乎脱手,老人瞬间被剑上传来的巨力震得向后飞去,一声闷响,竟是一口鲜血吐出。片刻之后,“轰”地一声,一阵“沙沙”声随之响起,竟是砸在那棵梧桐树下。 “哈哈哈”墨黑剑气之后,黑袍人竟是哈哈大笑,声如哀嚎,耸人听闻。远处陆小乖也是忍不住一声惊呼,所幸黑袍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老人身上,否则真当是危险之极。 “凤栖梧凤栖梧,今日你这枯木道人能死在这梧桐树下也该心满意足了!”黑袍人傲然而立,语气中满是嘲讽。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喉咙一热,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把那脏兮兮的道袍都染成了红色,一眼看去,触目惊心。只觉眼冒金星,全身气血倒流,经脉逆转,剧痛一阵阵袭来。 “哼,银芒血针!我倒是小瞧了你!”老人脸上惊现怒容,“孽障!你竟敢锻炼出这等为祸苍生的邪物,老夫今日必取你性命。” “老匹夫,徒逞口舌之威。”黑袍人一声冷笑,“却不知今日是谁合该丧命。” “哼,若不是我先前当你是名门正派高手,未曾提防竟会有此等丧尽天良的邪物”老人一脸苍白,眼中却有着一丝不屑与傲气,“否则凭你也配做我的对手!” “多说无益。”黑袍人却仿佛听不出老人口中的轻视,轻笑道:“银芒血针须以秘法将银针打入人体内,吸收新鲜人血,待吸满九九八十一个人的血样则大成,威力无穷。可倒转气血、逆转经脉、封穴缠神,一旦血针入体,功力必受压制,十成功力怕也只剩了五六成。” “你这血针只怕还没大成吧!”老人嗤笑道,脸色却是异常难看。 “哈哈哈”那黑袍人却是一阵大笑,“老匹夫果然有些见识,不过可惜,待它吸够了你的血,你便再无转机。”随即不再言语,祭出青墨剑,一剑飘渺,墨黑剑气再现,隐隐含煞,戾气冲天。 “那说不得我只好尽快将你解决了!”老人眼中凶芒一闪,作势上前,将手中枯木剑虚空一点,又单手捻起法诀,全身上下隐隐青芒闪烁,两目圆睁,口中一字一字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字真言!”墨黑剑气后的黑袍人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 随着老人“行”字声落,刹那间枯木剑大放光芒,黄色的剑光与身上青芒交相辉映,同一时刻那黑袍人的青墨宝剑也是刺面而来,墨黑色的剑芒仿似割裂了时空,但一接触到那青黄剑气,顿时声势减弱,不得寸进,颓势渐生。 黑袍人大怒,心下焦虑,银芒血针虽未大成,但已然戾气不弱,至少压制了天龙妖道的两成实力,不料竟还有这般修为,不由大喝一声,单手捻起法诀,“呔!今日就让你这老匹夫见识见识青墨剑的威力,墨染浮屠!”一时墨黑剑芒大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那青黄光芒。 饶是如此,老人依然不动分毫,只是脸色看上去似乎更显苍白。 “呵呵,墨染浮屠。未央剑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老人忍不住赞了一声。随即脸上皱纹挤到一块儿去,竟是大笑出声,“痛快!痛快!也罢,今日就让你知晓为何这天下人人都想夺得这枯木剑!”他一句说完,更不犹豫,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口中一声暴喝:“枯木逢春”。刹那间一道异常明亮的青芒从那并指处陡然射进那团青黄光团,枯木剑更是颤粟起来,待得那光芒盛极,老人一踏足尖,竟然欺身而进,人随剑走,一时间生意盎然。 黑袍人持剑急退,抽身不得,一时危机四起,眼中焦虑更甚。退了数十丈远,墨黑剑芒已是垂死挣扎,竟快被枯木剑吞噬殆尽。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挣扎,又抬眼见已然是一发千钧,随即恨恨一声,“老匹夫休得猖狂!”话未落下,一颗血红色的珠子从他手中激射而出,老人哪料到在这危急关头黑袍人还有后手,一时不防,被打中面门,鬼吼一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实在是这颗珠子太过厉害,即便是老人事先提防匆促之间怕也难以躲避。 “哈哈哈”黑袍人一击即中,更不答话,青墨宝剑脱手而出,竟是生生贯穿老人胸膛,血溅五步。 “这颗珠子竟有迷人心智的作用!”老人一脸诧异愤怒,连连咳嗽,血流不止,“这又是什么邪物?”他刚才明明有心躲避,却是神智一阵恍惚。不仅未能避过血珠,竟连这激射而来的青墨剑也未能躲过,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全无人色,“这这颗珠子竟然有离魂花的效用?” “哈哈哈”黑袍人缓缓走上前,伸手拔出青墨剑,笑声中满是自得,“老匹夫不愧是进过那万葬坟的人,能从万葬坟里出来的人可不多,这一点就连我也是十分佩服!”说到这里,黑袍人语气中竟真的有了一丝佩服之意,“也罢,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这离魂珠乃是我乘掌门不注意偷偷放在参天峰那株妖花旁边,吸收了那妖花数十年精气。若不是每用一次就会消耗尽珠子里存储的精气,放眼天下又有谁是我的对手?哈哈哈” 老人惨然而笑,“哈哈哈原来命中早已注定。当年我本就该死在这离魂花下,这些年觍颜苟活了这么些年,我也知足了。命数如此,命数如此!” “唉,”黑袍人竟是叹息了一声,“我本无意与你为敌,只是你身怀这枯木古剑,便早该有这等觉悟。” “呵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人笑了一声,脸上竟是有了一丝疲惫之色,“当年万葬坟里,我在万急之时,无意间触动这把枯木剑禁制,救我于危难之时,我便知晓若为人所觊觎,这枯木剑终有一天会给我带来灾难。” “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多番用它抵敌以致天下皆惊?”黑袍人似乎不解。 “枯木剑虽然威力极为不俗,堪称天下神兵。”老人眼中掠过一丝傲然,却随即坍塌,惨淡道:“可是,我却知这枯木剑上还有更大的秘密。或许,便跟那离魂花有关。然而这些年来,我殚精竭力一心体悟,却只是感悟出了这一招枯木逢春。” “你这一招枯木逢春可是了不得,便是我也败在你这招数下,没有离魂珠的话,或许现在结局又要两说。”黑袍人皱眉道,仿似为这枯木剑上更大的秘密而沉思。 “不错!单是这一招枯木逢春,再加上我这一身几百年的功力,正面交锋,天下只怕是难有敌手。”老人毕竟非凡,语气里对自己的功力也是颇为自得,随即沉下声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我输了。这枯木剑还有这条老命,你拿去便是。”说着老人缓缓抚摸着这枯木剑,眼中有着一丝不舍,但仔细看去仿佛还掺杂着些许解脱,随即缓缓回头,看向远处那颗石头处,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孩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却全无一丝惊惧之意,老人缓缓点头,脸上笑意更盛:“只是,我还有两个遗愿,希望你能帮我完成。” “你信我?”黑袍人语气里有一丝不解和犹豫,仿佛还蹙起了眉头,“也罢,看在这枯木剑的份上,只要不是太过分,我答应你便是。” “一者,希望你好好参悟这枯木宝剑,终有一天找出它与离魂花的关系,”老人轻抚着枯木剑,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我倾尽一生心血也没能做到的事,希望能在你手中完成。” “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去做。”黑袍人也不在意,随口答应。想是这天下间没有人会放着这般至宝而不动心思的吧。 “其二,”老人眼中神色变幻莫测,仿佛在犹豫该不该说,两个人之间顿时陷入沉默。 黑袍人拿眼看了看远处的男孩,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你莫非要我帮你收徒?” “唉,正是如此。”老人犹豫许久,终是一声沉沉叹息,“此子根骨极佳,心性又好,甚合我意。”老人顿了顿,抬眼看了看黑袍人,眼中已是没有多少生机,“既然你是未央宫门下,手中虽有几件噬血之物,倒也不至于将小乖怎样。你意下如何?” 正文 第四章 传道法,枯木收徒 未央宫,流云有惑 却说这枯木老人知晓黑袍人乃未央宫门下,又对陆小乖的资质也是偏爱有加,心下有了托付之意,不忍颓废了小乖这一身根骨。世人只道名师难得,这高徒又岂就多见?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而且还是顶好的人选。便像是于那弱水三千中取一瓢饮,陆小乖就是那一瓢。 黑袍人脸上神色变幻,沉吟许久,方才冷笑道:“只怕你还有其他意思吧?” “呵呵,阁下果然是思虑不俗。”老人无力微笑道:“若你看在我这一把老骨头份上,还愿听我一言,将来若是可以便将这枯木剑传给小乖。未解尊意若何?” “唉,只怕这孩子此刻对我是又惧又恨,怕是难咯。”黑袍人略一犹豫,作无奈状。 “哈哈哈……”老人却是大笑不已,“看来阁下对小乖的资质也是颇为看重啊。” 黑袍人撇了撇嘴并不否认,“此子千年难得一遇,你我遇到也是机缘。只是看来我福缘比你深厚,哈哈哈……”黑袍人一笑过后,语气却是渐转暗沉,“可惜他与你已有牵扯,怕是不愿随我回山。” “若我能为你解了这一难,你可答应我?”老人一双渐渐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黑袍人,竟有了一丝祈求之意。 “唉,”黑袍人不知为何,今夜竟如此多的叹息,“我答应你便是。难得遇见一个命丧我手却又不恨我的人……” “呸!”未等到黑袍人说完,老人却是打断道:“我不仅恨你,还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杀了你。只是我腆着脸也活了几百年,这人世间的杀戮仇恨也便看淡了许多。纵使你今日不杀我,来日也必有其他人杀人夺剑。罢了,我大限将至,也不再与你多说。”说着老人回过头,朝陆小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小乖正自伤心,虽然年龄还小,但他对这老爷爷却是颇有好感。刚才纵使心性坚韧,并没有就此跑开,此刻也是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看见老爷爷招手叫他,随便抹了一把眼泪就急急跑了过来。快跑到老人身边时,陆小乖忙顿住脚,偷偷瞥了黑袍人一眼,眼里还满是恐惧,离黑袍人远远的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老人身边。看的黑袍人一阵摇头。 “老爷爷,你没事吧?”陆小乖跑到老人身边,见老人浑身血渍,伤口还在往外汩汩流血,忍不住又是一把眼泪流了出来。 “小乖,你且莫哭,听我说,”老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故意板起脸来,“刚才你可看见我们斗法了?” “嗯。”陆小乖看老人拉下脸来,也不敢再哭泣。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可愿意学?”老人忍不住伸出干瘦的手摸了摸小乖的头,眼中满是慈祥。 “我愿意,老爷爷。”陆小乖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光亮,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好,好,好!”老人眼中赞赏之意大浓,“你我虽有缘,但缘尽于今夜,你且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师傅吧!” 陆小乖闻言脸色庄重地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师傅!”只是眼角却还是有着几滴泪水。 老人低低地叹息一声,替陆小乖将泪痕抹去,接着伸出干瘦的大手抓住陆小乖略显稚嫩的小手,随即一阵青芒涌动,只见一道道青光从老人体内升起随即通过他干瘦的手进入了陆小乖的身体之中。陆小乖只觉得身体中有一股异常雄浑的力量急剧涌入,让他身体都不自觉发热起来。半晌之后,老人收回手,低低叹息了一声。 “小乖,你且听好,我现在教你一套法诀,你当好好记住。”老人一脸肃穆。 陆小乖点头称是,随即跟着老人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老人念完,陆小乖自己又念了几遍。法诀虽艰深难懂,但好在也就百来字,陆小乖很快就记住了。 “老爷爷,我记住了。”陆小乖脆生生地说道,抬头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陆小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低低一笑,但笑声中却颇有几分悲苦和决然之意。 “小乖,好生记住,老夫本名斩龙,世人皆唤我作枯木道人,望你今后好好练功,切莫折了老夫威名。” 陆小乖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脖子被人一拍,登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四周寂静。不远处,传来黑袍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 远处传来虫鸣的声音,片刻后,响成一片。 除了那晕黄月色下,影影绰绰的三个人影,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然而,其中一个人影率先打破了这沉寂。 “如今你要如何解开与他的牵扯?”黑袍人冷冷道。 “莫急莫急,”老人面无人色,只是不住摸着陆小乖的头,许久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也罢,我时限无多,你那银芒血针便借我一用吧。”老人说着五指成爪向那胸口一抓,一股青芒覆盖满手掌,不一会儿便看见一根血色的银针被他拿在手上。随即老人左手扶住陆小乖,略一犹豫,右手将那银针迅疾往他百会穴上一扎,刹那间没入其中。 黑袍人大吃一惊,刚要阻止,那银针已是整根没入看不见了,一时气急,“你……你这老匹夫待将如何?” “老夫数百年前曾结交一位绝世名医,我一来于人世了无牵挂,二来也是对于医道颇感兴趣,”老人却是避而不答,反而说起自己的经历,“便随着他行医济世,游侠天下。有一次,遇到一个病人,失忆数年,寻常用药无半点效果。结果,他只用一根银针就治好了病人。”老人说完这句话,看了看黑袍人,“百会穴乃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向来是医者避之不及的穴道。然而,银针入百会却有大妙用,力道、深度掌握得好的话,片刻间可以让人失忆,甚至控制失忆的时间。” “方才你可是消除了他这一夜的记忆?”黑袍人这才稍稍安心。 “倒也算不上消除,勉强只能算是蒙蔽。若将来有一日这银针出穴,那记忆自然也便恢复了。”老人淡淡道。 “哼,那我这银芒血针你是有借无还咯?”黑袍人冷哼了一声,“莫不是怕我用它多行不义?真是好算计!” “这千年一遇的修真奇才,”老人淡淡嗤笑道,“莫说这一枚银针,便是再加上你那颗离魂珠,你只怕也不会痛心罢。” “罢了,你只怕是行将就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黑袍人淡淡扫了老人一眼,“待得你那残存的功力消散,便是神仙也没办法咯。” “哼!”老人冷声一哼,再不说话。 黑袍人甩了甩衣袖,冷笑一声,纵身一跃三五息间已不见了身影,只远远的还留下一串笑声,“哈哈哈……前辈放心,明日我便将陆小乖收入门下。” ****** 次日,云收雾散,难得好天气。 未央宫,参天峰主殿。 这天下间数得上号的殿堂多如牛毛,但似这般给人感觉如煌煌天威难测、自有一股凛然气象的宗派大堂绝对不超过一手之数。然而这参天峰主殿即便在这寥寥之数里依然名列前茅,造化万方。纵使这里不若万葬坟一般诡异莫名,但很多人相信,即便是隐世不出的那几个老怪物也断然不敢来这边撒野,否则莫说讨不到半点好处,便是能不能走得出去还要看流云子脸色了。 主殿雄踞参天峰顶,虎视天下。殿前有未名湖泊,湖泊往外便是三座石桥,走过石桥山势一陡,接着便是往下的阶梯,光滑如玉的石板铺陈着延伸到那断壁处,在那边缘却是一回廊,回廊上石柱等距竖立,回廊正中、峭壁之上造了一方平台,因山高所致,这平台四围云雾缭绕,常有未央门人在此练功舞剑,唤作“御剑台”,石台下便是那胜景动天下的飞瀑了。未名湖泊往里是个巨大的广场,八根气势慑人的圆形石柱冲天耸立在广场八个方位,便是寻常人恐怕也能一眼看出这八根石柱的不凡之处,只是知道这些石柱组成的便是未央宫鼎鼎大名的护宫大阵“离魂困仙阵”的只怕就没有几个了。因为这离魂困仙阵从开宗以来也只发动过一次,而且一经发动半晌即止,见识过阵法之人无几。广场往里步上阶梯便是主殿议事堂,议事堂正中是为首位,两侧又各自有着十来把交椅相对排列。但凡关系到未央宫,事无巨细都在这里进行裁决。而此刻,议事堂里正在商议一件大事。 鸦雀无声,气氛肃然。 大堂里已经沉寂了盏茶时间,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凝固了一般,再无一丝波动。此时莫说细针落地可听闻,便是一只羽毛着地恐怕都会瞬间被几十道气息锁定。 流云子长髯乱发白如雪,一身素色干净衣服倒还妥帖,此刻正坐在议事堂首位,眉头紧皱。半晌方才将目光投向下首左侧一个四十来岁消瘦男子,缓缓开口,语气中仍然还有着一丝不敢相信:“流川师弟,方才你所说之事可有确实消息?” “掌门师兄,此事千真万确,”消瘦男子脸带默然,隐有几分疲倦之色,语气却不容置疑,再加上那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严厉的脸庞,此刻说话倒是没几个不相信:“故老相传,昨日月冷昏黄,天地晦暗。两仪相背,四象堙没。无极之极,元始之始。乃是一甲子一遇的凶时。是时,邪气汹涌,正气退避,妖魔逞凶,怕是这世间又添孽债无数。” 这世上原没有几个人喜欢杀戮,天生穷凶极恶之徒终究不多。大部分人还是存有恻隐之心,悲天悯人的。此刻听那消瘦男子如此说来,众人皆是颔首不言,满面悲怆。 消瘦男子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也是愈发的悲凉:“今晨,我命座下弟子往这未央山方圆百里村落巡视,果然发现此等血灾降临。师兄请看。”男子说着朝身后站立的一个弟子点了点头,那名弟子会意,将一把剑形枯枝恭谨呈上流云子。 流云子面色悚然一变,接过那枯剑仔细端详。细看之下,脸上更是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下首两侧一众人等也俱是脸色精彩,有困惑、有骇然、有讶异、似乎还有着莫名的狂热。 “想当年枯木道人凭此枯木剑纵横江湖,一招枯木逢春更是惊艳绝伦,未曾想而今竟也落得如此下场。”流云子脸上戚戚然,却没有人发现他眸仁深处一闪即逝的一缕精芒,“流川师弟身为我未央宫护派长老兼极地峰一脉殿主,派人巡视周围自然是对的,只是却不知这枯木剑为何落到流川师弟手中?”流云子微眯双眼,直直看着流川子,眼中有着一丝玩味,语气也带着一缕莫名的意味。 众人听掌门语气中似有深意,心中都纷纷有了猜测。只有流川子还是一如方才,未曾失态,语气中却不觉多了一丝不快,闷哼一声,道:“那枯木道人乃绝世高手,惊才绝艳;这柄枯木剑乃不二神兵,世所罕有。这世上怕是没几人能从持着枯木剑的枯木道人手中讨得好处。我自问不行。” “流川师弟误会了。”流云子眼神中似乎怀疑中多了一丝困惑,这流川子实力如何他是知道的,虽然也算得上是不世高手,但说要跟那枯木道人相敌只怕还有些勉强,“老夫只是有几点不解之处,还望师弟能为我解惑才是。” 正文 第五章 欲解惑,疑点重重 争徒弟,唇枪舌剑   未央山。参天峰主殿。   未央村枯木道人被杀一事在未央宫受到极大的关注。连一向悠哉的掌门流云子对此也是抱着极大兴趣。参天峰、极地峰两殿殿主及各位长老自然也都在此列。流云子身为掌门,自然也就是参天峰主殿殿主,而流川子便是极地峰一脉殿主。此刻殿内气氛异常压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但从一众人或欣喜、或焦急的脸色来看,似乎有着暗流涌动。   流云子人如其人,平素里如流动的云一般飘忽无踪。自然身为一代掌门,他也是偶尔在主殿露面,才不至于招来非议。然而,像这次如此正经过问一件事的时候却是不多见。不由让人怀疑他为何对此事似乎很是上心。   “掌门师兄问话,师弟我自然是有问必答。”流川子毕竟也是一代高人,此刻已是缓下脸色来。   “那好,”流云子语气里的玩味之意甚浓,“我问你,这枯木剑可是那柄天下人人欲夺之而后快的绝世好剑?”   “是。”流川子神色如常道。   “那我再问你,”流云子追问道:“那枯木道人身上隐藏的出入万葬坟的秘密是否天下间人人都有兴趣?”   “是。”流川子略一沉吟,眉梢微皱,还是答了个是。   “好,那师兄还有一惑,”流云子眼里的玩味更浓了,“这秘密跟枯木剑是否有关?”   流川子神色大变,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流云子一眼,手心慢慢潮湿,铁青着脸半晌方才压抑住了,道:“这个师弟我如何能知,也不敢妄加猜测。”   “哼,”流云子看他脸色剧变,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测,两只眼远远地盯着流川子,“那你跟师兄我好好说说,既然有人能够击杀枯木道人,却又为何留着枯木剑?难道说你便是那行凶之人?”   “这”流川子稍一顿道,“师兄多疑了。这柄枯木剑,剑如枯木,自然师弟我也是垂涎日久。但这等杀人夺宝的事,我还是不屑于去做的。”流川子稍一犹豫,顿了顿叫了一声:“柳近沧。”   “弟子在。”从流川子身后转出一个青年,一袭白衣如絮,面若冠玉,脸上噙着一丝淡淡的哀伤,稍稍弯腰,双手朝着流川子作揖,气质一流。   “你且跟你掌门师伯以及在场众位掌门师叔详细描述下当时场景。”流川子闭着眼睛,面色已经完全沉稳下来。   “是。”柳近沧朝着首位流云子及场中各位长老作了个揖,才缓缓开口道:“弟子柳近沧今晨奉恩师法旨,巡视方圆百里村落。赶到未央村时,恰见一拨村民聚拢在村口,弟子心感不妙,待得上前,发现一个邋遢老者浑身浴血,胸口有一处剑创贯穿到后背,脸上似被硬物击中,留有明显疤痕。若弟子所料不差,枯木前辈必是遭奸人偷袭乃至于此。”柳近沧一脸的遗憾,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方才继续道:“当时,枯木前辈已是气绝。只是不知为何这枯木剑紧紧地抓在他手中,贼子却为何不就此拿走?弟子愚钝,不得其妙。只好将这枯木宝剑先行带回我未央宫,再由掌门及各位师叔裁决。”柳近沧又作了一个揖,本想就此退下,略微犹豫了下,又道:“弟子弟子还有一事禀报,或许与这起命案有关。”   “哦?”流云子不觉语气稍缓,“你说罢。”   “弟子详细过问了围观村民,据悉枯木前辈乃是昨日到的这未央村,行为怪异,村民皆以为是是疯子,”柳近沧第一次脸上有了尴尬色,“所以也没什么人理他,只有村中稚童偶尔跟他搭几句话,甚至据最早发现此事的村民讲,当时枯木道人遗体旁还有一个昏迷的孩童,是村中一户百姓的孩子,名唤陆小乖。”   “此事看来有些蹊跷,”流云子身子向前微倾,问道:“这陆小乖如今身在何处?”   “禀掌门师伯,”柳近沧恭谨道:“征得陆小乖父母同意,我方才已将陆小乖一并带回宫中。”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流云子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转头狐疑地看了流川子一眼道:“带那孩子进殿说话吧。”   “多谢掌门师伯夸赞!弟子这就将陆小乖带进来。”柳近沧说着退后了几步,这才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不多时右手牵着一个脆生生的小孩走了进来。   “你便是陆小乖?”流云子乍一见这陆小乖也就十一二岁年纪,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又仔细一看此子面相筋骨,不由“咦”了一声,心中暗赞一句。   周围一众长老也是如此神色。显然大家都是高手,又俱出同门,不免关注点略微有些相似。这当中倒径直站起一个精壮中年人,对着流云子作揖道:“掌门师兄,我流水有意收这陆小乖为徒。”   “呵呵,我流露也愿意将他收到门下。好男不跟女斗,流水师兄这次便让我一回如何?”一中年美妇微笑着站起朝流云子做了个揖,随即看着精壮汉子流水道。   “哼,两位未免太过心急了!”一矮胖中年人闷哼一声坐着道:“这陆小乖若要拜入我未央宫门下,我宫不离说不得也要参上一脚。”   “不离兄话糙理不糙,”这宫不离乃门派客卿长老,一向性子直,威望也是很高,宫不离一说完,一青衫中年人立即附和道:“呵呵,常言道,有能者居之,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各自讨教几招,各位意下如何?”   “莫无过长老说的正是”   “呵呵,诸位,诸位,”刚有人要接过话头,只听到首位流云子好笑道:“且住,只一稚童各位便如此,未免落了下乘。这件事且按住休提,待我问清是由再做决定。”   “掌门教训的是。”众人只好讷讷回道,看脸上神情,显然各自不服。   “小乖,”流云子见众人神色也是知晓,并不多说,只是唤陆小乖上前问询,“你且往前,我有话问你。”   陆小乖毕竟只是十一二岁稚童,不免紧张,一时竟面露生分。柳近沧偷偷用手碰了碰他方才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时不时回头,也不知是不是怕柳近沧走了。   “呵呵,孩子,你别怕,”流云子虽然功参造化,平素却没什么架子,此刻看这稚童分外顺眼,不禁莞尔道:“你告诉贫道,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吗?”   大抵人总是在面对未知的事情的时候会无措,然而一旦知晓了问题再去面对就总会觉得稍微心安。此刻陆小乖就是这种感觉。他小小的眉头皱了皱,低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茫然地向流云子摇了摇头,“爷爷,我昨天早上跟另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说好了月中的时候拿地瓜给他吃,可是”陆小乖突然低声道:“可是我睡着了,到早上我父母才把我叫醒。”   “咦?”流云子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心下了然陆小乖必是被人用秘法匿去了一晚的记忆,但是凶手既然杀人为何不干脆将这孩子一并杀了?而且为何不夺走枯木剑?这重重疑惑,饶是流云子活了百多年也是一时不得其解。沉思半晌,流云子抚了抚胡须,缓缓摇了摇头,似是准备将此事暂且搁下,但还是问了一句:“这件事疑点颇多,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唉,这孩子想必是被凶手用某种邪术掩去记忆,”开口的是消瘦男子,那语气中的悲天悯人,不是流川子又是何人,“这行凶之人行事诡异,不按常理出牌,我苦思良久,也实在摸不着头脑。”   “流川师兄说的正是,”青衫中年莫无过接过话头道:“若说这凶手是为这枯木剑而来,为何却不取走枯木剑?”   “哼,无过师兄的意思是这凶手并非杀人越货之徒?”矮胖中年人皱眉道。   “正是,”青衫中年人答道:“依我之见,这凶手怕是与枯木道人有仇。因此只是杀人,却不夺宝。”   “咦?”精壮汉子流水疑惑道:“若果然如此,莫非这凶手还是行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不成?”   “流水师兄此言差矣,”青衫中年人回道:“依柳近沧师侄推测,这凶手乃是偷袭成功方才侥幸得胜,再说昨夜乃难得一遇的凶夜,凶手选这种邪气甚浓的时候下此杀手,可见不是如流水兄所说的那般行事光明磊落之人。”   “无过师兄说得在理,”中年美妇此时也是满目忧色,“只不知这世间怎会有人报了仇却放着世间至宝而不动心思之人?”   “流露师妹一语中的,”青衫中年人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啊。”   青衫中年人说完这句话,周围众人纷纷小声议论开来,只是再没人提出意见。流云子见众人讨论这许久也没个结果,心下知晓今日必然是找不到突破口了,也只好作罢。只是眼睛却瞥向坐在下首左侧第一个位置之人,见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方才淡淡道:“诸位,诸位,今日此事且住,待我派出门下弟子搜寻证据,也一并知会涅槃殿与寂灭塔知晓,该如何处理再做决定。”众人听掌门此话,心下也知道这事儿今日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自然没有人有意见。   “既如此,”精壮汉子流水上前双手抱拳道:“恳请掌门准允这陆小乖入我门下。”   “哼,”矮胖男子冷哼了一声,随即道:“掌门答应,我宫不离可还没答应。”   “各位莫争,我有一法可以择出一个良师来教授这陆小乖,”青衫中年莫无过上前向一众人等抱拳道:“只是不知各位意下如”   “这孩子,我要了。”莫无过一个“何”字还未出口,一句冷不丁的话从左侧靠近首位的地方冷森森地传来。若说字数,这句话实在简短。然而即便是流云子此刻也不作声,丝毫没有被挑战了权威的觉悟。悲天悯人的流川子此刻虽然拉下脸来,但也是闭着眼睛更不答话。殿内刹那间鸦雀无声,几十双视线都直直地看向那左侧第一位之人,一身黑衣倒也没什么特别,满面严肃,让人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波动。众人看着他,他却怡然不以为杵。只是那语气却是冷的让人心寒。   “哈哈,”青衫中年人最快反应过来,“既然玄清师叔开口了,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呵呵,正是,”精壮汉子也是答道:“玄清师叔要收这孩子为徒实在是这个孩子的福气啊。”   这黑衣人一向不参合宫中事务,不说话很多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众人此刻也是都反应了过来,纷纷迎合。只有宫不离冷哼了一声,却也不敢再争。   “掌门,”那名唤玄清的黑衣人却全然当作没听到,转过头看向流云子,“不知这枯木剑你要如何处置?”   “呵呵,玄清师叔是师尊大人、也即我未央宫上任掌门亲命的刑罚长老,”流云子平时一向行事随性,此时干脆做个甩手掌柜,“这枯木剑自然是交由玄清师叔掌管最为合适。”   黑衣人听得流云子如此说,脸色倒是稍微一缓。却也不再搭话。众人见事情结果如此,皆是错愕,也知道再无更改的可能,一时了无生趣,纷纷告罪一声各自退去。   流川子此时方睁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黑袍人一眼,脸色显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起身回极地峰去了。临走时低声喃喃了一句:“老狐狸!”   这世事何尝不是如此?哪能全然顺遂了世人心意。 正文 第六章 迷魂阵,玄清试徒 幻境显,小乖意迷 却说陆小乖随着刑罚长老玄清出了大殿径直往后山走去。主殿后便是一堆乱石,随意安放,一眼瞧去凌乱不堪。乱石却各个险峻异常,有棱有角,虽看去凌乱,但隐隐间似有不平常之处。 “小乖。”陆小乖正走着,前方黑衣人玄清突然顿住脚步,声音阴郁喊道。 “啊?”陆小乖正被眼前乱石堆所吸引,哪料到这黑衣人突然唤他,急忙应道:“是,长老。” “这迷魂石阵乃当年创派祖师未央子所设,”黑衣人语气中有着一丝傲然更隐隐藏着一丝狂热,“据传是祖师自万葬坟离魂花感悟而出,有迷人心智之效。险境时可困敌,平素却是磨练心智的绝妙处。” “好厉害!”陆小乖发自深心崇拜道,他年纪虽小,但自小出生在未央村,他听过最多的不是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传说,反而是未央宫惩奸除恶的故事。此刻看到这迷魂石阵更是心潮澎湃,跟着小脸蛋都兴奋满满。 “此阵非心志坚定之人过不得。你且进去,三个时辰后,若能穿过这片石阵,我便收你为徒。”黑衣人突然转过头看着陆小乖,冷哼一声道,“如若不能,我也会将你救出。想要当你师傅的人可多着呢,哼!”黑衣人说完更不待陆小乖答话,径直走入这石阵之中,眨眼不见身影。 陆小乖怔怔地看着眼前迷阵,心中一片恍惚。他年纪虽幼,但从刚才殿中众人表现来看,他还是能够看出眼前这黑衣人在未央宫怕是辈分不低,武功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在爹娘的熏陶下,他自小便期待着有一天能够拜入未央宫,惩奸除恶,行侠天下。而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发自内心的激动,颤抖。而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再踏一步,待他走出这石阵,也许日后他便会成为爹娘口中济苍生的大英雄。他怎会不激动! 陆小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 他眼中有着亮光在闪烁。 他坚定地踏出了第一步。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相遇也是错 青丝铜镜,碧痕残脂,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 一段凄迷的乐音就在他抬脚的瞬间灌进他的耳朵,其声之切,其词之悲,让陆小乖忍不住驻足聆听。歌唱之人似心有千千结,惆怅、失落、无奈、欣喜、怨恨……从踏进这石阵,他就感觉到自己仿佛多了许多成熟的心智,他本还是十二岁稚童,却不知为何竟一下子听出了这许多,不由心神错愕,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循声找去。这歌词、这歌声令他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他自己也不记得是否在哪里曾听过,只是听来便觉心头一紧,有期待、有抗拒,但更多的是没有由来的迫切之感。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就好像这首歌就是为了他而书写、而吟唱,他的双脚似乎被这歌声牵引着往前走。 “这好像是白胡子老爷爷那天口中哼唱的旋律……”陆小乖突然停下脚步,心神摇晃,嘴中喃喃道:“老爷爷?”他好像能够感觉到胸中有一股澎湃的气息在听到这段旋律时在沸腾,在燃烧。随即陆小乖摇了摇头,赶紧继续往前走,他可还记得要拜入未央宫门下,怎能在此停驻? “残月垂来,枯灯把盏,是谁月下独酌 旧巷青砖,向东风晚,借问我家姮娥” …… “绿绮轻拂刹那玄冰破,一曲剑舞堪醉卧,当时相遇是错,相爱也是错 秋月落孤光半夜梦醒,风起断肝肠,当时剑意苍茫朱颜伤,回眸泪千行” …… 陆小乖急急寻路赶去,歌声断断续续不见停。一样的婉转,一样的哀怨,一样的凄迷惹人心伤。石阵迷踪,越走越偏,越走越窄;烟雾缭绕,越来越暗,越来越幽。陆小乖却着了迷般,仿佛这世间只剩了那歌声,只剩了那歌者。 砰!突然歌者声调一转,歌声陡然变急,一声骤响在陆小乖脑际炸开,阵阵痛裂心扉的感觉传入脑海,陆小乖双手紧紧抱住头,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模糊中他看见一个绝色的容颜。他看见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那大海般深沉阴郁,像那秋日的枯草般枯竭沧桑,像那凋谢的花朵般没有生气。陆小乖心境受了感染,不禁心如枯木,沦陷其中,眼神开始变得浑浊,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飘过…… 幻境中,女子的歌声响起,响在陆小乖的每一个毛孔中,只觉心神俱颤。一阵恍惚中,眼前的场景一变,来到了野外。陆小乖紧张地左右张望,早没了嶙峋怪石,早没了石阵。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两个人。 这是一座坟地。阴风阵阵,烟雾缭绕。 “寻儿,我师傅真的是你所杀?”一身道袍的男子高高举着一把枯木般的剑,不远处四十九盏灯照在他的脸上,一脸的纠结,抗拒中夹杂着些许期待。 “是!还有,请记住我叫雪寻,楚雪寻!”灯下女子,绝色的脸微冷。眸仁幽暗,漠然望着持剑之人。“那老匹夫屠戮我妖族无数,我恨不能生食其肉!” “你……你……”道袍男子被气得手发抖,手上的古剑阵阵摇晃,发出声声低吟。 “要杀便杀,何故多言?婆婆妈妈不像一个男人!”女子语气蛮横,不留一丝余地。 “寻……”男子一顿,终是肃容一字一句道:“天道伦常,天理轮回,你屠戮生灵,害我恩师,今天我风清客要为天下苍生除害!”明明是那么的义正言辞,可男子每说一句都带着无可抑制的颤音。手中的剑也颤巍巍地舞动起来。 剑光淅沥,缓慢却坚决……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相遇也是错 青丝铜镜,碧痕残脂,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 女子不作躲避,只是轻轻吟唱起了这首歌。 …… 女子歌声响起,啪!抱着脑袋的陆小乖突然栽倒在地,一阵肉痛让他眼神渐渐从浑浊恢复了清明。 “咦?”陆小乖拍了怕脑袋,感觉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禁有点莫名其妙。只感觉脑海中多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甚至不属于他的东西。情感、恩怨、杀戮……他毕竟还太小,方才受迷魂石阵迷惑方才有那些感受,此刻虽然感受还在、记忆尤新,但他只当是个梦。只不懂那梦为何如此的奇怪。 忽然,又是一阵凄迷的乐音在石阵中缭绕,其声之切,其词之悲,让陆小乖忍不住站起身循着歌声走去。 石阵中烟雾缭绕,他却全无惧意,跟着歌声,陆小乖穿过数十道怪石。突然脚下一停,看着不远处一块石头,眼中奇异光芒闪烁。 石阵外,日悬中天,距离陆小乖走进石阵已经两个多时辰了。黑衣人淡淡瞥了眼天际,缓缓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股浓浓的失望以及一缕淡淡的期待。 ****** 陆小乖看着不远处的石头,石头上正有一株鲜艳的花朵凌空绽放。这是一朵娇艳邪魅的花,看着让人不自觉沉迷。陆小乖似乎也很是喜欢这朵花,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走近。他伸出手就要触碰到这朵花,眼中有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情感悄然幻化出两滴多情的泪。他的神色异常的悲伤,让人看上去似有无尽的沧桑感,这本不该在一个稚童身上显现。不禁让人疑窦丛生,进入这石阵之后,他还是陆小乖吗? 他是谁? 泪滴在了花上,那朵凌空的花朵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一阵迷乱的异香侵入陆小乖的鼻息。陆小乖看着这朵花缓缓地倒下,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轻轻一碰,捻出一个法诀。 一个陆小乖从来也不曾知道的法诀。 他本还是未曾修习过任何功法的孩童啊! 陆小乖的身子在花前缓缓倒下,在即将摔倒在地上的前一刻,一个黑色的人影扶住了他。 “离魂花非修炼本门离魂诀不可靠近,”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陆小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是啊,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呢?世间万般奇异事,人力不可为而为之。本不是容易猜得透、说得清的。何况此次怕是连陆小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吧。 如何办到的呢? 正文 第七章 论境界,玄清说教 传功法,未央剑诀 未央宫后山。月明青峰。 月光如许苍白,下有亭台悠哉。 夜黑如墨,夜凉如水。那悠哉亭中上两道人影隐约堙没在黑夜当中。其中一道人影负手而立,一身黑衫在夜风中凛冽,嘴巴微张正缓缓说着话。身后一个小小的黑影恭谨而立,双手自然垂下,贴服着大腿外侧,似乎有些紧张,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整个身子仿佛都在轻颤着,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天冷。这自然就是玄清长老以及陆小乖了。 “你今日未能走出迷魂石阵!”玄清长老缓缓转过身,冷冷道。 “是是,长老。”陆小乖语带颤声,额上有丝丝冷汗溢出,醒来后他就一直自责,神经紧绷,汗颜羞愧。 “你在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玄清眼眸中有着一丝疑惑。 陆小乖听得此话,杵在原地,却不知如何作答。他虽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因此他也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那仿似一个梦,一个醒来依然令他不解的梦。那个梦里他看见一个绝色的容颜,一眼就陷入其中。那个梦中他听见一首歌,刹那怦然心痛。那个梦中他沉溺在她的眼神里,心中升起酸楚,痛彻心扉。该是怎样的痴情却不得,该是经历怎样的绝望而哀恸,才会让那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死灰? 他不解这个梦,那梦中的歌谣却还时时响在耳畔,他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老爷爷。那时老爷爷口中轻哼的曲调似乎就是如此,凄婉令人心碎。 “小乖!”玄清见陆小乖神色变幻却只字未答,语气中有着一丝不耐。 陆小乖被玄清一声冷喝从出神中吓了回来,连忙应道:“是,是,长老。我进入石阵就往前走,后来后来就晕倒了。” 玄清面色不变,眼中掠过一缕怀疑,或许陆小乖体质与别人有差异才能靠近那朵离魂花的吧。毕竟陆小乖年幼如斯,若说是他凭借着本身实力的话恐怕没人会信。玄清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再纠缠这件事,缓缓转过身去,嘴巴微微张了张,不经意道:“小乖,我且问你,你为何想要修习术法?” “惩奸除恶,行侠天下!”少年听得此言,还稍显单薄的身子一挺,语气坚定道。 “哈哈,果然是少年郎啊!”玄清听得这个答案,严肃的脸上倒是有了一丝笑意,转身朗声道:“好!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陆小乖听到玄清这句话,缓缓抬起低着的头,脸上惊愕不已,一时讷讷道:“可可是,我没走出那个石阵。” “不修习离魂诀的话,那个石阵便是我未央门人,能通过者也不超过双手之数。”玄清一脸正经,“何况你能走近那离魂花,怕是体质不简单,正好适合修习我未央宫的未央剑诀。” 陆小乖听得此话,心下明晓,顿时激动不已,连忙就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一声:“师傅!” 玄清长老脸色也是稍缓,听得陆小乖叫他师傅,一时陷入沉思,半晌方才沉声道:“你且起来,我这一生一共收过三个徒弟。大徒沐风扬,天资卓绝,却身陷魔道;二徒洛清溪,虽是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三个月前方才独自下山历练,误入妖族不得出。你以后学有所成”玄清说到这,顿了顿,叹了一声:“唉,罢了罢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陆小乖年纪虽小,却也明白此时玄清心中思量,连忙道:“师傅,若来日徒儿学成下山一定会将师兄师姐带回来的。只是,”陆小乖脸上疑惑道:“只是师傅武功高强,为何不亲自将师兄师姐救回来?” “哼,”玄清听到这里,脸色顿时拉下来,哼了一声,才叹道:“那妖族魔道可不是好相与的,况且而今千山坟的守墓人、绝剑谷的绝剑圣以及魔音宗的蚀音魔都蠢蠢欲动,就等着我离开未央宫呢。”说到这玄清好像衰老了几分,缓缓道:“罢了,罢了,这些你也不懂。你可知这世间功法有几种境界?” 陆小乖茫然摇了摇头。 玄清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心中悲愤,缓缓道:“世间功法皆传自上古,到而今林林总总不下十数万种,法诀虽迥异,这境界之分却相同。最低的境界为青竹之境,当然不是说修习了法诀就踏入了青竹之境,修习法诀需得入门方才可称为青竹之境。在那之前功力羸弱,虽也远超常人,却不及青竹之境万一,世人称之为黄竹之境。青竹境之后依次是绿竹之镜、紫竹之境、地竹之境、天竹之境,修习到这个境界力可焚山煮海、功参造化。再之后的境界,便是我也不曾接触过,当然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接触得到的。而这其中每个境界又可划分为初期、中期、后期,所以也不是说同个境界的人就功力相当” “师傅现在是什么境界?”陆小乖听到这大眼睛眨了眨打断他问道。 “天竹初期。”玄清听得此话傲然而立,脸上颇有自得之色。显然这天竹初期在当今世上已是算得上是极为了不得的造诣了,即便是掌门流云子也才天竹中期而已,玄清功力之高可见一斑。 “师傅好厉害!”陆小乖听得玄清有此功力也很是惊羡,按照方才玄清所说天竹初期几乎算得上是世间可数的至高境界了。 “罢了,”玄清毕竟不凡,此刻也是静下心来,既然收了陆小乖为徒,自然是准备开始传授他功法,“这些离你都还太远,我先将我未央宫的独门法诀未央剑诀传授于你,你回去好生修习,万不可耽误了!” “是,师傅。”陆小乖听得此话,小脸上溢满了激动之色,对着玄清点了点头。 玄清随即念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陆小乖小脸肃穆,一字一字跟着念。 玄清念完法诀,看陆小乖犹自记诵,也不扰他。待得陆小乖抬起头来方才道:“这未央剑诀是我派一脉相承之秘法,你万不可将之教予他人。” “是,师傅。”陆小乖自然也是知晓这一点,随即一脸坚毅正色道,“我死也不教给他人。” 玄清听得此话,微眯着的双眼不由掠出一缕精芒,心下暗道,此子心性坚毅,又且天资过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你刚开始接触未央剑诀,可自回居所修炼,以你的资质入门应该不是问题。”玄清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说着纵身一跃,只有一句话从远处远远传来:“待得修炼入门到后山玄清殿找为师。” 这未央宫参天峰主殿周围林立着十数间略小一些的殿堂,乃是诸位长老居所,呈环状拱卫着主殿。而玄清长老素喜清净,自然挑了后山的殿堂居住。而这些以长老命名的殿堂之外乃客居。若其他门派拜门作客俱都是安排在这些地方居住。这未央山极大,后山渺渺更是绵延不知多少距离。而这些山脉中则是遍布亭台楼阁,自然便是未央弟子的住处了。 陆小乖朝着玄清消失的方向弯了弯腰,答了个是,之后便是沿着后山走去。七拐八弯,一路坎坷,不多时来到一处阁楼前。 青山点翠,绿水流清。阁楼静倚清水,背靠未央,因之山脉较高,有淡淡云雾飘渺,似是仙家景色。陆小乖一眼看去,上方书着”点翠阁“,想必是这阁楼的名字了。也不知是谁取得名字,倒是贴切。 陆小乖推门而入,关上房门,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连着自己的心也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在房间四处随意走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里啊,是他将要生活好久的地方呢!徘徊许久,无事可做,只觉浑身疲惫,随意清洗一番,便吹灭了灯火,脱下外衣躺到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在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上,第一次沉沉睡去。 月光如水在陆小乖的身上缓缓流淌,他的身体在莹白色的月芒下似乎有一层淡淡的青芒涌动 正文 第八章 初相见,萧离解疑 缘分起,阴阳玄经   “咚、咚、咚。”   次日晨曦,天朗气清。陆小乖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正要起床,几声轻不可闻的敲门声响起。恰好小乖并不嗜睡,也没有赖床的习惯,这才能听见,否则这般轻微的敲门声只怕比起微风拂门也没好到哪里去。小乖心下也不多想,便去开门,反正一穷二白任是何人也不太可能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门一打开陆小乖就看见一双大眼睛,一双盈盈的眼。陆小乖迎着她的眼看去,眼里明明那般清澈,眸仁却是那样的黑,似那凌晨三点的夜,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哀伤。陆小乖一看之下,只觉得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那是一个漩涡,一圈握着一圈,成环成扣,那漩涡里隐藏着他怎样努力也爬不出的绝望。那一双惊艳的眸,美的那样纯粹,却又带着那样的漠然,让他感觉到了心心念念的牵挂。眸仁幽暗,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竟让他不自觉沉迷,心中衍生出刻骨般的心痛。他见过这样的眼睛,这样没有生气的眼睛,陆小乖疑惑。   “你到底是谁?”半晌,陆小乖晃了晃头惊讶地问。   “咦?”女孩见陆小乖这么快能清醒过来也大为讶异,心下暗道,爹爹说的是真的!这少年竟可抵御住我的目光。心下沉思,嘴上却是讷讷不言,两人就这般互相对望着,仿似时间静止了般。   陆小乖见女孩不说话,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女孩愣住,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旋即连道:“陆陆师兄,你叫我萧离就好。”   “师兄?”陆小乖年纪虽还尚小,但从小机灵,也随着村里老学究读过几年书,见识尚可。此前从师傅玄清长老处得知自己只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姐,此刻又从女孩口中听得师兄二字不免疑惑,难道师傅又收了一名弟子?这也太巧合了吧!   女孩见陆小乖疑惑,更是俏脸焦急,脸上憋得通红,硬是讲不出一句话来。陆小乖毕竟年幼心性,看她如此这般,不免心下发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好将她让进了房间。女孩在桌边坐下,大眼睛却盯着陆小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有什么事么?”陆小乖关上房门,转过身来见女孩盯着他不觉背上凉飕飕的,也拿眼睛看着她。   女孩被他一看秀丽的脸上顿时又是一阵羞红,赶忙移开目光,也不说话。陆小乖早猜到是这样,也就不再多问,上前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端到女孩面前。女孩这次倒是做出了反应,伸出两只手端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小口,随即又拿眼看着陆小乖。陆小乖被她这般两次三番看着心下知晓她必然是有话要说,但不知为何没说出来,也不急,笑着看她。   “你你先去穿衣服吧。”女孩被他一看,忙又移开视线。陆小乖被她这话一提醒,心下大囧,刚起床只贴身穿着睡衣,又未来得及穿戴整齐就去开了门,随即入了内屋,手忙脚乱地披了件外套,再出来时女孩已是喝完了水,正双手握着杯子,目光看向他,嘴唇微动,貌似是打算要说了。陆小乖连忙走到桌前也是端端正正地坐好。这女孩算是他在这未央宫见到的第一个女孩子,还有可能是他师傅又收了的师妹,况且他方才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仿似他上山那日在迷魂石阵中做的一个梦,梦里女子的眼睛,也是那样的漠然没有一丝生气,他自然要好好对待才是。   “陆师兄,是师傅叫我过来找你的。”女孩看陆小乖也不催问她,心下紧张感也消散了个七七八八,随即打开话匣,接着道:“师傅就是我爹爹,萧玄清。”   “师傅!”陆小乖心下震撼,暗道怎竟是玄清长老的女儿?可按照他的理解,既然是师傅的女儿,即便这女孩比他小,入门时间也必然先于他,怎竟叫他师兄?   “很疑惑为何我叫你师兄吧?”萧离看陆小乖神色变幻,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低声道。陆小乖心下一动,不置可否,眼睛直直看着女孩,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早上爹爹才收我为弟子。”萧离貌似知道这件事过分古怪,说完拿眼偷偷觑了陆小乖一眼,见他果然一脸疑惑,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我天生生有一双离魂眼,寻常人不能直视,自小便没有玩伴。修仙路寂寥无常,爹爹心疼我一人苦修,便一直不愿教我仙法。往日只希望我平凡度日。但是”   “但是我似乎可以直视你的眼睛,虽说有些许迟滞。”陆小乖想起上山那日迷魂阵中自己走近离魂花之事,师傅怕是由此猜测自己不惧这离魂眼罢。   “嗯。”女孩接着道:“所以爹爹让我和你一起修炼。”说完拿出一本泛黄的秘籍,双手递给陆小乖,“爹爹说让我们修炼这本法诀。”   陆小乖心下颇为奇怪,昨夜师傅方才传授自己未央剑诀,为何今日又让自己修炼这本法诀?忙双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泛黄的封面上只有四个字:   阴阳玄经。   ******   与此同时,后山玄清殿的某间房屋中。   “你怎么把那未央祖师传下的阴阳玄经拿给离儿了?”一美目少妇身着蓝色宫装,下摆部分几层翡翠色饰布,腰间伸出数条长长的飘带。这宫装穿在少妇身上,一股灵动、飘逸的气质油然而生。再加上脸上淡淡的疑惑,双眉微锁,别有一番韵味。   “你可知那阴阳玄经的来历?”一身黑衣的玄清却不答话,反而看着少妇发问道。   “哼,这阴阳玄经有何来历我不管。我只知道这百年来,未央宫多少天赋奇佳的弟子修炼这法诀走火入魔,发颠发疯,功亏一篑。况且这阴阳玄经,阴阳两卷需同时修炼,修炼者阴阳二气互相调和方才有可能成功。”少妇美目瞪着玄清,恨恨道:“我的女儿,我可不能看着她修炼这等功法!”说着转身就要去拿回阴阳玄经。   “希眉,你怎么还是这般性急。”玄清拉住她,忍不住说到。   “哼,玄清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   “离儿是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吗?”玄清将她打断,知道妻子性急也不藏着掖着,忙道:“这阴阳玄经乃是当年祖师爷得自万葬坟,据说有通天彻地之能。然而此法诀修炼条件过于苛刻,天赋只是其一,本身体质方才是首要。”   “陆小乖那孩子,昨天在迷魂石阵中竟能凭借自己靠近那离魂花。后来我于他昏迷期间,仔细检查,发现他乃是九阳之身!”说到这玄清都是嘘唏不已,直感叹缘分这一事之玄奇,“以九阳之身护体也难怪他能近的那离魂花。”   “啊?你说他是九阳之身?!”少妇也是花容变幻,喃喃道:“离儿是九阴之身无疑,这陆小乖竟是九阳之身!?”   “昨天我得知此事,本来只打算传他未央剑诀,也是犹豫良久方才拿出这阴阳玄经。”玄清说着拉住少妇的玉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的女儿天生异秉,少有人能靠近,往日我不许她修习术法是不想她随着功力提高延年益寿反而孤苦百年。而现在,我收了陆小乖做徒弟。这都是缘分啊!”   “离儿天生离魂眼,又是九阴之身,乃是这修仙的五大体质之一,日后恐非常人。希眉,你现在不允许她修习阴阳玄经只怕不是为了她好,反而是害了她啊。”玄清顿了顿又道。   柳希眉看着玄清的目光,双眉紧锁,思索良久方才沉沉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日前在大殿中,我看这陆小乖心性纯良、又且机灵,离儿同他一道修炼我倒也还放心。”随即少妇又是双眉竖起,瞪着玄清,道:“你要多加注意,万不能让离儿走火入魔!”   “好,好,好。”玄清一笑,知道她同意了,也是面色一缓,“走,随我去见见我那徒儿。”   “哼,”少妇看他得意,心下不爽,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不知风扬和清溪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唉。”   玄清听她如此说,面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一时意兴阑珊。   柳希眉看丈夫这边愁苦,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她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隐隐有一丝关联,身入妖魔两道的原因恐怕也不是丈夫说的那般简单。如若真的是被妖族魔教抓获,却为何未央宫魂殿存放着的二人的命简完好无损?她是看着沐风扬和洛清溪长大的,自然不相信他二人会堕入妖魔之道,叛变归降。那么,为何如此?自己丈夫身上莫非有着什么她不知晓的秘密不成?   世间,很多事本就扑朔迷离,很多人本来浑浑噩噩,又有几个人看得清?   情缘,自古便难以捉摸透彻,很多人冥冥之中相遇,又有几个人看得懂? 正文 第九章 忆曾经,戴月荷锄 离魂诀,初踏修仙 “呐,”萧离一身青装,娇小的身姿已然渐渐显露出窈窕的曲线,长大后怕也是个祸国殃民的美人胚子,此刻她伸出如皓玉般的白嫩小手,手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本小册子,“这是爹爹给我的离魂诀,给你!” 陆小乖听说如此方才将埋首阴阳玄经的头抬起,眼睛从萧离的脸上扫过,随即盯着她如玉般的小手上,那上方一本蓝色的小册子,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却给人一种奇异之感,即便陆小乖不惧萧离的离魂眼,此刻一看之下也是心神荡漾,不由面露惊容,心下震撼,这蓝色的小册子所记录的功法必然不是俗品!忙道:“萧萧师妹,”毕竟孩童,仍然不够老练,想法都摆在了脸上,许是初次叫这萧离师妹,不由觉得有些怪异,但陆小乖知道此刻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接着问道:“这这是给我的?” “嗯,”萧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漾起开心的笑,道:“陆师兄,爹爹说你要先学会了这离魂诀,才能修炼阴阳玄经哦。” “萧师妹,”陆小乖脸上一阵神色变幻,只是年龄所限,经验太少,纵使他心智过人此刻也想不透这其中玄机,所幸不再去想,将阴阳玄经放在桌上,双手恭谨地接过这本小册子,语气真诚地道:“多谢了!” 他本只是乡野村夫的命,老死于耕作锄田,村中的老学究看他机灵,便随意教他一些,书籍典故、世事人情,这些书却给他打开了一扇窗,他从这扇窗看到了一个从未看过的世界。他一眼看过去,就沉溺其中,他心里焦急,生在这个小村庄,他的步伐注定很难走远。但是,他不甘心。他更加如饥似渴地找老学究借书,一个叫做痴望的东西在他的心中发芽。他痴望着有一天能够走出这个闭塞的山村,他痴望修习仙术、长生不老,他痴望他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一切,都遥遥无期。这让他异常痛苦。 直到那一天,村口的梧桐树下来了一个老人。 他浑身脏兮兮的,一张脸上满是褶子,须发皆白,一身衣物也是破烂不堪,倒是隐隐可以看出是一件深蓝色道袍。 他手上一根剑形的枯枝边缘磨损的光溜溜的,看来已是有些岁月。 他面上带着一丝怪笑,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喃喃些什么话语,只是那眼中时而掠过的一缕光芒,让人觉得这老人还有着一丝神智。 陆小乖恰好看见了那一缕光芒。于是他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也许是他走出山村的唯一一个机会。他必须得把握住。 然而,当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乱了。 所有人都围着老人,而老人静静地躺着,那双曾不时闪过光芒的眼睛,紧闭着。陆小乖慌了,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涌上。这老人虽与他接触不多,但陆小乖毕竟是孩子,人性本善,不由落泪。这泪,有着对老人身死的心痛,也有对自己未来的绝望。他也许此生就只能窝在这村庄里了,命啊!陆小乖虽然读过一些书,不像村民那般迷信,彼时也是有些心下无力。 直到,一把飞剑从远处天空暴射而来,停在了他家门口。剑上的人是一个男子,他一袭白衣如絮,面若冠玉,脸上噙着一丝淡淡的哀伤。男子问他,“你可愿意随我而去?” 陆小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眼中的萧瑟顿时被一股浓浓的惊喜替代。于是,不久之后,他告别父母,随着男子来到了未央宫,拜入玄清长老门下。 此刻,看着手中的蓝色小册子,陆小乖不由心下颤动,眼眶一热,却是被他生生忍下了泪水,只是真诚地向眼前少女道谢。 “不用谢我哦。”萧离显然少女心性,此刻跟陆小乖熟识,方才显露出她的俏皮,两只大眼睛盯着陆小乖,眼珠子一转,道:“不过你如果执意要谢我的话,不如” “不如?”陆小乖看着萧离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顿时后背发凉。 “不如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师姐吧!”萧离笑嘻嘻地道,伸出一只如皓月般的玉手在陆小乖的肩膀上故作老气地拍了拍,“怎么样?嘻嘻。” “为什么是没人的时候?”陆小乖不由心下奇怪,却也不是特别抵触。 “因为爹爹让我叫你师兄,”萧离很认真地说道:“所以有人在的时候你就是师兄,就我们俩时你是师弟。” 陆小乖奇怪地看着萧离,心下不由好笑。萧离看他不说话,顿时急了,“喂,你答不答应啊?哼,还说要谢我。” “额,你不是说不用谢了?”陆小乖看着萧离那期待而兴奋的眼神,小声翼翼道。 “不管,”少女却是小嘴一翘,“就这样说定了哦。” “好吧。”陆小乖深深为这少女的心思所折服,无奈道。 ****** “离儿。” 陆小乖、萧离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是我娘亲!”陆小乖正自疑惑,萧离已跳跃着起身去开门,门外果然是柳希眉,以及萧玄清。 “徒儿拜见师傅、师娘!”陆小乖急忙起身作揖道。 “不错。果然是个机灵聪敏的孩子。”柳希眉上前摸了摸陆小乖的头道,“在这边住的还习惯吗?” “回师娘的话,还不太习惯。”陆小乖小声回答。 “小乖,跟师傅师娘不用太拘谨,慢慢就会习惯了。” “是,师娘。”陆小乖依旧有些紧张。 “离儿,”柳希眉看陆小乖生分得很,道是慢慢就会熟悉,也不急着跟他讲话,转过头对萧离说道:“接下来你便同小乖一起修习,切莫懈怠。你起步比别人晚,可要好生勤修。” “嘻嘻,”萧离很是开心,终于可以修习仙法了啊!往日里她看一些本门弟子或御风、或御剑,羡慕不已,爹娘却不允她修炼,这让她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而今,她终于也要踏入修仙的门槛了,萧离不由得有些兴奋地摇着柳希眉的手,“娘,您就放心吧。” “好好好,”柳希眉看萧离脸上露出许久未露的笑容,也是心下欢喜,用手摸了摸萧离的头,道:“为娘相信你。既如此,你们便开始修炼吧。我和你爹爹还有事先走了。” “好的,娘亲。”萧离一心都系在了那离魂诀上,早已急切地想要修习。 “徒儿恭送师傅、师娘。”陆小乖在一旁也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