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楔子 “奉天运,帝诏曰:朕初登基,天下已定,外患已平,时该整顿内事,合察朕原配夫人素惜品行不端,不合朕意,特打入冷宫。钦此。” 那是他登上帝位颁发的第一道圣旨,她的一生就被他这样两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封锁。 品行不端,不合朕意,呵,连敷衍的借口都不屑于找。 她嘴角弯折起凄凉而嘲讽的笑意,日光薄弱一线,从残破的窗口透进来,空气中,那些飘飞而起的尘埃,像是四散而去的魂魄,无所皈依。 她被两个太监狠狠的扔进冰冷的宫室,伤口撕裂,牵扯肌骨,可她竟不觉得痛! 冷风,残破,幽暗。 冷宫永远都这般清冷的调! 她自小在宫城长大,可到今日,她才知,原来,这暖意宫城,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冰冷残酷所在! 血腥浓重,好像是一场大战之后的遗留,血腥漂染了空气,似乎灼热了疆场的沙砾,从指间一点点儿的倾泻,像是抓不住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终于都散去…… 她试图撑起沉重的身子,但身子像是绑了石块被沉在水中,她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可她的思绪却很清醒,记忆像是被冰层封住,丝丝冷得人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原来,这就叫生不如死,她曾在沙海绵延的悦动里,看见过什么叫做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但即便是那时,她也未曾有过这般感受。 只有这一刻,绝望才深深的勒紧了她的脖子,并且,将干咸的石沙一把把的灌进她的喉咙。 她努力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透过残破窗口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弱暖光,一点点儿的仰望接近,费尽心力,可当纤白指尖终于触到那温暖,她却像是一个冰人,在温暖的日光下一点点儿融化。那温暖刺痛了她,她不堪忍受,她的手终于重重的落下来,那是,砸向地狱的弧度,缓慢的留恋而刺痛…… “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不是,这当然不是,然而,她知道,这是他的选择,她便永远无能为力! 这是他们之间的天堑,可阳光投射下来,空气漂浮而起的尘埃真像是浩瀚的沙海,她似乎看得见他脸颊滴落下来的汗水,那么真实,似乎一伸手就可以将它稳稳接住,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一份灼热。 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她已不确定,那些夹杂着汗水与泪水的欢乐与疼痛,到底是一场游走的真实,还是只是她自我欺骗的一个梦境! 白衫被冬日冷冷的风鼓动得飘荡起来,在她阖上眼睛的最末突兀的闯进她的视线。 冷衫,寒刃。 他的身子阻挡了大片白光,晃眼的剑刃上,鲜色滴落,滴答滴答——,一声一声,极富韵律,好听得像是时光在低声诵经,那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所谓修行,不过只是道士逍遥遁世的借口,但我愿用了修行这借口,与我所爱之人一道,远离尘世,隐遁山林,白首不离,也不愿,孤身一身,俯视这千万里江山虚空的繁华。” 他的声音清越,一字一句,任由时光在她的心上残忍雕刻,雕刻成她信仰里,最真实的谎言。 白光一闪而没,利刃穿风而来,直直向着她缓缓阖上的眼皮。 她嘴角的笑容却在这时折叠了无边无际暖意的温柔,她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两个人牵手行进的那一段逶迤时光,慢慢的,慢慢的,在寒刃滑过的白光倾泻里,渗透了暖意的金色,那是,那是浩瀚的沙海,悦动,延伸,生生世世,遥不可及的尽头……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一页 将军北归 天岑六百一八年,隆冬,奇寒。 连着几日的大雪已经停止,只那冷风依旧张扬。 窗外积压在玉兰树上厚厚的白雪被风吹落,纷飞的碎雪落到了临窗案桌上铺展开来的画纸上,恰好,盖住了那纸上所画人像墨色的双眸之上。 一口暖风吹佛,那碎雪瞬间融化成了寒水,浸湿了还未完全干透的墨迹,将那人像的双眸晕染成了一片哀伤的潮湿,像是冰寒的泪。 但画中那人,原本干瘪的神态,却因这碎雪,那精心的刻画变得鲜活而生动起来,尤其那一双深沉而氤氲的眸子,像极了那人。 殿堂里安静极了,纤手执笔的少女微微低着头,依着记忆认真的描摹,一笔一笔,她神态专注,笔尖之下,那人身上的每一处,都细致而美好,她怀着无比真诚的尊崇和爱慕,像是在完成一场神灵的祭祀。 她屏息凝神,无比专注,直到那人终于从她的笔端,傲然而清晰的跃然于宣纸之上,对她露出谦和而温暖的微笑,她才松了一口气,在画的左下侧落款,那字迹纤细而温柔,“素惜,庚午年冬末”。搁下笔来,又印了朱红的章,这一幅画作,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她静静的看着面前纸上的人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媚而清透,像是四月的日光。 她痴痴的看着画上那人,竟似看得呆住了。 窗子大开着,有冷风吹进来,但她全然未觉察那冷意,因她的心中,有一股温暖春天的气息在流动。 “殿下……”远远的,有侍女呼声透过冬日寒风传来,须臾,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到了正殿。 她听到这声音,连忙转过身,站起来,一溜小跑来到了正殿。 “芷染,如何,可是有消息?”那侍女从正殿那头跑过来,她连忙迎上去,那侍女气喘吁吁,正要行礼,被她一把拉住,“虚礼暂且免了,快告诉我,将军可有消息?” 那侍女气息未稳,急急回道:“禀公主,将军……将军一行,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北城门了,圣帝……已令人,在宣德大殿……给将军和众侍卫备了洗尘宴……晚上公主就可见到将军了……” 一旁已有侍女给那名叫做“芷染”的侍女端上茶水来,她一咕噜喝完了两杯茶水,气息才算稳了下来。 素惜听说将军回城,脸上已是欢喜不已的笑容,她高兴的道:“芷染,我可等不到晚上,我现在就要见将军,你即刻去找列宴来见我。” 芷染一听她要见列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虽说这事儿是常态了,宫中贴身的侍女侍卫都已经习惯了,但……“殿下要出宫去,可,今日将军回城,城中车马喧嚣,必然拥挤,万一……” 芷染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现在她一心只想早些看到将军,整个心早就飞走了,才懒得去理这些。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又不是一次两次偷溜出宫了,哪一次被发现过,不必妄作这些无谓的担忧,快去叫列宴来。”素惜对芷染吩咐完了,又对身侧的侍女道:“茗香,快去将我要穿的男装拿来。” 她说完,人已经急急的往内寝走去。 侍女很快备好了她平日偷溜出宫所穿的男装,伺候她换好了,又细心给她束好长发,插上碧玉髻扣,锦带飘繁。 铜镜中,那一张娇俏的女儿容颜,瞬间变成了一个清越翩翩佳公子。 一身紫蓝锦缎,脊背笔挺,只稍显单薄,她早对模仿男子的动作娴熟之至,只要穿上这一身公子华服,她的行为和动作,自然切换到了男子模式。 待她穿好男装出来,凤妍宫侍卫总管列宴已经等在大殿,见到她出来,弯腰行礼,恭敬叩拜,道:“凤妍宫侍卫总管叩见公主。” 她故意用粗噶的男声,道:“不必多礼,列宴,快快去换了便服,跟我一起出宫去!” 列宴却没动,秉道:“殿下,今日微臣当值,只怕不便,要不,等明日吧?” “少来”她毫不犹豫拒绝,道:“你当值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我,现在我要出宫,你若是不跟着,我若是有什么差池,看你到时,如何向皇兄交代,别啰嗦了,我就去看一眼将军,然后立马回来。” 虽是逼迫命令之言,但带了一丝女儿家特有的柔软。 她向来如此,列宴也知道劝不住她,只得先去换了便服。 “芷染,我出宫去了,若是皇兄和母后宣见我,你便跟往日一样,替我装病卧床便是了,你刚才跑了几趟,也累了,去我床上躺着休息吧!”她等着列宴换好便服,百无聊赖的玩耍着腰际垂下的玉坠子,对一旁的芷染吩咐。 以前也是这样,她化成侍卫跟着列宴出宫去,宫内,就由侍女芷染穿上她的服饰,趟到床榻上去休憩,不准任何人打扰,若是有时,遇见圣帝或是太后宣见,便对外称染了风寒,需要静养,打扰不得。 芷染对她的声音也模仿得很是相像了,她偷偷出过几次宫,用这样子的招数,一次都没有穿帮过。 芷染应了一声“是”,仍有些担忧,嘱咐她道:“殿下,您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及早回来,今日晚宴,圣帝一定会宣您去的。” 她漫不经心,敷衍答道:“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就这么一会儿,列宴已经换好了便服,褪去了厚重的盔甲,穿上质朴的灰色长衫,发束用木簪子挽起,翩然若是饱读诗书的翰林儒世。 她跟在列宴的身后,两个人径自穿过内宫三府六院,一路上,她都微微低着头,内府巡逻侍卫多是认识列宴的,但他们招呼,只是微微点头,不作细谈。 因着连日的大雪,宫内各处,屋瓦白墙,奇树异草,都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地上也是厚厚一层,踩上去,会有“吱吱—”的声响。 列宴走得慢,因他害怕身后的人摔跤。 出了内宫,行到了外墙,这城门一开,他们就算是出了宫了。 路早走熟了,守城的侍卫跟列宴也是脸熟的,简单的查看了他们的令牌,又问了两句,便给他们开了门。 由列宴带着出宫,没什么难的。 出了宫门,她身上那一丝紧张完全释放了,她的行为变得不再拘束,像是一个真正的男儿一样,挺胸抬头,迈开大步,涌入茫茫人群中去。 伊湘城向来繁盛,但今日,大概是因将军回城,所以,人特别多,显得格外热闹,像是过节似的。 一出了宫城,便是列宴跟在她的身后了。 有侍卫列队,将人群分列两端,留了中间宽阔的道路来,谓之“肃道”。 她带着列宴找了一个稍微宽阔一点儿的地方,等候着将军归来。 先头的兵卫已经到了,紧跟着进城的,就是天岑国的守护之神大将军沧烈的马队。 从走进城门开始,人群中已然兴奋的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关于将军的那些传奇的经历,大杀瑟黎,威震北河,由他驻守边疆,北河以北的那些蛮夷之族,再不敢进犯天岑山河半尺。 沧烈这名字,就代表着某种不可进犯的威严,犯者必杀。 听着人们谈论着沧烈的一切,那语调皆是崇敬赞美,素惜在一旁听得起劲,心中隐隐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她很高兴,那种高兴,简直比听到别人称赞她自己,还要让她愉快。 “将军可是天岑子民中,最敬佩之人,此番归来,说是为了跟素惜公主完婚,将军真可谓是飞黄腾达,权倾天下。” “正是,有将军一日,天岑的气数,就还强盛着呢!” “……” 这还是素惜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她跟沧烈并列在一起,她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一直是明媚的微笑,等到沧烈进城,自人群中打马而过,素惜便像是着了魔般,直直盯着马上那人看。 马上那人一身风沙,淡蓝色的长衫上布满了灰尘,马靴裂了口子,这一程归来,赶着婚期,路途遥远,想来,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脸上神情很淡,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轮廓分明的脸上,两道威严的剑眉敛了温和,鼻梁挺直,一如他在马上挺直的脊梁般,孤傲而哀伤,嘴唇稍薄,微微一弯,似乎,就是一条优雅的弧线。 素惜盯着他看,都看得痴了。 在人群中,她真希望他能朝她看一眼,哪怕只是余光扫到她身上一下,但是他并没有,他眸光坚毅,只是牢牢的看着前路。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了,身后跟着那样多的人,渐渐的,他就完全消失在了那一群兵卫之中。 素惜不免哀叹,如果他能够看她一眼多好,不过,这样多的人,看不到她也是正常,何况,她此刻,还是男儿装扮。 她正凝神,痴痴的想着那人的面容,不妨身畔突然横穿一人,自她跟列宴之间穿过,寒光一闪,分明是利刃,朝着她的脖颈切来……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二页 雪瓦之上 她惊慌不已,来不及惊叫,也来不及闪躲,那利刃沿着她的脖颈划过,她感受到了刀尖的那一抹冰凉,却未感受到任何的痛处,她慌忙往后一退,只见那人突然朝她吐出一口鲜血,惊恐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手中的利刃,随即脱落。 在那人的身后,列宴一柄长剑,自他的左胸穿过,这厢,脸色如墨的列宴已经快速的收回长剑,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素惜的手,往一旁的巷弄里跑去。 周围的人们见到这一幕,慌乱的尖声惊叫起来,四散而去。 已经走远的马上的人,听到了顺着风声传过来的惊叫生,不由回过头去,但后面的兵卫阻拦了他的视线,长年在关外镇守的军人,自然要比一般人,对危险,察觉得更敏感一些。 “只是小骚乱,不是针对我们来的,将军不必上心。”沧烈身后,是一个面容略显苍白的少年,许是畏寒,许是体弱,他第一眼就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比文弱书生还要书生。 他手中拿着一块锦帕,那锦帕雪白,一路长途归来,竟未染半分尘埃,着实奇异。 沧烈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失落感,但他此番回来,是为娶亲,这是一件大事,他打起精神,不愿有半分差池,落人口实。 巷弄又窄又长,冷风刮面,冷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素惜不知道列宴要拉着她去哪里,只得问道:“列宴,你这是要拉着我去何处?” 列宴不语,只拉着她跑得飞快,像是身后有猛兽在追着他们似的,素惜心中正这样想,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身后,果然跟着几个黑衫提刀的家伙,紧紧追赶而来。 她惊慌不已,脚下加快,紧跟着列宴,问他,“他们是谁?何故跟着我们?他们跟刚才那人,是一伙的吗?” 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心中发虚,额上有冷汗直流。 素惜心中正害怕,突然听到凌厉的风声,是箭矢,穿破了风,直直的朝着她飞射而来。 她“啊”的惊叫了一声,列宴突然停下脚步来,挡在她的前面,长剑一挥,白光乍现,那凌厉的箭矢被档,射穿了素惜身后的墙壁。 屋檐之上,有手持弓箭的黑衣人,远远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近前,而长巷两端,黑衣人已经围拢过来。 素惜有些紧张的拉着列宴的衣角,颤声问他,“列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说要出宫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顾虑?”虽然是嘲讽,但列宴还是轻言安慰,“不用担心,官兵立刻就到了。” “官兵?”素惜着急起来,“我们可不能被官兵找到,不然,我偷溜出宫的事情,就露馅了,你快想个办法。” 她着慌的吼起来,列宴却很沉稳。 长刀和箭矢一起飞过来,列宴将她护在身后,冷静的对她说道:“上房顶,去西宫,我会宫门之外等你,我缠住他们,你先走。”而后,就跟那群黑衣人厮杀起来。 素惜避在墙角,眼看列宴已经被那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几个起落,素惜知道情况不妙,这时,远处,却有官兵追来,声势浩大。 素惜无奈的叹息一声,将衣袖一挽,飞身上了房顶,房顶之上,那手持弓弩的黑衣人扑杀过来,素惜慌乱避开,急急往前面飞去,身后,黑衣人紧跟而来,渐渐的,更多黑衣人追了上来,显然,他们的目标是她,而不是列宴。 列宴却落在了最后,他没有追上去,而是,转了一个方向,快速的飞走了。 素惜根本不知道列宴没有跟上来,她只管拼命的往前飞跑,高高低低的屋瓦,在她的脚下,像是小石子铺成的幽径。 凌厉的箭矢从她身侧穿过,她乱了步伐,青瓦之上,白雪湿滑,她一个没站稳,一下子摔了下去,将那厚重的白雪砸飞起来。 她顾不得疼痛,回头一看,只见屋脊之上,一个白色的光晕突然出现在了那一群黑衣人的前面,阻挡了他们的去路,那一群黑衣人全都被那一团光晕笼罩,片刻之后,只见,鲜血和残肢从那团光晕里面飞出来,散落在雪地之上。 素惜看得惊住了,她不知道那一团白色的接近透明的光晕到底是什么,她不忍看那血腥一幕,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急急忙忙飞走,却一头撞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体之上,像是谁人的胸膛,她这下用力过猛,顿时一阵头昏眼花。 她再一次摔倒在屋脊之上,正眩晕的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头,突然听到一个沉稳而干涩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 她怎么没事,她当然有事,头疼得要死,能没事吗,她正耐不住,想要站起来开骂,睁眼看到面前站着的人,瞬间呆滞,成了一个呆愣的稻草人,眼睛都直了,而张开的嘴巴,甚至忘记了合上。 那人淡蓝色长衫,在雪白的屋脊上飞舞,背手而立,昂首挺胸,像是天神,孤傲而哀伤的墨眸正锁着她。 他的背后,是一大片白晃晃的日光,可那天,明明没有太阳,她却被那一种光芒照射,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面色清冷,墨发飞舞,对于面前这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盯着自己看的举动有些莫名,他弯下身去,伸手欲扶起她,她却在看到面前那一只有些粗糙,甚至,上面还有无数疤痕和老茧的大手时,突然反应过来。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她心中有一个惊骇已极的声音在张狂的怒吼,他竟然会突然出现子在她的面前,他竟然看到了她,脑海中像是在突然燃放了许许多多的烟火,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将她的思绪,在那一瞬间,炸得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她太开心了,她嘴角的微笑无限扩大,她真想兴奋的大叫一声,然后,扑到他的怀里面去。 她那时,看着他的模样,真像是一个痴呆,简直无可救药。 直到,一个气虚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身侧响起,“这位小哥没事吧?” 小哥? 谁? 她……她么? 她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闭上自己的嘴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瞬间惊慌的惊叫起来,她在那一刹,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竟然是男儿装扮了。 天啊,这简直是一场灾难,竟然让他看到了自己扮作男儿的样子,太丢脸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贤良恭简的出现在他面前?! 她那一霎,慌乱不已,急急忙忙站起来,她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对于自己的这个救命恩人拱手道一句“多谢”,可惜不成功,她身子身子在轻轻颤抖,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狂跳的心落下来,她傻傻一笑,然后,绕开他,快速的飞走了。 像是一只受惊的燕子,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她突然飞走,令一旁的沧烈和傅楚寒都有些莫名,沧烈看着她慢慢飞远,突然喃喃道了一句,“我似乎认识他。” 似乎认识,又似乎,陌生,那种感觉,很奇怪,他认真回想,却又在脑海中,搜索不到那小公子的具象。 一侧的傅楚寒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道:“看他锦衣华服,怕是哪位朝臣家中的公子,这样的人,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也不足为怪,只是……他见到我二人,却惊愕慌乱,着实有些莫名。” 沧烈心中细品那种感觉,却品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放弃。 远处屋檐白墙,那小公子早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楚寒,刚才那些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他本忙着回府,并不欲管这闲事,但他骑马行进,突然抬头看到她在屋檐之上,一闪即没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心中突然一动,有一种压抑的酸涩从心底冒出来,他努力克制,却怎么也压不住那种奇袭而来的酸麻。 白衣如雪,经过刚才屠杀一役,他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白如雪,未染半分污迹,他会有看了一眼,远处屋脊之上,散落的残肢,说:“他们的功夫路数乱七八糟,不像是城内正规兵卫,倒像是江湖草莽,此事,若查,只怕得费些时间,我们此番回京,按将军原先所算,只怕时间不够。何况,此番回来,将军是为完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节外生枝。” 此番回来,只为娶亲,他留此时间,自然不多。 冷风吹来,碎雪飞扬。 沧烈收回远处念念目光,说:“算了,不必查了。” 飞身而下,稳稳当当,正落在他那匹宝马之上,队伍不乱,继续行走。 已经到了长街尽头,再飞下去,就是西门了,那里是有守卫的,她连忙飞下屋檐,急找列宴。 没有列宴,她要回宫那是白搭。 远远已经看见列宴等在一株柳树下,她急忙跑过去,狂跳的心慢慢落下来,站定,平稳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只是,那脸上的红晕,在她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依旧不见消散。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三页 挑灯如昼 冷风过境,沿街的屋瓦之上,那些碎雪纷纷吹落下来,湿了他的前路。 沧烈一行已到将军府外,一列兵卫,远在离将军府十丈之外,已经下了马来,一路步行,往将军府大门走去。 沧烈只得一祖母还在人世,其他亲人,都在他尚年幼时,离去。 此刻,祖母正等在门口。 一路走到将军府门口,他见了祖母,连忙上前,行跪拜的大礼,“奶奶,孙儿回来了。” 沧家祖母今年已经六十有二,头发已白,面色虽老,但精神却足,身体也算硬朗,她弯身下去扶起沧烈,眼中已有泪,“回来就好,慕儿,快起来,走,进屋去,奶奶给你准备了接风宴……” 祖母牵着沧烈进屋,一路只问他身体如何,可有劳累,边关战事 ,他搀着祖母,一一认真回答。 眸中,同样有水汽升腾。 他常年驻守边关,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多是年末,或是圣帝召见时,方才回宫,回来的时间也都很短,所以,很难陪在祖母身边尽孝,他对此,觉得愧疚。 幸而,祖母极是体谅和疼惜他,府中之事,从来不要他担心。 他回到府中,像是去了祖宗祠堂,跪拜了列祖列宗,进了香,洒了酒,这才回到自己的房中,换了身衣服,陪着祖母一起,在中堂就餐。 偌大的中堂,只有爷孙两人,府内一切从简,老人家也不喜欢热闹,府中自然清简,倒不像是将军府,只像是普通人家。 简单吃了点儿,因晚上宫中还有圣帝赐宴,来接的马车早在府外等着。 “慕儿,你此番回来,是为娶亲,能娶到素惜公主,也是我族尊荣,今晚公主应是要出席餐宴的,你可要好生表现。”祖母语重心长,虽知晓他心中旧时相思,但那毕竟与礼制不合,她也莫可奈何,只盼他能早日了却那相思之苦。 沧烈只平静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我知晓你心中之苦,可慕儿,你是天岑的大将军,大英雄,是要做大事的人,古语有云: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最忌便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要牢牢记住,你父亲临终之言。”沧家奶奶坐在软榻之上,身侧,是香炉,云烟袅袅,那神态,像是神祗,凝重而哀伤。 “孙儿半分不敢忘记父亲之言。”说起父亲,他眼中那一团浓墨晕染的眸子,瞬间凝冻,像是冰霜,冷而彻骨。 “如此,甚好。既是如此,时辰也不早了,进宫面圣去吧!” “是,奶奶。”他扣头拜揖,这才从祖母房中退出来。 他背手而立,抬眼望去,只见天色欲晚,铅云低垂,怕是又一场风雪降至。 剑尖挑了一块绢帕,递到素惜面前,列宴说:“擦擦吧,脸上那么脏,摔跤了?平日里,不是号称自己轻功天下无双吗,真遇上了危险就不好使了?” 素惜对列宴的嘲讽根本不在意,她拿过绢帕,往自己脸上擦去,应该是刚才摔的那一跤,脸上沾了碎雪和青苔,这会儿碎雪化了,那青苔却沾在了脸上。 身上也有,痕迹明显,这程度,也算是惨不忍睹的狼狈了,尤其,这狼狈模样,还叫沧烈看了去。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真是又尴尬又狼狈,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后悔和哀叹,简单的擦拭了一下,才故作平静的问列宴,“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何杀我?” 列宴却没回答,眸色深远,只笑笑说:“这件事情,还是先回宫再说吧,时间不早了。” 素惜抬眼,看了看天色,的确是不早了。 只得简单的擦拭了自己的脸和衣服,然后,跟着列宴回宫去。 回宫的路上,同样侍卫穿巡,素惜本想再问问列宴,关于刚才那些刺客的事情,但在路上不便,结果回到宫中,因着其他的事情,她也就忘记了问列宴这件事情了。 回到凤妍宫,宫女阉人早已焦急的守等在门边,看到他们回来,可算都松了一口气。 茗香迎上前去,看到素惜一身狼狈,担忧的问道:“公主,您这是……摔跤了么?” 素惜简单点头,敷衍道:“大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有受伤,不必担心。” 赶忙洗浴,换了衣服,重画了妆容。 “殿下,今晚有沧将军的洗尘宴,圣帝和太后之前都已请了人来催促了,您看,这两支金钗,哪一支插上更好?”侍女芷染负责替她挽发,此刻,捧了两支金钗,让她选择。 素惜之前一直没有想到这回事,此刻,听芷染提起,突然惊得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啊”的惊叫一声,道:“还有这件事情,哎,我竟然给忘记了,瞧我这脑子。洗尘宴,他一定是在的,怎么办,要是他看到我,他一定会认出我的,到时候,不是要在大殿之上丢脸。”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回事情,这下可这么办,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团团转起来,一旁的芷染和茗香都莫名的看着她。 “殿下,您没事吧?”芷染担忧的问道。 她摇头,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圣帝又派了人来催请,她一着急,便让芷染对那来请的太监撒了个谎。 天寒地冻,沧烈的马车从宣德门一直行到宣德大殿外,这才停下来,红烛灯笼映照了黑夜白雪,这宫城的冬日雪夜,在这灯色晕染下,神秘而伟岸。 一众大臣和圣帝太后,已等在宣德大殿,他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大厅,正中坐着的,正是当世圣帝,在他的两侧,分别是太后和皇后。 他跪下叩头,问安,“末将沧烈叩见圣帝万岁,”又叩头,道:“叩见太后千岁”,再叩头道:“叩见皇后千岁。” “爱卿快快平身。”圣帝亲自起身,上前将他扶起来,笑着夸赞道:“爱卿北归,一路辛苦,此番我天岑大胜瑟黎,威震北河,扬我国威,将军功不可没,快上座。”圣帝温和,满脸笑意,对沧烈,竟是崇敬与器重之意。 沧烈叩谢,道:“末将叩谢圣帝恩典。”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沧烈这才落座。 圣帝安排了餐宴,席间自然是有歌舞助兴,酒过三巡,舞过一轮,还不见公主来席。 圣帝只得再次派人催请,回来的人却道,公主白日里染了风寒,此时,已经睡下,只怕无法赴宴。 圣帝微微皱眉,对身侧的太监总管贺全怒道,“公主白日染了风寒,怎的你们现在才知,派了御医去看了没有?” 那贺全回道:“回禀圣帝,刚已派了御医去了凤妍宫了。” 圣帝冷“哼”一声,道:“等会让御医来见朕。” “是,圣帝!” 寒夜,煮酒,席间众人耳酣面热,自然多添了几杯,热闹不已。 宫娥舞女穿梭忙碌,菜冷了热,热了冷。 待到夜深,宫中仍是歌舞热闹,挑灯如昼。 “沧将军北河一战,大杀瑟黎,扬我天岑国威,使天岑边境,固若金汤,实乃我天岑之幸,来,朕提议,众爱卿一起敬沧将军一杯。”圣帝端着酒杯站起来,高声道。 众大臣皆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对沧烈祝酒,一时,朝堂之上,恭贺声不断。 又是一番好热闹,圣帝不胜酒力,喝了几杯,已有醉意,但今日还有大事未宣,只得强撑,正尝了半块桂花糕,视线扫到一侧太监腰际之上,佩戴的白玉令牌,霎时一怔,不由朝那太监看去。 那太监此刻,就站在沧烈身后的帷幔之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喝得正酣的沧烈,她微微低着头,虽然动作并不夸张,只身陷在一团那帷幔的阴影里,也未见多引人注目,但那样炙热的眼神,依旧叫圣帝觉得不妥,却又莫可奈何。 歌舞一番又一番,夜深,已到席散时刻。 圣帝才给沧烈颁了一旨,“奉天运,帝诏曰:天岑大将军沧烈,才高八斗,品貌端庄,为国之栋梁,今立奇功,又因天岑国四公主素惜倾慕已久,二人年纪相仿,八字相合,有天成之姻。朕知此良缘,是以代天作美,诏令将军沧烈与公主素惜速速成婚,圆当世之佳话。钦此。 ” 沧烈跪下接旨,而他身后,帷幔之侧的那个太监,亦跟着跪了下去。 贺全颁完了圣旨,沧烈叩谢领旨。 朝臣纷纷上前恭贺,沧烈敷衍应付,脸上虽然绽了笑意,那一弯墨眸,却,平静无波。 宴席散去,圣帝累倦不堪,将一屋子人全部退下,却独独留下了刚才宴席上,沧烈身后那一个小太监。 霞飞正殿,圣帝端坐在几案之后,一盅清茶下肚,思绪清醒了点儿,看着面前面有红晕,呆愣着出神之人,轻咳了两声,薄责怒道:“素惜,你可闹够了,看你穿的像是什么样子,正经摆宴你不来,却假装太监出席,这要是让母后,或是哪一个朝臣知悉,可要如何收场?” 那小太监,正是素惜所扮,虽因白日那狼狈模样,被沧烈撞见,她不欲以公主身份出席这洗尘宴,却又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多看沧烈一眼,于是,才乔装太监,出现在宣德殿内,本来以为瞒过了众人,却不曾想,还是被圣帝给认了出来。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四页 一瞥惊艳 素惜跟圣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圣帝对素惜自小照顾有加,对她放肆的行为,也多是薄责几句,鲜有真正立威见章的,是以,素惜在宫中,行为向来不受束缚。 不过,她向来虽然小错不断,倒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所以,圣帝向来也对她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但她跟沧烈的婚姻,不管是对天岑子民来说,还是对圣帝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是以,圣帝绝对不允许出错,她的行为礼数,也一定要周到细致,不能落人诟病。 但素惜的思绪,此刻,却依旧在刚才的那一道圣旨之上,虽说赐婚这件事情,早在沧烈回城之前,圣帝已经下了一道旨意,但今次,却才算是真正的昭告天下了。 素惜对沧烈仰慕已久,本来去年除夕,圣帝便要赐婚的,无奈那时,沧烈眼疾未愈,是以,才拖延到了今日。 “素惜……”圣帝见素惜对他的话语完全没有反应,不免恼怒,加大了声音,怒道:“看你是何样子?” 素惜被圣帝这一吼,这才回过神来,对皇兄脸上的怒色觉得莫名,不过,看到自己的这一身装扮,也不难猜想到,在圣帝面前,她向来乖巧讨喜,甜甜一笑,轻柔道:“皇兄,臣妹叩谢恩典。”说着,诚心的在圣帝面前一拜,而后,站起身来,走到圣帝身侧,道:“臣妹今天虽然是有失仪,不过,我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皇兄,臣妹现在都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轻飘飘的,皇兄,我若是当时在宣德殿,一定会失仪的,皇兄也不希望,臣妹在太后和朝臣面前失仪吧?” “你呀”圣帝无可奈何的薄责道:“万事皆有你的理由。” “这可不是理由,皇兄,臣妹可这是为了皇兄考量。”素惜伏在圣帝面前的案桌上,有些百无聊奈的翻看着圣帝案桌上的奏章,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素惜看着都无聊,圣帝每天看完这些奏章,还要批阅,那该有多闷。 圣帝看着素惜顽劣模样,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道:“素惜,你马上就要嫁做人妇了,行为礼仪,应当是当世之典范,可你看你自己,还像是一个小孩子。你要知道,沧烈之妻,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情,沧烈乃是当世大将,天岑的守护神,大英雄,有多少只眼睛每天盯着他,你是他的妻子,应当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嫁给他之后,可不许,再像在宫中这样,随然无度了。我自小太惯着你,只担心你日后吃苦。” 素惜对圣帝的担忧只是敷衍一笑,根本毫不在意,“皇兄您多虑了,日后,我就是沧烈夫人了,谁还敢给我苦头吃,今日在宣德殿上,臣妹看太后她老人家都还要给沧烈七分尊待呢。” 她憧憬着嫁给沧烈之后的美好日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圣帝看在眼里,不免担忧,所谓物极必反,素惜如此爱慕沧烈,只愿,沧烈能拿真心待她,只是,他想起去年除夕那日,沧烈请求他赐婚之时所言,却不免叹息。 “你呀你”圣帝摇头无奈,却又充满爱怜,对素惜道:“已经是一个大人了,那些顽劣行为,能收敛,就收敛吧,以后少跟列宴出宫去玩,若是叫沧烈撞见,总归是不好。你跟沧烈的婚期,明日早朝之后,我会派人请沧老夫人进宫商量具体的事宜,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凤妍宫,若是敢偷溜出宫去,我会将你宫中的人,全部格杀。” 圣帝向来温和慈善,虽然这样说,但素惜知道,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过,这件事情,关系到她以后的终生幸福,所以,她决定乖乖听话。 在宫中的日子实在是分外无聊,她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便是作画,画的内容当然都是关于沧烈的,各种神情各种姿态的沧烈,都能完全依靠她的想象,跃然于纸上。 虽然圣帝不让她出宫,但可没说,不准她扮作太监,在宫中走动,这不,得了空,她又穿着太监服,来到了早朝上。 圣帝早朝,众臣皆在,自然,有沧烈在列。 朝事大多复杂繁琐,她自是没有兴趣,因着太监的身份,她只管站在一侧,眼睛直勾勾盯着朝堂之上的沧烈。 褪去了盔甲长衫,穿上了朝服的沧烈,又给人是另外的一种感觉了。 仿佛是闲庭信步,但他姿态温凉淡然,脸上神情却坚毅恭简,身姿清傲,像是她书案之前,临窗而立的那一株玉兰。 从眉间到唇畔,都有一种清傲的威仪。 素惜看得痴了,就连圣帝是什么时候宣布退朝的,她都不知道,还是贺全看到了她,吓得腿软的贺全连忙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假咳了两声,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出了翊梵大殿。 她站在殿外,看着飞雪中,他离去的背影,以及,他在这被大学覆盖的大地上,留下的一长串脚印,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很冷呢,这天气,可他的背影看起来,更孤冷,扯着她的心开始疼起来,她真想走上前去,给与他一场温暖相贴。 那一场大雪,一直到第二年的大年初四,也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而那天,恰好,一场盛大的婚嫁,在白雪飘飞的幕布之下,喜庆开场。 天岑六百一九年,正月初四,大雪。 宫城内外,大街小巷,皆被白雪铺路,盖了厚厚一层,从宫城到将军府的行道之上,却铺了大红的喜步,像是一道熊熊的火焰,在雪白的大地上,刻画成一场传世的佳话。 凤冠霞帔,锦络丝缎,大红的轿子从宫城走到将军府用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唢呐震天,那热闹足以融化这冰冷白雪。 软轿红帘,头上是厚厚的凤冠,素惜坐在里面头有些昏沉,仿佛陷在一个朦胧温暖的梦境里似的,全身都不着力。 她在宫中安心等待着婚礼的来临,之前的每一日,仿佛是度日如年,她想要亲手去准备些什么,但宫人因着祖制,根本不让她动手,她最后,只收拾了整整两大箱画卷。 日子是圣帝跟沧老夫人一起定的,虽然沧烈在上一站中,大杀瑟黎,挫伤了瑟黎的嚣张气焰,但瑟黎族人多地广,一夕剿灭根本不可能,沧烈不在,边关之地,时刻收到信笺,说是常遭瑟黎散部突袭,又加上边关匪众至多,所以,边关仍是不安宁,还需沧烈早日回去坐镇。 是以,才定了这样近的一个日子,幸而,婚礼的一切,在圣帝第一道圣旨到边关,给沧烈的时候,圣帝已经命宫人开始准备。 而素惜,怀着这忐忑的心情,已经在这样煎熬的日子里,等待了许久。 而终于,他们,已要是夫妻。 帘外,雪花纷飞,喜庆的唢呐震天响。 坐在大红软轿里的素惜,忍不住用手轻轻的掀开红帘的一角,视线穿过飞雪,落到前方,隔着不足十丈的距离的沧烈身上时,她眼里的那个背影,瞬间,就夺走了她耳目所能感知的一切。 那个世界,静谧得不像话。 他骑着白马,一身红袍,头上白珠赤冠,脚上是大红软缎,在这个冰白的世间,那身影,不像是浸透了喜气,倒有几分孤哀的寂寥。 她看着那背影痴迷,那深情的眸光牵连了心跳,一颗心仿佛是要跳出来一般。 她用手狠狠压住自己的胸口,那嘴角暖意的微笑,却是怎么都收不住了。 那一年,她十七岁,憧憬的未来里,满满只容得下一个沧烈。 婚礼自是繁琐,到了将军府外,她由他背着下轿,她第一次感知到了他冰冷的体温,不带任何情绪的,仿佛只是随意背一件物事,但她趴在他的背上,却觉得幸福无比。 跨过熊熊燃烧的火盆,绕过一段由无数屏风搭成的迷宫,他背着她终于来到了中堂。 高堂之上,宾朋满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在那样多人的注视和祝福之下,她和他拜了天地,拜了祖宗,夫妻交拜。从此,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她嘴角一直含着笑,虽然那笑是被藏在那红盖头之下,但依然灿烂如三月日光般暖意融融。 拜堂之后,她和他由宫人牵着往那新房去,跟着一大帮人,呼啦啦拥着闹洞房,多是朝臣,也有城中兵卫,细致的端了酒杯,或是豪放的提着酒坛找他拼酒。 他显然来者不拒,从兵卫手中接过酒坛,一群人拥呼着,大步离开了新房。 外间自然是热闹的宴席,新房却在偏隅一角,那热闹传过来,只是零落的几声。 素惜坐在床边,还在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盖头。流程礼仪她之前都是知悉的,何况身侧还跟着一大帮人。 她脸上的微笑是恰到好处的完美,只等他挑起盖头那一瞬间,便准备,在他的心里,刻下一瞥惊艳。 宴席尚未散去,但夜色却渐渐深了,素惜心里满满的喜悦似乎被这渐渐深沉的夜色带的淡了几分。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五页 北落问尘 素惜已经端坐了很久,身子似乎都僵硬了,却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她向来耐心不佳,但这一次,她却如同一尊泥塑般,一直稳坐在床边,等着她的新郎来掀起她的红盖头。 她已是沧烈妻子,从此,笑傲人生,快意无比。 她心中这般那般憧憬着,平日里,根本没法安心坐下来的人,倒也觉得,这苦闷的等待时光,也变得没有那么冗长了。 但彼时,沧烈在中堂,却早已烂醉。 还是老夫人记挂着还未完成的礼仪,令宫人搀扶着烂醉的沧烈进了洞房,让宫人就着沧烈的手,掀了红盖头,喝了交杯酒。 不然,只怕她得顶着那顶厚重的凤冠直到天明。 但饶是如此,那新婚之夜的洞房,也只得她孤零零一人,醉酒的沧烈在醉醺醺之下,完成了整套的礼仪,但之后,他却摇摇晃晃的,迷迷糊糊的回到了中堂,那整晚,都在中堂,跟那些城中兵卫,痛饮。 他甚至没有清醒的看过自己的新娘子长什么样子,素惜觉得简直荒唐,她一直维持在嘴角的完美微笑,嘴角都已经僵硬了的微笑,根本都没有来得及在他眼中留下惊艳一瞥。 她心中不爽,只想,将那些不识趣的兵卫一个个全部扔出去,但惦念着这是她跟他的新婚之夜,便,只得忍耐,一个人在那宽大的喜榻之上,心闷着气,迷迷糊糊在天明时,才睡过去。 但更令她恼火的,却是第二日一早,她起床来,从芷染口中得知沧烈竟一大早远赴边关之事,说是战事紧急,他赶着回关,因为她还在熟睡,便没有刻意支会。 素惜一听就急了,她被战事紧急这个破借口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芷染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提醒,“殿下,您得早起,还要给老夫人问安请茶呢。” 她一个人去给老夫人问安请茶? 这算是哪门子的礼仪规矩?! 她心中有火,瞬间将她还混沌的思绪烧了一个精光,但记起今日是她成亲的第一天,就着这冬日冰冷空气,深呼吸了几口,硬生生压下那团火气,直闷得胸口都隐隐作痛。 素惜心中本来早存了隐秘之事,昨夜洞房,本是要说与他听的,她知晓对于圣帝赐婚之事,他心有不满。 这本是一个惊喜,却不曾想,他昨夜大醉,今早,竟一走了之,将她一人扔在这深宅大院。 他们甚至没能有一个清醒的照面,这如何能让她不恼火。 她满盘计划,功亏一篑的糟糕感觉,令她头疼不已。 但她还是立刻起身来,细致洗漱,穿戴整齐,然后,由宫人领着,来到中堂,给沧烈的祖母问安。 深居简出的沧家祖母早已稳坐中堂,看到素惜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温柔而慈祥。 请茶是婚嫁的规矩,新娘子过门第二日,都要给新郎官家中的长辈叩头端茶,以示和善尊待,但沧家,在请茶之后,却还有一个规矩。 沧家祖母带她去了祖宗祠堂,并且让她跪在蒲团之上,沧家祖母语气严肃了起来,对她道:“殿下,此地,乃是沧家祖氏祠堂,供奉有沧家列祖列宗,您虽贵为公主,但如今,您已是沧烈之妻,沧家之一员,往您以后,一切,以沧氏大族为重。” 素惜听得似懂非懂,只得老实点头,道:“奶奶放心,孙媳一定谨遵沧家族训。我既已嫁与沧烈,日后,将军府,便没有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沧家奶奶面色不变,只道:“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而后,便令人拿出一本厚厚的沧氏族训,开始给她讲起了沧氏族训,整整给她讲了三个时辰的族史族规,听到后来,她差点没睡着。 沧家祖母倒也不是严厉之人,讲完了族训之后,便让她回房休息了。 素惜本是天岑公主,圣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极得圣帝宠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性子乖戾,但礼法品德无可厚非。 所以,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沧家祖母对她,自然是尊待,甚至对于沧烈在婚后第二日便远赴边关,不辞而别之事,特地引经据典,以大礼大义为托辞,开解她心中之结。 但素惜心中依然不郁,那种糟糕的虚浮,在她的心中,简直像是火烧火燎一般,还未成亲之前,她便一直想象着,跟沧烈结婚之后的生活,如何甜蜜风光,但如今,她却依旧被困在狭窄一个宫邸,依旧只是笼中之鸟,而将军府简直比凤妍宫还要闷。 在没有了沧烈的将军府,她成亲,也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居住的宫殿而已。 她心里压了大石,情绪一日比一日低落,唯一提起精神来做的事情,也只有给远在边关的沧烈写信,几日便是一封,可惜,却从未收到过回信。 她怀疑是不是信没有送到,飞鸽传书总是会有意外的,于是,她便让府中侍卫亲自去一趟边关,只为了给沧烈送一封书信。 信,自然是送到了的,侍卫走了整整一个月,才回到将军府来。他说,他是将信亲自交到将军手里的。 但将军,还是没有回信。 她为此郁郁不安,情绪低沉。 “殿下,大概是将军战事繁忙,之前不是说,瑟黎族人都还没有臣服,正各种反抗么,将军只是忙罢了。”侍女芷染这样安慰她。 就算真是战事繁忙,没有时间写信的话,那么,至少,也应该带一个口信给她吧,什么都没有,这算什么? 她心中还是不爽! 列宴见她如此,不由讽道:“你呀,真是半分也沉不住气,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你应当体谅他才对。”见她还是没有精神,列宴顿了一下,问她:“要不要去北落山住几天?我看你天天闷在这宅子里,早晚得病?” 北落山? 素惜听到这个名字,这才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列宴一眼,兴趣缺缺,“你是想素雅姐姐了吧,你自己去看她就好了,干嘛拉我给你掩护?”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为我们做点善事,以解我相思之苦。”列宴一本正经的如是说。 素惜做无语状,“你也还真是不羞,此话,若是落到旁人耳朵里,又有你一番好受。” 列宴却似乎全然不在意,“我的相思,没有这般昂贵,怕是不值别人费心。” 这个么? 素惜不语。 谁言相思之意,哪有高贵低贱之分? 不过,知晓列宴旧事的素惜,明白他心中苦意,她今日,没有精神,往他伤口上撒盐。 在只有素惜跟列宴一起的时候,列宴在素惜面前,从来就不是一个恭敬的侍卫,他甚至常常嘲讽她。 素惜起初是看在姐姐素雅公主的面子上,懒得与他计较,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她越来越没有精神了,在这样下去,她非得闲出事端来,为了避免这样子的情况,所以,她听从了列宴的建议,决定去北落山问尘观看看素雅。 北落山坐落在伊湘城的北边,是一座道教名山,山上有闻名遐迩的著名道教仙观,名曰:问尘。 在这座道观里面,住着一位皇家贵胄—素雅公主,乃是当朝圣帝之姐,因成亲之前,未婚夫被暗杀而亡,因此成了望门寡,圣帝于是将公主安顿与此,为她望门亡夫祈福超度。 问尘观就坐落在北落山腰,密林深处,云雾之间。山上,还修建有避暑园林,有兵卫驻守,戒备森严。 列宴原本是素雅公主宫中侍卫,后因陷入跟素雅公主私通传言,因而,才被素惜传到了自己宫中任职。 他原本是跟随着素雅公主,驻守问尘观,所以,山上守卫,也多与他熟识。 只不过两个多时辰的路程,素惜一行到了北落山问尘观之前,早有兵卫提前通知了的。素惜在北落山上,是有一处殿阁的,每到盛夏,圣帝及太后公主都喜欢去北落山上消暑,是以,北落山上,有很多座宫殿,圣帝公主,甚至一些朝臣,在北落山上,都有专属的宫殿。 但素惜这一次不准备去宫殿里住,宫殿太大,又空,她决定就住在素雅所在的问尘观,虽然又小有昏暗,但是因为有素雅在,素惜觉得温暖。 虽然道观清冷,可是素雅,却是一个很温暖的女子。 素雅跟素惜长得并不像,素惜永远都像是一个小孩子,她的严肃她的庄重,总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像只是伪装,她的天性,便不是皇家公主的尊贵和高傲,一般来说,在她身上,是看不到沉闷和低落的,除了极少的时候。但素雅却恰好相反,素雅身上的气质,却是大方优雅,端庄又亲和,她的微笑永远带着一种适宜的温度,不亲近,也绝对不疏离,不管是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她的嘴角,都带着一抹动人的微笑。 她有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和一口雪白的牙齿。 她一袭灰白色的长衫,脸上脂粉未施,头上也只有一根木簪子束发,脊背笔直,素净淡雅得像是一朵清雅的玉兰,安静的开在少年的梦里。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六页 前赴边关 “素惜给姐姐问安,最近可好?”素雅知道素惜来,早已经等在道观门口,远远素惜看到她,笑着飞奔了过来。 两姐妹已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自然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在宫中,除了圣帝,对素惜最照顾和疼惜的,便是素雅了。 “我挺好的。你呢,跟沧将军成亲之后,日子还是过得晕头转向么?”两姐妹拉着手,就在道观门外寒暄。 但这个话题,显然令素惜脸上灿然的笑容瞬间黯淡了几分,“姐姐,这个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哦,是因为这个么? “好吧”素雅说:“这事情,肯定有点儿复杂,我们先进观去,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说,恩?” 素惜自然点头。 而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列宴,在素雅的视线终于扫过来的时候,他向来冷峻的脸上,铺展了和煦的笑容。 素雅会以一笑,那笑容,暖意融融,足以,融化这半山寒雪。 素惜在北落山问尘观里,也只待了半个月。 彼时,寒冬正在慢慢撤退,冷春里,浅暖的气息,正慢慢,将一树树枯倦的玉兰和桃李吹开新颜。 素惜依旧会给沧烈写信,而沧烈,依旧没有半分消息,虽然每一个月里,沧烈都会派人回来,向圣帝通报边关最新的战况,也会特地来向沧老夫人问安,大致说明一下沧烈的情况,但是对素惜,却做多只有一句“将军一切安好,让公主勿念”。 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素惜想静下心来作画,但她的心境,却已经跟成亲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成亲之前,她一想到沧烈,就充满了无尽的欢乐和经历,但现在,她一想到沧烈,那深浓的相思就将她困在苦闷和哀愁里。 根本无法摆脱。 跟素雅说了她心中的苦闷,但素雅给与她的意见,就跟圣帝和沧家奶奶给她的一样,都是让她放宽心,说什么沧烈是大将军,是天岑的大英雄,他要做大事,必然顾不及这些儿女私情。 都是让她甘心认命的等! 简直绝望。 她一日一日情绪越加消沉,有些时候,拿一本书,或是铺展一张画纸,临窗坐着,就是一天。 “春日到了,殿下,御花园里的玉兰开了,您要不要去看看?”这日,芷染突然这样问她。 哦,已经是春日,玉兰都已经又开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一日一日虚度时光,冷冬已经过去,春天都来了。 她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书卷,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改日吧!” 芷染见她如此,知晓她是为了将军远赴边关之事抑郁,于是,便献策,“殿下,若思念将军,与其在这府中沉郁度日,不如前赴边关去探视将军去。” 前赴边关? 她何曾没有想过,她甚至已经明确的跟祖母提过了,老人听了她的话,只当她是妄言,狠狠的说教了她一顿。 别说祖母不准,就是圣帝知晓了她的这个想法,只怕也得让她面壁思过。 边关乃是战场,她一介女流前去,成何体统,何况,那边关战事不断,条件艰苦,去了也只是添乱。 芷染见她仍是提不起精神,继续道:“殿下何必心忧老夫人和圣帝不准,此事,瞒着,也就是了。” 瞒?! 她这才有了点儿兴致,问道:“你此言是何意?如何能瞒得住圣帝和祖母?” 芷染道:“老夫人只道殿下不准前往,但未说不准殿下派人前往。” 这是一套老招,芷染这么简单一提,她已经心领神会,瞬间便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移花接木?” 这是老把戏了,她当然不止一次玩过这样的把戏。但这一次,不只是出宫几个时辰,要用这一招,谈何容易。 但这想法突然冒出来,像是她沉郁不安的心里,突然发起的一颗新芽,那带给她无尽的期待和新奇,隐忧自然也是有的,但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她看着芷染,突然笑了起来,“芷染,你可真是聪明。只是……” “殿下放心,奴婢在榻上装上个把月的病,还是不成问题的,倒是殿下的安全,此去边关,路途遥远,边关又是战乱不断,殿下虽然轻功了得,但江湖草莽中,功夫高强的人数不胜数,殿下只带列宴前往,怕是不行?” 芷染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素惜却并未放在心上,只说:“放心吧,列宴的功夫保护本宫足够了,我只是去云门观看一眼沧烈,见到了他,我自然就会立刻赶回来。” “但殿下,此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毕竟,时间不短!” 这是自然,虽然有些疯狂,但总比她一日一日在府中无所事事,消沉苦闷要好得多。 为此,她跟芷染细细的准备了很久,先是外出赏玉兰花,回来,便佯装染了风寒,本是暮春时节,而她又对玉兰花粉过敏,自然没人怀疑她是假装,就连老夫人也劝她多在宫阁内静养。 而后,下旨,以担忧将军安全为借口,派两名宫阁侍卫,前往边关,保护将军安全。 入宫请了旨意,圣帝虽意外,倒也未多想,便让她在宫城内随意挑选两名功力高强的禁卫。 而素惜,选了列宴和列景。 而在圣帝的旨意颁下来之前,列宴根本就不知道素惜的计划,而等到他知晓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反对和推却了。 因为那旨意,是圣帝所下,而不是素惜。 “殿下要派属下跟那位侍卫“列景”一起前去边关,保护……将军?”这旨意颁下来,列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将军在边关,身经百战,神勇无比,而素惜,竟然要派两个宫城侍卫,去边关,去保护将军? 这理由,说出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列宴觉得素惜真是无敌了。 “我知道这个理由,有点儿……糟糕,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在这里干耗着了。” “所以,殿下就准备,打发属下跟另外一个侍卫,前去边关,殿下不是要属下去保护将军,而是,去监视将军,看看将军身侧,有没有其他女子吧?”列宴显然很抗拒这道旨意,他并不愿离开伊湘城。 但除了他,素惜也的确是没有其他完全信任的侍卫可以选了。 “你把我想成一个妒妇了!”素惜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列宴,你没有选择。我暂且放你两天假,三日之后,你独自到东城门外,去找另外一名侍卫吧,他会在那里等你。” 她简洁的下着令,那还是列宴第一次,看到她以那样冷静的口吻,对他下令。 殿阁之内,一时默然无声。 列宴沉默良久,最后,叹息一声,道了一个“是”,然后,就退了出去。 春日将暮。 三日之后,东城门外。 辰时,列宴牵着马,在浅暖的日光中,来到了这里。 人来人往的伊湘城依旧繁华,进城出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列宴并未发现那名叫“列宴”的侍卫,他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远远才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同样牵着马,朝他走过来。 列宴是面对着日光站立着的,清晨的日光并不晃眼,但他依旧没能完全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或者说,他其实看清楚了,他只是,宁愿自己看到的那一张脸,只是一个糟糕的错觉。 可惜,那并不是。 看到女扮男装的素惜的那一瞬间,列宴就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他只是还有些不可置信。 “看到我,不必这副表情吧?”列宴脸上的错愕令素惜觉得心情大好,她故意道:“是列宴兄吗?久仰,我是列景,圣帝派来与你一同前往云门关保护将军的侍卫。” 她煞有介事的对他抱拳问候,列宴实在觉得头疼,他紧紧咬紧嘴唇,最后,问她:“素惜,你……非这样不可么?” 素惜悻悻的放下拳头,“你都看到了,成亲这三个月以来,我心情有多糟糕,我费尽千辛万苦跟沧烈成亲,可不是只为了换一个住所的。我现在已经逃出将军府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她语气坚定,她要的是沧烈,对此,她一直都很清楚,如果她跟他成亲,得到的不是他的怜爱和相思,只是“将军夫人”这个空的名号的话,那她何必跟他成亲,明明“公主殿下”这个称谓听起来更好听! 而彼时,她无心一言,不愿再回,日后,却也当真,再没那机会,回去将军府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若是你在边关出了任何差池,只怕圣帝也不一定保得住你,何况,边关军营,皆是血肉男儿,你一个女子……”这中间出错的可能太大了,列宴还是觉得不能冒这个险。 但对列宴的这些疑虑,素惜显然全不在乎,她整了整衣襟,昂起头,打断列宴的话,“我现在是一个男子,列宴,在军中,我也是一个男子,没有人会发现的,府中,芷染已经替我躺在了床上,不会有人怀疑的,我们去边关,也最多不过月余,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而在边关,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将军,我们不需要上战场!” 列宴简直被她的天真打败,“如果将军不上战场,那就不是将军了,而如果将军去战场,作为保护他的侍卫,我们也一定得跟着前往!” 日头渐渐升高了,素惜对于这些显而易见的漏洞有些气急,她说:“我不管有些什么危险,我都一定要去。” 列宴住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也知道自己绝对劝不住她,只得苦笑,“素惜,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你会因为后悔爱上素雅姐姐,而成为杀人犯吗?”她脱口一句,一出口,就瞬间后悔了,她看着列宴糟糕的脸色,连忙解释,“我……列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的解释是苍白的,连她自己也知道,列宴的脸色虽然瞬间变了,但并没有其他的表示,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只希望,日后,你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既然你不后悔,那就上路吧,虽然此去路途遥远,但我想,你应该是能坚持的!” 话音落,他已经翻身上马,当先走远。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七页 遥指凉北 暮色四起。 凉河之畔。 昏黄的落日照射在清幽的河面之上,那河底之下,还未完全化去的寒冰被染上了一派醉意的凄迷。 那是一程惊险。 当素惜跟流渊一起,从伊湘城出发,一路沿着西北的官道往云门关去的时候,前面倒也算平顺,一路上遇到些小偷小抢,流渊跟她倒也能轻松应付,但是,当他们进入到凉北之地,正是疲倦不堪,狼狈不已,在这时,却遭到了千尸寨的打劫。 那已经是他们离开伊湘城快二十天之后了。 素惜一直以为,当她跟列宴走进云门关的时候,他们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骑着白马被云门关的所有兵卫,欢呼和簇拥着的,就像沧烈走进伊湘城的时候一样。 然而,她错了。 到达云门关的时候,她身边没有了列宴,她的锦衣华服,也变成了褴褛的破布,她也不是骄傲的“走”进云门关的。 事实上,她是被绑着进去的,像是一个囚犯一般。 而绑她的那个人,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子,那男子穿一身黑衣,身形瘦削,瓜子脸,柳叶弯眉,杏仁大眼,鼻梁挺直,薄唇微扬,皮肤白皙清透,面容冷峻,唇畔永远带着一抹云淡风轻的轻嘲。 墨发飞扬,锦带飞舞,像是倾国倾城的歌姬。 素惜之所以会被他抓住,就是因为,初见他的那一刹那,被他倾世的容貌惊住了,然后,鬼使神差的问了他一句话,“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而那显然是一个禁忌,那男子瞬间黑了脸,眸色结了冰,冷冷回答道:“看来你的眼睛不太好用,既是如此,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了吧! 他已经掏出了飞刀,但就在这时,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兵卫跑了上来,七手八脚将她给五花大绑了,若不然,她那双眼睛只怕真会保不住。 而跟她一起被绑的,还有一个男子,那人头发凌乱,满脸胡渣,身着天岑的兵卫服,大概是天岑军营中叛逃而出的兵卫。 素惜之所以跟他一起被绑,就是被他身上的那套皮给骗了,她以为那人是天岑的兵卫,于是,才走到他身边去,问他,“你是不是天岑驻守云门关的兵卫?” 那人只是愕然的看着他,却不回答。 素惜觉得奇怪,继续问他,“你知道云门关在哪里吗?” 那人还是不说话,但听到她说起云门关,却突然站起来,硕大的身躯朝着她扑来,面目凶狠,素惜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 幸而,她轻功不错,轻轻退后两步,那人就扑了个空。 经过了千尸寨的那一役,素惜惊魂甫定,远远站定,却看到那人已经摔倒在地,砸起一地尘土。 若真是天岑的逃兵,也是一个可怜的逃兵,而且看来,他身手并不佳,素惜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那可怜的样子让素惜动了恻隐之心。 她试探着走上前去,靠近他,为了防止他再一次不明所以的攻击自己,素惜对他解释说:“你是天岑的逃兵吗?没有关系的,我不是来抓你的,事实上,我并不是天岑的兵卫。你好像……受伤了,没事吧?” 她凑近他,闻到了他身上腐臭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味,他受伤了,努力挣扎着爬起来,那尘土上,也有血迹。 素惜诧异的看着那一滩血迹,“你……流血了,你的伤口在哪里?” 那人一只手捂住腹部,眼睛里,是一种苍凉的痛意。对于素惜的问题,他置若罔闻。 “我真的不是坏人”等不到回应的素惜有些急了,“你看,我身上根本就没有兵器。你受伤了,你需要治疗,我这里有上好的止痛散,给你吧!” 素惜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递到他面前,然而,那人并不接,只是抬起头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他抬起头来的那一瞬,素惜看到了他脸上丑陋的疤痕,很宽的一条疤痕,歪歪扭扭的,像是一条蚯蚓。 素惜被这疤痕吓得后退了两步。 “你是天岑的兵卫,为何落单,一人在此?又为何受这样重的伤,你是遇到千尸寨的匪徒了,还是瑟黎人了?”她问了他许多的问题,他都没有回答,这让素惜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哑巴,“你是……不能说话吗?” “这药,你真的不要吗,这对你的伤口,是很有帮助的!” 在素惜唠叨了一大半天之后,那人大概终于确定她不是来追他的人,于是,终于回应了她,只不过不是用语言,而是,他对她张开了嘴,这可以让素惜很清楚的看到他的嘴巴里,是空的。 他的舌头已经被人割掉了,所以,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素惜大为惊骇,吓得她手里的药瓶都掉落了,她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惊惧不已,喃喃问道:“这……你……怎么会这样?” 那人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只是默默的捡起了素惜掉落在的白玉药瓶。 然而,就在这时,一匹黑马突然从不远处的沙石之后走出来,那匹黑马之上,坐着一个男子,一个比任何一个女子还要好看的男子。 素惜看到他的时候,呆住了,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问出了那句愚蠢的话,然后,就被他的下属五花大绑了,跟那刀疤脸一起。 而那群绑她的兵卫皆穿着天岑国的兵服,这显然是弄错了,她竟然被天岑的兵卫绑了起来,她努力对他们解释,说她是公主派来的侍卫,是为了来云门关保护沧烈将军的,她身上有公主给沧烈的信笺,还有公主的令牌。 但所有的兵卫对她的话根本就不信,只有那漂亮的男子在听了她的话之后,令人抽走了她身上的信笺和令牌,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说:“这些东西,做得还挺真的,不过,不怎么值钱。” 说完,他竟然一扬手,就将她的信笺和令牌一起给扔掉了。 素惜惊愕不已,一直挣扎,她想要去捡回那信笺和令牌,但无奈被捆绑着,她根本挣扎不开,只能对着那男子大喊大叫,最后急了,“喂,你个不男不女的妖孽,赶紧将我的信笺和令牌给我捡回来,不然,我一定灭你九族,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乃是天岑国……唔……” 那男子被她扰得不耐了,便命人用破布堵住了她的嘴巴,他声音冰冷的对她警告,“如果不想长眠于此的话,最好不要激怒我。” 那破布上,全是苦涩难闻的汗味和沙尘,塞在素惜的嘴里,对她而言,那简直就是酷刑,而更糟糕的却是那些信笺和那块令牌。 她狠狠的瞪着那漂亮男子,那眼睛,狠戾,几乎要将他凌迟。 那漂亮男子挑衅的回看她,冷冷一“哼”,打马而去。 但即使是被堵住嘴巴,她也没有停止过嘟哝,哼哼唧唧的,挣扎不停,心心念念着那些信笺,一直到了云门关。 不管怎么说,虽然过程很难堪,形象很狼狈,结局很悲凉,但她好歹还是到了云门关了。 只是走进关内的时候,关内驻军一路上看着她和那刀疤脸的目光,充满了愤恨和鄙夷,仿佛她是一个仇人或是恶魔。 素惜不喜欢那种眼神。 在她幻想中的云门关,她虽然知道条件艰苦,但至少也应该是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但,事实却是,这个地方,虽然是叫一座城池,其实却只是有一道坚固的城墙而已,城里面残破一片,房屋坍塌,几乎没有完整的房间,城里面原先是有住人的,但现在,里面却全部是兵卫,昔日的繁华还可勉强窥探到一二,那些还未完全碎裂成灰的酒肆商铺上的挑旗,虽然褪去了鲜艳的色彩,但是字迹还依稀可认辨认。 素惜完全被云门关的落魄景象惊住了,一进城,看到这做城里面各处飘散的尘埃和散在空气里面的血腥汗味,就让素惜的心,完全的沉落下来——原本她还因为立刻就要见到沧烈而欣喜,然而这一瞬间,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感。 沧烈,就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么,那些保家卫国,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竟然如此艰辛。 这里跟伊湘城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处天宫,一处地狱。 她愣愣的跟着前面的人走,渐渐忘记了挣扎,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落寞处境。 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刀疤脸,他走路艰难,一瘸一拐,他一直低着头,头发太长了,所以,完全盖住了他的脸。 最后,素惜跟他一起,被关在了城西角落,一间潮湿的监牢里。 被狠狠推进阴暗而潮湿的监牢里时,素惜才算是反应了过来,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之后,她连忙将塞在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然后站起来,对着监牢外的兵卫大喊,“喂,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可是素惜公主派来的特使,是来这里保护将军的,喂……有人吗?回我一句,都死了吗?” 黑暗潮湿的监牢里,她一个劲的大喊着,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空冷而哀凉的,她自己的回声。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八页 男身女貌 这还是素惜第一次进监牢,但显然,这里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新鲜感和好奇,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真的太脏了,她有一种再待下去,会立刻死掉的感觉。 她吼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但依然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但比起她的激烈,那个与她一同被抓进来的刀疤脸却显得十分冷静,在素惜终于吼累了的时候,他默默的上前,递给她一半发了霉的馒头。 素惜看着那馒头,虽然是有些饿了,但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她礼貌的推拒了刀疤脸的好心,“我不饿,你吃吧,谢谢!” 那刀疤脸并未坚持,她说不吃,他就自己一口一口吃掉了,他吃得很香,也许,他是已经麻木了。 素惜看着他,突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于是,试探着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不是天岑的兵卫吧?那么,你是千尸寨的匪徒吗,还是,你是瑟黎族人?” 刀疤脸吃完了馒头,才抬起头来看她。 他当然是不可能回答素惜的,所以,素惜对他说:“我问你问题,你点头,或是摇头就可以了。我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第一个,你会写字吗?” 他笑了笑,不摇头,也不点头。 素惜又问了几个问题,他都只是笑着看着她,素惜简直挫败了,最后才想起来问他伤势如何,“你之前受的伤,怎么样了?” 他走路和吃东西的姿势都很别扭,素惜猜测,他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他却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他没事,不要紧。 因为监牢太过昏暗,所以,素惜不知道现在外面是黑了还是没有,她想到被那个漂亮的男子扔掉的自己的信笺和令牌,还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情况怎样的列宴,不由叹了口气。 但现下自己的境况如何糟糕,她又累又饿,兵卫对她的话又完全不理,她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真是有些绝望了。 “早知道就应该听列宴的话,不应该贸贸然来这里的,这下被困在这个破地方,又害了列宴,真是的。”她喃喃自语,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丝悔意,但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已由不得她后悔了。 她身体累倦,心里委屈,不由鼻翼泛酸,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待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 “都是那个该死的妖孽男,长得那么漂亮,心却那么狠毒,天岑的军营里,怎么会要这么一个人呢!”为了避免让自己觉得更加凄凉,她开始咒骂那个长得比女子还要美丽的男子起来。 “若是后面到了军营,我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然后将他吊起来,悬挂在云门关的城墙上。” 她把对这一次的不知所措和难堪遭遇的怨气,都记到了妖孽男的头上。她用这怒气,来抵御此刻境况凄凉的境况。 刀疤脸本来一直都只默默的坐在一旁,此刻听到她的话,突然凑过来,示意她摊开手掌。 素惜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好奇,忍不住摊开手掌。原来,那刀疤脸是要在她的掌心写字。 他在素惜的掌心写了两个字“流渊”。 素惜不懂,“‘流渊’,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刀疤脸继续写道:“这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妖孽男的名字。” 素惜恍然模样,“哦,原来他叫流渊。这个名字倒真是适合他,人长得像女子,名字也像是青楼歌姬。” 刀疤脸听到她这样说,不由轻轻一笑,继续写道:“可别小瞧他,他可是沧烈属下,最得力的干将,功夫一绝,心思聪颖,我就是栽在他的手里的。” “你就是被他擒住的,那人功夫真有那么厉害吗?” 点头,继续写道:“飞刀绝技,天下无双,他师承孤江城斩家,离别斩更是令人闻风丧胆。” 孤江城,离别斩,素惜从未涉足江湖,所以,对这些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你怎么对他这么了解?” “因为他是我的敌人。” “敌人?”素惜不免对刀疤脸的身份感到好奇,“你们为什么是敌人,你到底是谁?难道,你是瑟黎族人吗?” 刀疤脸顿了一下,继续写道:“如果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如此神秘? 素惜见他不说,也只好不问。 这石室昏暗无力,没有光,也没有烛火,素惜不知道外面是已经黑了,还是没有。 “这里面,难道只关了我们两个人吗?”她刚才吼了那么半天,都没有人回应,整个石室大而空,她不由好奇。 “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的。” “这么大的石室监牢,原来,就关了你一个人吗?那天岑其他的战俘呢,那些人都关在哪里?”素惜不免奇怪,她看着刀疤脸,心想,这人看来身份似乎还不一般,偌大的一个地方,竟然只单独关押了他一个人,实在奇怪。 “天岑没有战俘。”刀疤脸在她的掌心重重写下这六个字,他深邃的眼里,有些浓郁的情绪,正在风起云涌。 素惜看不懂,而且对于这个问题觉得诧异,“天岑怎么会没有战俘呢?”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他在素惜的掌心写下“休息吧,别问这么多了。如果睡不着的话,就想想,怎么出去吧。” 然后,他放开了素惜的手,走到一块干净的岩石上,躺下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依然不太利落。 素惜实在是睡不着,但关于怎么出去的问题,她现在也完全没有主意,这里根本连守卫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被自己关在这里多久,靠她自己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期望列宴能从千尸寨逃出来,然后,来到这里,找到她。 刀疤脸已经睡着了,虽然她现在是男儿模样,但到底还不习惯与一个男子同处一室休息,等到了半夜,实在是挨不住了,也只能靠着石壁,闭目养神一会儿。 然而,她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突然听到轰然一声。 她被惊醒,连忙站起身来,一侧躺着的刀疤脸动作却比她还快,他已经站了起来,并且,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将她给挡在了身后。 这夜半时刻,莫不是天岑的兵卫要来送他们上路了? 第一卷 沙海欢歌 第九页 瑟黎之王 素惜心惊胆颤的站到那刀疤脸的背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黑暗里的动静。 突然,有一束光亮了起来,是火把,在石室的一角,开了一个小洞,有一个男子打着火把,从那里爬了进来。 刀疤脸跟素惜都屏气凝神的看着那个从洞子里爬进来的人,那人同样穿着天岑的兵服,他见了刀疤脸,突然跪下,语带哽咽,道:“络多参见王子殿下。” 那刀疤脸见到来人,收起了防御的姿势,努力的挺直了背,然后,脸上开始露出微微的笑容。 他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男子,然后,在他的掌心写道:“络多,你来得太迟,让我等得太久了。” 络多诚惶诚恐,只道:“殿下,属下该死。” “这些后面再说吧,先带我们出去吧!” 络多练练点头,他上前欲搀扶刀疤脸,这才看到他身后站着的素惜,吓了他一跳,“殿下,此处,竟还关押有其他的人。此人是……” 刀疤脸看了素惜一眼,在络多的手里写道:“是我刚结交的一个朋友,带他一起走吧!” 络多听说是他的朋友,虽心有疑惑,也只好先带素惜出去。 素惜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有些呆愣,什么属下殿下的,她实在越来越好奇刀疤脸的身份了,但此刻,看到那个可以逃离这里的小洞,其他的那些问题,她都抛之脑后了。 刀疤脸要带她一起出去,能出去就是好的,管他是谁呢? 素惜很听话的跟在络多和刀疤脸的身后,钻进那个小洞,慢慢的往外爬。 那隧洞实在太小,幸亏素惜不胖,若不然,还真爬不出去。 不短的距离,素惜跟在最后,一直爬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时间,才总算是爬出了隧洞,见到了一点儿天光。 晨曦从很远的地方开了一线,慢慢的,在一望无际的沙石上,那一线连成了熹微的一片。 素惜从那隧洞里爬出来,累倦不已,但感受到了风凉和清新气息的流动,终于算是自由了。 虽然尘土沾染了一身,又脏又臭,但她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隧洞之外,除了刀疤脸和络多之后,还有两个人牵着四匹马等在那里。 那两个人看到刀疤脸,弯腰行礼,道:“属下参加王子殿下。” 面容是陌生的,王子鄂祁并不是认识他们,他看向络多,一旁的络多忙介绍道:“殿下,这两位是我的部下,分别叫阿慕、阿风,这两位都是盗墓的高手,这隧道,便是由这二人所挖。” 鄂祁听了络多的介绍,微笑点头。 络多是知道鄂祁不能说话的,但是他的这两个下属,鄂祁希望他们最好不要知道。 “殿下,公主已等在北河渡口,我们现在就上路吧!”络多扶着鄂祁上马,鄂祁却不着急离开,他走向正在使劲拍掉自己身上灰尘的素惜,他再一次示意素惜伸出手来。 素惜却知道他要写什么,她笑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要带我一起走吧。不用了,这应该就是在云门关的城墙之外吧,我明早还要进关呢,我只是误打误撞被抓进去的。既然现在,我们都没事了,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保重。” 素惜对鄂祁抱拳,转身欲走,却被络多拦住去路,他面色不善的看着素惜,问她:“你是天岑国的人?难道,你还是云门关里的兵卫?” 络多的语气非常不好,他的右手,已经按到了自己腰际的刀柄之上。 素惜察觉到了他的这个动作,她已经准备开溜了,她说:“我当然是天岑国的人,不过,我暂时还不是云门关的兵卫。怎么,你现在就要准备杀了我吗?” 络多的确是有那个打算,这件事情不能再有其他人牵涉进来。这是一件大事。 他下意识往后望去,他的身后,是他的那两名下属。 鄂祁却突然按住了络多的肩膀,他对着素惜温和一笑,素惜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得伸出手来,他在她的掌心写道:“我是瑟黎族王子鄂祁,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瑟黎,我知道你是天岑国人,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我已当你是朋友。” 逃出了石室的素惜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等到天亮,进云门关去找沧烈,就算是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也不愿意再在外飘荡了,何况,还是跟着瑟黎王子去瑟黎。 关于刀疤脸的身份,在络多进入到石室,对着他那一跪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 所以,此刻,并不显得惊讶。 但跟他一起去瑟黎,她自然拒绝,“你是瑟黎王子,这一点儿也不意外,我当时还在想,你得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才能将你一个人单独关在那么大的石室里。我知道我不是坏人,但我却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何况,我们萍水相逢,不算缘分,还是就此别过吧,你此番出逃,作为天岑的子民,我本该抓住你的,不过……你的身体已经耗不起了,所以,你走吧。” 她转身欲走,鄂祁却抓住她的手,他在她的掌心写:“你只是宫城的一个侍卫,你身上没有了令件,云门关内的兵卫是不会相信的,他们是把你当成是来援救我的瑟黎人一起抓的,你现在回去,只会再被关一次!” 晨光慢慢的亮了起来。 他说的也是一个问题,素惜并不否认,不过,如果这样不行的话,那她就要先去千尸寨,将列宴救出来,列宴身上至少还有宫城侍卫的令牌。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跟你一起回瑟黎,我再说一遍,我是天岑汉人,而你,是瑟黎族人。” 两族之间,恩怨源远流长。 鄂祁却还是不愿意放手,他继续写道:“我欣赏你的坦率,我让你跟我回瑟黎,只是我单纯的想跟你做一个朋友,我没有希望你成为我的幕僚,或是,我的战士,去屠杀天岑子民。我们好歹,也算是共患难过。我虽不是一个好人,但至少算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交朋友这件事情,对素惜来说,根本就不再考虑的范围,她继续拒绝,而鄂祁很有耐心的继续劝说,“何况,你现在身无分文,又这模样,只怕你连云门关城门都进不了,就渴死在沙漠之上了。” 素惜不耐,正要推开他的手,拒绝之后离开,一旁的络多却先不耐了,他对鄂祁道:“殿下,天亮了,我们再不走,被城门之上的兵卫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络多说完这话,他身后那两个下属中的一个,这时,牵着马走了过来。 他的脸,是迎着光的,晨曦的第一缕白光,像是神奇的一面铜镜,清晰的照见他轮廓分明的脸。 他牵着马走过来,素惜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瞬,彻底呆住了。她绝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沧烈,看见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千辛万苦,跑来这边疆,就是为了见他,这一刻,终于见到了。 她心中欣喜莫名,那种欣喜几乎就要喷薄而出,她很想不管不顾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哭个痛快。 那种欣喜混杂了眼泪,是很难读懂的一种情绪呢?! 但作瑟黎族人装扮的沧烈,此时,却神情陌生,视线根本没有看她,像她只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也对,她此刻的装扮,不是陌生人,才怪呢? 不过,他怎么会是瑟黎族王子的下属呢? 素惜看着那人的脸,心思高低起伏,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侧,还有一个瑟黎族王子在。 鄂祁见她视线虚虚的落在那下属身上,那视线又像是虚的,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得继续在她掌心写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欲强求。只愿我们再见那时,不是在战场上。保重!” 掌心传来的感觉令素惜的思绪清醒过来,然而,这时,鄂祁却已经放开了他的手,他已经转身准备上马。 沧烈也已经转过了身去。 他们都已经上马,素惜虽然不知道沧烈跟着鄂祁的目地,不过她却很清楚自己来着边关的目地的,沧烈在哪里,她就应该在哪里,才不管是瑟黎,还是在云门关。 她突然走上前去,对鄂祁道:“好吧,我跟你去瑟黎!” 她突然改变的主意,令鄂祁一怔,随即,却微笑了起来。 而,那一刹,她看到沧烈回过头来,他的眼神里,空茫一片,仿佛是冰冷,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而素惜狠狠握紧拳头,坚定的告诉自己,不许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