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入巴蜀 傲气冲天猎九州(夜雨观山)

    

    马帮由西羌西都、泸定这条路线,向东南迤逦而下。此去蜀地一路多山,地形复杂,或是孤峰笔削,或是峡谷深幽,道路崎岖盘曲,马车里颠簸得甚是厉害。还好一路天公作美,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艰难颠簸,皑皑雪山终于甩到了身后,进了巴蜀境内。

    后车厢的空气浑浊不堪,一个穿着污秽僧袍的少年和几个虎背熊腰满脸胡须的商队汉子挤做一团,躺在一堆龌龊肮脏的羊毛兽皮里,鼾声此起彼伏。

    经过巍峨的风楼门交付了通关费用后,行了一会,坐在前面的马夫一紧缰绳,胯下黄色大马嘶鸣一声,稳稳当当停在一棵高大茁壮的柳树下。一阵风吹动车厢里粗厚的蓝色染布,一缕阳光强烈地打到少年脸上,嘴角刚长出细小的绒毛,阳光下晕出柔和的光泽。

    “孔雀小师傅,雅安到了!”后车厢帘布被掀开,一张紫膛脸探进来,正是商队的组织人巴尔达,和西羌其他商队一样,他做的是在蜀地和藏边两地间交换商品的买卖。后车厢里的僧服少年他是熟识的,是青海高原阿尼玛卿雪山山脚下,阿拉贡的小和尚。

    阿拉贡寺的寺主桑木措是个酒肉和尚,他和孔雀两个,既没剃度,又不将佛家“五戒”放在心上,而且应附近居民的要求,将道家三清老祖与佛家大日来来供奉到了一起。

    巴尔达家若有红白喜事,都会请桑木措等前去穰灾祈福,因此与孔雀甚为熟稔。

    孔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掀开帘布向外看看了,揉了揉布满眼屎的眼睛,轻松跳下马车。双手合十,作了一辑,笑嘻嘻道:“巴尔达大哥,一路上真谢谢你了,佛祖会保佑你的!”

    “既然到了蜀地,那你就忙自己的去吧,我还要向南边走好长一段路程。”

    巴尔达点点头,拍拍孔雀肩膀,向那车夫扬手招呼了一声,起身跳上车厢。

    眼看巴尔达赶着大车消失在牛马嘶鸣、喧嚣繁忙的边贸市场,孔雀一时茫然四顾,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此时日上三竿,阳光甚是热烈。大街上人潮汹涌,穿着各式皮草的藏人和中原各地来的长袍曳地的汉人混杂一起。街道上有叫卖馒头、春卷的,有挑着铁皮鼓玩杂耍的,摆地摊算命看相的,三教九流汇聚此地,更多的是赶着骡马驴车、挑着货担的商客。

    自藏边下来,一路上地广人稀,荒凉清冷,孔雀刚一见到如此热闹,眼睛便似被粘住了,尽往人声沸腾的地头里去。手里拿着一根刚刚买的用糖蜡捏塑成的小人,四处张望边走边看,一路目不暇接。在藏边苦寒之地,很少能看到这般热闹景象。

    突然肚子咕噜咕噜打鸣,孔雀光顾着看热闹,倒忘了自己好久没吃饭了。凌晨时分吞咽下去的几块干粮,消化得只剩些清水在肚皮里晃荡。

    道路旁边,茂密葱郁的大树下,一根细长竹竿挑出了一个酒招,微风中摆动不定,看来是经历了些年月的老店,墨色的酒招桐漆斑驳残旧,门匾上几个遒劲的题字已经模糊不清,不过酒肆里传出的菜肴香味和烈酒味道,无疑对来往商客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孔雀鼻子里老远就钻进了酒肆的饭菜浓香味。

    酒肆是全部由纹理精密的桦木构成,里面摆了二十多张桌子,吵吵嚷嚷的人几乎坐满了每张桌子。但酒肆外仍不断传来人喊马嘶驴鸣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时有风尘仆仆的商人涌进酒肆。

    那瘦小机灵的店小二正在门口候着,眼睛骨碌转悠,刚好一眼瞄到僧衣破烂,邋遢无比的孔雀跟在一个大腹便便,像是富户的胖子后面,走进了酒肆,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回头无奈地望了望那大堂上的肥胖掌柜,却见那掌柜不断向他朝孔雀努嘴,示意他将和尚赶了出去。

    “唉,我说,你是哪里来的瞎和尚?这里不提供斋饭,快走快走,不要妨碍我们店家做生意。”

    店小二一把拦住孔雀去路,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不停挥手驱赶孔雀,像是赶苍蝇一样。

    “狗眼看人低!”孔雀本来心情甚好,一见店小二的势利嘴脸,心里隐隐不快。也不言语,正眼不瞧他一下,伸手从黑油油的褡裢里取出一块银子,随手扔给店小二,昂首悠然道:“把你店子里最贵的东西全给我端上来!”

    好家伙,十两银子!店小二眼睛顿时亮了,左右上下打量孔雀,惊奇不已,没想到这破破烂烂的小和尚,居然是个有钱的主!

    只要有钱,到哪里都是爷。

    孔雀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酒肆,眼睛滴溜溜寻到靠窗户的一个位置,一下子就坐了下来。

    不一会,那伙计弓着腰,满脸笑容地将麻辣豆腐、八味冷碟、樟茶鸭子、锅巴肉片、鱼香肉丝等喷香的菜肴,流水似的红红绿绿在孔雀面前摆了满满一席。周围客人猜枚行令的鼎沸声音依旧热闹,但许多人在同伴的示意下,开始注意到店里那奇怪的小和尚。

    满满一桌美食佳肴,孔雀懒洋洋地每道菜挑了几口就不动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体会一下奢华的滋味他就很爽了。忍不住又掏出师傅给自己的法器,一个灰不溜秋的木猴子,心里暗自嘀咕:“这东西有鸟用,怎么不多给自己一些银子,亏师傅离别时还那么郑重其事地交给自己……”

    他师傅桑木措未出家时本是一地主家的公子哥,后来为情所伤才半路出家。教导孔雀许多年来,真正佛理奥妙没教他多少,自己当年还是地主少爷时海吃海喝、一掷千金的豪举倒是没少吹嘘。孔雀听后欣羡多年,早就想南下见识见识花花世界。

    酒肆里,一个姑娘浓妆艳抹,穿着一袭大红裙衫,笑得花枝乱颤。哄逗她的是两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两人眼睛贼溜溜地在她起伏的胸膛四处梭巡,而桌底下则手忙脚乱,小动作不断。那姑娘不以为忤,反而自以为风情万种,才能迷得这雅安县县令的两个少爷神魂颠倒,脸上表情甚是开心。

    “在我雅安县,红红姑娘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不论长相还是身材,学识气质,那真是没得说啊!自从上次在万花楼上见你一面,我和二弟对姑娘你一见倾心。回去后也是朝思暮想,魂不守舍。红红姑娘,酒席过后,不如去我府上坐坐,一叙相思之苦,如何?”

    “对、对,大哥说得对!红红姑娘,还望成全我们兄弟俩了!”

    “格格,你们兄弟两个好没正经。要我这万花楼里的红牌姑娘服侍你们两个?亏你们还是大户人家出身……格格,不过今天本姑娘很开心,那……那就如你们愿了……”

    红红娇媚地说道,几杯薄酒下肚,眼睛里有如一潭化的春水,让雅安县令的两个儿子大武小武更是心痒难耐。这对兄弟平日仗着老父的权势,在雅安一带横行霸道,坏事做尽。今日在这喧闹的酒肆里的荒淫行径,惹得周围食客侧目而视。

    一对莲足轻轻跨进酒食肆里。喧闹的酒铺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只觉眼前一亮。大武小武则屏住呼吸,盯着踏上酒肆木板的女人,眼睛睁得老大,浑然没理会旁边红红姑娘的拉扯。

    风华绝代!

    那女人一袭青衣,云鬓高耸,显然是位少妇了,玉白的脸蛋让众人为之一窒,那红姑娘也有几分姿色,但与她相比就如母鸡见凤凰,有云泥之别。她华服拖曳,袅袅坐到孔雀邻近的一张桌上。一招手,店小二屁颠屁颠跑过来。

    那女子淡淡道:“两坛上好花雕,其余的,你们店里有什么好菜尽管上。饭钱先付了——”手里摸出一锭碎金,正待递出去。

    不料一男人拦住她,义正词严道:“哎,怎么能让佳人破费呢?那岂不是看不起我雅安县的人物了——这顿饭菜我大武是请定了!”

    孔雀连菜都忘夹了,正看着热闹。承袭了桑木措师傅的性子,他百无禁忌,美女是一定要看的!大武谄媚无赖的表情,让人见了甚是讨厌。孔雀紧紧捏住筷子,只要这大武有什么轻薄举动,这双筷子就立刻插进他臀里。

    那美妇怀里躺着一只小狗模样的小兽,通体雪白,皮毛油亮光泽,鼻间红如樱桃,乖巧地依偎着,样子很是惹人疼爱。孔雀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只银狐。

    “小妞妞,有人看上你了,要请你吃饭啦!答应不?”美妇低头温柔地向怀里的银狐道,眼皮也未抬一下。仿佛理会错了大武意思,请的是怀里的狐狸。

    大武笑道:“夫人,我请的是主人!不过这小兽若要吃食的话,我可以叫小二另摆一桌!”

    “哦,原来你是请我?!这——这就有些难办了——”那美妇皱眉道。

     正文 第二章  你当真要摸

    周围食客早就看大武小武不舒服,许多都是天南地北来的客商,对他兄弟俩背景并不清楚。一看美妇难为的样子,纷纷暗自摩拳擦掌。

    “那有什么为难的?还怕我们出不起酒钱吗?”小武也凑了过来,瞪了一眼身边的哥哥。老是这样,好东西就只想一人贪吃。

    而刚才与大武小武同桌的那位红红姑娘,坐在椅子上银牙紧咬,冷笑数声,“哗啦”一下子将面前酒食尽皆扫落。她自认不如刚刚上来的美妇,但大武小武如此凉薄行径,让她甚为恼怒,从大武身边经过时,故意撞一下他胳膊,蹬蹬蹬地扬长而去。

    “我是无所谓,只怕有个人不愿意哩!”美妇抬起头,悠然瞟向大武身后。

    大武伸手向后面一挥,回头一看,鬼影都没一个,冷冷道:“这雅安县,只怕没人有那狗胆吧!我和小武脚跺一跺,城隍爷都要吓得哆嗦!”他对那美妇漫不经心的态度已经有些厌烦。他几时这般好脾气了?放在以前,只要他温言软语几句,很少有少女不投怀送抱的。

    “可惜啊可惜,我不是城隍爷——我是你老爷!”

    众人只觉得眼前光线一阵扭曲,纷纷骇异。大武小武后面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位白衫青年。他嘴里揶揄着,分别掐住雅安县县令的两个宝贝儿子脖颈。

    这酒肆一边是街道,一边是护城河。两个纨绔子弟臀部处突然升腾起一股火焰,烧得他们哭爹叫娘。“砰”的一声巨响,靠河边的用糨糊表起来的木质窗户被撞得木屑纷飞。大武小武的呜呜哭声从河里远远传来,铺子里的食客只觉好笑,但又没人笑得出来。几个老客商神情紧张起来,悄悄收拾东西。那个青年出现方式诡异之极,而且大武小武臀上突然冒出的古怪火焰……那白衣青年定是会妖术!

    “敖光好身手,方才如不是你出手……只怕姐姐……姐姐……”那美妇幽幽叹了口气,摸了摸银狐的皮毛。

    “青初姐姐不必道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要是谢了,大家岂不是生分了!”穿白色儒衫的青年优雅地一展纸扇,挨着那美妇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不料他刚一碰凳子,只觉冰寒刺骨,冻得浑身一哆嗦,立马站了起来。脸上怒容一闪即隐,强笑道:“青初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弟帮你解决两个泼皮,是做了件错事?”

    “做错事情?”青初冷笑一声,“哼,荒谬!只怕姐姐是要担心被你欺负了。你一路如苍蝇般跟踪我数千里,到底有何居心?”

    敖光一昂首,表情很无辜,“冤枉啊!我直到此刻才恰巧碰到姐姐,哪里谈得上跟踪千里,我像是那种坏蛋吗?”

    “就是坏蛋!嘻嘻!”

    孔雀饶有兴趣地听着,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姑娘家笑声。声音是从那美妇方向传来的。然而那边只有白衣青年和美妇两人,这小姑娘声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仔细环顾酒肆一周,却发现伏在那妇人大腿上的银狐眼睛里闪过一缕狡黠的光,面上隐隐有一丝如人般的笑容。心里打了个突。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时,那狐狸眼却皱皱鼻子,眼睛懒散地合上了。

    “敖光,真会演戏!你那小蛇的把戏是瞒不了我的。你这一路风风雨雨过来,不知道要毁了多少人家!”

    “只要青初姐姐不赶我,我自然会规规矩矩的。”敖光低声道,却没有否认青初的话。

    “你也知道……哎……这里不便多讲……”青初叹了口气。她知道敖光对她是一片痴心,可是她已经出嫁几年了,如果让丈夫知道敖光仍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和他闹将起来,恐怕事情难以了结。

    “不知这位姐姐,你那狐狸可以让我摸摸吗?”孔雀盯着那银狐许久,喝了几口米酒壮壮胆子。看那美妇对那青年凶巴巴的样子,应该是个不好惹的主。可孔雀实在是心痒难耐,刚才明明就看到那狐狸笑了,好奇心大起。而且那狐狸粉雕玉琢一般,实在可爱之极。

    “什么?”敖光惊呼道,盯着孔雀,表情甚是古怪。

    青初“扑哧”一笑,看了一眼孔雀,“你要摸这小……小东西?”她一笑当真是妩媚娇艳之极,孔雀看了也不禁呆了一呆,道:“姐姐真漂亮,难怪有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狐狸!”

    敖光接口道:“你看,少年郎都被你迷住了。怪不得我啊!”

    此刻店子里人都走光了,只有店小二掌柜还在柜台上,忐忑地看着孔雀等人。县太爷儿子被打,等下肯定官兵会来人砸店。而惹祸的人也不像是易于的主,待会两方的人要是打起来,这店子还不被拆个干净。

    青初白了敖光一眼,笑着道:“姐姐不漂亮,小狐狸也是漂亮的!”她说话的时候是低着头,似乎是对自己腿上的狐狸说的。那狐狸摇摇尾巴,眼睛紧紧闭上,没有理会她的话。

    “这小东西?”青初对孔雀笑道。

    孔雀沉吟一会,灿烂笑道:“如果姐姐愿意的话,我、我愿意出这几块银子抱抱它……”说着,孔雀摸出自己口袋中所剩的几块碎银。他从小见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很喜欢,这次见了银狐,更是十分欣羡。

    敖光似看到了极好笑的事情,鼓着腮帮子强忍笑容。

    “这事情啊,姐姐做不了主,这要问这鬼狐子愿不愿意。”她腿上的银狐这时候却弓起腰杆,颇有灵性地盯着走过来的孔雀,眼睛眨也不眨。

    孔雀走近了,笑道:“它同意有什么用?只要姐姐同意就行。”说着,就拿手小心翼翼地去摸那银狐。

    手尚未触及那狐子,银狐脚底一蹬,风一般轻盈敏捷地掠过孔雀头顶。孔雀只听耳边有人嘻嘻笑声,不敢相信地回头望青初,讶然道:“听到没有?方才……方才你那银狐笑了!”

    青初摇摇头,“定是你眼花了吧,小和尚。”说完,偷偷给敖光打了个眼色。

    “对,看样子平时没喝什么酒。今天喝了几杯就有些迷糊!”敖光在一旁帮腔道。

    孔雀狐疑地望着眼前两人,半晌没说话,若有所思。

    “格格,青初姐,可给我找到了。出来游山玩水却把小妹一人留在家里,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了!咦,怎么敖光也在,好啊!你背着姐夫在这里……嘿嘿……给我逮住了!”

    声音如山泉丁冬,清脆动人。一位少女白衣胜雪,婀娜地走了进来。孔雀听了声音,吓了一大跳。这声音怎么和那……那狐狸的如此相似?

    那少女径直走到孔雀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小子真不礼貌,怎么我一进来就一直盯着我?”那少女佯怒道,两排贝齿微露。她面容每个部分分开来看,小鼻子小嘴的,但凑到一块却有种别样的魅力。孔雀看了不由得一呆,本来他一直口齿伶俐,见了眼前少女噘着小嘴,心中不由一荡。

    “你那么漂亮,我不看你看谁了?”孔雀笑嘻嘻道,“不过,一凶巴巴的就丑多了……”他又小声嘀咕道。

    “你刚才说什么?”那少女耳朵甚是灵敏,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望着孔雀,目光闪烁不定。

    “这真是奇怪,我的小丫头,你平时见了东家几个小子还礼貌周到。怎么今天见了这素不相识的小和尚就恶……”青初话还未说完,话便哽了回去。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空一声巨响。一道银蛇劈下,将酒肆门前一棵百年老树硬生生劈成两半。众人被雷霆之威震得双耳嗡嗡直鸣。

    突然,孔雀见酒肆前投下一道巨大的树影。那被劈裂的巨木竟从空中压了下来。孔雀心道不好,一把拉过旁边的白衣少女。他跟桑木措师傅学的本是密宗密法,虽说性情懒散,十几年下来却也有些根底。灵力聚集脚下,灵火四泻,踏动地面,身行鼓荡,如一只大鸟般蹿了出去,正是孔雀大明王“风行术”。

    刚跑出酒肆,后面轰然一声巨响,大地微微颤抖。这酒肆如店小二担心的那样,终于是被夷为平地,只不过罪魁祸却是老天。

    青初和敖光比他快一步掠了出来,他们脚下躺着两个喘着老气的人,正是酒店的小二和掌柜。孔雀惊奇地看了一眼青初,他方才在店铺里有看到敖光使用法术,却没料到青初这样娇滴滴的妇人也有这等本事。有空倒要问问他们学的是哪门的密法。

    “这贼老天!大白天瞎打什么雷?!”孔雀望着天气愤愤道。不料“轰”的一声,一道雷火又噼啪打下。幸亏他躲闪得快,从头发上擦过。孔雀一把捂住嘴巴,噤若寒蝉。

    “你松开手啦!”

    细若蚊虫的声音在耳边道。孔雀回过神来,见自己手臂还紧紧箍着那白衣少女,忙不迭地松开。

    过了一会,孔雀又忍不住回头看那白衣少女一眼。那白衣少女似在生气,低着头一语不发。不过,孔雀若是细心的话,自然会看到那白衣少女正望着脚下一摊尚未干涸的酒渍。酒水中倒映着孔雀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正文 第三章  被人摆了一道

    “不知兄弟是要去哪?”青初突然抬起头,柔声问孔雀。

    “我……我是下山游历,本想是去南方。”其实孔雀对于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心里也是茫茫然,四下看了看,疑惑道:“咦,你那只银狐呢?怎么就不见了?”

    “嘻嘻,你就那么想见那只狐子?”那白衣少女笑道。

    青初一拍手,似想起了什么事情,对孔雀道:“你去南方?那自然要经过峨眉山了。那狐子就是在山上抓的,我家就住那里。”她望了一眼白衣少女,又笑道:“你若是想看银狐,大大小小,山上有好多只,你想要我就随便帮忙抓一只了,何必对我那只念念不忘呢?”

    白衣少女听了话,瞪了青初一眼,脸转向路边倚在墙上一副空空的糖葫芦担子,卖糖葫芦的老人方才早就吓跑了。她脚踢踏着地面零散的碎石头,若无其事地四处看。耳朵却竖起,微微颤动。

    孔雀解释道:“倒不是念念不忘,只是觉得那狐狸很灵性。峨眉山上若还有,那大姐就帮我抓一只吧?”

    “抓一只?你把那些狐狸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抓捕玩弄吗?它们的命在我看来,可比你们这些臭……臭男人好多了!你这人——”白衣少女听了孔雀的话,勃然大怒,恨恨瞪了他一眼,后半截话咽了进去。

    孔雀平白无故被她一顿抢白,自觉得十分无趣,脸上神情讪讪的。

    敖光走了过来,看着白衣少女翘着嘴巴生气的样子,笑道:“谁敢惹我们梦蝶生气了?”

    梦蝶哼了一声:“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又对青初道:“姐姐,你都有姐夫了。敖光这弟弟还在外头对你死缠烂打,你说这种男人会好到哪里去?”

    青初摇摇头,梦蝶脾气就是这样,平时宠惯了,一发起脾气来就像只刺猬,谁碰她都免不了被扎一下。

    轰隆隆,天空又响起一声闷雷。敖光望着天,喃喃道:“奇怪了,盛夏的艳阳天,居然雷声滚滚……”

    梦蝶突然捂着头,红润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甚是苍白。身体摇摇晃晃。眼见她就要向地面扑倒,孔雀慌忙扶住她肩膀。

    “梦蝶,怎么回事?”青初见梦蝶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伸手把住她脉搏,凝神听着。听了一会,青初面色渐渐凝重,她猛地间想起一件事情,肃然向少女问道:“梦蝶,你不是快成年了吗?”

    梦蝶似乎很难受,说话都有些迷糊:“好……好像还有七八天……”

    “七八天?天啊!青初姐,梦蝶还有七八天就成年了,你怎么还把她带了出来?”敖光神情甚是惊讶。

    青初似乎头痛得很,没理会敖光的话。梦蝶这丫头哪里是她带出来的,小妮子趁自己出来办事的时候,偷偷钻进了自己乾坤宝袋里。待她发现的时候,早就出了蜀地。想赶她回去都来不及了。

    青初抬头望着乌云急走的天空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秋波盯着孔雀,道:“兄弟,你不是要南下吗?姐姐与你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我看现在暴雨将至,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孔雀正想推辞,只听远处街道上传来达达的凌乱马蹄声。

    远远望去,只见许多路人纷纷向两旁踉跄闪开去。一队轻骑,身上披的一溜金黄铠甲在阳光下亮光闪闪向倒塌的酒肆这边飞奔而来。

    为首一人一身道服,手执铁剑。后面紧跟着的人正是大小武,咬牙切齿地望着敖光。他们知道寻常人制服不了他们,特意把附近道观的真人请了过来。

    青初皱皱眉头,“讨厌的苍蝇!”对敖光道:“倒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想再和他们缠绕下去。我们还有要紧的事情——”嘴巴努了努那站在旁边,面色难看的梦蝶,嘴巴用肉眼难辨的速度向敖光飞快嚅动。

    敖光听到青初用法术传来的密音后,会意地点点头,附在孔雀耳边低声道:“小师傅,连累你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了!不若同我们一起走了?”

    孔雀无奈地点点头。现在不比刚才,刚才自己一个人走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但现在敖光得罪了县令的儿子,而自己又和他们显得那么亲密,已经是上了贼船了。如果落了单,凭自己尚未练到家的三脚猫功夫,性命堪舆哦!

    敖光抓住孔雀胳膊,脚步如鼓点踏动地面。孔雀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底下隐隐传来叫骂怒喝声。向下望去,雅安街道上的官兵看上去小了许多。自己竟是在半空中由敖光带着向前疾驰。

    地面上那道士手掐了一个剑诀,手中灵剑在空中化为一道金光,但显然是火候不够,灵剑在空中追了百米,又扑腾地掉了下去。

    这时,孔雀眼角余光感觉到身边一青一白两道飘逸的人影,仔细看去,正是一脸焦急之色的青初和面色苍白的梦蝶。

    孔雀脸上微微一红。原来那小姑娘法术比自己还强,亏了刚才在酒肆里还出手救她,真是班门弄斧!自己原以为和师傅学了些密法,下山来算是了不得了。看来以前当真是井底之蛙!

    刚才还只是打雷,现在乌云排浪似的铺满天空,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瓢泼大雨哗啦啦直往下倒。风卷着雨水,噼啪打到众人身上。那白衣青年掖下正夹着一个少年,见风雨愈急,又脱下白色儒衫,空中一展竟化为一道巨大的缦布遮蔽住了众人。冥冥夜空中,一对青年男女分别夹着一对少男少女在高速御风而行。

    现在刚过正午,雨越下越大,不过是过了几分钟。天空乌云蔽日,遮得四周黑压压一片如同深夜。闪电不时撕裂云层,银蛇般飞蹿出来,孔雀只觉得一声声雷鸣仿佛是敲击在胸膛,一阵心烦意乱。

    这时,青初焦虑的声音清晰传进众人耳朵里:“敖光,梦蝶好像有些支持不住了。下面有个山神庙,我们下去赶紧避避。现在这样电闪雷鸣的,太危险了!”

    敖光扭头一看。果然,少女梦蝶面容惨白,身体不住颤抖,依偎在那美妇怀里,似乎是受了惊吓。他马上带着众人降落到底下山上的一处破落庙宇前。

    山神庙显然荒废很久了,角落和横梁上满是灰尘蛛网。青初在佛龛寻到一盏油灯,里面仍有灯芯和少许菜油,她点了几次,均被扑进窗棂的风吹灭掉。

    敖光道:“青初,真是分不清事情缓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帮梦蝶躲过天……”“天”字刚一出口,瞥了那少年一眼,马上改口道:“雷这么大,要防止雷灾!”

    那美妇青初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她一把将那少女抱给孔雀,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脸上却无比郑重:“孔雀兄弟,我这妹妹一向怕雷电。这雷电来得太蹊跷了,我和敖光出去看看。说不定是有什么东西作祟!”她目光一扫,见敖光嘴角隐有笑意,手偷偷用力拧了他一把。

    敖光倒抽一口凉气,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青初姐,你将梦蝶交给一个初次认识的少年,这稳妥吗?”

    “你有其他办法吗?妖族天劫一到,就算是你我,恐怕也只能堪堪自保!而且以你我的力量去为梦蝶护法,恐怕只会招惹更多的雷电。我跟老家主曾学了些相人之术,那少年额宽耳厚,不像短命之相!况且他身具佛家密法,但愿能保蝶儿渡过此劫!”

    山神庙里只剩下了孔雀和梦蝶。窗外轰隆隆的雷声沉闷地回响,闪电是越发猖狂了。“噼啪”一声,闪电过后,庙里一片雪亮。梦蝶昏迷中颤动一下,孔雀低头一看。怀中温香软玉的人儿,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不时微微抖动几下。红唇黑发,我见犹怜。

    孔雀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他学的是密法,但跟的师傅却是个酒肉和尚。心中一动,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只觉滑腻娇嫩,一股处子清香撩拨得他心神为之荡漾。

    他今天早上才认识青初、梦蝶两人。从青海一入蜀地,打尖吃饭的时候就正好碰到两个纨绔子弟调戏青初,本来是英雄救美显显少年威风,不料想半途杀出个神秘白衣青年敖光来。然后又不知怎的,没多久,天空风云急走,雷声轰鸣,而那青初却说要送他一程。

    孔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几人几乎是挟持着飞到天空。他是又愧疚又郁闷,总觉得自己是。想来那一大一小两个美女是水仙花不开,装蒜来着。就凭那御风而行的能力,自己青海的狗肉师傅桑木措那点修为拍马难及!

    胡思乱想中,“砰”的一声,一道闪电竟然击中了山神庙大门。孔雀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想起青初交代的事,连忙脱下一个月未曾换洗的僧服覆盖到梦蝶身上。这衣服脏是脏了些,但上面有整幅观音静心咒,对禳灾驱魔静心安神有一些帮助。

    他突然愣住了,只觉得自己怀里一轻,低头看去,怀里的人儿竟然不见了。在酒肆里见到的那只精灵古怪的银狐此刻正依偎在自己腿上,四爪蜷曲缩成一团。红红的鼻尖不时微微扇动。长长的睫毛覆盖眼睑,娇小的身体随着一声声惊雷瑟缩着………

     正文 第四章  龙香木令牌

    望着怀里的银狐,孔雀顿时傻了。他天生聪颖,呆立了一会,心里豁然开朗!据说山鬼木客、妖精鬼怪等修炼成人之前,要经过三大天劫。莫非梦蝶和这银狐?是了,难怪自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难怪她那么怕雷电。那青初怀抱中的狐狸眼神和梦蝶何其相似!原来两者是同一个人!那青初和敖光他们又是?

    想到这里,孔雀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竟是遇上了妖怪!

    突然,天空一下静了下来。孔雀惊讶地向窗户外张望,难道雷劫过了吗?一望之下不禁骇异。只见那空中乌云流动甚是诡异,竟如太极图般循环流动。沉寂一会,云里猛地蹿出一溜火焰,无数电光撕裂云层,如一把把利刀劈向山神庙。骤然听见一声龙吟,又是听到一声锐利的兽鸣,只见半空中一条几十米长的白龙和一条同样大小的青龙迎向那一道道电光。一道道雷电劈打在它们身上水盆大小的鳞片上,刮出一溜溜灿烂火花。然而闪电如此之多,仍有几道漏网的直奔孔雀而去。

    要依孔雀以前的性子,他早屁颠颠跑了。但现在怀里还有只银狐,那闪电看样子是奔这小东西而来的。孔雀看了看闭着双眼的小兽,竟有一丝割舍不下的感觉。心一横,“妈个巴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闭上眼睛,紧紧搂住银狐。霎时心无杂念,口中不断默念自己最熟稔的“孔雀明王咒”,心神晋入一片空明沉静的境界。

    骤然,天空西北方向,一缕怪异的星光倔强地射穿云层。如一点流火迅疾地冲向孔雀。速度奇快,后发先至,竟与闪电首尾相衔,先后击中了他。孔雀开始只觉自己如在水中,被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澎湃力量包容住,全身暖洋洋的,体内五脏六腑灼热沸腾,灵力突然开始由奇经八脉循环忽急忽缓地游动。自己宛若坐着帆板,一时站在高高的波峰,一时跌入深深的浪谷,整个人软绵绵舒爽之极。在他飘飘然之际,闪电“轰”的一下直击其天灵盖。孔雀浑身一抖,只觉自己身体都要被炸开,头痛欲裂,耳朵鼻喉流出淡淡血迹。体内刚才庞大无匹的力量霎时消失,更要命的是,自己原来修炼出的一点点灵力也无影无踪。丹田之处只有一团茫茫混沌,竟如一个平凡人一般。

    异变又生!

    孔雀生下来时,背后就有副若隐若现的孔雀图案,所以师傅才给他取名“孔雀”。只是那图案一直以来不明显。而此刻,那背后的大鸟图一下鲜活起来,面目狰狞,仿佛要破体而出,振翅欲飞!

    冥冥中,孔雀内心的黑暗深处,突然显现出一幅画面:一波波滔天巨浪拍打到悬崖。一个满头火红头发的人静静站在水面,手上平握着一把如同弯月的镰刀,脸隐进黑暗里看不分明,一双巨大肉翼竟遮蔽了身后整个天空。一道月光射到镰刀刀背上,刀背陡然迸射出一点幽蓝光芒。竟有如实质般猛地击碎画面……孔雀心脏一阵剧烈收缩,全身骨骼噼啪作响。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后,妖异的蓝光脱体而出,向方才天空中射下星芒的方向奔去,一下没入滚滚乌云里。天空寂静了一会,突然,滚滚乌云里裂出一道微小的缝隙,先是几缕白光透出,继而天空光华大作,强烈的光芒如刀剑般把层层乌云一下撕裂粉碎……

    青初和敖光睁大眼睛,站在山神庙前的一棵松树下,呆呆望着天空。乌云散去后,太阳本该现出,但此刻天空西北角的耀眼星光竟然盖过了太阳光,而且光芒柔和明媚,照得寰宇通彻。这样的奇景持续了几分钟,星光才逐渐黯淡,太阳重新洒下金色光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两匹毛皮如缎的青色高头大马牵着富丽华贵的车厢,得得得,在崎岖栈道上慢步缓行。蜀地甚是多山,雅安到峨眉山不过百多里路,高山连绵不断,道路迂回曲折,马车走了一天竟还没见到峨眉山的山头。

    日薄西山,终于望见峨眉山的巍巍山头。敖光向青初匆匆交代了几句,又去车厢里探望孔雀。见他仍没有醒的迹象,而梦蝶估计昨夜劳顿,蜷伏在车厢角落睡了,淡淡一笑。目光热烈地回头望了青初一眼。而青初却仰头望峨眉。

    他暗叹口气,纵身化为一道白光跃进附近山麓处的小溪,但凡溪流终究会入东海,由水遁之术一路往下,不愁到不了家。

    青初望着向东流去的溪流,幽幽叹了口气。梦蝶从车厢里钻出来,刚才敖光进来的时候,她害羞不过,故意装睡,直到确定他远去了才“醒”过来。

    “青初姐姐,快到家了!等会见了我奶奶,你可要帮我多担待一下啊!”

    “还敢说?你这丫头,居然趁我不注意钻进了我的百宝袋,差一点没被雷劈死吧?幸亏了那少年!这祸闯大了。”青初苦笑道,“你还是自求多福了,我回去也是泥菩萨一个!”

    两人把昏迷的孔雀安置到两只驴的背上。梦蝶掏出一锭碎银,掷给战战兢兢的马夫。那马夫大喜过望。他本是一富户的马夫,昨天路上碰到这会妖法,凶神恶煞般的姑娘,把马车抢了不说,车上的富户因多说了两句话就被丢进了悬崖。没想到现在能捡一条性命,而且平白得了十两银子。千谢万谢后,抄了一条小道,飞也似的跑了。

    “你的马车,马车!”梦蝶大叫几声,那马夫是当地土著,生怕梦蝶改变了主意,左拐右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莽莽山林里。

    青初手上两道劲芒闪出,激射到马臀上。那马吃痛不过,四蹄飞扬,掉头向原路迅疾跑去。

    “梦蝶妹子,还管什么马车,快走,迟了峨眉山就关山门了。那些老尼姑虽说不怎么样,闹起来也很讨厌。”

    青初看眼远方躺在山尖摇摇欲坠的太阳,走上前去牵了梦蝶的手。梦蝶撇撇嘴,望着那车夫逃跑的方向,又好气又好笑。她本属异类,向来信奉弱肉强食,杀人在她眼里如杀鸡一般。昨天心情差极便把那富户丢下悬崖,今天心情好转,对那车夫好言相待,不料他却视自己如虎狼。

    两人跟在毛驴后面,一路往峨眉山顶走去。蜀地山多湿气重,天空不觉间飘起蒙蒙丝雨。走半里多路,已到金顶索道。回头向山下一望,哪里看得见人家,连山寺的庙宇,都藏在氤氲烟雾中间,峨眉山的奇秀景致俱都隐于雾气里。

    青初望着淹没在云雾中的铁索,停了步。其实以她们的轻身工夫,上峨眉山不过片刻时间,但峨眉乃天下佛家重地之一。用飞行术恐怕会引起峨眉山佛寺的人误会,以为她们轻慢佛家宝地。故而一路都是步行上山。

    她手臂一扬,卷起一块小石头激射向对面的雾气里。突然,铁索桥那头雾气蓦然四散开去,只见对面华光阵阵,剑气逼人。七把样式古朴半丈来长的玄色铁剑遵循着太极路数,游移不定,嗡嗡鸣动,隐隐间有风雷之声,扔过去的石头已被绞成粉碎。

    “近来的邪魔歪道还真是猖狂,如果不压压他们气焰,倒真觉得我们蜀中无人了。你说对不对,静心师姐?”

    “静逸师妹,不可妄下定论,还是待问清楚再说吧!”

    铁索桥对面现出两个妙龄尼姑来,她们手中双剑流光溢彩,显然是修炼多年的灵剑。峨眉派虽修佛法,走的却是金仙剑侠的路数,开山立派以来涌现了许多风云一时的剑仙人物。门徒遍布大江南北,牢据西南第一大派的地位。

    梦蝶眼里寒光一闪,就待出手教训一下那出言相轻的静逸。青初在旁边暗暗一扯她衣襟,拦在她前面,笑吟吟道:“多年的老邻居,难道不认识了吗?我们今趟只是想上山回家,别无他意!”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物,抛到桥对岸。

    “少来套近乎,谁跟你们是邻居?这山上每根草木都是我们峨眉派的,舍身崖后面都是寺院,除此之外就是茫茫云海,莫非你们住在缥缈虚无之所不成?”

    身材较丰腴的静逸语气仍然不善,嘴里冷言冷语着,接过青初抛过来的事物。一看,忍不住惊呼出声。

    古拙简朴的上雕刻了五只栩栩如生的生物:龙、凤、虎、狐、野猪。多年前一个威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峨眉山佛法传承几百年,下院传世俗法,接待八方香客。上院传佛法精密,静心修行,切不可随意让人过了铁索桥,打搅你们各位师伯、师叔的精进修法。不过若是有持五兽令符的客人要上山,万万不可阻挠。切记,切记!”静心看了师妹手上的东西,也是一惊,连忙由怀里掏出一木牌,上面也刻了五兽,只不过这五兽却是缕空凹陷下去的,拿过静逸手上的令牌,两者紧紧并到一起,刚好契合。

     正文 第五章  办法不是没有

    两人对望一眼,点点头。静心口中念念有词,手里霞光迸射,在空中悬浮的七把古剑慢慢飘落,一点点融入土地里。

    “不知是……是……故人前来,刚才是静逸鲁莽了!”静逸心里有些慌乱,没想到这些身带妖气的女人,竟然大有来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称呼梦蝶等人了。不过既然她们自称是邻居,那么与峨眉总是有点渊源了。自己刚才得罪了她们,看那小姑娘笑得十分开心,应该不会记恨自己的无礼了。

    毛驴脖子下的铃铛丁当作响,梦蝶经过肃立一旁的静逸身边时候,悠然道:“前倨而后恭,峨眉派教出来的弟子,应变能力就是强啊!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静逸闻言色变,强忍住心里怒火,她一向争强好胜,哪里能受得了外人嘲讽。身躯微微颤抖,心里默默发誓,他日如有机会,定要将这屈辱加倍奉还!

    梦蝶见她不言不语,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和青初向前走了几米远。突然听到后面静逸道:“两位请留步!峨眉派自古有训,男施主是不能上峨眉舍身崖的。”她指着毛驴上的孔雀,目光坚定。

    “你师尊没告诉过你,不可以阻拦五兽令牌的持有者上山吗?”青初转过身来,惊讶道。

    “姐姐,那小尼姑不过是借故找茬,她肯定生我的气了!”梦蝶笑靥如花,饶有趣味地盯着静逸。她生来就不安分,现在更是双手环胸,像看热闹般。

    “铮”的一声,静逸宝剑出鞘。几丈长的剑芒如火焰般吞吐不定,照得周围金灿灿的。灵剑在手,静逸心里安定下来。突然只觉眼前一道影子晃过,青初鬼魅般帖在自己身后,紧紧捏着自己持剑的右手。只见她摇头笑道:“小妹妹,你御剑之术一施展开,那可是要伤了邻里间数百年的和气了!”

    刚才未过铁索桥时,由于那七把古剑布列出的剑阵,她对静逸还颇有顾忌。而此刻见静逸居然敢拔剑相向,心里就有些恙怒。虽然她面貌娇艳秀丽,年纪看起来似乎与那两个小尼姑相仿,但若真正算起来,她辈分绝对在静逸师傅之上。

    静逸心里惊骇异常,挣扎了几下,青初的手却如铁箍般,怎么都挣脱不开。静心见自己师妹竟然在峨眉山山头受人欺负,心下也有些愤愤,转念一想,那女子身法诡异,竟然能一招内制服师妹,自己法力与师妹相若,出手也是徒劳,不若即刻回山禀报师傅去。打定主意后,她刚一动身,“嗖嗖嗖”几道凌厉的风声响起,水袖流云般紧紧束缚住了她身体四肢。

    “小尼姑,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好。我们并无闹事之心,恐怕要委屈你一会了!”青初和和气气道。她要去的地方紧邻峨眉派,双方关系和睦了几百年,还是不要闹僵了的好。

    “你们放心好了,我们去金顶只是路过,没有去你们尼姑庵的意思。再说了,粗茶淡饭冷冷清清的,请我我都不见得会去……”梦蝶闷闷地丢下一句话,一拍毛驴臀赶它走路。留下静逸、静初呆呆地站在原地。

    本来见静逸受挫,梦蝶心里为出了口气感到有些高兴,转眼看到毛驴上孔雀昏昏沉睡的脸,笑容又渐渐消失。

    越往山上走,道路愈狭窄逼厌,梦蝶看着毛驴在三尺来宽的山路颠簸,心里七上八下,担心了好一阵子。

    “都是你这丫头,如果你没跟出来,姐姐干吗还要费这么多劲走后门?现在你一出来,老家主肯定会派人四处找你,这一找就找到我头上来了。纵容你私自下山,管教不严的罪名刚好摊到我头上,被你气死了!”青初责怪道。

    “青初姐,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不会向奶奶说我坏话的,对不对,对不对?”梦蝶听了青初的埋怨,不顾山路险要,反手拉过青初的手,有些撒娇地道。从舍身崖到洗象池,一路罕见人迹,也不见什么庙宇楼阁,峨眉派上院的寺院都用符录阵法设下禁制,外人一般是无法看到的。

    上了金顶,只见远处苍苍茫茫的云海犹如雪白的绒毯一般展铺在地平线上,光洁厚润,无边无涯,群峰众岭变成一座座云海中的小岛。

    一铜磬悬于庙宇前的门梁上,青初取下旁边筷子粗的铁制法器,在上面敲击一下。悠扬的清音过后,青初和梦蝶并立着摇望西边茫茫云海。梦蝶成人以来还是初次从后门进山,颇为好奇地看着青初行事。

    不久,听得远方传来几声清越的鹤唳,云海里飞出几只长着一对肉翅,容貌秀美的女人来。她们浑身赤裸裸的,见到青初立马跪在山石上,嘴里咿咿呀呀,竟不能人言。

    “鹤女!怎么会是鹤女?”梦蝶惊奇地叫道。鹤女在她们族内是种卑贱的族群,除了修真褪去本体的人外,其他的口不能言,智慧低下,一向被其他等级较高的种族鄙视。许多族里的奴婢都是修真有成的鹤女、蛇女。

    “‘妖幻秘境’的后门入口就在缥缈云海里,老家主和其他几个主事用‘偷天换日’阵法设下禁制,只有鹤女才知道唯一出口。她们才是‘妖境秘地’后门的真正守卫者!悬在金顶孤寺的那只法磬,就是专门用来召唤鹤女的。”青初转身笑道,“梦蝶妹子,姐姐这下罪过大了。你知道偷偷进入后门的路,以后那还不天天溜出去?老家主有得操心了,格格……”

    “那我以后偷跑出去被抓,我一定会出卖姐姐,姐姐放心好了。”梦蝶见她笑得开心,狡黠地说道。

    青初笑容僵住了,无奈地摇摇头,看来现在是上了这小妹子的贼船了。她坐在一名鹤女的羽翼上,而梦蝶害怕鹤女飞行不稳,执意要和孔雀一起。这可苦了他们底下的鹤女,两人加起来将近二百来斤,飞行起来甚是吃力。

    孔雀悠然转醒,淡雅幽香扑鼻而来。他胳膊肘用力一撑床板,却不料丹田处混沌空虚,浑身乏力。一下子力气没使上,胳膊一歪,臀部坐上一物。被刺得甚是疼痛。他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师傅送给自己的那木猴子个灰不溜秋的木猴子,心道:“这要是十两金子,或是大还丹什么的那该多好……”。

    孔雀长叹一声:“孔雀啊孔雀,想你一世英名,却落得如此下场。师傅说女人是老虎,看来真是有几分道理。救了一个小狐狸精,连小命都差点搭上,这种买卖以后可做不得了!”他心中又着急道:“那以后可怎么办?没了法力,不要说美女、金钱,就连吃饭都成问题。难道要像那些傻秃们一样,打斋化缘吗?”

    床上铺着猩红纱面,雪白帐缦上绣了四季花木,帐缦顶边上又用丝绳系了一串串凤凰结。窗台处有几盆水仙、翠竹,清爽雅致。

    孔雀正东张西望,门突然开了。几个人缓步走了进来。梦蝶规规矩矩地跟在一个老太婆后面,青初也是满脸肃容,她旁边是两个陌生的华服贵妇,一个削肩瘦腰,清瘦的瓜子脸;一个体态丰盈,面如满月。那老太婆满头银发,面容漠然,手持一根龙头拐杖,被众人众星捧月般拥簇着。

    也不见那老太婆如何动作,孔雀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太婆已由几丈开外到自己跟前。双手迅疾地在自己身体周遭摸捏了几遍,然后贴在丹田处,脸色逐渐凝重。而旁边众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床上。良久,那老太婆吐出一口长气,脸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奇怪,真是奇怪。你体内肝脏肺腑错乱,五行失去均衡,阴阳混混沌沌。以后想在修行密法,炼化天地之气就难于登天了。”

    孔雀面色一变,心脏仿佛被人用铁锤重重敲击。他自然明白那老太婆的话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阵黯然,暗想:“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现在肝脏既然紊乱,各失其位。以后想重新修习密法,培元聚气,恐怕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他这次下山来,心里真正所仰仗的还是修习过的一点密法。但此刻,他连这点密法都化为乌有,脸色一时如丧考妣。

    梦蝶听了那老太婆的话,很是吃了一惊,心想:“这世间如果连奶奶都觉得困难的事情……那,那孔雀岂不是没得救了?”想到这里,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落寞酸楚。当下眼眸里潮湿朦胧,泪珠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只是强忍着没有滴落。

    青初暗中瞅了梦蝶一眼,见小丫头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暗自偷笑。她与梦蝶一路前来,自然知道梦蝶正情窦初开,对孔雀颇有好感。没想到这刁蛮公主,居然也有为别人伤心的一天。

    “家主,难道这位兄弟的伤,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青初故作疑惑地问道。

    果然,她话音刚落,梦蝶和孔雀就双双抬起了头,不约而同望向被青初称作“家主”的老太婆

    老家主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只不过——”

     正文 第六章  忘恩负义的狐狸

    仿佛黑暗中射入一缕阳光。

    孔雀不禁脱口而出:“什么办法?”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内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也同时问出这句话。循声望去,却见那梦蝶低着头,满脸羞红,娇艳欲滴。孔雀心里一时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老家主淡淡道:“老身刚才一时恍惚想起一个法子。现在突然一下又忘了。小子,这几天,你待在屋里好好休养,调理身体,容老身慢慢细想。”

    孔雀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不过出于礼貌,仍是强作淡定,学着青初刚才的称呼:“那就有劳老家主了。”

    “你救了我孙女,老身为你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不必客气。”老家主漠然道。说完,顿了顿龙头拐杖,众女连忙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梦蝶跟在众女最后面,眼睛盯着老家主背影骨碌骨碌打转。突然,她一摸插满珠饰的乌黑头发,哎呀一声:“奶奶,我的玲珑发髻掉了!”说罢,就满脸焦急地低头在门槛处找了起来。

    老家主不知为何,竟微微叹了口气,头也未回,沉声道:“蝶儿,那你就留在这里慢慢找。对了,也可以陪孔雀说说话,不管怎么样人家都是你救命恩人。”

    梦蝶心里暗自欢喜,脸上却只微微一笑,大声道:“那奶奶和青初几位姐姐先回吧,蝶儿稍后就到。”

    等老家主和青初等走远后,房间里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孔雀本来生性活泼,百无禁忌,在高原阿拉贡寺,他那狗肉师父桑木措一直视之为魔星。但此刻经脉断裂,五脏挪位,平时的机灵劲一时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是默然盯着屋子里,曲着腰假意低头找东西的梦蝶。

    梦蝶弓到身子都有些酸楚了,心里不禁有些恼怒。那小和尚是呆了吗?竟然话都不讲一句,如果他开口说话,自己刚好趁机起身呀!她虽然平素大胆刁蛮,但这样和同龄男子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要让她在厚着脸皮先开口和孔雀说话,实在是拉不下面子。

    “你就是那只狐子吗?”孔雀抬头呆呆望着缕着藤花的屋顶,突然道。

    梦蝶直起身子,咬着嘴唇,秋波流转,望着躺在床上一脸落寞的孔雀,心里本有许多话,此刻偏偏却都从脑海里蒸发了。这些话,本来一直在她脑海里千回百绕,不知道酝酿了多久,此刻,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后悔了吗?”梦蝶听到自己说出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里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同时,隐约间心里又轻松不少。郁积心田多日的忧虑,仿佛随着这句话流了出去。

    “后悔?奶奶的,我后悔什么?我孔雀做事从来不后悔。救你就救了你,管你是狐子还是人,况且救的又是这么个漂亮的狐子,我干吗后悔?”

    孔雀心里本来乱糟糟的,突然听到梦蝶的问话,心里激起一股气来。

    梦蝶心里一阵轻松,听了孔雀的话不禁“扑哧”一笑。听到他称赞自己漂亮,心里一阵甜蜜。嘴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我当你是只闷声驴子啦!原来一说起来,话就这么多。”

    “纵然是只驴子,被你这么吵也烦了。”孔雀嘿然一笑,两只肘子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不料全身仍是浑然无力,差一点就跌下床来。

    “你敢惹本姑娘?本姑娘吃起人来,可是从来不吐骨头!”梦蝶靠近孔雀躺着的床,故意露出一个颇为凶狠的样子来。

    她做出凶狠样子的时候,贝齿微露,小巧秀挺的鼻子皱起,明眸皓齿,分外生动可人。

    孔雀见了不禁莞尔,拍手笑道:“有这么漂亮的狐子要吃我,那孔雀也认了。”

    “来吃我吧,你如果不嫌孔雀脏的话……”他故意低下头,露出脖颈来。若是从前碰到这些妖类,孔雀此刻恐怕还很害怕,但见了梦蝶,青初这些妖族,倒觉得以往从师父和山村野老那听来妖怪凶残的传闻并不可信。

    突然脖颈处火辣辣的疼痛,孔雀龇牙咧嘴,愠恼万分地抬起头。原来是梦蝶在他脖颈处狠狠地揪了下。

    古灵精怪的丫头眼睛滴溜溜地转,似笑非笑地盯着孔雀。孔雀被她盯得毛毛的,若是从前,他当真是鬼神不怕,天地不敬。但此刻身体四肢动弹不得,谁知道这怪丫头要拿什么东西整自己?妖,终究是有些妖气吧。

    梦蝶格格一笑,百媚横生,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鬼主意。手指颇为轻佻的挑起孔雀下巴,呵气如兰:“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一定要感激你,欠了你什么的。本姑娘,哼哼——”

    她故意顿了顿,又道:“我可是六亲不认的主。你这小和尚,昏迷的时候老是让我担心。醒了,又和我斗嘴惹我生气。哼,看我这回如何整你!”

    眼珠骨碌骨碌在孔雀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孔雀心里气苦,这丫头,莫不是要来真的吧?早知道如此,好汉不吃眼前亏,刚才就示弱了。

    孔雀心中兀自忐忑,却见梦蝶柔荑支住下巴,撇了撇嘴,大声道:“嗯,就罚你当我的侍童三天!这三天里,要和我形影不离,我去哪,你就跟到哪,我指西,你不准向东!”

    孔雀听了,似乎想起一件好笑之事情,“和尚是无所谓。反正我已半年没洗澡过,你如果不嫌臭味难当……”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头上一团黑云罩下。孔雀为之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黑影重重包起。他只觉胸口烦闷异常,刚要出声呼喝。不料,鼻子异香传来,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已经捂住了他嘴巴。

    “木头!你呆在床上便很舒服吗?嘘,小声些,别让我奶奶听到了。现在你就乖乖地陪陪姐姐吧!格格!”梦蝶的笑声尚在孔雀耳边回荡,孔雀一会又听见风声呼呼,可以感觉整个人身体悬空,飘飘忽忽的竟是不断向空中飞去。

    那团裹紧孔雀全身的黑影,此刻已经完全依附在孔雀背部。原来这黑影,竟然是些细弱游丝的绒毛。绒毛用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透明丝线编制成一张鸟形羽翼,此刻孔雀便是由这羽翼鼓荡脱起,在万里高空中自由翱翔。

    眼前云海缥缈,朔风凛冽,孔雀感觉这黑色羽翼虽轻,竟不畏狂风,任凭风如何吹拂,却仿佛扎根在了他背部,承载着他紧紧挨着旁边的梦蝶,不见方向有任何偏移。

    孔雀以前只听师父说过,尘世中有巧匠可作木鸟,能在万里高空翱翔三天三夜,或者是通天入地之能的修真之士,能出入天地之间。但现在看似飘絮般的黑色羽翼竟有载人飞行的异能,实在让他在内心里啧啧称奇,欣羡不已。

    孔雀刚刚扭过头,去细看自己背后的羽翼。只听身边御风而行的梦蝶大为紧张地喊道:“别乱动!我手如果一抖,你可就摔成肉泥了。”

    “你以为单凭一件‘鸿毛仙羽’就可以托你这身子起飞吗?还不是全靠了我手上的‘天蚕丝’将真元渡进鸿毛仙羽里面。如果你乱动的话,鸿毛仙羽里的真元稍有断续,你小命可就不保了!”

    孔雀这才发现,原来背部的黑色羽翼里那些透明丝线,隐隐约约间有淡淡荧光流动。而梦蝶五指上也套着透明的天蚕丝,正认真地牵动着孔雀背后羽翼的移动方向。淡淡荧光就是由她手指流入孔雀背后的仙羽里。

    孔雀当下收腹提臀,一动不动,谁都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如果自己一乱动,打乱了鸿毛仙羽里的真元,便断了仙羽产生的托力。这茫茫云海高空万里,掉下去,可就做了不知那株苍木的土肥了。

    又约莫过了一刻钟,只听得耳边禽鸟啼鸣之声阵阵。梦蝶携着他飞速下降,一会儿,眼前云雾四散,豁然开朗。

    “臭小子,到啦!”

    只听梦蝶娇斥一声,孔雀只觉身体一阵空落落,背部鸿毛仙羽倏地不见,自己竟就笔直地朝地面摔了下去。

    “妖女,你……”孔雀惊怒交加下,正待脱口痛骂梦蝶,突然背部剧痛,头脑一阵昏眩,身子猛地撞到了一颗苍虬古木的树冠上,巨大的冲力下,摧枯拉朽地一路跌落,噼里啪啦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枯枝树干。

    噗,沉闷地一声后,孔雀一个倒栽葱,跌进了一潭碧绿绿的泥潭里。他跌进这泥潭后,耳鼻里俱淤塞了碧绿淤泥。说来也奇怪,这淤泥与平常土壤不同,没有丝毫土腥腐烂味道,相反清新芳香无比。身体沉浸在这淤泥里面,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感觉。仿佛有千万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捏着每一处经脉。

    哼,那忘恩负义的鬼狐狸,一定想不到我福大命大,万里高空摔下来都死不了。孔雀懒洋洋地躺在淤泥之上。淤泥古怪浮力甚大,孔雀整个人竟能浮在上面,背部贴着淤泥仰望幽幽的树顶,惬意非常。

    四周林木茂密幽深,暗沉沉的。泥潭就被包围在层层树海里面。

    孔雀从云端跌落的时候本就昏昏沉沉的,又躺在这般舒适的淤泥上,全身说不出的快活。不一会竟然就睡了过去

     正文 第七章  活死潭

    孔雀躺在淤泥之上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来。

    他本是个心性好动的家伙,躺在淤泥之上,过了几个小时就觉得百无聊赖起来。偏偏全身酸麻无力,腹部丹田依旧是空空如也。心里渐渐想起,自己之所以如此,似乎一切都是梦蝶惹的祸。而在高原阿拉贡寺,他平身受到师父最大的处罚就是脱了裤子打臀部。所以现在心里倒在想,如果日后自己恢复了真元,倒要好好教训这刁蛮少女一顿。

    “死女人,等和尚我等经脉好了后,肯定扒光你裤子,狠狠打你臀部。”孔雀一想起今天在高空上,被梦蝶无情掷下的情景,心里火气不打一出来。

    “你敢!”

    树顶上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只见大树靠近顶端的树干自动两边裂开,一张娇媚动人的脸出现在原本是树皮的地方。

    “本姑娘好心将你丢到这不老神树枯叶淤积成的仙潭里,这聚集神树灵气的淤泥能生肌活骨,人死复生,是想将你身体里面断了的经脉接续起来。没想到好心被人当作了驴肝肺!”

    孔雀没料到梦蝶居然会躲在树里,将自己随口说的气愤之言听了去。其实他心里虽恼怒梦蝶将自己从高中掷下,但也并非傻瓜,哪有人会丢得这么巧,不偏不倚刚刚好将自己掷到了这古怪的泥潭里。

    “你这不知好歹的小泥鳅,如果再出言无状,哼哼,本姑娘整人的法子多着哩!”梦蝶从树干里跃下,站在泥潭边滑腻的苔藓上,双手叉腰,眯着眼盯着泥潭里的孔雀。

    孔雀尴尬地嘿嘿一笑。他实在是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刁蛮少女。这女子动作粗鲁,言辞恶劣,偏偏所做的事情又对自己伤势恢复有好处。

    “嘿嘿,孔雀都是说着玩的。你……你没那么小气吧?”

    孔雀说话时候,明显底气不足,此刻他躺在泥潭上也是动弹不得,这恶丫头若是用什么方法整自己……孔雀越是揣度对方心思,心里越是毛毛的。

    梦蝶盯了孔雀一会,看到他布满墨绿污泥的脸上笑容僵硬,不禁莞尔,同时心里也在自忖:“我对他真的很凶吗?他怎么神情这般小心翼翼的?”

    其实她所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报答孔雀的救命之情,但偏偏一是少女情怀作祟,二是她从来娇贵惯了,所作所为都是由着真性情来,全然不考虑对方感受。直接导致自己在孔雀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恶女形象。

    梦蝶皱眉想了一会,便把所有反省的念头抛之脑后。反正自己所作都是为他好,顾虑他这么多感受做什么?

    当下她抬起头,环顾了下周围景况。树叶虽然繁茂幽密,却不能阻止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四周暮色四合,天空中烟霞弥漫,已是傍晚时分。

    “疾!”一声清啸从梦蝶樱唇发出。

    一道灵光赫然在她指间闪现,射向十米开外一棵大树上。只见一条缠绕大树蟒蛇粗的蔓藤随灵光扑卷而来。下一刻,梦蝶已是将孔雀像提小儿一般,用粗大蔓藤将其从泥潭里硬生生拔了出来。

    孔雀又一个狗吃屎的姿势,颇为狼狈地扑到泥潭边的草地上。

    “哎哟,我说你这……女人,动作能不能……能不能放文雅点?”孔雀一边揉着疼痛的脸,一边抱怨道。幸亏脸上污垢够多,不然刚才若是自己这张英俊的脸直接蹭到草地上,后果就让人痛心了。不料却听到“没死就不错了”的淡淡一声,胸膛处顿时如同堵了块大石头,猛翻白眼。

    草地上,梦蝶双眸微闭,手上拿着一棵刚刚采下来黑不溜秋的菌菇,嘴里念念有词:“云梦菌族,云梦菌族,银狐少主梦蝶至此,尔等速速现身!”

    如此说了三遍,手里的菌菇随手抛下。只见那蘑菇一入草地,倏地不见。一会儿,只听大地微微颤动,土壤开始如波浪般汹涌起伏,不断有五彩瑞气从开裂的地面缝隙钻处。

    孔雀随着土地一个巨大的颠簸,险些被抛向空中,心慌之下不由自主地伸手乱抓,终于是攀到了一棵老树。他正暗自庆幸,猛然间欢喜异常,呆呆盯着自己抓住树枝的手臂,原来……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恢复力气了。

    梦蝶脸上老大不耐烦,朝着地面娇声呵斥道:“出来便出来,什么时候开始讲究排场了?再不出来,我从青初姐姐那里借来‘黄龙犀角’,淹了这块地面!”她口中的黄龙犀角,正是龙族用来行云布雨的仙器之一。

    孔雀不由望了一眼那碧绿泥潭,心道:“原来梦蝶说这泥潭可以活肤生肌,竟然是真的!”

    话音刚落,噗噗之声大作,一个个三寸来长,身体碧绿,触须满面的小人接二连三从缝隙里跳出来,纷纷跪在地上,表情甚是惶恐,齐声道:“仙狐切莫生气,云梦菌人向来行动迟缓,还请原谅!”

    “原谅你们容易。”梦蝶脸色稍霁,脆声道:“本姑娘现在肚子饿得紧,赶快用最好的手艺,将你们族里的好东西烹饪出来。”

    她不说倒没什么,这一说出来却是提醒了孔雀。那正趴在树枝上的某人,肚子顿时不争气地骨碌骨碌鸣动如雷,一连放了几个又臭又响的屁来。

    孔雀脸顿时红如猪肝,幸亏脸上全是泥垢,掩饰了不少尴尬。

    此时天色渐暗,林间不时出来悠长的野兽嚎叫。这以泥潭为中心的开阔地上,唯一的莹莹绿光就从那留在草地上的菌人老者身体发肤发出。其他菌人已经消失在地面裂缝里,忙不迭地为梦蝶准备吃食去了。

    “恭喜公子,这屁乃身体浑浊之气。现在公子放了一串,想必身体是大有好转了。”那年老菌人甚是知机。他从梦蝶的神色间已经揣度出,这刁蛮女主人对少年关心得很,拍拍这小子的马匹总是有些好处的。

    梦蝶本来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听了那老菌人的话,忍不住格格笑道:“苦头君,你这个老菌鬼嘴巴当真是会说话。你再仔细帮我看看——”嘴巴向孔雀一努,“那小子身体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那被称作“苦头君”的菌人老者,连忙向梦蝶恭谨地作了一辑,一摆衣袖,身体萌发的莹莹绿光一时大盛,托着他飞速飞向孔雀。

    苦头君先是观察了一下孔雀舌苔,然后又远远退后几步,观察孔雀五官气色,一会,沟壑褶皱的脸色又添了几道川字。向梦蝶苦着脸道:“梦蝶姑娘,请饶恕老朽无能。这位公子虽然身体经脉经过‘’治疗业已通畅。但是五脏俱失本位,这……这需要动大手术才能够完全治疗。老朽,你……你也知道,实在是有心无力……”

    孔雀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自己跌进去的泥潭叫做“”,但听他口气,自己活是活了,身体五脏却仍有问题,那以后岂不是和废人无异?刚刚为自己身体有恢复迹象高兴的情绪顿时冰雪消融。

    梦蝶神色一阵黯然,刚要说话,鼻尖就嗅到无比诱人的食物香味,心道:“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连奶奶这本族号称‘活命手’的第一医术高手都觉得棘手的问题,靠一个略懂医术的菌人,显然不大可能。罢了,先填抱肚子再说!”

    叽叽喳喳声中,一个个身体散发绿芒的三寸菌人,弓着腰,呼哧呼哧抬着一块块黝黑无奇的大饼状的食物走过来。

    这些菌人显然是修行不够,除了身体初具人形外,四肢五官无处不像蘑菇,灰暗的头颅椭圆,四肢光秃秃的。放下抬着的大饼后,一个个恃功邀宠似的围拢梦蝶,满脸欢笑,嘴里发出嘤嘤叫声。

    苦头君唯恐这些小菌人惹梦蝶生气,连忙上前呼喝驱散众菌人,讪讪道:“我族里的这些后辈,智识尚未开化,梦蝶姑娘你不要生气。”

    见梦蝶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们云梦菌人,原本居住在出楚地云梦大泽,只是近年来江流频频洪水泛滥,生存环境日益险恶。云梦菌人无奈下求助妖秘幻境里银狐族老家主,经其特许搬迁到这灵气充沛的妖秘森林里。对于梦蝶这位老家主的唯一孙女,他们实在是得罪不起。

    孔雀此刻已是饥肠辘辘,闻到那黝黑大饼样食物传来的奇异香味,食指大动,连吞几口口水。

    “傻子,你这样吃的话,不如吃泥巴好了。”梦蝶看到孔雀盯着食物蠢蠢欲动的样子,不觉莞尔。此刻孔雀身体各处都糊了厚厚一层泥垢,如果直接用手抓食物的话,确实是有几分像吃淤泥的样子。

    苦头君甚是知机,嘴里向周围的小菌人叽里呱啦发出一番古怪的话。那些菌人立刻消失在地缝里,一会儿,地面穿出几个幽深,指头来粗的孔洞,一道道细小的水流从孔洞里面急速喷出。

    苦头君颇为客气的上前去邀请孔雀洗去脸上上污垢。孔雀咧嘴一笑,回头看了看梦蝶。

    梦蝶俏脸微微一红,没有言语,只是白了孔雀一眼,随后乖乖转过头去。

    孔雀看到梦蝶的举动,哈哈大笑,大大咧咧地脱去身上衣物,借着菌人凿出的地下喷泉,旁若无人地洗起澡来,一边洗,还一边哼起高原上的野调。

    待孔雀搓去身上最后一丝污垢,恭立在他旁边的小菌人,立刻抬上一件简陋无比,类似于芭蕉叶的植物草裙。

     正文 第八章  美人如玉

    新月如钩,正挂中天,四野沉寂,唯有林间树木涛声阵阵,虫鸣不歇。此刻夜已深沉,众菌人大多重回地穴歇息,独留孔雀和梦蝶二人在草地上搭好的帐篷里。

    苦头君虽然说老成持重,但毕竟属植物精灵,哪里懂得人间的礼仪道德。他见孔雀和梦蝶二人颇有小情侣模样,自作主张为二人建了一顶植物藤萝编制而成的帐篷,地面上铺的是五彩星星草和各类低矮野花,芳香无比。

    孔雀手枕着胳膊,呆呆望着屋顶的藤萝,心里思绪万千。这几日的经历实在是匪夷所思,小和尚头脑里乱作一团。一会儿闪过那酒肆里面银狐的狡黠目光,一会儿闪过大雨倾盆,山神庙中畏缩在自己怀抱里的美丽少女……

    自己竟然遭遇了山村野老口里的狐狸精,而且随妖精来到了这神秘之境,这就是所谓的奇缘吗?

    想到这里,孔雀不禁偷偷瞄了一眼那离自己远远的,侧身卧在帐篷门边的梦蝶。少女窈窕美好的背影落到眼里,孔雀的心突然突突乱跳。他心中连忙默念“静心咒”,但翻来覆去不知念了多少遍,脑海里面竟然都是白天梦蝶娇嗔薄怒的妖娆美态,耳朵里听到的也全都是帐篷门口那边传过来的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就这样定定的不知看了多久,一声淡淡的声音如同炸雷,传到了孔雀耳里。

    “看够了没有?”背对着孔雀的一袭白衣,突然翻过身来。俏脸如花,微微噘起嘴巴,似笑非笑地盯着孔雀。

    孔雀吓了一跳,脸上大窘,心里飞过许多念头。难道这狐子根本没睡?难道刚才她是故意不揭穿自己在偷看?她为什么要假装睡着了……既然被她早就知道……

    孔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年轻人的血气来,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盯着梦蝶笑嘻嘻道:“美人如花,花又怎么能够瞧得够呢?”

    梦蝶显然没料到孔雀会说出这番话,微微一愣,随后抿嘴格格笑出声来。突然脸上又是一红,无限娇羞地低下头,轻声道:“孔雀,你说的是真心话?”

    孔雀刚要开口,不料想梦蝶又面容一肃,紧绷着脸道:“看你嬉皮笑脸的,就知道是假话!男人都爱撒谎,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也会了花言巧语。”

    孔雀一时哭笑不得,这女子真是刁蛮无礼,一时觉得头大无比。当下摇摇头,从梦蝶身边擦身而过,一弯腰出了帐篷。

    梦蝶看到孔雀出了帐篷,一咬银牙,一顿足,也跟着钻了出去。

    草地上月影婆娑,暗香浮动。孔雀头枕着胳膊,仰望头顶那密密层层的树叶。嘴里轻声哼着高原牧曲。梦蝶不声不响地坐到孔雀边上。

    新月已落到了树梢,孔雀哼得口干舌燥,而梦蝶仍在他旁边不声不响。

    这小妮子的性格,不至于这么安静啊。孔雀不由得偷偷地转过头去,却看见梦蝶泪水盈盈,脸上倒印着月光斑驳的碎影。

    “梦蝶……”孔雀小心翼翼,试探地搡了搡梦蝶纤细的肩膀。

    “你不是不理我的吗?”任凭泪流满面,梦蝶一脸平静地道。她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内心委屈得很。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对人如此好过。偏偏孔雀这死和尚还处处不顺她心意,像今夜这样偷偷在野外过夜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回去肯定会被奶奶处罚。但偏偏……偏偏旁边的木头,什么都不懂!

    “你不要哭了,我带你……带你去树顶上,好不好?”看到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如梨花带雨,孔雀心里没来由地自责起来。

    “你说真的?那好,你带我上去吧。”听了话,梦蝶心里稍感安慰,一下破涕为笑。

    孔雀轻轻牵过梦蝶柔荑,后者身躯微微一阵颤抖。他习惯性的气沉丹田,忽然,整个身体尴尬地僵硬住了。

    梦蝶等了一会,见孔雀没有丝毫动静,不由奇怪的抬起头,却看见孔雀满脸尴尬笑容地盯着她。心里霎时恍悟,暗骂自己一声“笨”,孔雀不是真元全失吗?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哪里还会那些轻身提纵之术。

    想到这里,梦蝶心里泛起一股歉意。孔雀如果不是为了在山神庙中保护自己被雷劈到,也不会落到如此结果。当下双手一翻,在孔雀耳边柔声道:“小心,要上去了!”双腿微微交错,两道淡淡绿光从脚下迸射出,梦蝶带着孔雀转瞬间已经是立在了那亭亭如盖的树冠上。

    立在树冠之上,眼前一片亮堂。月华如水,天空万里皆呈碧色。周围全是莽莽苍苍的林海,竟是望不到边际。

    “没想到,月亮也能这么漂亮。”望着皎皎明月,梦蝶悠然道。

    孔雀微微一笑,转过头望向梦蝶道:“我在青海阿拉贡寺院的时候,倒是经常会看月亮。只是好像看过的月亮,都没有今晚这么白,这么大。”

    月光下,佳人长长的睫毛垂将下来,腰身盈盈,不堪一握,雪白的脖颈衬着乌黑的长发,发丝一直垂到裙摆。嘴里轻轻哼着似歌非歌的呢喃。孔雀仔细听去,竟然是自己方才在草地上哼的高原牧曲。这曲子本来有几分苍凉的意味,但在梦蝶哼来,竟也是说不出的柔媚……

    孔雀咽了一口口水,这是梦吗?揉了揉眼睛,确定这并非梦境,心里猛然扑通扑通直跳。从小到大,他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心动”。

    梦蝶悄悄地转过头,月光泻下,美目流盼,唇如花开,微微笑道:“就知道你在偷看。”

    孔雀嘴巴张了张,想要掩饰一下自己心慌,却发现喉咙干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突然这时候,梦蝶身上响起了瞿瞿的尖锐鸣啼声,她脸色微微一变,从衣襟上绣着的荷包里面掏出一个通体碧透,温润晶莹的事物来,原来是一个小如米粒的蛐蛐。

    蛐蛐一到手上,顿时如同蛮牛轰鸣,声音震耳欲聋。

    “糟,奶奶生气了,要我们回去了!”梦蝶倾耳细听了会,脸色肃然,甚至是有几分惊惶。

    孔雀见她脸色难看,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老家主家教竟是如此严厉,这刁蛮丫头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她奶奶却敬畏得很。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天有不测风云。

    刚才还是万里碧蓝,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月亮掩进沉沉黑暗里不知所终。天空闷雷沉沉滚过,看样子竟然是要下雨了。

    “今晚看来是回不去了。”梦蝶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见惊慌,反而有些松了口气,心里面已经想好向奶奶解释的说词。

    狂风挟着暴雨向下倾倒。树冠之上,雨水噼里啪啦胡乱打着绿光蒙蒙圆形透明罩。孔雀惊奇地望着周围,自己和梦蝶此刻置身在一个狭小的透明罩子里,罩子夹层可以看到隐隐流转的真元。

    “这‘碧水天萝’是天山天蚕丝和东海海底冥鱼胶混合编织,水火不侵。看来今天晚上我只能和你这臭小子挤一挤了。”

    梦蝶扬起来,故意不看孔雀一眼,挨着他躺了下来,其实心里面一根弦紧绷了起来。如果这小子动手动脚,如果这小子突然兽性大发……虽然知道孔雀定然不会如此,但仍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那只好挤着睡了。”孔雀喃喃道,脸上烧得发红。碧水天萝罩里空间实在狭小,梦蝶和孔雀二人背贴着背,心里俱是乱做一团。

    良久,孔雀睡梦里呢喃几声,猛地翻了个身,手一下轻轻打在梦蝶柔弱无骨的身子上,嘴巴里夹杂着含糊的嘟哝声。

    梦蝶身子一颤,望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罩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轻声自言自语道:“猴子变的,连睡觉都这么皮。”嘴里这么说,其实她心里雪亮着。旁边这人,那心跳的怦怦声,震得身下的树叶筛筛抖动……

    那边原本沉睡中的孔雀,这时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皮,缓缓吐出口长气。

    及至第二天,云雨稍霁,梦蝶和孔雀匆匆赶回无量山——银狐一族居住的山头。还在高空的时候,梦蝶就不断提醒孔雀:“下去时候小声点,不要惊动了其他人。”想到奶奶那张严厉的脸,她心里就忐忑不定。

    两小踮着脚,缓缓推开门,然后就定在了门口,那还跨在空中的步子迟迟不敢落地。老家主黑着一张脸,坐在房子里八仙桌旁的楠木椅上,目无表情地望着二人。

    “你们是去了云梦菌人那里吗?”良久,老家主才缓缓开口。站在老家主身后的青初,嘴角含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乖乖束手站在门边的两小。

    梦蝶乖巧地点点头,脸上表情楚楚可怜。

    压抑的气氛让生性跳脱顽皮的孔雀也是拘谨得很,低头着暗想:“完了。这老妖婆这么生气,不知道要想什么法子惩罚我们了。”偷偷向老家主望去,不料老家主也正在盯着他。目光和那威严的眼神一对上,马上躲闪开去。心脏怦怦狂跳。

    “小子,你气色好得很啊。一定是我那傻孙女,带你去了那不老神树,在旁边的仙潭里治疗,梳理复原了原来紊乱的经脉。不然你现在哪还由力气站着。”

    老家主的灼灼目光下,两小只是一个劲点头,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敢言语半句。

    “我又不是凶神罗刹,孔雀,你抬起头来。怎么也跟我那孙女一样?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孔雀本来就性格悍野一面,闻言激得全身一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毫不退让地盯迎着老家主目光。

    “很好。”老家主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向孔雀招呼道:“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孔雀闻言一怔,不懂老家主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仍照着她的话走了过去。待孔雀走到老家主跟前,只见老家主本来浑浊的眼睛里面厉芒大盛,道道流光向孔雀猛地射来,孔雀整个人便被笼罩在诡异的光芒里。

    那五彩流光似流水一般,在孔雀身体里面穿进穿出,孔雀只觉周身百骸说不出的舒服,意识渐渐模糊。

     正文 第九章  还敢不敢欺负我

    房间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流光笼罩下的孔雀。约莫过了一炷香后,老家主眼里的流光才渐渐黯淡下去,等到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孔雀浑身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老家主望了孔雀一眼,淡淡道:“方才,我用‘涅槃元气’检查过你周身,你经脉虽然经过不老神树淤泥治疗顺畅,但若七天之内不调顺身体五脏,五行混乱,丹田气海久久空虚,必将成为废人一个。”

    孔雀心里微微一颤,这个结果已经在他预料之中,但由老家主亲口说出来,仍是有足够的震撼力。站在门边的梦蝶,扑闪扑闪的睫毛,湿润了。

    老家主顿了顿,沉吟道:“不过,我这几天思前想后,其实你以后要修密法,还是有一个办法的。”

    峰回路转。孔雀本来沉到谷底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孔雀的心一下又纠紧。

    老太婆眼里精芒暴闪,如刀剑般锐利地盯着孔雀,一字一顿道:“你可愿意从今以后,改投我门下?”

    孔雀松了口气,他还道老家主要刁难自己,当下毫不犹豫地大声道:“孔雀愿意!”他在青海阿拉贡寺当小喇嘛时,和桑木措师傅虽是师徒关系,其实更像是父子朋友,门户观念淡薄得很。现在听见有办法能够恢复自己修行多年的法力,心里实在欣喜,但若是随便答应改头那老太婆门下,又显得自己不够尊师重道,所以故意思考半晌。

    “你愿意抛弃凡尘三千俗事,永远留在此处吗?”

    孔雀心头一震,师傅叫他参禅打坐都像要他命一样,要叫他一个地方住一辈子,那真不如杀了他。

    突然看见立于老太婆后面的梦蝶俏脸满是焦急和担忧之色,右手手掌暗地里不停上下曲动,努着嘴巴,螓首下点暗示自己答应下来。目光转向青初,青初也是眉头微微一点。他心道:“事已至此,姑且先答应下来,看这老太婆有什么通天本事让自己恢复法力。只要自己法力一恢复,到时候脚长在自己身上,难道还怕溜不出去吗?”

    一念至此,连连点头道:“弟子愿意!”他改口得倒是很快,一下子就以“弟子”自居了。

    老太婆见他目光闪烁,知道孔雀是言不由衷,不过见他答应下来了,也就不再多问,淡淡道:“那今天就这样吧,你暂且休息一天——山神庙,你救我孙女儿的事情,老身会记在心上的!”

    说罢,转过头,目光在梦蝶脸上停留了一会,瞪了她几眼。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自己没有追究她私自跑下山去的事情,现在居然又在自己背后做些小动作,什么时候倒要好好训她几句了。

    梦蝶从小就有些怕这威严的奶奶,现在被她一瞪,心里有些毛毛的,异常乖巧地上前挽住她的手。众人又拥着老太婆走了出去。

    孔雀昨天晚上和梦蝶在一起一直心猿意马,哪里真正睡着了。当下坐在床上,一会便倦意袭来,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清亮的光辉牛乳般淌过大地。只听“咯吱”一声,西边窗棂被人轻轻拉开。孔雀惊醒过来,窗外的月光无比清晰地映射在那张算不上十分英俊,但却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微翘起,显出几分精灵古怪。

    妖境秘地里男子甚少,那窗外的女子刚一见孔雀月光下的脸庞,呆呆立了会,心想道:“难怪小姐向来眼高于顶,却对这少年颇有情谊。连我都有些……”

    这时候,孔雀目光已盯着窗外的女子。那女人惊觉自己失态,脸上瞬间恢复平常,对孔雀低声道:“孔雀少爷,我家小姐特别请你前往日月湖吃酒赏月!”

    孔雀讶然道:“你家小姐是谁?”

    “梦蝶姑娘!”

    “哦,是她!”孔雀轻声道,仿佛浑不在意,其实心里在怦怦直跳,梦蝶竟然主动请他?!佛主万岁!

    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过和女孩子约会的经历,而且这次还是女方主动,想想就有些激动。孔雀方要推门出去,那女子连忙道:“万万不可,大门口有老家主派人守护着,出去不得!”青葱手指指指屋顶,“那里有个天窗,我进来负公子由空中前去。”说着轻盈地跃了进来。

    只听耳边风声虎虎,孔雀坐在三丈多长的羽翼上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浑身一点法力都没有,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不知道喂养深山哪棵老树了。身边云雾飞速倒退,饶是夏天,吹在身上也是凉飕飕的。身下的女人居然是翼人,虽然从师傅口中听说过很多山海奇闻,但亲自接触到这中传说的异类还是首次。孔雀是又害怕又觉得刺激。

    感觉到正在不断降落,一出了云层,皎洁的月辉又重新洒到身上。那驮着孔雀的翼女降落到一珠苍天古数上。大树亭亭如盖,不知道生长了几千年,浓密的树冠直径有四五丈许,如巨大松软的床铺般。

    那女子收起翅膀,对迎着月光而立的少女笑声道:“小姐,你要的人,我请来了!”

    那少女盈盈扭过身子望着孔雀,面露微笑,“你来了。”月光下,梦蝶秀发向后精心编成一缕缕的,用翠玉发簪别致的别了起来,一身宝蓝的百褶裙,清纯可人。

    “古书上说狐狸精最会媚人。我一见你,方知古人所言非虚了!”孔雀本来心里还扑通扑通的,不知怎么的,一见到她,嘴巴一下又恢复了利索。

    “你是骂我,还是夸赞我?”

    “两者皆而有之。或许还是……”

    “还是什么?男子也爱吞吞吐吐的!”梦蝶浅浅一笑,手里的月光杯是西方波斯特制的,深红的百花酿倒到里面,顷刻间颜色转为宝蓝,煞是诱人。一截藕臂由水袖里露出,向孔雀递过一杯酒。

    孔雀接过了酒,一饮而尽。其实在阿拉贡寺,他随桑木措这酒肉师傅练出了喝酒的好本事,可以千杯不醉。他用衣袖抹抹嘴,“当然还是夸赞的方面多些了——好酒,好酒。浓香醇厚,回味悠长,不错,不错。没大魏国的高粱酒烈,没有苗人的竹酒淡雅清冽,不过香浓实有过之啊!”

    梦蝶秀挺的鼻子皱起,盈盈一笑,“我酿的酒会难喝吗?妖界不知多少死酒鬼求我这百花酿都求不到哩!”语气间充满了骄傲。

    “孔雀,你失去法力,算起来是我害了你。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梦蝶婀娜的立在孔雀身后,和他一道观赏周围风景。

    此刻明月清风,美酒在手,佳人温柔,孔雀几杯酒落入肚,不禁有些飘飘然。底下四周烟波浩淼,月光下波光粼粼,这树竟是长在一方狭窄的沙洲上。远处水天一色,月亮似乎就悬在水面上,如此景致实在叫人心旷神怡。孔雀听了梦蝶的话,爱开玩笑的毛病又来了。

    “后悔,当然后悔。现在想起,那雷声委实吓人,轰隆隆的像要把人劈成粉末。而且你变成狐狸那一刻,我那小心肝就在那里扑腾、扑腾——”

    他话还未完,梦蝶一下打断他的话,睁大眼睛大声道:“你真的后悔了?那你当时干吗把我搂得那么紧?”

    孔雀回过头,见梦蝶杏目圆睁,手里提着酒壶深红的酒潺潺流下兀自不觉,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她是认真了,连忙摆手道:“怎么会呢,是跟你开玩笑了。”

    “哎,哎,哎,你别哭啊!我真的是醉酒戏言,你……”

    “救命啊!救命——”

    梦蝶心里怒火不打一处来,本来今晚明月清风,景致甚好,她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仕女形象。现在气氛全都被孔雀一句玩笑破坏掉了。毫无征兆地踹出一脚,不偏不倚一下正中孔雀尾。

    孔雀嘴里发出惨呼之声甚是高亢,直挺挺地飞出了树冠,心里后悔得要死,“该死,我怎么忘了这死丫头的刁蛮脾气?”

    梦蝶突然想起孔雀已法力全失,心中一颤,连忙蹿出几步,跃下树冠。灵里聚于脚下,如一道电光朝下坠落。孔雀头下脚上,眼看要贴上水面,眼睛连忙闭上,他此刻与普通人无异,从几十丈高的地方掉落,不死也要脱层皮。千钧一发之际,梦蝶一把扯住了他下身的布料。

    梦蝶刚舒了一口气,突然只听嘶啦几声,手中一轻,孔雀下身的布料由臀部断裂开。原来孔雀刚才下坠之力甚猛,布料本就快要裂开了。由于孔雀自身重量,梦蝶扯着他不到一分钟,那布料终于上下裂为两半。

    她下意识地往下一捞,不料刚好捏到孔雀尾,手触电般一下忙不迭松开。孔雀跌入水面那一刻,无比委屈地回头望了梦蝶一眼,“扑通”一声溅了几滴水花。

    “水灵波动之术!”梦蝶见孔雀没入水里,双手平平击在水上。陡然水面荡起一圈涟漪状的银白光晕,闪电般扩散整个湖面。湖水先是寂静无声,继而惊天动地地爆炸,无数鱼虾翻扑腾跃出来,当然孔雀也混迹在里面。自从渡过大劫,梦蝶的妖术又深了几分。流云水袖一下卷住孔雀,由梦蝶拖着如流星般冲向树冠。

    “看你以后!格格”梦蝶望着狼狈不堪的孔雀,忍俊不禁。

    孔雀吐了几口水,居然吐出一只小虾来,心里暗道晦气,没奈何地看着笑得十分开心的梦蝶。心里实在有些窝火,正琢磨如何修理一下梦蝶。眼睛突然就定住了,直勾勾眨也不眨盯着她。

     正文 第十章  男人为药

    月光下美人如玉,钻石镶嵌的眼眶中是一对水汪汪的秋波,裙摆浸过水后再也遮蔽不住少女的曼妙玲珑曲线,上下起伏的胸部让人无限遐想。梦蝶笑容慢慢冰冻住了,被孔雀火辣辣的眼神盯得浑身发烫,低头一看,衣服竟然紧贴着自己身体如半透明般,身体各处妙态毕呈,双手一下抱在胸前,秀丽的螓首不由低下去,声若蚊虫:“你……你不要这样盯着我,要不,我……我可要打你了……”

    这几句话温柔羞涩之极,尽显她小儿女情态,可爱娇憨。孔雀心弦仿佛被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拨动,身体里刚升腾起的一股火焰化为万缕柔情,他向梦蝶走过几步,手温柔地帮她梳理湿淋淋的如瀑黑发,然后把她紧紧搂住。梦蝶象征地挣扎了一下,就静静依偎进孔雀怀里,手环住孔雀腰际,仿佛害怕他跑了一样。

    “其实……其实刚才是和你开玩笑。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你再遭受雷劫的话,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搂着你!”

    “其实……其实你也很好……”梦蝶声音如同梦呓。

    小楼就在悬在山腰一处突出的山石上,一溜望不到边的云梯一直垂到山下。

    就在这时候,小楼上的少女听见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匆匆地爬上了云梯,神情很惊慌,呼吸也很急促。

    “小姐,老家主要把你嫁出去,那新郎……官好像和梦蝶姑娘的关系甚是亲密……”那丫鬟气喘吁吁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少女青葱十指依旧放在古筝筝弦上,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小姐!”丫鬟见少女不急不躁的样子,自己倒有些急了。

    少女手从琴上离开,捋了捋垂下的黑发。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听、不问、不谈的好。关于我出嫁的事,本就是机密,讲给你听只是抒发心郁。你若不知好歹,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小姐!”丫鬟语声哽咽,“自从小姐把生命崔危的我从狐女一族族长手里救出后,我性命就交托给小姐了。小姐若不幸福,也等于是我小四的痛苦。梦蝶姑娘必定是下届的家主,你若和她心上人成婚,以后的日子……”

    白衣少女打断她的话,悠然道:“白云之下,水波之上。我们妖界祭师一族从来都是随波逐流,又哪里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难道小姐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所以才答应老家主的吗?”听了话,丫鬟小四疑惑道。

    “哪里,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也许我们能够预见些未来的事情,但事情一关系到自己,却是从来都看不透!”少女叹了口气。

    此时日薄西山,小楼里光线甚是黯淡,细若游丝的筝弦已没入阴影里。那少女却未让小四点灯,双手灵巧异常地在筝弦上舞蹈,每个音律都分毫无差。她看东西从来都不用眼睛,因为这也许是上天对她们可以看破天机的惩罚,妖界祭师一族从来一脉单传,都是瞎子。

    “你这野丫头,越来越不像话。昨天你们又野到哪里去了?浑身湿淋淋的!”老家主手里的龙头拐杖砰砰捶击地面,目光如针紧盯着梦蝶,“一连多少天了?你自己算算!日月湖的老鳖报告我说,湖里的鱼虾快死绝了!而且还经常听到有男人的惨呼之声!真是丢尽了我们银狐一族的脸!”

    然而骂了半天,梦蝶却是面带微笑,脸上表情一会害羞一会喜悦,陷入无限遐想当中。但孔雀的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他倒没有被骂习惯。在阿拉贡寺,桑木措师傅很少会骂他,一般生气了就操起木棒追着他打。

    这个月,日月湖甚是热闹,梦蝶每晚都会邀请孔雀吃酒赏月,开始依然是梦蝶淑女十足,但一当孔雀喝高,肆无忌惮开起玩笑,总是免不了被踹下湖的悲惨命运。梦蝶为救孔雀,自然又是用“水灵波动之术”把湖里鱼虾震出来。两人疯疯闹闹,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如胶似漆。

    老家主见梦蝶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暗自叹一口气,就这丫头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能安心把家主之位传给她吗?

    “孔雀,我有几句话对你说!”老家主一顿龙头拐杖,厉声道:“其他人都出去!”

    这里面就孔雀、梦蝶和老家主三人,其他人不言而喻,是指梦蝶了。梦蝶心里纵然有一千个不情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奶奶的意思,怏怏走了出去。

    待梦蝶离开后,老家主眼睛里神光闪烁,上下打量孔雀良久,方才缓缓道:“孔雀,你生来无父无母,是被人抱养长大的,对不对?”

    “师傅,孔雀是孤儿,自小随师傅桑木措在西羌青海长大。”

    “你不用叫我师傅,你我并未行师徒之礼,和梦蝶一样,你叫我奶奶好了。”

    “奶奶!不知道你为何有此一问,竟对我来历如此了解!”

    “我略通一些相人之术,你下唇略有尖狭,乃遗孤之像。不过虎头燕颌,日月角起,眼含夜光,又是大富大贵之像!”

    “奶奶叫我留下来,只是为了帮孔雀看相吗?”孔雀搞不清楚这老太婆肚子里卖什么药,但肯定不只是夸奖自己几句那么简单。

    这几天他从梦蝶口中已知道许多妖幻秘境的事情。这里居然是天下妖怪的大本营,而居住此地的五族:龙、凤、虎、狐、野猪就是妖界高级族类,生下的儿女过了十几年就有幻化成人的妖力,只是繁殖能力低下,香火一直不旺。孔雀当时听说后吓得半死,自己现在一点法力也无,掉进这传说中嗜血无比的妖界里岂不是白白送上门的肥羊?后来接触到一些妖族的人,发现他们和常人并无分别,估计是他们知道自己和梦蝶这老家主的孙女关系非同一般,见了自己无不笑脸相迎,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

    老家主略一沉吟,眉毛一扬,开门见山道:“我要嫁一孙女给你!不知道你可同意?”

    孔雀闻言心中一喜,心道:“莫非老太婆以为自己和梦蝶生米煮成了熟饭,怕孙女以后没人要了,所以想急着把她嫁出去?”他却不了解,妖界中人贞洁观念比较单薄,女人的第一次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但对结婚却视为神圣无比的事,轻易是不谈婚嫁的。

    老家主不待孔雀答应,悠然望着西首墙壁上的图画,“孔雀,你看看那幅画,有何特别之处吗?”

    孔雀停了思考,循着她目光望过去。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禁脸面一红,那画竟是一格格春宫图组成。一小幅、一小幅的画里都是一男几女在山涧水潭边做出各种交媾野合的姿势。只是那些女人一个个身材高大丰满,而她们身下的男人都是骨瘦如柴。

    “如此做法,那些男人恐怕会短寿……”孔雀低声道。

    “不错,这画里的男人都是掉进‘妖幻秘境’山野村夫。这里女多男少,居住在‘胭脂泉’附近的狐女、鹤女、蛇女们更是男子奇缺。渴望压抑久了自然会生病,而那些男人就成了上好的治病之药!”

    孔雀刚喝了一口茶水,听后茶水“扑哧”一下全都喷了出来。难怪画里的男人如此瘦弱,看来最后都是做了花心鬼了。心里不禁一寒,幸亏老太婆顾及自己救了梦蝶的情谊,若是自己做了“药渣”,被几个壮实肥硕的妇人压住,爽则爽亦,但和小命比起来……嘿嘿,还是小命重要。她要自己娶她孙女,想来自己是没拒绝的余地了。

    “你不必担心,你救过我孙女一命,老身是不会拿里去当药引的,况且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恢复法力。这诺言没实现之前,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

    孔雀忙不迭道:“奶奶放心,我对梦蝶一见倾心,能娶她为妻,实在是我三生有幸,祖上积德。我还一直担心如果向奶奶提起娶梦蝶姑娘,你老人家会不答应呢!”

    “什么?你想娶梦蝶?好大狗胆!你和她花心一个月,已污了我们银狐一族的声誉。我是念在你的救命之情才没追究,你竟想让她们姐妹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老家主突然十分震怒,衣袍无风自动,整间房子里气流急剧旋转,空气似乎一下被抽干了。

    孔雀只觉呼吸一时艰难异常,冷汗涔涔,心念电转:“莫非她还有两个孙女不成?怎么没听梦蝶说过,这老太婆搞什么鬼?”

    嘴里连忙辩解道:“奶奶不是只有梦蝶一个孙女吗?怎么……又多了一个?”

    老家主一摆手,旋转气流立刻停止。

    “我要让你娶的,是我的干孙女——烟箩!你现在身体被雷电击过,体内气息混乱,阴阳混淆,体质接近我们妖类。只要做了我孙女婿,奶奶自然会教你妖族不传秘法——八门玄关秘术!”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奶奶!”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却见梦蝶冲进来,一把抱住孔雀,无畏地向老家主理直气壮道:“奶奶,烟箩姐姐是妖界祭师,祭师一族向来都是喝了‘生灵泉’的泉水天地交感而生,从来就没有嫁人的先例!孔雀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