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壹 早些时候,海棠是有香味的,至少毅王爷府中的那一棵海棠是有香味的。
玉娘独自一人站在一所营帐的隐蔽之处,心惊胆战的小心朝里面窥视。
“这处军营看起来雄伟无比,说不定这里面会有哥哥所急需的药。”
玉娘是会溪国人,三年前嗜杀的会溪国君下旨以重兵攻打羽陵国,意在掠夺羽陵国城池以扩充自己的疆土。
一开始,会溪国原本初占上风,渐渐的伴随着会溪国内的饥荒和羽陵将士的日益骁勇,曾经亦如铜墙铁壁一般的会溪国现如今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三年大旱,玉娘所住的村子已是饿殍遍野,仿若一座幽暗坟墓一般。村子里的人,只要是还能动的,已然全部都走光了。
偌大的一个村子,唯独只剩下玉娘一人。她不走,乃是因为她要等着哥哥回来。
玉娘自幼父母双亡,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在玉娘的眼中,哥哥亦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哥哥被那些官兵抓走前去戍边,三年了,没有丝毫消息。
玉娘担心如若自己同村子里面的人一样,外出逃命,倘若哪日哥哥回来,岂不是再也寻不到自己!
就这样柔弱的玉娘亦如磐石一般,艰难的独守在这噬人性命的村落之中。
终于,哥哥回来了,却已是奄奄一息。
玉娘不敢去想象,哥哥是如何身负那道道伤痕,跋山涉水走回这村落之中。
玉娘现下只知哥哥伤口溃烂,发着高烧躺在那破旧不堪的草榻之上。如若自己再寻不到金创药来医治哥哥,哥哥必死无疑!
玉娘咬了咬嘴唇,从营帐栅栏的缺口之处,偷偷跑进那军营之中。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贰 时下已近暮色,正乃是那些将士用晚膳的时候,因而军中戒备并不十分森严。但即便是如此,玉娘的一颗心依旧极是慌乱的跳着:“只盼自己可以早一刻找到那金疮药,早一刻回去救哥哥。”
慌不择路的玉娘不及多想,跑进军营正中的一间营帐之内。只见那营帐之中刚好空无一人,玉娘急忙翻找起那金疮药来。
“会在哪里?”双手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已是极不听使唤。终于,玉娘在一只甚是精致的紫檀木匣中摸出一只瓷瓶。打开瓶塞,一股淡淡的三七味道扑鼻而来。
来不及高兴,却是一个冰冷的声音瞬间冻住玉娘。
“你乃是何人?”
玉娘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袍的男子怒目瞪着自己。
如豆的冷汗缓缓自额头淌下,玉娘唯一能做的便是极是卑微的苦苦哀求那黄袍男子:“我哥哥现下身受重伤,若是没有这金疮药他会死的!”
黄袍男子的凛冽目光冷冷扫过玉娘:“她面容苍白,衣衫褴褛,或许她说的乃是真的?”
“你走吧。”羽陵国一国君王凌云初冷冷开口。
玉娘极是感激的望向那黄袍男子一眼,随即匆匆转身而去。
“等等!你当真不是细作?”就在玉娘快要跑出营帐的一刻,凌云初伸手紧紧抓住玉娘。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叁 只听得脆裂一声,玉娘那早已破旧不堪的衣衫竟然应声碎裂,如雪花容顿时呈现在凌云初的面前。
只觉自己浑身的肌肉被瞬间绷紧,此时此刻的自己仿佛置身于烈火中烧灼一般。凌云初一把将玉娘抓回,重重扔到自己的龙榻之上。
玉娘无助的反抗只会令自己身上已然残破的衣衫更加迅速凋零。凄婉的泪珠盈盈而落,苦苦哀求所换来的却是凌云初冰冷的回应:“再敢乱动,只会更疼!”
半个时辰之后,当一切重归平静。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深深歉意慌乱涌上凌云初的心头。
“三年了,当初为了争一时之气,自己不惜以身犯险,御驾亲征。这三年来,自己满心狼烟战事,始终未曾临幸过任何女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眼望着蜷缩在龙榻角落之处的玉娘,凌云初的心中不由生出一份疼惜来。
忽然,凌云初看见被玉娘紧紧攥在手中的瓷瓶,不禁心头一震。
“自始至终,她可是都紧握着那瓶金疮药?难不成她所说都乃是真的!”
凌云初猛然起身,用一件水蓝色的衣袍将玉娘紧紧包裹其中:“朕带你去救人!”
将她小心抱在怀中,凌云初走出营帐,翻身上马。伴着军中将士极是惊愕的神情,凌云初冷冷开口:“任何人都不准跟来!”
一骑快马,绝尘而去。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肆 一路之上,玉娘如墨的秀发轻轻掠过凌云初的面庞,亦是掠过凌云初早已冻结成冰的心弦。
当凌云初带着玉娘策马来到那片村落之时,凌云初不禁被眼前所见深深惊呆。处处都是荒烟蔓草,断壁残垣。凌云初对会溪国三年大旱,国中百姓民不聊生之事虽早有耳闻,但若不是现下亲眼所见,凌云初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如此惨景。
凌云初不禁轻叹:“会溪国君弑杀不仁,无端挑起这场战事。想来,这三年的大旱亦是上天对那会溪国君的惩罚,可这一国百姓又何错之有?”
低头深望怀中的女子:“她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幽深古墓一般的村落之中孤苦活下。”
“哥哥就在前面那间草屋之中!”玉娘颤抖的低语打断了满心思绪的凌云初。凌云初快马上前,将玉娘小心抱下。玉娘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瓷瓶,快步跑进草屋之中。
“哥哥,玉娘帮你寻到药了!”
玉娘小心掀开哥哥的衣衫,将那金疮药悉数撒在伤口之上:“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凌云初盯着那躺在草榻之上,面色灰暗的男子,不由得双眉紧蹙,慢慢伸出手去试探,竟发现那男子早已没了气息。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伍 “你哥哥已然过世了。”
听到凌云初的话,玉娘先是一愣,而后玉娘小心翼翼的将脸紧靠在哥哥的面颊之上:“哥哥,玉娘为你寻来药了!你睁开眼看看玉娘!你和玉娘说句话啊!”玉娘紧紧贴伏着哥哥,却发现此时的哥哥已然气息全无。
“哥哥,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回来找玉娘,可你现下又为何要丢下玉娘!哥哥,你和玉娘说句话啊!”玉娘口中喃喃,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凌云初伸手摸了摸那男子,那男子余温尚在,应该乃是刚刚断气不久。想来,自己与她强行缠绵之时,也正是那男子垂死挣扎之际。倘若,他能早一刻用上那由御医精心调配的金疮药,或许他可以活下来。想到此处,凌云初不由得心生愧疚。
凌云初亲手帮玉娘安葬了哥哥,玉娘跪在自己哥哥的土坟前,泪水始终未曾断过。
“随朕回去,朕会好好待你!”
“玉娘哪里也不去!玉娘只要为哥哥守灵!”玉娘转过头去,满目怨恨有如一把利刃直插凌云初心头。
日色渐渐暗淡,凌云初抬头仰望那如血残阳,面容之上难得一见的柔色也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既已是朕的女人,你觉得朕会让你独自一人留在这残阳孤村之中吗?”
凌云初有力的双臂紧紧将玉娘抱起,随后翻身上马。留于那孤坟之前的唯有自哀伤双眸之中盈盈而落的泪珠。
凌云初将玉娘带回军营之中,却并未如自己所说会好好善待玉娘。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陆 回到大营之后,凌云初虽将玉娘安置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却命人将玉娘的手脚紧紧捆住。
当年,自己的父皇因一时兴起,外出狩猎,哪曾想却突遭一头野猪侵袭,父皇当场毙命,十四岁的自己便这样被匆匆推上了帝王之位。
想来,朝中权贵怎会对这一不韵事世的少年俯首听命。凌云初在那虎视眈眈的环境之下,苦苦支撑着自己一份可怜的帝王尊严,哪怕这份尊严竟是那么的稚嫩苍白。
当朝权贵大将军楚天雄觊觎王位,权宜之下的凌云初,只得迎娶早已对自己芳心暗许的大将军嫡亲妹妹楚天澜为皇后。作为一朝君王心要刚硬决烈,虽并非自己真心喜欢,但却也无可奈何,只因唯有如此才可稳住朝堂,稳住江山。
匆匆几年之后,那些朝中权贵忽然发现坐在那高高龙椅之上的不仅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更是一个城府极深、手段刚硬的一朝君王。那些权贵们所能做的唯有诚恐跪拜、满心诚惶。凌云初坐于龙椅之上眼望跪于殿下的一朝文武,眸色深邃而悠远,现下是到了该收回兵权的时候了。
恰逢此时,会溪国君下旨命以重兵攻打羽凌国,大将军楚天雄竟然居功自傲,拒不出兵迎敌。
凌云初心中知晓楚天雄乃是想要自己去求他,抛开一切的帝王尊严,极是卑微的去求他。这一次,凌云初心中积聚已久的怒火终于拔地而起,决意不再隐忍。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柒 凌云初以抗旨不尊为由收去大将军楚天雄手中兵权,自己亲自御驾亲征。一朝帝王一旦起了杀伐之心,即便等待他的将是喋血狼烟也难以转还。
只是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现如今凌云初厌倦了,朝堂之中虽有老丞相慕容仁清苦苦支撑,但却难保失了兵权的楚天雄不会与朝中贵胄联手借机篡夺王位。眼下的这场战事正处于胶着之时,三年心血在此一举。
因而当面对玉娘的哭哭啼啼,凌云初并没有太多耐心,只是霸道命人将她紧紧绑起,不准离开自己的营帐一步。
“朕可以埋葬你哥哥,也可命人将你哥哥挖出来,暴尸荒野!”面对凌云初的厉声威胁,玉娘不敢再以绝食相逼。
好在玉娘并未让满心战事的凌云初太过费心。渐渐的,玉娘望着凌云初的眼神不再是那么抗拒,并非乃是凌云初对玉娘做了什么,而是因玉娘在无意之中听到了凌云初对那些将士所说的话:“尽可能善待那些会溪百姓!”
“你可乃是狄坤国的国君?”寂静月色,玉娘借着朦胧的月光眼望着凌云初小心开口。
玉娘会有此疑问,乃是因会溪国刚刚遭灾之时,会溪国君便将自己的女儿嫁去了千里之外的狄坤国,以求可以接到钱粮兵马,借以继续抗衡羽陵国。
此事玉娘只是听闻,再往后除了眼见大批饿殍遍野,耳闻会溪大军结结败退之外便再无其他。
凌云初紧闭冰冷的双唇将头转到一边,并未说话。
那狄坤国君在笑纳了会溪国的公主之后,待到了第二日便将她的头颅砍下,进献到羽陵国。狄坤国君趋炎附势,眼见会溪国期数将尽,早就暗中向日益强盛的羽陵国纳贡称臣。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捌 自此之后,玉娘对凌云初渐渐有所缓和,凌云初也命人取下了捆绑在玉娘身上的绳索。
凌云初每每征战归来之时,玉娘会应凌云初之命小心翼翼为他脱去一身胄甲。每日深夜中凌云初批阅朝中奏章之时,玉娘亦是会安静的坐在一旁小心伺候。
而玉娘唯一不做的便是侍寝,凌云初也曾强行要过,但眼见玉娘手腕之上的道道勒痕,凌云初骤然停住,眼神之中忽明忽暗。
终于,这场战事羽陵国大获全胜,会溪就此灭国。
那日,凌云初将玉娘紧紧抱在怀中,翻身上马。玉娘心知自己要随这个男人去另外一个地方,青山碧水之间再无自己的故乡。
羽陵国皇宫之外,皇后楚天澜率领满朝文武恭迎他们的国君凌云初得胜归来。
身着盛装的皇后楚天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满心纷乱。三年时光,沁凉的只是寡淡岁月,却无法沁凉自己一颗愈发炙热的思夫之心。
渐渐的,待自己的丈夫率领大军慢慢走近,眼望见自己丈夫紧紧抱在怀中的女子之时,楚天澜只觉自己的心竟然在那一刻被沁得冰凉。
眼见那女子被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抱下马来,她竟乃是美得那样的令人猝不及防,浑然天成!楚天澜顿觉好似有磐石迎头砸下,自己已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爹爹!”一个小小的身影自楚天澜身后钻出,怯生生的望着凌云初。
“华儿!朕走的时候你还不到一岁,现下已然这么大了!”
楚天澜慢慢上前,面对凌云初极是讨好的笑着:“天澜与华儿日日都盼着皇上能早日平安归来。”
“臣等恭贺皇上得胜而归!”
面对满朝文武的齐声恭贺,凌云初面色冰冷,眸色不经意间扫过跪于地上的大将军楚天雄,眼中亦是意味深长。
“朕带你回宫。”凌云初转头拉过玉娘的手。但就在那一刻,凌云初只觉她的手竟然是那么的彻骨寒凉。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玖 玉娘僵在原地,双眼直愣愣的望着那满朝文武身后的面面旌旗,每一面旌旗之上皆有一个大大的“羽”字。
“天!难道这里是羽陵国?”
玉娘猛得挣开凌云初的手:“你是羽陵国的国君?”
凌云初眼望着玉娘的目光深邃悠远却有怜惜在内:“朕正乃是羽陵国的君王。”
心痛与悲哀弥漫了整个瞳孔,晶莹的泪珠瞬间簌簌而落,玉娘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从一开始自己便错了,乃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去相信他是狄坤国君。却正是这身穿黄袍的男子使得会溪国三十万精兵埋骨黄土,使得会溪自此不复存在,而自己竟然会心甘情愿随他前来!”
“是你灭了会溪国!是你害死哥哥!放开我,我即便是死,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凌云初双眉紧蹙,上前一步用力握紧玉娘的手臂:“来人!将她带到宣宸殿去!”
“是,皇上!”
凌云初面色冰冷,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在满朝文武面前失了分寸。
“传朕口谕,命翠衫姑姑前去看着她!”
“是,皇上!”
听到凌云初的口谕,皇后楚天澜极是惊愕。
那翠衫姑姑乃是皇上自幼的乳母。皇上自从登基之后,虽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但念及她多年辛苦,命人专门为她在宫中修了个园子,以让这翠衫姑姑颐养天年。现下,皇上竟然会让翠衫姑姑去照顾这女子,其中缘由只怕讳莫如深。
在满朝文武又一次的恭贺声中,凌云初与楚天澜一步一步走入宫门。皇后楚天澜小心翼翼的望了凌云初一眼,竟然自他的眸色之中眼望见一抹哀伤。
皇后楚天澜不禁为之一震,当初无论是面对朝中权贵的强压,还是自己哥哥拒不交出手中兵权之时,这样的哀伤从来都未曾有过,现下这一抹哀伤却紧随那被带走的羸弱身影再难放下。
第一卷落花凋零只为江山 落花壹拾 当日深夜,凌云初并未留宿在皇后楚天澜的长华殿中,而是径直去了囚禁玉娘的宣宸殿。
殿外小雨淅沥,皇后楚天澜独自一人伫立在窗前,心中没落凄凉。
三年了,他依旧不屑走入自己的长华殿中。当初,他要迎娶自己为皇后,自己的父亲与哥哥乃是百般阻拦。
“澜儿,凌云初那小子想要的不是你,而是咱们楚家手中的兵权!”
但即便是如此,楚天澜依然义无反顾,任由那飞蛾扑火一般的心性做了羽陵国的皇后。
楚天澜原以为自己的一片芳心终有一日能感化他的傲然。可到头来,却是自己悲痛欲绝的哭着跪在自己丈夫的面前:“天澜求求皇上!那偌大的长华殿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天澜求求皇上能给天澜一个孩子,天澜只求在这深宫之中可有一分依靠!”
面对楚天澜的哭求,凌云初迎着月光静静的站在殿外,眼中的目光时而激荡,时而凝冻,时而冷戾,然后这一切都无损于他的本来面目。
一个月后,长华殿传出皇后娘娘身怀有孕的喜讯。自此之后,凌云初却再未曾走入长华殿一步。
春光霎时凋零,心凉只若秋寒。
淅沥的小雨夹杂着丝丝寒气,难以言喻的漫过楚天澜的面庞,直冲全身而来。楚天澜赶忙吸了口气,咬紧牙关咽下这沁骨的酸涩,也将日日夜夜啃骨蚀心的悲伤与绝望逼回心底的最深处。
“我楚天澜若是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不知何时,楚天澜手中的那朵海棠已然片片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