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很久很久以前
冷少的极品保姆(索还贞)
,2B只是铅笔,菊花只是花,黄瓜只是蔬菜,冠希还只是个小娃娃。
那一年狗尾巴村的萧二宝还只是个纯吃货。
临近暑假的时候,狗尾巴村连着下了半个月的瓢泼大雨,雨水淹进了教室,漫过了萧二宝的小腿肚,萧二宝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折着小纸船,一时忘了纸船是怎么折的了,最后折了个元宝,清明节要烧元宝,萧二宝跟着奶奶折元宝折多了。
将元宝放到水里,不细看还真像小船。
一年级班主任缪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华东发生了大水灾,灾情很严重,国家民政部部长在新闻发布会上,代表中国政府紧急呼吁国际社会,向中国华东灾区提供人道主义的救灾援助……
萧二宝专心地拨弄飘在两腿之间的“小船”,她只知道狗尾巴村,狗尾巴小学,至于华东,联什么合国,她听都没听过,不关心!
狗尾巴小学决定从今天开始停课,期末考试取消,直接放暑假,萧二宝精神为之一震,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话。
萧大宝等在一年级教室门口,等着带萧二宝一起回家,她是二宝的姐姐,比二宝大了两岁,二宝今年五岁,在狗尾巴小学念一年级。
萧二宝越大越讨人嫌,萧大宝现在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不顺眼归不顺眼,回去的路上她紧拽着二宝的小手,生怕她掉进水坑里活活的淹死。
萧二宝走路不好好走路,看见什么都想伸手抓一把,再送进嘴里尝尝味道,在这个物资缺乏的年代,谁的肚子里都没油水,七岁的萧大宝已经懂得了自尊,二宝不懂,自尊是什么?好吃吗?
萧二宝扯了一根青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她嚼出了甜丝丝的味道,萧大宝烦得一巴掌呼在她的脑门上。
“大宝,甜的。”萧二宝顶着一头狗啃一样的短发,瞪圆了乌溜溜的黑眼睛,递给大宝一根碧绿的青草。
萧大宝当即伸手揪二宝的耳朵,两岁的时候还知道叫她姐姐,现在不但不叫,还直呼她的小名,“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叫萧世爱!”萧大宝咬牙切齿的低叫道。
萧二宝扑腾着双手,想去扯大宝的辫子,个子太矮,只能发狠地打她的臀部,她的耳朵疼得快掉了。
“叫我姐姐。”萧大宝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狗屁的姐姐!”萧二宝吃糖不吃硬。
两姐妹边走边厮打,萧大宝高了一头,她以绝对的优势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耳朵火辣辣地疼,萧二宝边走边哭,她准备回家告状,要把大宝吊起来打一顿才能解恨。
隔着老远,萧二宝的狗鼻子就闻到了香味,担心水灾引发鸡瘟,萧老太把家里的鸡全都杀了,正在炖鸡嘞!
耳朵一下不疼了,也忘了要毒打大宝一顿,萧二宝循着香味撒腿往家跑,真是个美妙的暑假。
来自港澳台和海外华侨的救灾物资辗转运到了狗尾巴村,村里的人齐聚村长家,排着队嘻嘻哈哈的领救灾物资。
二宝排在大宝的前头,黑眼睛滴溜溜的转,想要闻出什么甜味道,蛇皮布上堆着一堆孩子穿的衣服,大宝一眼就看中了一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还有一双红色的小皮鞋。
“二宝,蓝白裙子红皮鞋。”萧大宝低头,嘴凑到二宝耳边小声说。
前面还排着长龙队伍呢,等轮到她们,那漂亮的裙子和皮鞋一定会被其他人挑走。
萧二宝心领神会,“嗖”的一下蹿到队伍前头,在胖大婶下手之前,抢走了大宝看中的裙子和皮鞋。
二宝是个小泼猴,对于她的插队行为,别的人也只能一笑置之,不能去跟一个孩子计较。
大宝得到了心爱的裙子和皮鞋,二宝也领到了一盒小饼干,皆大欢喜!
皮鞋有点小,大宝穿得挤脚,她硬是把脚塞进了小红皮鞋,像是踩在刀尖上那样疼,大宝忍着剧痛,在小院里美滋滋的走着,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美人鱼,为了遇到心爱的王子,她化身人形,漂亮的尾巴变成了两条腿。
二宝抱着饼干坐在门槛上,这种黑黑的一坨,像便便似的饼干,她以前从没尝过,先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轻轻咬一小口,“呸——”二宝拧着小脸吐出来,苦的,这味道也太奇怪了。
“傻二宝,那是巧克力饼干!”大宝看着包装盒上的字,好心情地笑道。
二宝认识的字屈指可数,“苦的,你尝尝。”她拿起一小坨送到大宝嘴巴。
大宝咬了一口,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生生吞咽下去,“呆子,巧克力就是这个味道。”她扬了扬下巴说。
“苦的!”二宝将一盒饼干塞进大宝手里,暴躁得想要揍人,万里迢迢的就运来了大便给人吃!
美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二宝还没玩够,讨厌的学校就开学了。
两姐妹一起去上学,二宝穿着蓝白相间的连衣裙,脚上穿着火红的小皮鞋,留着假小子头,两腿之间夹着一根木棍,“得儿驾——”她一手抓木棍,一手向后拍空气,策马奔腾去学校。
大宝目光幽怨地盯着二宝的背影,暑假期间她又长个子了,皮鞋实在穿不下,裙子也显小,只能忍痛割爱将她最心爱的连衣裙和红皮鞋,让给二宝穿。
老大穿新,老二穿旧,二宝对衣服不讲究,让她光着臀都无所谓。
缪老师拿着藤条,没做暑假作业的挨个儿上讲台,吃她三下藤条,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明文规定,老师不许打骂学生。
缪老师是二宝的姑奶奶,对她特别照顾,先伸左手抽三下,再伸右手抽三下,二宝疼得龇牙咧嘴,缪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拧她的耳朵,“萧世宝,你爸妈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你就是个现世宝啊,你要有你姐萧世爱一半的聪明,一半的勤奋,一半的听话那就好了。”二宝的脑袋随着她的手,深深地偏向一边。
语文老师打完了,下一堂课数学老师继续打,数学老师是二宝姑奶奶的老公,又特意多打了她几藤条。
打完了二宝坐到教室最后一排,按照成绩排座位,因为实在是没有再远的地方了,只能让她坐到最后一排。
二宝木着眼睛混混沌沌地望着黑板,两只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摊放在膝盖上,开学的第一天她就盼着放假,或者再下几场瓢泼大雨,下雨吧——她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心里祈祷着下雨。
终于熬到放学,“得儿驾——”二宝一路策马飞奔回家。
趁着天亮,大宝在小院里写作业,二宝蹲在墙角瞄准蚂蚁窝,滋了一泡热尿。
“二宝,又不写作业?”大宝提醒她。
“手肿了。”二宝一摊红肿的手,没办法地说。
大宝摇摇头,仔细地削好铅笔,认认真真地写作业,桌子一角放着巧克力饼干,她每天吃半块,慢慢体会出巧克力的味道,她喜欢这种独特的味道。
晚上做糍粑吃,二宝蹲在炤膛边,卖力地拉着风箱,风箱发出呼呼的声音,这个时候她也不叫手疼了。
萧老太围着锅台转,儿子媳妇在船厂打工,两个孙女跟她一起过。
吃完晚饭,两个孩子睡里头,二宝紧贴着奶奶的胳肢窝睡,她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鬼,鬼总爱在晚上出来,所以她怕黑。
那时二宝还没不知道贞子,在她的想象中,鬼都是穿着白衣服,披着长发,脸白得像面粉一样的女人。
又一个美妙的暑假来临,村里的男孩开始捉田鸡吃,田鸡肉特别嫩,比鸡肉还香!
二宝挖了蚯蚓,用蚯蚓做饵钓田鸡,大宝拎着蛇皮袋跟在后头,田鸡看着很吓人,她不敢用手碰。
钓了大半天,二宝只钓到了八只小田鸡,晚上回去萧老太杀了田鸡,炒一小盘田鸡肉。
这几只还不够塞牙缝的,等到天黑了,二宝拿着蛇皮袋跟在一群男人身后捡漏,他们用手电筒照田鸡,灯光一照田鸡就一动不动了,大宝不敢去,她怕蛇。
天蒙蒙亮的时候,二宝拖着半蛇皮袋田鸡回来了,太多了吃不完,萧老太将剩下的拿去镇上卖。
正文 第二章 生别离
一个月后田鸡快被人杀光了,当地的公安在各村组织了特别行动小组,开始大规模的捉捕杀田鸡的人,在严打期间,二宝也收了手,从那以后,她再没吃到过田鸡肉。
新白娘子来袭,大宝爱死了白素贞的造型,她在头顶梳了两个包包,脑袋后面披着一块蚊帐,“官人”她翘着兰花指甜甜地叫道。
“娘子!”二宝夹着雨伞跳出门槛,用手搭着凉棚放在额前,左看右看。
“你这明明是孙猴子,哪里像许仙?!”大宝微微蹙起了黛眉。
看在两个苹果的分上,二宝夹着雨伞跳回去。
“官人。”大宝又在屋外叫了。
“娘子。”二宝夹着雨伞缓缓迈出门槛,双手合十,微微弯腰慢声细语道。
“你这是唐僧!”大宝不高兴地说。
“不演了!”二宝黑了脸,用力将破伞摔到地上。
“三个苹果。”大宝缓声说。
苹果她们一人一半,二宝的那份早就被她吃光了,大宝向来讲究细水长流,所以她还有很多的苹果。
看在三个苹果的分上,二宝捡起地上的伞。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哈断肠也无怨——”大宝在院子里边走边唱,二宝高举着雨伞,跟在她后面转。
二宝要根据她唱词的改变,在许仙,小青,艄公,法海之间来回转换角色。好在她没什么台词,许仙只负责叫娘子,小青就说姐姐,艄公就大吼:吼吼吼——吼吼吼——法海只要说四个字:大胆蛇精!
在船厂打工的李玫瑰和萧建军突然回了狗尾巴村,他们离婚了,李玫瑰有心把两个女儿都带走,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两个孩子他们一人一个。
二宝一天奶没喝过,刚生下就扔给萧老太照顾,李玫瑰觉得特别愧疚,她打算带走二宝。
二宝不懂什么叫离婚,在狗尾巴村,还没人离过婚,她爸是村里离婚第一人。
“二宝,你选爸爸还是妈妈?”大宝躲在房间里,红着眼眶问。
“我选姐姐还有奶奶。”二宝一把抱住了大宝的胳臂,爸妈对她来说只是个称呼,平均一年也见不到一次。
“呆子,必须选择。”大宝难过地流下眼泪。
“我选姐姐还有奶奶!”二宝瞪圆了眼睛,红着眼眶不屈地盯着她。
大宝忍住悲伤,她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所以二宝必须选择妈妈,她才能留下来,“二宝,你选妈妈!”大宝双手按在二宝的肩上,命令的语气说。
“你呢?”二宝茫然地问。
“我选爸爸,必须这样,我不想去陌生的地方。”大宝握紧了二宝的小肩膀。
二宝低下头不说话。
李玫瑰推门走进来,“世爱,世宝,你们——”她哽住了,两个女儿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大宝悄悄推了一下二宝的后背,李玫瑰半蹲到地上,将二宝拉进怀里,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电话有地址,大宝以后可以写信给她。
大宝接过明片,有中文,还有她看不懂的英文,“你们要去香港?”她懵懵地问,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只存在于教科书和电视上。
李玫瑰点点头,她现在的老公是造船厂的老板,香港也有他的船厂,以后他们会长住香港。
“妈妈,别丢下我!”大宝一下扑上去,紧紧搂住李玫瑰的脖子,泪如泉涌。
李玫瑰搂着两个女儿失声大哭。
二宝也仰头大哭,刚才她还有点生大宝的气,可是这一刻大宝为了跟她在一起而选择妈妈,她很感动。
大宝挂在李玫瑰身上,无论如何也不肯下来,接她们的小车来了,“世宝——”李玫瑰抱着大宝,朝二宝伸出一只手。
萧老太躲在墙角抹眼泪,二宝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直退到奶奶身边,紧紧抱住萧老太,从腿缝之间偷偷望她们。
司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李玫瑰只能带走大宝了,她抱着大宝坐到车上,小车载着她们缓缓驶远。
二宝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嚎哭声,她张着双臂狂奔出去,大哭着追那辆越来越远的小车。
大宝搂着李玫瑰的脖子边哭边望向车后面,二宝在土路上狂奔,眼看着就追上来了,她重重地摔到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仰着头一只手举在半空中,大哭着叫着什么。
大宝很难过,心里却又松了一口气,她真怕二宝会追上来,到了香港,她一定会给她递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反正二宝只要有了吃的,就会很开心。
二宝陷入了深深的忧伤中,平时一秒都安静不下来的人,现在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两只圆眼睛红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眼泪淌了一碗又一碗。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思念过大宝,嘴上不说,心里她一直是以大宝为豪的,大宝成绩好,长得也好看,大宝什么都懂,大宝心灵手巧,大宝啊,大宝——二宝嘴一撇,张着嘴无声的嚎,她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眼泪又流了几大碗!
萧老太给她端来了美味的红烧鱼,平时一见吃的就不要命的人,现在只是透过眼缝扫了一眼红烧鱼,红烧鱼里放了花生米,跟着鱼一起炖出来,花生米特别的入味。
“宝啊,吃大鱼。”萧老太将盘子举到她鼻子底下,哄道。
二宝摇摇头,小脸上还挂着眼泪。
二宝连鱼肉都不吃了,萧老太感觉到事态非常的严重,她长叹一口气,端着鱼离开。
二宝的视线透过眼缝目送着红烧鱼离她越来越远,她打算绝食的,胖婶就经常这么干,“奶奶——”二宝伸出一只手叫道,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萧老太没听见,就这样端着红烧鱼走掉了。
二宝举着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屋外传来萧建军跟几个本家聊天的声音,狗尾巴村的领导班子要换届,萧建军当过兵,还是个高中生,几个本家劝他去竞选村干部,这次竞选完全公开化,民意化,狗尾巴村十八岁以上的村民全都有投票权。
竞选流程先公开发表演讲,在场的村民不记名投票,当场公开唱票,公开结果。
萧建军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没这个心思,老婆都跟人跑了,他头上现在还绿气腾腾呢。
几个本家立刻分析,狗尾巴村娘儿们居多,李玫瑰这一跑,会给萧建军拉来不少同情票,首先在舆论上,萧建军已经占了上风。
为什么非要竞选呢?很多年前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画了一个圈圈,然后改革的春风就吹遍了大江南北,这春风一直没能吹进狗尾巴村,前年的水灾让狗尾巴村终于有了冒头的机会,这就验证了一句老话:遇水发财。
现在上层开始关注狗尾巴村的发展,所以才会撤换全部的领导班子,注入新鲜的血液……几个本家给萧建军细细分析着。
躺在床上的二宝竖着耳朵,听得云里雾里,画圈圈就能刮风?她天天在地上画圈圈也没变天,注入新鲜血液?难不成又要打针!狗尾巴小学就经常安排学生集体扎针。
二宝忧郁了一个星期,她连大鱼都不吃了,更加不可能去上学,所以这一个星期她天天躺在床上。
萧老太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最后一块芝麻烧饼成功击破了二宝的心理防线,她狼吞虎咽吃掉了烧饼。
一个星期后,二宝出关了,狗尾巴村的天变了,萧建军的选票以压倒性的胜利击败了前任书记,他兼任狗尾巴村村支部书记和村长。
二宝变成了书记的女儿,走到哪里都有人给她吃的,这种待遇是她以前从没享受过的,她变成了官二代。
正文 第三章 二宝进城
在萧建军的带领下,狗尾巴村在康庄大道上全速前进,拓宽加深河道,升高堤坝,再也不怕水灾。大棚种植蔬菜,养鱼养珍珠……根据狗尾巴村的村情,萧建军打出一系列经济组合拳,这些不全是他一个人的智慧,他背后有一个智囊团队,就像美国总统一样,每个总统的背后都有一个智囊团。
二宝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进城,萧姑姑来了信儿,让老娘萧老太带玩几天。
学校一放寒假,萧老太就张罗着进城看闺女的事,二宝跟着奶奶一起去镇上赶集,正好二狗子开着拖拉机经过,祖孙俩爬上拖拉机的后座,拖拉机发出“突突突”的声音,二宝站在拖拉机的货箱里,两只手抓住栏杆,小身体随着拖拉机的颠簸左摇右晃,寒风将她一头短发吹向天。
“宝啊,坐。”坐在货箱里的萧老太拍拍地上的麻袋,大声招呼二宝坐下来。
“不坐。”二宝摇摇头,她喜欢迎风驰骋的感觉,她想象着自己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策马奔腾,得儿驾——得儿驾——
拖拉机在镇上停下来,二宝的脸冻得红扑扑的,黑黑的圆眼睛闪闪发亮,萧老太牵着二宝的手,左看右看,她喜欢逛集市,什么都不买,看着也高兴。
二宝用力嗅着空气中的香味,肉包子的香味,烧饼的香味,烤鹅的香味。
萧老太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来,拿起地上的一件小棉袄,在二宝身上比划,要进城了,她准备给二宝添置一身新衣服,二宝还没穿过新衣服呢,穿的全是大宝的旧衣服。
二宝扭着头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离了狗尾巴村,就没人认识她了,也没人知道她是书记的女儿,自然也没人给她东西吃。
身后是包子铺,有人坐在外面小桌上吃包子,萧老太跟卖衣服的讨价还价,依着二宝的心就不想买衣服,她也没光着,买衣服的钱用来买包子,那该多好!
萧老太手头有点紧,萧建军带着全村人致富,目前还没看到富,倒是投了不少钱进去,光出不进。
二狗子办完事又开着拖拉机过来接祖孙俩,因为萧建军的帮忙,二狗子承包了村里的鱼塘,他是村里第一个拥有私家车的人。
闻了一肚子的香味,二宝又乘上拖拉机,一路迎风驰骋回狗尾巴村。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二宝穿上新买的棉袄,桃红色的,棉袄不太合身,袖子长出一大截,萧老太是按照发展的眼光来挑选二宝的衣服,考虑她个子长得快,买一件大点的,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
二狗子驾驶着拖拉机过来送站,一路突突着去了火车站,萧老太扛着一麻袋玉米面,一手紧拽着二宝的手,站在站台上等火车。
火车喷着白色的浓烟,轰鸣着嘶吼着驶入站台,二宝瞪大了眼睛,这车比二狗子的车大多了。
这车是过路车,车厢里全是人,萧老太挤出一块空地放了麻袋,二宝跟她一起坐到麻袋上,火车吭哧吭哧地出发了。
有人推着小车卖盒饭,十块钱一个盒饭,“抢钱呐!”萧老太发出惊叹声,虽然她不买,看着别人买也觉得肉疼。
二宝坐在麻袋上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人吃盒饭,闻着挺香,饭上面堆着肉丝,一路闻着香味,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嗖地一下火车就进城了。
萧建华等在月台,她烫着卷卷的头发,白胖白胖的,看着就像大馒头,在二宝的眼里,任何东西都能跟食物扯上关系。
“妈,二宝。”萧建华热情洋溢的去牵二宝的手,抓了半截空袖子,“瞧这小衣服长的。”萧建华笑着半蹲下来,帮二宝卷了卷衣袖,最后在袖子里面找到她的小手。
萧建华不经意的动作,让二宝小脸一红,害羞地垂下眼睫,抿着小嘴笑,姑姑的形象由大馒头变成了软软的棉花糖,二宝很喜欢棉花糖。
“这小脸都冻青了,妈,你也不给二宝擦点孩儿面。”萧建华轻柔地摸摸二宝脸上的两片“村姑红”,心疼地说。
二宝窘迫地低下头,心头软乎乎的,萧姑姑一下就带给她妈妈的感觉。
“二宝很文静啊,哪里调皮了?”萧建华奇怪地问,电话里总听萧老太说二宝是如何如何的皮。
萧奶奶扫一眼从下火车就变哑巴的二宝,“耗子扛枪,窝里横呗。”
萧建华了然的笑笑,农村出来的孩子大都怯场,不如城里孩子大方。
萧老太有一个妹妹小时候随着父亲搬去城里居住,萧建华十岁的时候被小姨抱养了,以后就一直生活在城里。
二宝被小姑牵着手,坐上电车,这些车子头上就像长了触角,触角的一头连着纵横交错的线,二宝好奇地望着窗外。
电车外面乌泱乌泱的全是自行车,好多女人都烫着像萧姑姑一样的卷发。
转了两趟电车,又步行十几分钟,最后来到了军区大院,萧建华的老公以前是首长的司机,退役后在军区大院里找了一份开班车的工作,在家属楼里分了一套两室的房子,萧建华在军区大院里的食堂工作,她是面点师。
二宝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头戴大檐帽,身穿军大衣,背着枪的解放军叔叔。
萧建华出示了她的工作证,并且在登记簿上签字,注明是母亲和外甥女前来探亲。
大院好大,有大操场,幼儿园,电影院,礼堂,家属楼,将军楼,警卫员营地——二宝的脑袋像是装了弹簧,左右左右地来回转,眼睛都不够看了。
萧建华的儿子跟二宝一般大,也是白胖白胖的,像个小馒头。
家属楼总共五层楼,每一栋家属楼前面都有一个操场,二宝口袋里揣着姑姑给她的一把牛奶糖,跟着王森跑出家属楼,“你见过坦克吗?”王森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表妹。
二宝嘴里含着奶糖,摇摇头。
“我带你去看坦克。”王森拔腿朝营地跑,二宝紧跟在后面,一路上随时可见到排着队齐步走的警卫队。
“看,那就是坦克!”王森站在营地外面,伸手摇指着远处的一个小点点,二宝瞪大了眼睛,眼睛瞪成了对眼,也没看清坦克具体长什么样子。
“王森!”身后响起一个脆脆的声音。
“快跑。”王森撒腿就跑,二宝懵懵地看一眼梳着两个小马尾的女孩,她的鞋子很奇怪,带着轮子的鞋子。
王森没跑多远,就被大院里的小霸王顾莱逮住了,顾莱是将军楼里的孩子,萧建华一再叮嘱,将军楼里出来的孩子打不得,一打,他们的工作就保不住了,王森谨记母训。
顾莱踩着溜冰鞋,一把揪住王森的衣领,“王森,你跑什么?”她柳眉一竖,杏眼圆睁,娇声呵斥道。
王森腿一软,吓得大哭起来,顾莱是出名的小霸王,没人敢惹她。
一抹桃红色的身影像闪电一样冲过来,顾莱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来人重重地一推,她噗通摔在了水泥地上,摔掉了一颗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门牙。
王森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昏头昏脑地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就又跑回来,拉着二宝半截多出来的袖子,带着她一起逃。
正文 第四章 二宝交友
顾莱趴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她纵横大院八年有余,所向披靡,从没遇到过对手,这是第一次被人打,吐出一口带着门牙的血水,顾莱觉得此时应有哭声,“哇——”一声,她发出嘹亮的嚎哭声,声音堪比军号。
再也跑不动,王森腿一软瘫到地上,“我完了。”他吓得面无人色。
小小的年纪,他已经感觉到他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尤其是跟将军楼里的人不一样,他爸妈看到其他孩子的父母,全都毕恭毕敬的。
“人是我推的。”二宝拧起眉头,她在狗尾巴村也经常打架,身为干部子女要与群众打成一片,二宝没有仗势欺人,她凭着自己的双拳,实打实的跟其他孩子打成一片,有时是群架,有时是单挑,有时揍人,有时被揍。
顾莱嚎了两声,觉得没意思就不嚎了,她盘坐在地上,研究着自己的门牙,嘴巴有漏风的感觉。
眼前闪过鲜艳的红,“你推我一下!”二宝微微喘着气,大义凛然的说。
顾莱仰头望着面前的小孩,看发型像男孩,看衣服的颜色像女孩,脸看上去脏兮兮的像是没洗干净,眼睛是又圆又大。
“扶我起来。”顾莱伸出一只手。
二宝一愣,随即用力将她搀扶起来,她脚上的轱辘鞋让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名字?”顾莱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新来的小孩,一说话漏风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二宝,萧世宝。”二宝抓抓头发,仰望着她。
“现世宝?哇哈哈哈哈。”顾莱张着没有门牙的嘴,仰天狂笑。
二宝有些担心地盯着她的嘴,要是门牙长不出来,一直缺颗门牙,那就难看了。
“跟我来。”顾莱打个响指,缓缓向前滑行。
二宝小跑着跟在她后面,边跑边低头看她脚上的鞋。
顾莱带二宝去了将军楼,推开院门是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路两旁种满了花花草草,这里是顾莱的爷爷奶奶家,顾莱的爷爷是军区司令员,奶奶是参谋长,顾莱的爸妈是工程师,建设大西北的时候牺牲了,顾莱对他们没印象,她一生下就住在将军楼里。
屋里真暖和,二宝脱了棉袄,里面穿一件黄色的小毛衣,毛衣的线头开了,手肘下面破了两个洞。
顾莱脱了溜冰鞋,换上自己的小拖鞋,“你也换上。”她从鞋柜里拿出小叔的拖鞋给二宝。
二宝脱了脚上的棉鞋,脚上的袜子也破了,露出两个脚指头,她穿上大大的蓝色棉拖鞋,拖沓着大拖鞋跟着顾莱踩上地上的木头,屋里铺着木头,看着比床板还要干净。
顾莱带二宝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给你剪头发!”她拿出自己的工具。
“我刚剪过头发。”二宝摸摸自己的小平头,已经很短了,再剪头发就没了。
顾莱沉了脸,冲她龇着牙,看见她的门牙,二宝心里涌上愧疚,“剪吧。”她点头同意了。
二宝端坐在小椅子上,一动不敢动,生怕顾莱剪掉她的耳朵。
二宝顶着个赖头似的发型,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院里乱转,路是笔直宽阔的水泥路,楼房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迷路了,顾莱给她剪完头,从将军楼出来,她就晕向了。
天不知不觉地黑下来,二宝走进一片空旷的野地,野地周围没有灯,“砰——”后面响起一声巨响,像是鞭炮的声音,二宝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她撒开了脚丫子没命的朝前跑,一定是闯进坟场了,狗尾巴村也有一块类似这样空旷的野地,那里埋着狗尾巴村村民的祖宗们。
背后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二宝拼了老命也甩不掉踏踏踏的声音,“奶奶呀——”她惨叫一声,脚下一个拌蒜,身体前倾重重地摔趴在泥地上。
看到前面黑黑的一小团,陆东以为是哪家的小崽子溜进训练场捣蛋来了,朝天开了一枪,那团黑影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前狂奔,陆东追了上去,没想到小崽子跑得还挺快。
陆东点燃打火机,入眼的是一个赖皮头,然后才看到一张惨白惨白的小脸,小孩趴在地上仰着头,木愣愣地瞅着他,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的,两滴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别怕,我不是坏人。”陆东呲出一排白牙,笑道。
以前没在大院看见这孩子,估计是哪家农村来的亲戚。
二宝七魂吓掉了六魄,追上来的不是女鬼,是一个解放军叔叔,穿着像青蛙一样的衣服。
陆东将吓傻了的小孩拉起来,她整个人被套在大红的棉袄里,棉袄长及她的小腿。
二宝被解放军叔叔抱上了大车,“小朋友,你是几号楼的?”林裴扭过头来,和蔼可亲地问。
二宝呆呆地望着白白嫩嫩像豆腐一样的漂亮哥哥。
“谁带你来的?”陆东低头看着腿上的小孩。
“姑姑。”二宝吸一下鼻子,带着哭音说。
“你姑姑叫什么名字?”林裴漂亮的桃花眼轻轻一挑,温柔地问。
二宝鼻子抽搭一下,呆呆地望着他,她不知道姑姑叫什么名字。
“警卫亭。”一声不吭坐在副驾上的顾晨希,淡声道。
林裴眼睛一亮,是奥,警卫亭出入都有登记记录的。
二宝这才发现前排还坐着一个人,只看见像芝麻一样黑的头发,看不见他的脸。
林裴发动吉普车离开训练场,朝大院前门的警卫亭开去,家属楼离训练场开车还要二十分钟呢,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走到训练场的。
二宝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亮的时候就走,一直走到天黑。
陆东抱着二宝走下车,警卫亭的警卫员冲他敬了一个军礼,今年才二十岁的陆东已经是特种部队的副营级干部。
查看了登记簿,今天只有3号家属楼的萧建华有访客,母亲和外甥女前来探亲。
闯了祸的王森徘徊在操场附近,天黑了也不敢回家,对于他的晚归,萧建华早就习以为常,一放假大院里的孩子们就玩疯了,住在军区大院是绝对的安全,所以哪怕再晚,也不用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楼下,“王森。”陆东一眼看见猫在操场上的王森,大院里的孩子,他们全都认识。
“东子哥哥!”王森眼睛一亮,飞奔过来,他很崇拜陆东,梦想着有一天也能当上特种兵。
看见熟悉的脸,二宝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林裴哥哥——”王森朝坐在驾驶座上的林裴礼貌地打招呼,林裴今年二十岁,还在念大学。
看见副驾驶座上的顾晨希,王森脖子一缩,低着头闪到陆东身后,顾晨希二十岁,是小霸王顾莱的小叔,他出国留学了,在大院常年见不到他,让王森闪躲的是因为顾晨希是个瘸子,好象是小儿麻痹后遗症,走慢了看不出什么,一走快就看出腿瘸,大院里的人谈到顾晨希,都说可惜了,可惜是个残疾人,那样的家庭,真是可惜了。
“谢谢解放军叔叔,谢谢哥哥——”二宝鞠躬谢了陆东,又鞠躬谢了从车里探出脑袋的林裴,看不清前排另一个人模样,她只朝那个方向鞠了个躬,然后跟着王森飞奔进楼道。
陆东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他跟林裴他们一样大,生日还比他们小,为什么那孩子叫他们哥哥,叫他就叫叔叔?
“解放军叔叔,上车了。”林裴挤眉弄眼地笑。
“记住啊,以后见了我都要叫叔。”陆东拉开车门,坐到车里。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林裴哈哈笑着打着方向盘离开家属楼,他们三个都住在将军楼,大院里总共有四个将军楼,所谓将军楼就是两层楼的小别墅。
正文 第五章 二宝长见识
小小的客厅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光,餐桌上摆着满满一大盘的红烧肉,二宝跟着王森把脏兮兮的小手放进脸盆里,用力地搓洗,低着头也能闻到诱人的红烧肉香味,二宝使劲地抿着嘴唇,嗓子眼儿里不断地往外渗哈喇子。
“这头怎么成癞子头了?”萧老太吃惊地盯着二宝的脑袋,头发像是被狗啃了,有的地方露出头皮,有的地方堆着一簇头发,可真难看。
“遇到小霸王了?”萧建华握住二宝的小手,往她手上打肥皂,打完肥皂轻轻搓揉她的小手,脸盆里的水一下就黑了。
二宝低低地垂着头,感觉有点丢脸,不知怎的,她非常想给萧姑姑留一个好印象。
王森低着头不搭腔,“小霸王可皮了,上次王森被她逮去剪了个光头。”萧建华笑着给老娘解释。
“衣服里全是头发,扎的疼不?谁家的孩子这么野,当爸妈的也不管管?”萧老太扒着二宝的毛衣领子,用毛巾给她擦脖子里的头发渣。
“也是个可怜孩子,还没出月科,爸妈就被活埋在青藏铁路线上,隧道崩塌,尸体都找不回来了。”萧建华摇摇头沉重地说。
低着头的二宝一下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姑姑。
萧建华也感觉到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吃饭了,二宝爱吃红烧肉不?”她伸手点一下二宝的小鼻子,笑着问。
二宝又害羞地垂下眼睫,“啧啧,咱们家二宝的睫毛真长,就跟小刷子一样。”萧建华盯着二宝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她们萧家都没有歪瓜劣枣的,哥哥萧建军就是村里的第一美男子,嫂子李玫瑰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要长得难看,人家大老板也看不上她,都生两孩子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萧建华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二宝别装了,快来吃大肉。”萧老太上下打量着二宝,一下火车,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响屁来,萧老太简直快要不认识她了。
二宝的脸红了,耳朵也红了,她一声不吭地坐到奶奶身边,拿起筷子低头扒拉白米饭。
萧老太先给外孙子夹了几块半肥半瘦的肉,“外婆,我不吃肥肉。”王森皱起了包子脸,为难地看着碗里的大肥肉。
“傻孩子,连皮带肉的最香了。”萧老太舍不得浪费,当即将外孙子碗里的肉夹到二宝碗里。
二宝吞咽着口水,红着脸将肉拨到碗边,“二宝也不爱吃肥肉吧?”萧建华笑着问。
“她除了屎不吃,其他就没有不吃的。”萧老太又夹了几块肉放到二宝碗里。
二宝的头快埋进饭碗里了,“妈!”萧建华笑嗔道,夹了一块肉送到老太太碗里。
“我到多大了,还吃肉?留给孩子和男人吃。”萧老太将碗里的肉夹到女婿王爱国碗里,女婿是个老实人,不爱说话。
“妈,我们家的伙食不差,天天吃肉,王森都吃腻了。”萧建华又夹了一块肉放到老太太碗里,知道她们在老家过得很节省,逢年过节才吃一次肉。
王森嚼着瘦肉,望着她们把几块肉夹来夹去的,萧老太又把肉夹到了二宝碗里,红烧肉里点缀着绿绿的葱段,“这多好吃!”她夹了葱段送进嘴里。
“二宝,别光吃白饭,吃肉,凉了就不好吃了。”萧建华笑眯眯地看着二宝。
二宝红着脸,低着头夹起碗里的一块肉,送到嘴边小口咬了一下,香喷喷的肥肉入口即化,甜甜的,非常香!
“好吃吗?”萧建华问。
二宝抿着小嘴,羞涩地点点头,比奶奶做的好吃多了,她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红烧肉。
“喜欢吃就多吃。”萧建华用汤匙舀了一勺肉送到二宝碗里。
“谢谢姑姑。”二宝垂着眼,声音似蚊子哼哼。
一顿晚饭吃下来,她一筷子菜也没夹,碗里高高堆着的肉也没剩下来,全部进了她的肚子。
晚上二宝跟奶奶睡客厅沙发,王森一人睡一个房间,萧建华夫妇一个房间。
睡觉前,萧建华给二宝洗了脸,还往她脸上抹了香喷喷的孩儿面!
“这线衣怎么破成这样了?”萧建华看着二宝身上的毛线衣,她又用手比划了二宝的脖子和身量,说要给她织一件新毛衣,萧老太不会针线活,所以二宝的毛衣都是穿得破到不能再破。
二宝的余光扫到王森打开墙角里的一个矮柜子,矮柜子里亮着灯,二宝只看见两排鸡蛋排在里面,王森从冰箱拿出他的酸奶。
“给二宝拿一瓶酸奶。”萧建华开口道。
王森递给二宝一瓶酸奶,二宝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白白的黏糊糊的,像是面糊糊,二宝闻了闻味道,像是浆糊的味道,她探险似的抿了一小口,五官一下皱成了一团,这也太难喝了,像是夏天馊掉的粥。
“不习惯吧,第一次喝酸奶都觉得难喝,多喝几次就会爱上这个味道了。”萧建华笑道。
二宝低着头将手里的瓶子塞到奶奶手上,萧老太仰头喝了一口,“已经馊掉了,不能喝,会拉肚子的。”她急忙去拿外孙子手里的玻璃瓶。
萧建华一家三口被老太太的话逗得大笑。
夜里等所有人都睡着了,二宝摸黑爬下沙发,她摸到墙角里的矮柜子,拉开门一脸好奇地盯着柜子里面,不明白为什么小柜子里还要装个小灯泡,她将头伸进去,感觉到凉意,太奇怪了!
凌晨四点半萧建华就起床了,她要去食堂蒸馒头和包子,大院里住着的北方人居多,都爱吃面食。
顾司令员就特别爱吃萧建华蒸的宣乎的大白馒头,只要他回大院一定会让勤务员去食堂打馒头,这让萧建华特别的自豪。
躺在沙发上的二宝睁开双眼,望着轻手轻脚走进客厅的姑姑,“还早再睡个回笼觉,睡醒了让王森带你去食堂吃早餐。”萧建华压低声音说。
二宝不说话,黑眼睛注注地望着她。
“想去玩?带你去。”萧建华笑问道。
二宝一个轱辘从被窝里麻利的爬出来。外面的天黑蒙蒙的,笔直的水泥路两旁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二宝牵着姑姑的手,一路小跑着紧跟在她身旁。
“冷吗?”萧建华停下来,拢了拢她脖子上的围巾,这灰色的羊绒围巾还有蓝色的小羽绒服全都是王森的,王森个子蹿得快,这些衣服已经不合身了,都是好料子扔了可惜,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昨晚萧建华又给二宝修剪了一下头发,短短的板儿寸,灰色的小帽子,灰色的羽绒服,小牛仔裤,黑色的小军靴,看上去就像个小男孩。
二宝摇摇头,路灯照在姑姑脸上,她看起来特别美,圆月一样的脸,月牙一样的眼睛,二宝垂下头,身体往她身上靠了靠。
正文 第六章 表率作用
食堂的炤台真大,铁锅也特别特别的大,萧建华和其他几个同事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帽子,和面的和面,淘米的淘米,烧锅炉的烧锅炉。
二宝在非常大的后厨里蹦来蹦去,非常快活,这快活的心情不亚于过年。
馒头上锅蒸,闻着喷香的,“二宝会唱歌吗?给我们唱一首。”萧建华的同事打趣问。
二宝低着头在水泥地上跳格子玩,就在别人以为她不会开口唱歌的时候,“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哎!巴扎嘿!”她背对着所有的人,突然嗷的一声仰头大声地唱起来。
唱完一小节,二宝满脸通红,低着头继续跳格子。
“这首歌要边唱边跳,才好看。”又一个同事逗道。
狗尾巴小学排过这首歌,二宝没被选上,看了几次她大概也能模仿着跳几下,憋了几秒,她又嗷的一声唱起来,边唱边左跳一下右跳一下。
这孩子可真实诚!唱起来拼老命,声音都喊劈了,跳起来动静像打夯,还同手同脚的。
二宝唱得卖力,跳得卖力,没一会儿肚子就饿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二宝围坐在食堂的大圆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喝着稠乎乎的白米粥,幸福得飘乎乎的,就像是踩在了棉花糖上。
“二宝,真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你!”小霸王从天而降,睁大了眼睛上下盯着二宝。
“小叔,坐这里。”顾莱挥手招呼小叔。
顾晨希打了米粥和包子,迈着两条长腿,慢条斯理的走过来,他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导致小儿麻痹症,后来留下了后遗症,两条腿一样粗细一样长,只是走快了就会瘸,他的左腿使不上力气,像现在这样慢慢走,看不出来腿有问题。
“二宝,这是我小叔,小叔,这是我的好朋友二宝!”顾莱隆重介绍她刚认识的朋友。
“小叔好。”二宝嘴里包着肉包子,一手各拿一大肉包子,她急忙站起来鼓着腮帮子叫人。
跟两个小孩没什么可说的,顾晨希坐下去,慢慢吃早餐。
二宝又埋头啃肉包,她吃得挺香,顾莱看着有些眼馋,她伸手掰开肉包子咬了一小口,这也不香啊!
二宝狼吞虎咽着,恨不得连自己的手指头一起吃进肚子里,对面的叔叔头发像芝麻一样黑,脸像鸡蛋清一样白,她笼统的看了一眼,还是手里的肉包子更吸引人,她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包子,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咬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宝的,顾莱和顾晨希两人都比平时有食欲。
二宝挺着滚圆的肚子横着走出食堂,顾莱蹦蹦跳跳的跑在最前头,顾晨希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二宝像螃蟹一样跟在他的后头,她觉得肚皮撑得快爆炸了。
远处传来震天的擂鼓声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拉歌声,大院一年一度的篮球比赛今天拉开帷幕,警卫连队,家属队,军区下属各分区机关部门全都组队参加篮球比赛。
顾莱欢呼一声,大叫着小叔和二宝,然后撒开了腿一溜烟跑向篮球场,二宝有心跟上去,刚做了个跑的动作,肚子里的米粥和包子就晃荡起来,沿着胃一阵一阵的往嗓子眼儿里冒,二宝赶紧停下来,咕咚一声将涌上来的东西咽下去,全都是好东西,吐出来就浪费了。
大军卡拉着一卡车的兵过来助威,“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卡车上的兵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势如虹的引吭高歌。
篮球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干部警卫员还有观战的家属,他们拉着横幅,擂着鼓,大声呐喊自己的球队加油。
顾莱挤入家属观战队,王森早就站在那里,嗓子都喊哑了,大院里的孩子全都聚集在一起为家属队加油,陆东和林裴两人都是家属队的种子选手,他们两个穿着球衣一入场就引起了震耳发聩的欢呼声。
顾晨希溜达回将军楼,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瘸得特别厉害,在大院里每走到一个地方,那些正热火朝天谈笑风生的人,一看见他,都会很有默契地同时安静下来,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同情,还有小心翼翼。
那些人没有坏心,只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跟他相处,他让他们不自在了,顾晨希自己无所谓,不过也不想给别人带来不自在,所以他很少参加大院里的集体活动。
他能想象如果他现在出现在篮球场,不亚于给那些人当头泼下一桶冰水,原本热闹的气氛会瞬间降至冰点。
顾晨希走进屋里,换上拖鞋,直接朝二楼走去,身后响起沙沙沙的声音,顾晨希转过身去,二宝正穿着棉袜走在地板上,袜子是王森的,她穿了有些大,每走几步她就停下来把滑下去的袜子往上拉拉。
顾晨希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路跟着他回家的小孩,昨晚在训练场迷路的孩子,她看起来很小,四岁,五岁?
他以为这孩子跟着顾莱一起去篮球场了,竟然没察觉她一路都跟着他。
二宝弯腰拉上袜子,一直起身正对上叔叔投来的视线,她仰起头呆呆地回望着他,她又迷路了,记不得回姑姑家的路,又追不上顾莱,只能一路跟着他回家。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顾晨希收回视线转身上楼,别指望他会像陆东那样,抱着迷路的小孩找回家的路,他不知道如何跟孩子相处。
顾晨希走进书房,一排木质的唱片架上堆放着上千张黑胶唱片,他挑出一张,放到唱机上,唱片在唱盘上慢慢转动,柔和舒缓的旋律在空气中飘荡着,回旋在耳边。
二宝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顾晨希将咖啡豆放入磨子,将豆子研磨成粉,过滤后用放入咖啡壶——二宝用力吸着鼻子循着奇怪的香味走到他身旁,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
顾晨希抿了一小口黑咖啡,感受着咖啡的苦香在唇齿间环绕,然后加入适量的糖,再次品了一小口,最后才加入奶精,他很享受咖啡从苦香到融入奶糖后的不同味觉。
二宝仰着头拼命吞咽着口水,跟在他后面转,这味道闻着太香了,她也想尝尝。
顾晨希低头看了一眼像陀螺一样跟在他身边转的小孩,小孩舔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咖啡杯,她脚上的袜口已经滑到了脚心,半截袜子皱在地上。
“想喝?”顾晨希问小孩。
二宝点点头,她就想尝一口,对于任何她没见过的吃食,她都想尝尝味道。
顾晨希半蹲到地上,将咖啡杯送到她嘴边,二宝感动地看他一眼,她将鼻子凑到杯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含住杯口,尝了一小口,有点苦,有点甜,有点香,这味道太复杂了,简直超出她的想象,说不来难喝还是好喝,二宝咂摸着嘴唇,嘴巴里香香的。
尝了咖啡的小孩半天回不过神来,顾晨希径自坐到书桌前,听着唱片,品着咖啡,看着书。
二宝走到他脚边,盘着腿儿坐到地板上,嘴巴里的香味还在,这香味比红烧肉和肉包子的香味还要持久,还要浓厚!
顾晨希扫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她安静地坐着,没发出任何动静,他不喜欢被打扰,他的书房是顾莱的禁地,顾晨希收回视线,只要她不打扰他,他可以允许她坐在这里。
二宝竖着耳朵,听唱机里传来的歌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唱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正文 第七章 二宝看阿拉丁
顾莱直到中午才呼哧呼哧地跑回来,“小叔,来不及啦,要迟到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别墅里上蹿下跳,今天下午她要去少年宫学芭蕾舞,光顾着看比赛,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还是王森提醒了她,王森要去少年宫学钢琴。
坐大院里的班车是不赶趟了,顾晨希开车送她去少年宫,二宝也跟着爬上车。
“二宝,我要去少年宫做正事,没时间陪你玩,你快下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顾莱扭过头着急地叫道,真是越忙越添乱。
刚爬到后座还没坐稳的二宝赶紧手脚并用地往下爬,“认识回去的路吗?顺道送你回去。”顾晨希拿着顾莱的小书包站在车旁问道。
刚爬了一半的二宝又赶紧往车里爬。
“真是急死我了,要迟到了!”顾莱用手扇着凉风,急得大叫。
顾晨希将顾莱的书包放到后座,又俯身帮二宝系上安全带,“小叔,你快点阿——”顾莱急声催促着。
二宝被安全带绑得不能动,她摊着手脚靠在后座上。
车子经过家属楼的时候,顾晨希看了一眼后车镜,沉吟间,车子已经驶过了,便没再停车。
一出大院,顾莱就不着急了,直嚷着肚子饿,她的心思放在肯德基上,甜筒、薯条、汉堡,炸鸡,都是她爱吃的。
平常小叔不在国内,爷爷奶奶不可能带她来吃这些。
顾晨希停了车,走进快餐店,很快拎着两份纸袋回到车上,一份给顾莱,一份给二宝。
二宝第一次知道鸡腿还能这样好吃,她啃了一个鸡腿,然后捂紧了袋子紧紧抱在怀里,这么好吃的东西要带给奶奶尝尝,不知道姑姑有没有尝过。
车子停在了少年宫外面,顾莱背着书包飞奔进去,车里只剩下顾晨希和二宝。
“叔叔。”二宝双手举着纸袋递到前面,开口叫道。
“不吃。”顾晨希掏出烟和打火机,打开车窗点燃香烟。
二宝抱紧了袋子,低头闻着里面的香味。
抽完一根香烟,顾晨希看了一眼时间,顾莱要跳两个小时,他推开车门下车。
二宝也想跟着下车,刚坐直了就被身上的安全带绑了回去,顾晨希打开后座车门,帮她解开安全带,
少年宫里有小型录像厅,顾晨希选了一部《阿拉丁》,带着小孩走进录像厅看电影。
小屋里摆着长沙发,二宝紧挨着他坐,这是她第一次看阿拉丁。
顾晨希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实在是无聊至极,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烟雾缭绕,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孩,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这烟味丝毫没给她造成任何影响。
顾晨希还是掐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二宝又将纸袋子举到他面前,顾晨希从里面拿出薯条,薯条早就变软了。
顾晨希吃完薯条,二宝又将袋子送到他面前,他从里面拿出汉堡,接着吃。
很快袋子就空了,二宝将里面的炸鸡碎倒在手心,仰头一口吃掉。
看见她的动作,顾晨希眼角抽了一下,他以为这小孩不爱吃呢,他才勉为其难的吃下这么难吃的东西。
二宝没有一点不高兴,现在顾叔叔在她心里的位置已经上升到跟萧姑姑一样,她喜欢姑姑,也喜欢这个叔叔。
离开录像厅的时候,二宝主动牵上顾晨希的手,他的手又白又长,她的手又小又黑。
顾晨希轻轻握住伸进他掌心的小手,大院里的孩子对他都是敬而远之,难得有个小孩不怕他。
车子在家属楼停下来,“叔叔再见。”二宝抱着一袋炸鸡兴高采烈地下车,她目送着小车驶远。
家里只有萧老太一个人,萧建华送儿子去少年宫学钢琴,王爱国还没下班。
“奶奶,炸鸡!”二宝拿出一块炸鸡,踮着脚尖往奶奶嘴里塞,萧老太呜呜着嘴里被强塞进一个鸡腿。
天快黑的时候,萧建华才满脸倦色的回了家,少年宫离大院很远,要倒好几趟电车,她这么幸苦给王森报那么贵的钢琴班,就是不想让他输在起跑线上,偏偏王森还不爱去,每次去少年宫都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闻到炸鸡的香味,王森眼睛一亮,颠颠地跑过来,拿了鸡腿就啃,他只吃了一次肯德基,后来爸妈就不肯带他去吃了。
“就知道吃,跟你爸一样没出息!”萧建华恨声骂道,当年跟王爱国在一起的战友,现在哪个不是营级以上的干部,就数他混得最惨,以前给首长开车还说得过去,现在变成班车司机了。
王森点着头,一边讪笑一边啃鸡腿。
“吃吃吃,就知道吃!”萧建华上前一把拍在他的手上,打掉他手里的鸡腿,王森脸上挂着讪笑,眼眶已经红了。
二宝躲到奶奶身后,“好好的,你打孩子干吗,小孩不就知道吃嘛。”萧老太走过去护住外孙子。
“天天就知道疯玩,你以为你跟他们一样?人家成绩不好,以后照样出人头地,你成绩不好,考不上好大学,最后只能接你爸的班,一辈子给人当司机!”萧建华怒气上来,指着王森骂道。
王森脸上的讪笑再也挂不住了,他哇一声大哭起来。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不能总跟你够不着的人比,你跟我们比比,我们村好多人家还吃不上饭呢。”萧老太给女儿讲道理。
“妈那不一样,一个城里,一个农村,标准不一样。”萧建华叹气道。
晚上二宝躺在沙发上睡不着,她挺羡慕王森的,今天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为什么可怜,具体也说不上来。
姑姑不发脾气的时候,她很喜欢姑姑,今天发脾气的姑姑看着有点吓人,像母老虎。
天没亮,萧建华又起床准备去食堂上班,沙发上的二宝闭紧了眼睛装睡,她一个晚上没睡着。
姑姑轻手轻脚地出门了,二宝睁开眼睛,突然觉得姑姑也不容易,每天都要这么早起床。
考好大学?二宝之前对大学没任何概念,上个小学差不多就要了她半条小命。
早上顾莱过来找他们玩,她明天要去北京看太爷爷太奶奶,二宝听了很吃惊,顾莱的太爷爷太奶奶还活着呢。
第二天二宝蹲在水泥路上玩,几辆军车鱼贯驶来,“停车!”坐在爷爷腿上的顾莱大叫道。
司机即时停车,二宝跑过去,“爷爷奶奶,这是我的好朋友二宝!”顾莱大声的介绍道。
二宝一愣,没想到顾莱的爷爷奶奶这么年轻,看上去就跟姑姑和姑父差不多大。
“二宝,认识你很高兴。”车里的顾司令员伸出一只手,豪爽地笑道。
二宝下意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爷爷好,奶奶好。”她握住顾司令员的手,轻声道。
“好好学习!”顾司令员很有力量地握一下二宝的手。
站在车旁的警卫员关上车门,“二宝再见了,我要去北京,不能陪你玩!”顾莱脸贴着窗户挥着手。
二宝也抬起一只手朝她挥着,顾晨希坐在第二辆车上,“叔叔再见!”二宝用力挥着手,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顾晨希神色清冷地望一眼路边站着的小孩,车子缓缓驶出大院,直奔军用机场。
一架飞机停在跑道上,顾司令一家上了飞机,他们还年轻,才四十几岁,顾晨希的爷爷奶奶还活跃在政坛上,他们都很忙,一年才能聚一次。
两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停在了南苑的军用机场,顾莱下了飞机,蹦蹦跳跳坐上汽车,汽车载着他们直奔中南海,她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就住在里面。
同样都是大院,顾莱觉得这里的大院远没有她住的大院热闹。
在大院住了一个星期,萧老太惦记着家里,风风火火地带着二宝踏上了返程的火车,火车呼啸着离开城市,二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睛亮亮地望着窗外,她也想家了。
正文 第八章 二宝夭折的初恋
学校开学,班上转来一个新生,名叫喜儿的小男生,跟二宝一起坐在最前排,自从萧建军竞选上书记以后,二宝就从教室的最后面搬到教室的最前面最中间的座位上。
喜儿白白嫩嫩的,留着锅盖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嘤嘤嘤的似蚊子哼哼,脸还容易红,粉里透红的,二宝特别喜欢盯着喜儿看。
喜儿在课桌中间画了一条三八线,只要二宝的胳膊越过线,喜儿就用削得尖尖的铅笔芯儿狠狠地戳二宝的胳臂,边戳边红着脸嘤嘤的嘀咕,“嘤嘤嘤,谁让你过界的,我戳——”还用眼睛偷瞄二宝的反应。
二宝皮实不怕疼,只是腆着脸冲喜儿乐,喜儿的脸红得快滴血了,嘴里嘤嘤嘤地哼着,手里下了狠劲儿,铅笔用力一戳,铅笔芯儿扎进了二宝的手臂上,整个断在了里面,二宝还没作出什么反应呢,喜儿一下就吓哭了,两只手揉着眼睛,嘤嘤嘤地哭泣。
喜儿是校长的孙子,为了不让喜儿再受二宝的欺负,校长将喜儿调到了其他班,二宝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胖婶的女儿艳艳,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恋上了成熟帅气的大叔萧建军,萧建军是狗尾巴村的一棵树,身条好,脸蛋好,有学识,还是村支部书记,村里暗恋明恋他的可不止艳艳一人,守寡多年的胖婶也喜欢萧建军,没想到家贼难防,最后让女儿抢了先机。
艳艳没有李玫瑰长得好看,可是年纪摆在那里,十八岁的少女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一头像丝绸一样柔顺的长发,浑圆的臀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在艳艳热情如火的攻势下,萧建军不禁也动了心,他才三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萧建军和艳艳躺在草垛里,好久没碰女人的萧建军不免有些粗鲁,他的粗鲁刺激了艳艳,艳艳抱紧了结实的男人,放声大叫。
二宝放暑假的时候,艳艳就变成了她的后妈,艳艳在城里织过布,是个摩登的乡村女郎,她穿紧身裤,抹红嘴唇,涂指甲油。
猩红的指甲油很是勾人,二宝看得心痒痒的,艳艳很宝贝自己的指甲油,小小的一瓶来之不易,价格不菲,她只象征性的在二宝的两个小指甲上涂了一点。
夏日的午后,知了在树上唱歌,萧建军去了镇里开会,萧老太坐在树荫下搓着玉米棒子,艳艳在屋里睡午觉,她怀孕了。
二宝搓了几个玉米棒子,然后猫着腰进了艳艳的房间,轻手轻脚地从抽屉里偷出指甲油,预备着玩几天再放回去,艳艳现在害喜吐得厉害,闻不了指甲油的味道。
谁知道艳艳醒来突然想看看自己的指甲油,这才发现宝贝不见了,艳艳哭天抢地,闹着要跳河。
她闹得如此厉害,二宝自然不敢交出那瓶指甲油,她装着毫不知情,暗地里在菜地里挖了个坑,将指甲油埋进了坑里。
萧老太心疼艳艳肚里的孙子,好言好语地哄着她,从镇里回来的萧建军也柔声软语地哄她,现在两个人正是情浓的时候。
艳艳大闹的结果就是分家,她跟萧建军过小日子,老太太跟二宝单独过,以后各人吃各人锅里的饭,一家人分成两家过。
分家以后,二宝从地里挖出指甲油,扔进了河沟里。
艳艳生了一个儿子,在萧家的地位越来越尊贵了,她连自己的内衣都不洗了,萧老太心疼儿子,宝贝孙子,免费给艳艳当老妈子。
二宝也被使唤着哄弟弟,她要不停地摇着小床,一停下来小孩就大哭。
艳艳联系着昔日的好姐妹,打算等二宝小学一毕业就送二宝去厂里打工,让她学织布,反正二宝成绩不好,还是个女孩,书读了也是浪费。
自从大宝跟着李玫瑰去香港以后,就再没来过信。随着时光的流逝,童年的往事在二宝的记忆中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关于大宝的记忆。
每次平分了好吃的东西,大宝总会找个地方把零食藏进来,家里藏东西的地方就那几处,二宝在摸索中积累出丰富的经验,她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偷吃掉大宝的那份零食,当事人大宝还被蒙在鼓里,大宝没那么贪吃,好多东西她藏着藏着,自己就忘记了,等到某一天想起,早就连个渣儿都不剩了。
二宝对着月亮深深地思念着大宝,这种思念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会越来越强烈。
香港回归,二宝彻夜守在电视机前……二宝盘坐在屋里的草席上,夏天热,夜里就在地上铺上草席,睡着凉快。
二宝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躺在草席上的三宝迷迷瞪瞪爬起来揉着眼睛,二宝从墙角拖来搪瓷痰盂,掀开塑料的红盖子,扶着三宝坐到痰盂上,“嗯嗯嗯……”二宝抿着嘴,从鼻子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这几年狗尾巴村发展得不错,已经脱离了贫困线,二宝家的房子翻盖了三间大瓦房,一家人又重新合到一个锅里吃饭,不再分家了。
三宝拉完屎撅起了臀,二宝扯了长条卫生纸给他擦,三宝大名叫萧世斌,今年三岁,比二宝小了八岁。
“三宝拉屎了?”房里的艳艳问。
二宝嗯了一声。
“痰盂冲干净,放着有味儿。”艳艳说。
二宝嘴里应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香港不大,她估摸着大宝可能也会在人群中,说不准就能看到大宝上电视呢。
“整天就知道看电视!”艳艳不满的说,她的计划泡汤了,现在讲究九年义务教育,好多中途辍学的孩子又被劝返校,萧建军作为村支书当然要起带头作用,尽管二宝小升初语文数学加起来只考了98分,这也不妨碍她升初中,等到暑假一过,她就该去镇里念初中了。
二宝拎着痰盂出了堂屋,去屋后的茅坑倒了三宝拉的屎,从一旁的破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进痰盂,用刷马桶的刷子刷了刷。
公鸡刚打第一声鸣,萧老太就起床麻利地做了早餐,熬一锅玉米粥,煎几张葱花饼,再用尖椒炒一大盘毛豆米。
做完早餐萧老太掩上院门,去地里拔秧草,趁着太阳上来赶紧下地,干活儿凉快。
三宝睡到六点起床,二宝带他去撒尿,给他洗脸,喂他吃早餐,吃完了早餐,二宝坐到水井旁边,搓洗木盆里的衣服。
萧建军和艳艳睡到七点,吃完早餐,萧建军去书记办公室上班,艳艳去村里的服装厂上班,他们两个都是有工作的人。
三宝坐上萧建军的自行车,他天天跟着爸爸去上班。
艳艳端着粥碗,站在水井旁边,边吃边看二宝洗衣服,在她的调教下,二宝已经很会洗衣服了。
二宝身上穿一件红艳艳的衬衫,衬衫显得有些大,这衬衫是艳艳的衣服,现在二宝捡艳艳的衣服穿,艳艳经常买衣服,旧衣服还都是半新的,她老娘太胖穿不下,给二宝穿正合适。
艳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宝,二宝小时候长得丑,现在越长越水灵,留着齐耳短发,皮肤雪白雪白的,眼珠子黑漆漆的,俏丽的鼻子,小小的嘴,圆圆的脸蛋儿。
再养她三年,就该收彩礼钱了,现在农村的彩礼钱已经飙到了三万,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没有一点家底的人家,还真是讨不起老婆,艳艳心里计算着等到三年后,该收多少彩礼钱,起码也要八万。
八万是一般歪瓜劣枣的长相,凭二宝这张小脸蛋,艳艳不知觉的眉开眼笑,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成捆成捆的钞票。
正文 第九章 母夜叉
萧建军坐到办公桌前,泡一杯茶,展开今天的报纸,关注国家大事,三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握着铅笔在纸上乱画。
桌上的电话响了,萧建军清咳一声,“您好,哪位?”他特意压低了声线。
萧建华打来的,她家里买了新冰箱,老冰箱还能使,卖旧家电值不了几个钱,想把老冰箱托运到狗尾巴村,让哥哥接着用,现在在农村,冰箱还是个奢侈品,除了卖猪肉的,平常人家根本舍不得买冰箱。
萧建军记下长途客车到站的时间,司机姓名,车牌号。
“妈身体还好吗?”萧建华问。
“身子骨硬朗得很。”萧建军回道。
“二宝放暑假了吧?让妈带她来城里玩几天。”萧建华说,上次二宝来城里还是四年前。
“现在农忙哪有时间,你跟妹夫带王森回老家住几天,现在农村修了路,盖了瓦房,变化可大。”萧建军邀请道。
“王森小升初才考了165分,暑假要抓紧时间上补习班——”一谈到儿子,萧建华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二宝拎了早餐去田里给奶奶送早餐,萧老太头上戴一草帽,脖子上挂一毛巾,弯着腰可劲儿地拔秧草,家里出了两个上班族,所有的农活全部落在了萧老太的肩上。
萧建华提过几次,让老娘去城里养老,萧老太无论如何也舍不下自家的地,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孙子,艳艳还是个厉害角色,没少给气萧老太受。
二宝蹲在田埂上,扯一根青草放到嘴里嚼,萧老太招呼她下地帮忙,趁着日头没上来。
二宝蹲着不动窝,以前分家的时候挺好,她跟奶奶总共就一亩地,自己管自己不仅有粮食吃,多的余粮还能拿去卖,现在合起来,一下就变成了七亩地,那两口子从来不知道搭把手,出力不讨好!
萧老太叫不动二宝,气得骂骂咧咧,骂她是草狗。
二宝立刻反唇相讥,说萧老太是狗腿子,汉奸,皇协军,就知道在她面前耍横,在艳艳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萧老太气得撸胳膊,要冲上来揍二宝这个草狗,二宝当然不能等着挨揍,她撒腿就跑。
一口气从田头跑回了自家的小院,院子里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一半以上都是艳艳的,二宝对着艳艳的连衣裙啐了一口痰。
二宝记恨艳艳是因为一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那车是萧姑姑从城里买了托运过来的,送给她做十岁的生日礼物,车身是绿色的,非常好看,她一天还没骑过呢,就被艳艳霸占了去,眼看着她即将去镇里上中学,艳艳就送给她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各处都响的老破自行车!
那破车蹬起来要老命,还老爱掉链子,想着二宝就恨得牙痒痒。
有了后妈,亲爸就会变成后爸,亲奶也会变成后奶,二宝现在越来越讨厌奶奶,活该她腰疼腿疼,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二宝,茅坑满了。”三宝晃着两个细胳膊走进小院,奶声奶气地使唤道。
二宝板着脸去屋后,用粪勺子舀了肥料,洒进周围的菜园子里,“二宝,二宝,挑大粪!”三宝拍着小手欢快地叫着。
二宝咬着牙不搭理他,她真后悔,当初要是跟大宝一起走就好了,哪怕是喝西北风也比现在强。
傍晚的时候,二狗子帮着萧建军把冰箱从车站运了回来,艳艳用抹布仔仔细细将冰箱擦得铮光瓦亮的,通上电,里面的灯亮了。
“奥——有冰箱了,可以吃雪糕啰!”三宝高兴得直蹦跶。
二宝靠在门框上遥望着绿色的小冰箱,这小冰箱她在姑姑家的时候见过,对于七岁那年寒假在大院度过的一个星期,在她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隐约记得一个缺门牙的小女孩,还有小女孩的叔叔,他给她喝咖啡,给她买肯德基,带她去少年宫的录像厅,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他非常高,头发很黑,皮肤很白,至于五官她已经毫无印象,当时好像并没有去留意他长什么样子。
这些模糊的记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虽然她今年才11岁,可是二宝已经感觉到了绝望,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见曙光,没有任何盼头。
大宝和妈妈大概早就将她丢到了爪哇国。
艳艳买回来好多冷饮,有最便宜的赤豆棒冰,还有奶油雪糕和冰淇淋蛋筒,“大人吃棒冰,小孩吃雪糕。”她主动拿出两支棒冰分给萧老太和二宝。
二宝坐在小板凳上,低头吃着赤豆棒冰,她知道艳艳的小心思,她不止一次看见艳艳买了烤鸡烤鹅偷偷拿回房间,她们一家三口躲在房间里吃。
这次艳艳是白费心机了,她压根就不爱吃奶油雪糕,她只喜欢吃棒冰。
度过了一个压抑的暑假,二宝去镇里上学,学校离家很远,中午赶不回吃饭,二宝自带米和饭盒去学校蒸饭吃。
早上还不到五点,二宝就背着书包出发了,那辆破车她才不要骑,她宁愿步行一个半小时去学校。
镇子一片欣欣向荣,新建的大酒楼,迪厅,录像厅,溜冰场,浴室,美发店,二宝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镇子上最繁华的地段。
“你是初一(3)班的萧世宝吗?”这天放学,几个校外的小混混骑跨在自行车上,将二宝团团围住,为首的人一脚着地,一脚踩在脚踏上,他染着黄毛,一手向后摸着头发,做了个帅气的摇头动作。
二宝不承认也不否认,单是目光凉凉地望着黄毛,她的目光有些渗人,黄毛不自在的吹了声口哨。
其他人也起哄吹了声口哨。
“赏脸载你一程?”黄毛再次甩甩头发。
还废话什么,二宝走过去一下子坐到后座上,其他人发出欢呼声,黄毛吹着口哨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搂紧了源哥的腰,不要掉下来。”后面的人大声起哄。
不用二宝指路,黄毛熟门熟路的将二宝送到家门口,他已经跟踪二宝踩过无数次点,他以前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可没一个有二宝好看,她的皮肤嫩得出水,眼睛也水汪汪的,而且特别有个性,不随大流。
“蒋源,交个朋友。”黄毛朝二宝伸出一只手,他那帮兄弟在后面鬼叫着。
二宝扭了扭脖子,一脚踹了过去,她担惊受怕了一个月,每天晚上回来,总觉得有鬼跟在她后面,她回头,看不见人,她继续走,身后就有脚步声,吓得她头皮发麻,今天可算是逮到“鬼”了。
黄毛不提防背后正中一脚,他以狗吃屎的姿势趴到地上,还没回过神来,二宝一把举起他的自行车,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自行车的两个车轱辘一下就分了家。
黄毛的兄弟们全都傻眼了,被揍的黄毛也有些发晕,趴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二宝又扭扭脖子,将脖子扭得“格格”作响,打架就怕不要命的,从小到大二宝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奶奶个熊!”她一口痰啐在黄毛的脸旁,抬脚就往家走,也不去打听打听,狗尾巴村的萧二宝怕过谁,一帮小混混毛还没长齐,就在她面前充大佬!
黄毛被打傻了,没想到看起来像林妹妹一样的女孩,竟然是个。
正文 第十章 情窦初开
黄毛没考上高中,手底下跟着一帮人,在镇上给人看场子,镇里所有的娱乐不管是迪厅溜冰场还是台球室,黄毛都能免费出入。
被揍的第二天,黄毛就骑着摩托车等在狗尾巴村的村口,“上车。”看见二宝,他甩了甩一头黄发。
二宝也不忸怩,当即骑跨到摩托车后座上,她能揍他一次,就能揍他无数次,二宝是不惧牺牲,不怕流血的,也许她的拳脚不是最厉害的,但是她有一颗战斗到死的心。
黄毛高水平地发挥了他的摩托车技术,他将车子开成了S形,一头秀丽的黄发迎风飘飘,他的黄发长及脖颈,比二宝的头发还要长出一些。
黄毛在牛肉店门口停了车,“两碗牛肉面。”他甩一下头发,对老板说。
这家牛肉铺子的牛肉很出名,也很贵,只有过年的时候,萧老太才会来这里买一些牛肉碎末,回家熬胡萝卜缨子牛肉汤,吃的时候往热腾腾的汤里洒一些白胡椒粉,那个香啊——二宝吞咽一下口水。
黑糊糊的店里就摆了一张餐桌,这家店主要业务是卖生牛肉和酱牛肉,至于早点业务只是副业。
黄毛坐到对面的长凳上,眯起眼睛点燃一根烟,然后甩甩头发,仰头吐了几个烟圈。
香烟的味道,二宝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已经偷偷尝过了,味道很不好,尝过一次,她就没兴趣了。
白酒的味道,二宝上幼儿园时就尝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辣嘴,她除了有一颗战斗到死的心,还有一颗勇于尝试的心。
两大碗牛肉面端上来,一碗面起码有半斤,上面铺着密密麻麻的牛肉,还有绿绿的香菜,桌上摆着白胡椒粉,二宝往碗里洒一些胡椒粉,敞开了肚子吃。
黄毛掐灭手里的烟,也呼噜呼噜吃起来,二宝端起大碗喝光里面最后一滴汤,打了个饱嗝,惬意至极。
“记我账上。”黄毛甩着头发说,镇里的店家没有不认识他的,也没人敢得罪他,他有钱的时候就还帐,没钱的时候就欠账。
从这天开始,黄毛当起了二宝的专属司机,每天接送她上下学,早上变着花样的带她吃遍镇上的早餐铺,牛肉面,包子,烧饼,东北水饺,豆腐脑……
傍晚放学,二宝跟着黄毛去逛了迪厅,溜冰场,台球室,录像厅。
初二开始学校要上晚自习,二宝逃了晚自习,去迪厅玩。旋转彩灯在头顶上转着,一群人在下面乱颤。
激烈的音乐突然停下来,黄毛拿着话筒深情开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他甩着头发,眼神透过刘海,深情地望向二宝。
在场的女孩们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二宝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喝着饮料,不知道为什么黄毛一甩头发,她就想笑,所以她没办法融于这个场景中,她就像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别人笑,别人哭。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黄毛的兄弟们一人拿一枝玫瑰,跟黄毛站在一起,冲着二宝的方向,大声开唱。
黄毛做了个停的手势,他用力地一甩头发,音乐响起,他扭着臀用粤语唱护花使者,“这晚在街中偶遇心中的她,两脚决定不听叫唤跟她归家,深宵的冷风,不准吹去她——”
他的兄弟们随着音乐的节奏一起扭动臀。
二宝喜欢听粤语歌,现在回想起来,那年寒假在将军楼听到的就是粤语歌,不过不是《护花使者》,不知道是谁的歌。
唱完一曲,黄毛嘴里咬着玫瑰,双膝跪地滑向二宝,滑到她腿边,他再次一甩头发,将嘴里的玫瑰递给二宝。
二宝眼睛一眯,接过了玫瑰花,所有人发出狂热的欢呼声。
黄毛站起来,手一扬,柔和的音乐响起,“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唱歌。
这首歌一下唤起了二宝的记忆,在将军楼听的第一首歌就是这首,晚上黄毛开摩托车送二宝回去,黄毛说那是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不过陈百强五年前就死了。
“再唱一首。”二宝扯一下他的衣服。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为何我心一片空虚,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黄毛深情地开唱。
这一刻二宝突然有些动心,她张开双臂环抱住黄毛的腰。
黄毛一个哆嗦,摩托车嗖地一下冲出独木桥,“啊——”伴随着两个人的惊叫声,噗通一声他们连车带人的掉进了河里。
二宝摔断了一条腿,她右腿打着石膏,拄着拐棍,在小院里来回溜达,她跟不三不四的人谈男女朋友,现在这事在狗尾巴村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三宝肩上扛着烧火铁棍,威风凛凛地守在院门口,他爸发话了,再看见不三不四的团伙出现,就将他们打出狗尾巴村!
现在全家人对二宝都没有好脸色,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二宝迟早是要蹲牢房的,弄不好还要吃枪子儿。
艳艳忧心将来的彩礼钱可能会大打折扣,如果搭上坏蛋,那是一分钱也捞不到,即便不搭上坏蛋,以后媒人说亲的时候,谈到这一段,那实在是膈应人,就连萧建军这样二婚的男人都喜欢个黄花大闺女,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喜欢黄花大闺女的男人!
艳艳端着饭碗,暗自观察二宝走路的姿势,越看越觉得她已经跟小坏蛋睡过觉了,两条腿走路都合不上了。
二宝拄着拐杖,独腿走路,慢慢挪去堂屋吃饭,桌上没有她的碗筷,她又转身一点点挪去厨房。
“细草狗,好人不学学坏人,跟你妈一个德性!”萧老太走进厨房,嘴里骂道。
二宝靠着炤台,掀开铁锅盖,铁锅里焖着扁豆饭。盛了一大海碗饭,二宝背靠着炤台,独腿立着扒拉扁豆饭。
萧老太坐在小凳上用菜刀剁猪草,边剁边骂,二宝的眼泪无声地淌下来,眼泪滴进碗里,就着扁豆饭一起被她吃进嘴里。
在二宝断腿期间,黄毛因盗窃罪被判入狱8年,他的兄弟团也纷纷获刑,他们偷盗自行车不过瘾,某晚居然翻进公安局的院墙,偷走了所有的警车。
如果二宝不是腿断了,可能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偷警车,那样的刺激没几个人能拒绝。
二宝腿好以后回学校上学,她的座位被搬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曾经她跟黑社会的人走得那么近,大家都说她是黑社会老大的女人,镇上所有的小混混都叫她大嫂。
学校找不到名目开除二宝,只能任她自生自灭,课堂上老师从来不叫二宝回答问题,只要她不影响其他同学,随便她做什么,可以睡觉,可以不来上课,可以不参加考试,可以不写作业。
中考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二宝居然考了590分,这个分数已经够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去市里上学开销大,二宝继续留在镇上读高中。
高中学业紧张又繁重,二宝住进了学校宿舍,她的脑子一直就没有大宝聪明,每次周考月考,她的成绩都不上不下地挂在中间,二宝唯一能做的就是死记硬背,促使她突然发奋读书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临近高考的时候,二宝头发掉得厉害,常常头晕目眩流鼻血,二宝在鼻孔里塞上卫生纸,教室里的灯已经熄了,她点上蜡烛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