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隐仇
鬼面娘子佛相公(苏家公子)
楔子一
古语有云:天道运而旡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旡所积,故天下归。然当今天下新王无能,奸臣当道,万象失怡,妖媚滋生。江湖中人眼见帝运无积便各自成派,尊五义为正首,弃朝堂发愿自治,其中有五派清廉刚正,武义双绝,主掌江湖大事,重开江湖锦绣繁华。
然有正必有邪,正有五义反之五毒,分庭相抗,世代不休。
五义:
缱疏阁:司仁嗔怨司:司法归贤庄:司剑青曦门:司幻暮云谷:司医
五毒:
无殇门:主暗杀陀罗教:主巫蛊寒烟宫:主女恨九冥城:主盗掘落日渊:主药石
楔子二
清冷的晚雨是从子时开始下的。飞扬的雨丝落在褪去了喧嚣的大红喜字上泛起一层寒凉的光,好似人心中落下了一层浅薄的泪,在日头没有出来前,便一直阴霾的冰冷着。
漆黑的结香园内,她静静的立在房门外良久,忽然移了步子向房门对面的阁楼走去。素白的鲛绡单衣随了迟缓的步伐仿似轻慢散开的白莲,纤弱却清幽的盛开在这寒凉的夜雨里。
黑暗的阁楼渐渐的被灯光晕染开来,她执灯的手如玉般光滑修长,衬出怡然美好的气质。只是这样的手在这昏暗的暖色中却越发的苍白起来,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以致于那桔黄的暖色飘忽在阁楼中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终于那前进的步伐到了尽头,她的心一沉,苍白的手也停止了抖动。面前是一整层的丝锦布匹,鲜红的色在火光中明艳似血,充斥着她的眼。她的心突然充斥出一种烈火般的愤怒,似猛兽吼叫般让她惶惶的站立不住。忽然她拎起宫灯重重砸向面前那一排排鲜亮的锦缎上。
微弱的烛火在跌落的瞬间仿似得到了救援,迅速与锦缎共鸣着燃烧出巨大的火焰。熊熊的火光顺着那一袭鲛绡单衣缓缓而上,映出了那一张含泪的脸。
那是一张与这身姿举止极不附的脸——那是一张极丑的脸。
蒜头鼻,死鱼眼,或许还可以说的更不堪些。可就是这张奇丑的面颊,此刻却缓缓的落着泪。但这泪水并不能让这脸显得梨花带雨些,倒像是蒙了尘的珍珠混杂在鱼眼里,肮脏的人们不愿去理睬。
火乘了风势烧的更大了,她却不管不顾的在这大火中登上了楼顶推开了窗,漆黑的浓夜无穷尽的蔓延着,依稀可见的冰凉喜字讽刺的隐在黑暗中。她满心凄惶,踮起脚眺目远远望向那隐约的官道,原本被火光衬得明亮的眼眸陡然暗淡了下来。
漆黑的官道除了夜雨,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来了?
你终究还是不会来了……
她怔忡的望着,大火已经叫嚣着缠到了她的脚下,裹着她的衣衫缓缓靠近了她的皮肉。她紧紧的咬着牙攥着拳头蹲下身,奇丑的面庞依旧大颗大颗的落着泪却始终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这火她其实是看不见的,这痛她其实也并不能感知多少。只因得她的心已经寒凉到了极致,寒凉到死才可以温暖的地步。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来看我一眼。
雨,依旧是雨,连绵了七日的阴雨不停不歇的似要将人心间那最后一抹耐性磨尽了。苍恒月年近四十的脸上依旧年轻,眉宇间沉着一丝凝重似是在想着什么。忽然烦躁的皱了皱眉头,。“啪嗒”一声,重重的合上了茶盖,惊的身旁有了睡意的丫头一个惊醒,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废物,一群废物!”若鹰的眼眸闪过烦躁,他重重的将茶杯摔在地上。“嘎啦”一声,飞溅而起的水花和碎片溅落在丫头的裙角,丫头下意识缩了缩脚,暗暗的荡起一股莫名的香。
“我养你们是让你大白天打盹的吗!”
现在已经酉时了。丫头缩了缩脖子心间小声嘀咕着,面上却是怯懦的看着浑身焦躁的苍恒月。
“你不服气?”苍恒月紧紧的逼视着丫头,那一双眼闪着尖锐的光,好似在这一瞬已然将她看穿。丫头的心咯噔一下,慌忙跪倒在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奴婢。”苍恒月玩味似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威武的国字脸上忽然扯出一抹冷笑。
“我苍恒月何德何能,当得起你调朱的主子。”
丫头面色惨白,愕然的抬头“奴婢叫碧儿,奴婢不知道主子说什么。”恐惧自单薄的眉眼间一丝丝荡漾开来,扩散成一种铺天盖地的惶恐,却阻隔不了那一双快如闪电的手。
“噼啪”一声,闪电之后响过微弱的声响,却已然击碎了所有。
雨丝冰凉的斜飞而下,撒落在地上渐冷的尸体上。碧儿单薄的眉眼还停留在死亡那刻不可言喻的惊恐中,呆滞的瞪着苍恒月。
苍恒月手指有些发凉,依旧年轻的面庞陡然呈现一种苍茫。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地上的女尸,又下意识的盯着自己的手。
“又杀错了吗?”
微微叹了口气。他堂堂苍家堡堡主竟然因为疑心,在这一月内错杀了数十奴婢。难道是自己警觉过度?但是这婢女身上确实有无殇门的那种香气,况且自己把那么大的篓子推给无殇门,他们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恩,宁错杀,不放过!微微的点了点头,用杀人的手抚了抚微凉的额头,担忧的面庞突然又闪现一丝冷笑。缓缓的踱回椅旁,刚要坐下,整个身子却忽然僵直了。若鹰般深邃的瞳孔出现短暂的迷茫,愣愣的盯着前方。
明明是空荡荡的回廊突然冒出了十几个女婢。她们个个表情僵硬,单薄的眉眼间尽是死亡的不甘和狰狞,大睁着没有感情的白眼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冷汗滴答滴答的同雨丝一同落下,他觉得不对,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就在此时那些女婢已经围着他迎了上来,狰狞的面上带着深刻的愤恨紧紧的逼视着他——那都是他亲手所杀。
“这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定了定神闭上眼他心下默念着,缓缓的睁开眼,可刚一睁开,碧儿单薄的死眼正对上他的眼,
他一个趔趄,退后好几步,却觉得碰到一个冰凉而僵硬的物体。他心下微凉,试探的回过头,一张鲜红的嘴已经大大的张开,毫不客气的咬上了他的肩膀。
“啊……”凄厉的惨叫响在冷雨中越发的冰寒起来。苍恒月手脚并用击向女尸。女尸却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死死的咬着他。就在他挣扎的当口,其余女尸已然游走过来,一个个张开鲜红的嘴,露出泛着森光的牙齿,攀住了他的身子,咬住了他的手,他的脚。
“不!”他厉声叫着,威武的面庞被恐惧扭曲成一种骇人的可怖。“调朱,调朱,我知道是你。你以为我会怕吗。这都是幻影,我知道这都是幻觉。”
他扯着嗓子大声的叫着,浑厚的声音被他撕扯成一种骇人的嘶哑。那是只有在极度惊恐中才会压抑成的暗哑,粗糙若沙石般刮利着人心。
尘香绕雨,朱阁生香,混乱的境地在他话音游荡的境地凭空的多出了一抹影。无声无息红若晚霞般的影,身姿如柳摇曳,静立在一片浮华中,生生夺去了所有的光笼泽成一种诡异的香。虽然她从头到脚的裹了红纱使人看的并不真切,却偏自成了一种莫测的美,妖娆而魅惑,落定成心间不能挪动的明艳。
苍恒月两眼发直的看着凭空多出的人,突然像发了狂似得怒吼着。“你是调朱,你就是无殇门的调朱。”
火红的身影没有说话,斜飞而起的单刀半翻髻上,步摇微晃合了清冷的风微微撩动那单薄的衣衫,飞扬起她面上轻薄的纱。苍恒月只看到一双朱唇微微的上扬,恰到好处的弧度诉说着主人心中的不屑与冷漠。
明明知道是嘲讽的笑,苍恒月却还是忍不住双眼怔忡的着了迷。虽看不清全貌却可以肯定,那是个极美的女子。盈盈身姿只那样静然一立,便夺取了人的所有心魄。而她周身那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更似撩动心意的手,微抚着让人沉溺的不能自拔。
就在苍恒月失神的时候调朱忽然轻轻的抬了抬手,那些女尸似是得到命令般,发起第二次撕咬。痛,刮骨的痛不断不断的扩大。
“幻觉,都是幻觉。”苍恒月瞪大了眼,冷汗大颗大颗滚落。无殇门江湖五毒之一,专以暗杀,收账为主,是江湖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代表。然而无殇门做事隐蔽低调,那门主到底是何模样至今无人见过,且门中鬼才奇多,其中这右护法调朱善用香制幻觉,最善杀人不备。
思及此,苍恒月慌忙闭住了呼吸。正因得无殇门诡谲,所以在自己将嗔怨司的灭门嫁祸给无殇门之后一直小心戒备。在闻得那些女婢身上奇异的花香便以为是调朱假冒,便尽数杀了。却不想,这幻术竟如此诡谲,明知是假,却不由得不信。且身上那一股痛,真真的钻心。
眼前开始迷迷蒙蒙的,而调朱依旧一动未动的静立在那里,仿若一朵艳丽的花带着浓重的毒,悄无声息的将空气侵染,透漏出一种无言的寒——死亡的寒。
冷汗打落在地上,他暗暗的叹了口气。已经闭住了呼吸,毒香应该便可就可消散。不妨事,都是幻觉,只要自己凝神闭息,便能破了此术诛杀敌手。
流光不待,思及此他慌忙闭紧了双眼,保得内心明净,不再挣扎。
看着定了身心的苍恒月,调朱微微笑了笑。隔了面纱的笑容隐约成一种冰寒的诡异。当真是个傻子,以为如此便可脱身吗?
如玉的手指透过红纱微微一弯。苍恒月紧闭的双眼陡然大睁,若鹰的眼眸锐利尽失,闪现出巨大的恐慌,
“不,你不要过来,不……”他大叫着挥舞着手,似是看到了极其可怖的东西,突然狠狠击向自己的全身。
狂躁的掌风肆虐着同微风一起浮动着火红的纱衣,调朱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冷酷起来。这香术幻的都是人心底的罪,所以她故意给侍女们撒了香。她知道苍恒月狡猾多疑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些婢女的。然而,婢女的死不会有这样大的作用,他自残至此可见他曾犯过多重的罪。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是无殇门要杀他,而是他的罪要吞噬他。
“恩……”轻轻的舒了口气好似品了杯上好的茶,轻纱下的面容漾起一阵惬意,微微的抱起双臂,她就那样闲闲散散的看苍恒月自虐着伤重倒地。好似那是一场极其精彩的戏,看的她那凤凰般遥飞而起的眼眸闪现出痴迷和巨大的欢愉。
苍恒月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看着调朱,明明是曲颜怩俪的好身姿,却宛然看到一个邪魅的魔,双眼痛苦的微睁着,颤抖的伸出手指向调朱。
“鬼,你是鬼……”
“嘻嘻,是,我是鬼。”她嘴角的笑越发的浓郁起来,甚至连清寒的嗓音也带着轻微的笑,好似这不是恶毒的咒骂,而是一种莫大的奖励,使得她本就飞腾的眼眸更加的兴奋起来。“我是鬼,所以杀你是不是天经地义?”
苍恒月颤抖的面容僵死在脸上,努力的大睁着眼向看调朱却怎么也看不清,只看得到那鲜血似的红一点一点靠近着要将他吞噬。遇到一个以做鬼为乐的人,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调朱缓缓移步,轻慢的步伐匀出一片烂漫的红莲,似血般蔓延到苍恒月的身边。她再次伸手,一种凉薄的香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苍恒月只觉一阵潮湿,那空荡的地面上陡然出现大批滑溜的蛇,窸窸窣窣的爬向他,凉薄的空气让他的眼瞪成了铜铃,他呆滞的任由那些蛇爬过他的身体,张开血盆大口。
调朱看着呆掉的苍恒月,嘴角冷笑着迅速抽出匕首,狠狠的刺向苍恒月的心。你所犯下的罪就去阴曹地府还吧。
“咣啷。”锐利的鸣响碰撞着地面敲醒了苍恒月麻木的神经。他恍惚着从那一片蛇阵中清醒过来,便看到一袭飞扬的白,孜然在昏黑的围墙上。
那人白衣翩然,远远望去似一弯月遥落在了墙头。但却比月的寒冷多了那么一份温润。姿颜逸绝的眉眼上明明是没有表情的,落在人眼中心中,却偏自生出一种怡然和浅淡的笑。那双眼空静澄明,翩然在飞扬的白衣中,空澈的似能宽容世间所有的罪。好似佛前的童子,只需一眼便让人心安。
但那样的眼却是空旷辽远,好似佛光普照大地,你知是佛,你觉佛在凝望你,可其实你知道佛看的是众生,所以那双眼又是遥远而没有焦距。
调朱腕间一痛,微微一怔瞳孔迅速收缩,看着流血的右腕。血滴答滴答自她瘦弱的腕上流落,跌落在地上的匕首和短镖上。嗜血的眼眸随了血滴微微战栗的凝望向血泊中的短镖。
那枚镖,短而小和任何飞镖没有任何不同,但是那镖的尽头有一个字,那是刻在心上的字——音。
音,音容笑貌,阴魂不散。
雨声渐去,人声渐去,她恍然凝滞在一种虚空中,轻纱面下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错愕。缓缓的,缓缓的抬起头去看向那围墙上的人。飘白的衣衫隐在无月的夜幕中犹若水银,闪闪波动,撩动心间最细密的伤。
弦音。
那刻在心上的名字陡然全部跳了出来,使得她在这漆黑的夜,忘却了所有,只不可思议凝视着他。
俊逸的面容含着冷冽的轮廓,那本是心上的脸,而此刻似乎是有些变了。以前的他断不会穿白衣。他说白衣太过素淡,他要的是锦绣飞凰的明艳,是身前身后的万世容光。而此刻他白衫素面,早已隐去了锋利的棱角。
淡淡的温润自他身体晕染进了空气,泛起温和的光,若佛前静立的童子,而飞扬的发丝隐在暗黑的夜,遮住了他的眼,使她再看不真切。
是看不见,还是不敢看见?
忽而弦音的身影倏然飘落在地,缓缓向她走来,微抱的拳连同些许温和的声音一同响在她的心底。
“虽不知二位有何恩怨,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这位姑娘手下留情。”
“留情?”调朱凝视着他的下颚低低的呢喃着。飞扬的眉眼弥漫出浓重的尘雾遮盖着那看不见的前尘往事勾勒出心间最痛的画。
你若肯留半分情于我,我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落在她心上使得她情绪陡转.怔忡的心神忽然像抓住了失落的源头,她双眼陡亮,长袖飞转。纤长的十指凭空的做出握萧的姿势。刹那间无数箫声响在弦音和苍恒月耳边。那箫音诡谲却诱人,迷蒙间引导着人的精神走向一种奇异的轨迹。
那是一种奇特的伤。弦音微微皱眉,这音色为何如此悲戚,诱惑着勾起心间种种的痛,让他怅然着想要弃了这尘世。若当真能这般抛了弃了该多好,可是这世间有他的罪,他不还清,纵是地狱怕也不会收他吧。
“这是幻觉!”苍恒月大声提醒着弦音,却还是忍不住强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弦音前进的步子陡然停了,隐在黑暗中的话语依旧是温良的水划过干涸的心,却牵带出离去的痛。
“姑娘动真的。”
“我是鬼,不是姑娘。”来回翻转的莲步扬起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香,调朱微微扬起嘴角,笑的妖卓而嘲讽。你的姑娘早在五年前就死了,现在这里有的只是重生的鬼。
弦音微微皱眉,这女子不愿回头,缓缓抬头想要将她看的仔细些。可那偏转的红绚烂成带血的香,妖卓的向他扑来。他恍然看到梦中的人白衣清荷缓步而来,带着他心间无上的思念一步一步走来……
幻觉!迅速凝住心神,微微抱起了拳。
“既是如此,那得罪了!”
说罢,白袖迎风而绽,若一朵空寂的莲生出一抹清寒的光。他遥举这清辉扬手劈向调朱。调朱微冷,指尖游动便是慢了半分,但她身子一晃,那清辉便擦着她的侧身而过,削落红纱半片。
飞扬的红纱无声无息浮荡着缓缓落下。可还未落在地上却陡然碎裂成了万千。而那清辉扫过的楼廊。“格拉”一声从梁间断裂,继而“轰隆”一声竟整个坍塌了下来。飞尘碎屑咣咣当当的掉落,苍恒月眼如牛瞪。
“清辉斩,你,你是缱疏阁的弦音。”弦音微微点头,淡然的面容无悲无喜却又仿佛隐匿了巨大的慈悲,隐在雨丝中的脸错落成入心的画,使得苍恒月濒死的心瞬间活了过来,兴奋已如火花般烧灼了他的眼。却掩不住那一丝疑惑。
他不是早已不管江湖事了么?
弦音却没有看他,双眼一直凝视着眼神复杂的调朱。
“姑娘可还要再战。”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口气,听不出什么挑衅,可调朱听来却是莫大的屈辱。她愤恨的握起拳头,死死的盯着那一袭铅白的长衫,转身便走。
弦音微微点头走向苍恒月,可还未走出三步,他喉间突然一甜,一股鲜血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咯咯咯……”转身的调朱突然低低的笑了,轻纱曼妙间又转了回来。轻慢的话语一字一顿,似要滑进他的心里,看看他一颗心中到底留的是谁。
“这香叫。无色无味潜藏在空气中。若是平常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若有人用了真气,这便是无上的毒药。”如同看不见的恨,藏在柔弱的外表下,看似温良无害,一旦被点燃,便能吞噬整个人生。
弦音擦干嘴角的血迹,缓缓抬头,直直看向调朱。流光飒沓,调朱的心咯噔一声,忍不住退后了好几步。记忆中那一双飞华如彩凤的眼,此刻竟然是空的。虽然温然清淡,却是空寂如云,苍茫如天际的空。
他——心已成空?
怎会如此?就在她错愕的功夫,弦音手中青芒大胜,单手横劈而来。调朱大惊,错愕的看着那就要劈下的剑竟发起呆来。
死亡的气息随着冰寒一阵阵的逼迫而来,她的心却迷失在那双眼中,瞬间成空。这是要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不论十年还是五年,这条命终归是他的吗?
心思回转的时候,那柄剑的剑气已清寒的撩起了她额间的发就要取了她的命。
忽然一道黑光若临空的苍鹰,架起她倏然闪身。就在闪身的瞬间,那柄剑重重落下,再次削断了她左侧的裙衫也划伤了她的左臂。
调朱微怔,血光繁复成火光绕了她的眼,她浑身冰凉的若木人般僵直,看着流血的伤口又看了看那四分五裂在瞬间化为乌有的楼栏,心间升起汹涌的寒意。
他是认真的!
“走!”锦夜冰冷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然后呼啸的风声充斥了她的耳。她木然的任由锦夜带着她奔逃。
逃了。弦音长身而立,无悲无喜的看着那远去的人,直起身子还剑入鞘,迅速用手闭住了自己血脉的流动,双手停在前胸微一用力,张开嘴吐出满口毒血。毒血一旦逼出,这身子便是无碍了。微微扬起头,逸绝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单薄的唇齿间游离过那陌生的名字。
“调朱。”
面色苍白的女子,香术奇特,定然久居阴霾之处不见日光。单她欣赏敌手死亡时那一份怡然便可断定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或者,如她自己所言,是地狱的鬼。
但刚才那一剑她是可以躲过去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躲。本意不过想吓吓她,却不想差点就破了杀生戒。
“唉……”轻轻叹着,目光游离过夜空中无声的雨丝,转向了调朱刚刚站立的方向。忽然,空荡的双目陡然凝住。
那是!他心间一惊,脚步踉跄的奔到调朱走前的位置。一枚玉佩,无声无息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神的双眸飞闪过探究的光,却掩不住云袖中那一双微有颤抖的手。缓缓的捡起那遗落的玉佩。
这是……
那是一块浅雕荷梗玉,白中透着温泽,似情人温存的目光。素然闲淡的手慌忙从袖中拿出另一枚深纹绽荷玉,无神而寡淡的眼中陡然升起一道光。
“结香!”
正文 第二章 罂开
云汉昭昭,山林秀泽。春风夹带着无名的香缭绕过绿柳如丝的魅惑,牵绕出那一袭飞红成旖旎朝霞的金边红阳栀子滚花长裙。三千青丝随了柳枝一同翻飞而起,柔柔的拂过那如花面颊上紧闭的眉眼,似情人温柔的手——却暖不化冰寒的心。
突然,“哗啦”一声。浮动的柳枝在一闪的白光中断裂成无助的残絮,惶惶的落了下来。飞起的刀气霸道而卓然,一缕浓黑的发瞬时也成了落柳颓败的伴。
“师兄。”素白的手随着话语微微伸出,接住了那飞落的发丝,也睁开了那紧闭的眼。
秋水剪瞳没了凤凰般妖惑不清的华彩,陡转过素雅的光牵带出面前那一道泛着寒光的黑。锦夜嘎啦一声还刀收鞘。低沉的声音带着万年的冰寒响的短促。
“晚到片刻,断的便不是这发。”
“你生气了。”调朱缓缓起身,飞红的群衫尽数自瘦弱的肩头滑下,露出素雅的白绢。所有魅惑与诡谲仿似衣衫一般,奇异的自她身上剥离。她微微扬起头,对上锦夜阴戾而冰冷的眼,会心一笑。
秀面芙蓉一笑开,绽在锦夜的心底,却成了见不得光的花朵,只能痴恋着别开了头,挪开了身子。
“他是谁。”
锦夜森然发问。那人身手是了得,调朱打不过,却未必躲不过。若说她突然心慈手软,这么些年也没见她对谁留过手。那造成她失神乃至失手险些失命的,便只能是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思及此,早就死灰的心微微有了疑。
低沉的话语晕染在温润的空气里,四散在鹧鹄山浩渺的薄云中,撩动了心上最深沉的帷幕。调朱身子一晃,左臂那早就被锦夜包扎好的伤口便撕裂般的疼在了心上。
他是谁?
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还是——办过婚宴的夫?
朱结尘香,绕的是梁间月下无心的邂逅缱倦出那早已隐在心底,惨然成了记忆的画面。
那年,无数的花灯在挤满了人群的街市上绽放,她却脚步踉跄的穿梭在嬉笑的人群中,哭的不能自已。
而他举着那一盏荷灯霸道的挡住了她哭泣的步伐。金丝滚边的万云长衫在灼灼的火光中衬出那一双若晴阳般飞扬着光彩的眼。
“花灯会,你怎么可以哭。”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话语,他没有问她是谁,也没有问她自那里来。只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摇着头,若一个相熟的玩伴般,怪责道,你怎么可以哭。
她愕然的停止哭泣,满脸泪痕的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他。他飞扬的眉眼皱了皱,突然强横的将花灯塞进了她的手中。胡乱的在身上摸索着什么。继而兴冲冲的从袖中掏出一条锦帕扣在她脸上,举止僵硬的擦去她满脸的泪水。
“没有花灯也不要哭嘛。本来就不好看,一哭可就没人要喽。”
是的,她是丑的。她娘怎样的倾国倾城,她爹怎样的玉树临风,生出的她偏偏却是惊世骇俗的丑。
正因得如此,小朋友们不愿理睬她,家丁们惶惶的躲避她。所有人都怀疑她不过是老爷夫人捡来的弃婴。一切一切的私语若一场巨大的恐慌灭天灭地的压向了她,让她在这个充满了欢声的夜,独自掌灯离家出走,笨拙的以为只要离开了家,所有的一切都会好。
可是有稍大的孩子,狠狠的将她推倒抢走了她的花灯。她无助的哭泣却只换来大人们惊恐而躲避的眼神。直到遇见了他。
“哎呀,我随口说说,你怎么越哭越凶。”他皱起飞扬的眉眼,犯难的看着她。而她只是狠命的抽着鼻子,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看着他焦躁的拍着头,甩着袖子抓狂。忽而他一拍脑袋。“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一溜烟的钻进了人群。
她怔怔的看着他消失不见的背影,张着嘴,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可看到手中的花灯,却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等待如此漫长,她却隐约有了幸福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人群都已远去,周遭有的只有凭空悬浮的花灯,一盏盏,一群群,亮在她的心间,驱走终日的阴霾。
然后她看到他远远的跑了过来,飞扬的长衫落定成心间的明日,送给她一碗颠簸的所剩无几的糖水。
“我娘说心苦了才会哭。喝碗糖水心就不苦啦。”他气喘吁吁的说着,涨红的面颊带着少年独有的英气成为她心间最甜的糖。
然后所有关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故事一点点铺展开来,璀璨成童年阴霾的终结与言笑落心的幸福。
他是缱疏阁的二少爷,而她是青曦门的大小姐,门当户对便是那样天经地义的订了亲。这本是江湖中人羡慕的,除却她丑陋的面容。可是,这样的问题怎能无视和忽略。虽是定了亲,他那样的风华,那样的家世是多少女子梦中的他。
“你不过是家世好,否则,弦音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常依铃如此恶毒的逼视着她,让她忍不住惶惶后退。她想要去叫弦音,想要告诉她们,她和弦音是有感情的。可是她奔赴到正厅的时候却不小心听到了那凉薄的话语。
“我只当她是妹妹。”
我只当她是妹妹。这一句比什么快刀利剑都锋利,就那样毫不设防的刺进了她的心,以至于那心鲜血淋淋,只能错愕的奔跑而去,却想不出止血的法子。
她有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他是展翅的凤鸟,一身容光华彩就要耀展双翅飞离丑陋的自己。她惶恐,她害怕,她要紧紧的抓住他,将他绑在身边。所以她不断的旁敲侧击着爹娘举行婚礼。
可是婚礼的那天——他没有来。
所有幸福的记忆,满心的痴恋,春树暮云般的张望,在这一刻成了撕裂的嘴,无休无止,倒人心扉的狂笑着。怎样倾心相许,怎样辗转思念却不敌那些冰凉的话语,那些她所不愿去打听的关于他江湖中种种红颜的描述。而此刻这些话语却这样清晰的逼着她无路可退。所有的一切如此明显而畅然的躺在布满了鲜红的喜堂。
他逃了婚,他负了她。
纵我倾生为君泪,君心却若展翅凤。
纵我痴恋君百年,君心却是冰寒雪……
那一场自焚的大火她烧的那样旺盛,却没能吞噬了自己。她想要带着痴恋,带着那未完的爱化作鬼陪伴在他身旁。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可是大火带不走她,师傅却带走了她。
“你是这世上独一的凰,浴火之后才会绽放那世间无匹的华美。”师父的话隐在她鲜血淋漓的面皮上,为她描绘出倾城的姿颜,掩盖了她半生无望的卑微。
“调朱!”锦夜肃寒的声音,拉扯回那早已飞远了的思绪。蓦然间,几许凄楚漫上调朱如花的面,她翩然转身,素白的绢纱逶迤成锦夜心间的落雪,伤逝成心间的痛——她在难过。锦夜心间一动,嘴唇微微张合,却发现喉咙沙哑的什么都说不出。只能静静的看着她带着一身伤痛蜷缩在柳树下的小溪旁。
眉间淡烟疏柳,朱颜阳春白玉,冰肌玉骨,长发曼殊,缱倦出如婉似花的娇俏女子,缱倦出尽态极妍的靡颜腻理。
可是流水随波,微微荡漾开那一双水镜般的眼,碎裂了单纯无辜的美好,陡然皱成了暗夜之鬼的姿容,聚合着生出了妖媚的相。
一次,两次,注定要因你而去么。可是我不甘心,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易出刀,你已不认识我了吗?纵我样貌改变,我的举止却是丝毫未变啊。
还是,还是自始至终你的心上,都没有我。
长发逶迤成舒曼的帘幕遮住了她的眼,使锦夜再看不清楚,只遥记起那年她被师傅带回。满身伤口,缠裹在绷带后隐隐渗出血。接骨易容,撕裂烧坏的面皮,换上一副新的,那是怎样惨烈的痛,而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她是比男子还要坚强的女子,用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掩盖纯澈的心。而此刻,这样的女子在伤着心,让他不由痛恨起自己的无能。
“你是浴火的凰,但前尘悲惋过多,重生在心灵的业火间。虽有了倾城之姿,却是魅惑心神的毒药。若你心智不全,便会成为残世的香,祸世的鬼。是这无殇门最得力的杀人工具。”
流动的水声带走师傅无情的话语却带不走悲戚的过往。
调朱微微握拳,颤动着闭上眼,修长的指甲嵌进血肉闪过那一双翩然在心间的眼,那疏狂的影以及那杀人的剑!
五年前你离我而去,我怯懦空看不待你来,只能肝肠寸断了却余生。五年中我弃了锦衣玉食,甘受这蜕变过程中剜骨刺心的痛,受尽这无上的苦难只想纵情活一次。这样,你都不许吗?
尘心落水,她轻轻伸手,捧起一湾清水,突然起身,漾开手将他们四散在浩渺的天际下,飞溅在她伤恍却纯美的面庞上。
“师兄,若你挚爱之人,对你挥刀,你要如何?”
“我便拿起刀,让他知道我的痛苦。”锦夜遥起的凤眸生出无往的冰寒。“调朱,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你更爱你自己。人生来便是冷血的,所以能给自己最好的便只有自己。我们是暗夜的鬼,而慈悲的佛只存在于传说。”
伸出的手陡然停留在半空,调朱本就山崩地裂的心陡然停住了。言笑血泪,师兄说的是对的吧。微微闭上的眼中,尽是清辉斩亮若白昼的光芒。
五年前你当我破布残絮般负我,五年后你把我当做杀人的鬼,要杀之而后快。
是不是我怎样爱你,怎样为你付出,你眼中依旧没有我,你的心里也不会记得我。
我一厢情痴难道只是这般任你践踏?
我不甘心。
凭什么负心是你,绝情是你,每次死的却要是我?
我不甘心!
微闭的眼陡然张开,一闪而过的是那道冰寒的刀光,低沉的面容突然升腾起一抹笑,看的锦夜心间发凉。那一抹笑如此灿烂而张扬的盛开在天空下,却是怎样的魅惑妖卓,仿若自她心间长出的花,带着她浓烈却诡谲的香,要惑尽人的一生。
弦音,既然你也当我是鬼,我便做真正的鬼给你看。
长烟浮柳绽放在格缃园环水的假山旁,微绿的水翠碧了枝头,却掩不去青烟缭绕后那一抹阡陌的白。阳光透过飞絮飘忽的绿,跳跃的光线落定在那一双疏淡的眼眸中,仿自云开的色彩,翩然成展翅的凤带着万千色彩腾飞而去,留下满地沉积的灰尘,空荡的落在人的心间。
弦音微微的伸出手,暗锦青衫挡住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光,好似这绵连的春光是夏日的烈焰,热的他不得不遮挡着选择躲避。而那双眼本因这光显得暖而亮,被他这么伸手一挡便成了阴影,落在心间便成了化不开的暗。
“哐啷。”茶杯碎裂的声音带了手忙脚乱的响动使他微微转了转头。只见留馨园的回廊上,两个小丫头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地上的残片,清风伴了刻意压低的声线若轻烟般飘忽而来。
“就算是鬼,你又没亲眼见着,你怕什么啊。杯子碎了看管家怎么教训你。”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嬉笑。
“可是我害怕嘛。他们说那个叫调朱的女鬼带无殇门灭了嗔怨司,差点就毁了整个苍家堡,要不是弦音公子出手,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卖身哪里呢。哎呀,哎呀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怯懦的声音带了稚气,勾出女子孱弱而无神的大眼。
“怕什么,缱疏阁是五义之首,而弦音公子是缱疏阁二公子呢。老爷那么重的伤,大夫都摇头了,弦音公子一出手,不到一个月都能下床了。有他照着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哎呀,哎呀,不行了,一想到他我心就跳个没完。”微瘦的少女面色微红慌忙用手掩住胸口,脑海中却刷刷刷的回想着那些道听途说的江湖事。
“哼,心跳有什么用。那公子可是结了婚的,而且他都退出江湖啦,现在潜心修佛,带发修行的好像。”大眼丫头嫉妒的撇着嘴,想到弦音翩然的身姿,面上不由的微红。
“不是死了……”瘦弱的丫头跺了跺脚匆匆忙忙的远去了。
长柳绕眼,碧翠落在心间却成了灰白。
调朱。无殇门。
弦音微微看向空荡的回廊,无悲无喜的面上有瞬间的光,却迅速的弥散成淡淡的笑。那笑容如花似雾散落在他姿颜逸绝的脸上遥升起一股翩然出世的慈悲。可是这样的慈悲却因着那一双陡然垂下的眼,陷入一场无望的悲哀。好似涓细弱水,趟过心扉浅淡成无心的伤。
是不是心累了,看着世间所有,便尽数成了灰。
是不是,抛却了这一身浮名华世,才可以赎清所有的罪。
“弦音公子。”长烟浮柳间苍恒月突兀的声音打碎了那低沉的心,引得那一双空空的眼眸陡然有了一丝光亮。
“苍堡主来的正好,在下正要告辞。”弦音淡然负手微微一笑,缱倦的白衣绕成苍恒月惊慌的心。苍恒月双眼大睁,闪烁不定。
“公子可是有事?还是苍家堡照顾不周?”
“不是,是在下有些事。”弦音温然一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疏淡。那日自己不过是路过,虽已不管江湖事,却想到苍恒月一人却牵连着苍家堡三千多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时心软,便出了手。如今苍恒月身子已经恢复,他再留下也是无用。
而且,他眼下确有想做的事。
“可是调朱那枚荷梗玉之事?”苍恒月微微低头,问的小心,一双眼却紧紧的盯着弦音的脸。那日虽是重伤,但弦音的表情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正是。那是我和结香的定亲之物。”弦音也不掩藏,坦然点头,如墨的鬓发云开了白衣上浅淡的君子之气,晃得苍恒月失了华彩的国字脸越发的低沉。
“这事,在下倒是有些头绪。虽然知道以公子之力想查也不是难事,但公子你有恩于我,还请一定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否则苍恒月还怎样在江湖立足。”苍恒月说的诚挚,双眼却紧张的打量着弦音。弦音静身侧立,若一朵停留的白云,孜然悠远,让人心空荡着找不到尽头,越发的使苍恒月心忧。
忽然那依旧无悲无喜的面容,微微散开一抹清然的笑只静静的看着苍恒月,使得苍恒月的心一阵阵心虚。
“那便有劳苍堡主了。”弦音沉吟着微微拱手。苍恒月陡然觉得飘在心间的石头落了地,暗暗的擦去掌心渗出的汗珠,讪讪的赔上笑脸。“公子之事就是在下之事。”
“老爷,老爷……”说话间家丁慌慌的跑了过来。“有客到。”苍恒月阴沉的斜了那气喘吁吁家丁一眼,却在转头的瞬间换上讪讪的脸看向弦音。
“堡主先忙。”弦音微微一笑,若九天仙人,清风长伴。
“对不住公子了。还是那句话,公子之事就是在下之事……”苍恒月抱拳认真的说着,转身大步而去。
我的事又怎会是你的事。你的事怕已然想成为我的事吧。弦音看着苍恒月远去的背影,心下笑的寡淡。近日丫鬟们忙碌的身影和不断来到的江湖客他还是看得见的。苍恒月的心思他会看不破。
无妨,无妨了。无所谓的甩了衣摆转身走向园中凉亭下。苍恒月即答应帮自己追查调朱为何会有荷梗玉,定然也不会敷衍了自己。而自己留得这一时片刻,不问世事却能守得三千人的安全,这罪是不是会轻?
弦音怅然,微微倚座长亭上,眼前却是那抹飞扬的血腥。调朱啊,如此妖卓决裂的女子,为何会有结香的东西,她认识结香吗?
疏淡的眉眼陡然闪过凤凰展翅瞬间的光,却在倏然间迅速的褪去了微微一笑,隐在白昼下却是扬花落絮般的落寞。藏在白衣下的手腕一转,那枚隐在云袖间的荷梗玉便落被他紧紧的攥在了手心,连同那腕上佛家五戒的香愿一并落在心上。
利用与被利用岂非早就成了江湖的必经之路。而那条路他走的那样长,为何却在她离开后才知晓,那是一条没有幸福的路。心念神伤,弦音微微仰头,浮柳绕眼,天光空灵,可他能见,只有一片蒙蒙的灰。
忽而一中浅淡的香,带着舒曼的味道让他渐渐的转进幽幽的梦。
青烟缭绕,雾气皑皑,灰白的境地渐渐闪出那清淡的身影。他恍然伸出手去拉,可是就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却迅速的跑开了。他迈开脚步去追,却陡然跌落进一片寒凉的冰窟。奇寒的风带着刮骨的痛吹打他单薄的身子,一口漆黑的棺材就那样无声的出现在他身侧。
正文 第三章 结香
棺材里是谁?
虚无的浮华间他的心几分瑟瑟,惶惶的伸出手。可是风寒的那样彻骨,让他伸出的手结成了冰冻在了半空。整个身心刹那间凉澈成了空。他开始害怕,谁,谁来救救他……
不知多久,那棺材突然微微裂开了缝,他的眼角眉梢瞬间爬满恐慌,想要撒腿就跑,可整个身子已经被冰封住了,再挪不开。一种莫名的惶恐灭天灭地的将他覆盖。谁,谁来救救他……
忽然,一双温良的手带着清幽的香抚开了他身上的冰,抚开了他心上看不见的暗。一阵缓慢的暖一点点自他的身子流进心间,使得他陡然的睁开了眼。
繁烟翠柳,姹紫嫣红,依旧是格缃园烂漫的春意。弦音微微喘气,原来是场梦。可那感觉如此清晰,现在想来都觉有寒凉。
,是你不甘的魂么?
一阵伤恍闪过温和的面,让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出了冷汗的额头,忽然一方薄毯却因他挪动的手而跌落在地。一股清浅的女儿香比春风更怡人心扉,立时云开在微凉的空气中,暖了那肃寒的心。弦音微愣,疑惑着俯身捡起毯子,茫然四顾。
目光游离过满园芳华,终是落定在回廊间巨大的梁柱后。一抹鹅黄的衣角正迎风微动着躲在柱后,隐约能看出娇弱的身子和可以要藏起的裙角。弦音微一笑,辽远的眼闪过一道光,将薄毯折好放在亭中,翩然而去。
那隐在柱后的女子听到动静,微微的探出头,如同水镜的眼眸左转转,右转转,突然发足自柱后狂奔而出跑向亭中,抓起那方薄毯就要走。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双微微带了笑意的眼,便立在亭外微眯了眼,静静的笑看着她。
那笑容淡然,平和,是和煦的风,是温泽的光,落在心间成了不甘的伤。
“你,你……”抱着薄毯的女子愕然的瞪大了眼,满眼见到鬼的样子瞪着弦音。弦音却是坦然一笑,微微拱手。
“多谢姑娘。”
“不,不客气。”那女子慌慌的抱紧薄毯,好似抱着救命的稻草,双手用力的绞着。弦音不禁微微打量起这个紧张兮兮的女子。
煦色韶光、明眸善睐用在这女子身上一点都不为过,可是看她时不时东张西望的神情,和双髻黄裙却是个丫头的模样。到此一月有余,这样的丫头倒是未曾见过。正自想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却遥遥的传来。
“,你个死丫头,又跑去哪里偷懒了。”恶狠狠的声音不断的靠近。
“你,你叫?”弦音微笑的脸瞬间凝固成一种错愕的伤。看向他,如同水镜的眼将他惨然的失态照的一览无余。
“奴婢是叫,啊,我先走了。”说罢,不待弦音回头便若没头苍蝇般乱冲了过去。弦音下意识伸手想拦住她,却显然没想到他会出手,瞪成铜铃的眼还没来得及瞪得更大些“哎呦”一声连同整个人一起跌倒在亭中。
“对不起……”弦音伸手去扶她,却是紧紧张张的瞧着声音的来处。一个低沉的影正在这边走来,的脸本是紧紧的绷着,突然“哗”的一下子全部松了下来,像被捏扁了的馒头,变成一张哭丧的脸。
“完了,再被管事逮到,一定要被派去刷茅厕。”她悲哀的用手敲打着自己的头。本就较小的头被她一下一下敲的咚咚作响,像一个实心的木鱼。
实心的木鱼。想到那头瞬间变成木鱼的滑稽模样,弦音一个没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看来自己佛念的多了。
“你还笑,都是你大白天的喊什么冷,我好心取毯子给你,害管事的以为我偷懒。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还笑!”似是找到了罪恶的源头,突然狠狠将毯子砸向弦音,跳起脚指着他的鼻尖就是一阵控诉,活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张牙舞爪的。
“,你好大的胆子!”弦音还未发作,一个怒吼的声音便自回廊边飞了过来。这是重量炸药,砸的几近内伤,惶惶的抬步,一溜烟躲在了弦音身后,用胳膊肘撞了撞弦音。
“都是你害的,你来解决。”
弦音心下一阵苦笑,好像惹到一个麻烦的姑娘呢。但是看到地上那无依的薄毯,心却在瞬间暖了过来。微微挪步便迎上管事凶神恶煞的脸。
“苍管家找她?”管事阴沉的脸对上那一张温润的面,瞬间成了软茄子,搓着手,讪讪的笑了起来。
“弦音公子。这丫头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说着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几眼。
弦音微笑,只轻轻摇了摇头,逆着光的眼依旧有佛光落在人的心间,升起人心底恻隐的神。
“这丫头没有偷懒。”
“哦?”管事狐疑的转着眼看向。这丫头是新来的,毛手毛脚连饭都不会做,还经常打烂碟子,弄丢要洗的衣服,最可恶的是还喜欢捉弄人,老躲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要不是老爷最近招呼的贵客都到了,人手不够,他早就辞了她了,现在说没有偷懒?不信,打死他都不信。
看着管事的表情,弦音笑的越发苦涩起来,而在此刻却是有意无意重重的撞了他一下,似是催逼着什么。引得弦音一个失神,话就顺着嘴吐了出来。
“管事若是方便,留她在我身边几日可好?”
“什么!”管事不相信的挠了挠耳朵,弦音公子来此一月,起居可都是亲自打理,配了好几个丫头都被他婉然相据,今天着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仅是管家疑惑,就是弦音自己都觉得错愕。怎么一失口,这样的话就说了出来?
“公子要丫头好说,可是这丫头新来的,小的怕招呼不……”
“不妨事。”不妨事,姑且当她是个摆设吧。弦音微笑,衬着阳光的脸微微有了灿烂的光。我佛慈悲,人于我点滴,我于人涌泉。
“既然是公子的意思,小的遵命就是。“管事,最后仰望了一下那张神样的脸,狐疑的看着躲在神背后的影子,怏怏而去。
“乌噜噜……”手伸进嘴里,扯着脸冲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一转身,裙衫飞扬着抓起弦音阡陌的白衣下摆,毫不在意的擦干了她手上的口水。
弦音一愣,不禁哑然失笑,好一个没心没肺没顾忌的丫头。
“喂,你笑什么笑。还有,你是不是看上本姑娘了啊。”看着她张扬在阳光下的脸,弦音的笑意又重了几分,闲闲的抖了抖衣衫,一个转身,便又坐回亭间的石椅上,遥望她一笑。
“何出此言?”
这一笑,春风解冻,暖人心肺,引得片刻失神,却又在瞬间收了所有心思张开了大大的笑脸,笑的越发肆意,大大咧咧的靠近他,一个转身就坐在了石桌上,眼神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你直接说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就好了嘛,干嘛还非要我留在你身边。诺,这不是有意本姑娘是什么?”她理所当然的冲着她张开两只手,翘起二郎腿,直直的盯着他。如同水镜的眼,折射出远处灿烂的阳光,照进了他早已肃寒的心。
“我是受过五戒的。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弦音微微偏了头,看着地上那一方薄毯。“不过,帮忙,你好像是帮过我……”你救了我虚无的心,纵然只是片刻。
长风徐来,晃起他如墨鬓发和那一双没有焦距的眼,漾起扬花暮云般的神伤,使得满园的姹紫嫣红在这一刻尽数失了华彩。明明只是素淡的白衣,可落在心间依旧是无匹的芳华,绽的满心灿烂。
不,那都是他惑人的假象。他的骨子里只有寒,只有凉,他是个滥情又无情的薄幸人!他能守什么戒,成什么佛!的心沉沦又矛盾的嘶吼着。继而变幻出大大的笑,如花的脸上写满了揶揄。
“你为什么不再加一条,不吃肉!”说着还摇头晃脑的乍舌。
“为什么?“
“因为我最喜欢吃肉,要是不让我吃肉,我一定很痛苦。”似是真的看到了放在嘴边却不能吃的肉,眉眼突兀的聚在一起,喉间吞咽着饥渴而痛苦的注视着看不见的虚无。
“你就那样想让我痛苦?”弦音虚无的眼,突然似找到了尽头,遥遥的收了回来,若一弯清水,将痛苦的脸折射进她的水镜中。使得一阵错愕,不由的瞪大了眼。
我可是想让你痛苦?
不,我不想让你痛苦。
因为痛苦已不能诠释我心。
我要你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长亭隐香,心念回转,她大大咧咧的摇着头,摆着手,一副你不要开玩笑的模样:“打个比方嘛,反正不吃肉比你那什么妄语,杀生都来的现实。”
“是吗。”弦音看着那一张迎着光却落在心间的脸。是个纯澈的姑娘吧,没有幽怨,没有过往,没有罪。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站在天光下,映衬出他内心的罪恶,就连那名字都在仿似在斥责着他。
,若这女子是你多好。
若你也这般对我言语,那多好。
“当然是啦。不过看你姿色也不错嘛,做什么要去守这乱七八糟的戒。那么想当和尚你怎么不去寺院啊。”
“姿色……”弦音哭笑不得,有人形容男人用姿色二字的么。却丝毫不顾及的斜着眼漫不经心的的勾起他散在身前的鬓发。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不当和尚是舍不得你的头发吧。”
“头发。”弦音微微低头望着落在胸前的乌发,无神的面庞微微笑了。静静的,不言不语的笑,似是心上结痂的伤“三千烦恼丝,一朝散尽了才好。”
散尽了才好,散尽了就不用去想那错失的一切,不用去想她空荡坟冢前的醉生梦死,肝肠寸断。
他在伤心。心间漾过无声的痛。他这样的表情她是见过的。十五岁的时候他外婆去世时,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没有伤心欲绝的悲痛,他只是这样不言不语,无声又无息的笑,隐去所有华彩的笑,落在心间便成了灰。
那时她便知道真正的痛苦不是你哭的怎样嘶声力竭,不是你怎样歇斯底里。真正的痛苦是你扣着胸想要将心挖出却不得力的抑郁,是心间思维折磨尽所有的心神却怅然无力的痛。——真正的痛苦是哭不出来的。
弦音微微撇过头,想要将悲伤散尽在蓝天白云下,却陡然听闻一阵狼嚎般的怪叫。
“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听到突然大叫,弦当当即断了思绪霍然起身。可一转头,却见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眼角眉梢漫过的除了惺忪的慵懒,还有幸灾乐祸的眉眼。
“没什么,就是看到有人好像很受伤的样子,我小小幸灾乐祸一下。”
“……”弦音冷汗暗落了数滴。这女人绝对不是丫鬟,有哪个丫鬟能像她这么没心没肺,没大没小。弦音心间轻叹,果真是麻烦的女人啊!这种女人越是理她越来劲,他决定沉默是金便又坐了回去。可是还没坐下片刻,肩背就是啪啪两下,伴着微微的痛。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隐去了心间微有的烦躁,弦音寡淡的转过头,却正对上那张贴的极近的脸。一时愕然,下意识的要向后退去,可那双邪恶的爪子却已不怀好意的伸向了他的脸。
“你,你要……”弦音话未说完,的手嘶的一声捏上了他的脸,并且很不人道的向两边扯去。饶是弦音再好的脾气,被一个不熟的女人这般折腾,心间的烦躁就越发的明显了,疏淡的眼眸微微有了寒,刚想开口却看到笑的越发舒心。
“啊啊,这样就好了,恩,这样就是一个完美的笑脸了。真是赏心悦目啊,赏心悦目啊。”
笑脸!弦音心下一怔,却见已经满意的收回手,那表情就是一只吃饱喝足了趴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大懒猫。
“看嘛。这样笑起来多好看。你这个人藏了太多伤,笑都笑的没精打采的。啊哈哈!瞧见没,要像这样笑的好大声,好舒心才行。”张开嘴,双手叉腰,对着天空仰起脸大声的笑着,一副天地万物,唯我独尊的模样,张扬的肆意。
流光飒沓,朦胧间,弦音恍似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张扬而明媚。她看到了自己的伤?她是在担心自己吗?弦音心间微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隔了缱倦的光阴,触碰到他见不到底的心,有浅淡的温暖一波一波微微漾开。
“谢谢。”
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轻的还未发出,就要溶在空气里。可是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并且那声音完好无损的落在了她的心底,引得她阴暗的心,如蜜似糖,那一双纯澈的眼笑的也越发恣意起来。
弦音啊弦音,想当年你如何驰骋,如何计谋,如今也不过时我案板上的羊。
只是,你到底遇上了什么,竟整个人都变了。
微微偏过头,如花的面庞散开在迎面而来的春风中,陡然绕来一抹生疏的香。那是飞燕草轻薄的香气。心念回转,还未抬头,便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带着娇惯的恣意。
“音哥哥!”
娇嗲的声音牵带出那满身金黄的女子,犀利的面容配了高耸的回鹘椎髻也是如花似雾的美,但这美带了凌厉的刺,落在心间有郁堵的不快。依铃!常家堡的大小姐。心下一阵恶寒,隔了烟尘的冰冷声音好似在瞬间就回到了耳畔。
“你不过是家世好,你不过是家世好……”下意识的低头微微退后了几步,常依铃冷眼瞧了她一眼,一路小跑挽住了刚刚站起的弦音的胳膊,整个人似要挂在上面一般摇晃着。
“音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要不是苍家堡说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又去哪个深山老林清修去了。”
“哦。”无视那挂在腕间的人,弦音的眼中多出那么一丝寡淡的笑。苍恒月果然是拿自己做了招牌,鼓动江湖人士前来啊。
“你不要老是哦嘛,总这么寡淡,迟早要变成和尚的。”说着一用力,挂着的手腕又拉紧了几分,拖着他往前走。
“快走,快走,苍堡主请你过去。可惜我爹还在路上,不然一定和你好好干上几杯。”讨好的笑容那样刺目,引得心下越发郁堵,却是死命的压抑着。弦音面露苦色,被她拖得没有办法,只能艰难的挪步。若是一般家丁丫头来请,他断然是不会去的,奈何常依铃这丫头总是粘人,若是不去,她定然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缠死你。
心间几许无奈,抬头却看到一双犀利的眼正戒备的瞪着依铃。?弦音心下一阵疑惑,这样的眼似曾相识,是谁?就在他愣神间依铃整个人都依上来拽他。无奈伧然踏步,却不忘回头招呼。
“你要是无事,可先去我房间歇着。”不要被苍管事逮到你偷懒便好。弦音本意不过如此,可奔走的依铃却陡然停住了脚步,弦音迅速回身陡转,躲过了撞上突兀停步的依铃的危险。本就尖削的眉眼寒光阵阵的瞪向亭中的。
“你是谁。”那眼神是毒,是刺,是廖火的风勾起拼命压抑的火焰,暗自深呼吸,继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是弦音公子的丫头啊。”
“丫头?”依铃挑衅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忽然,双手环臂,居高临下的瞪着。“丫头,你还不去干活,杵在那里当木头吗?”
“依铃。”弦音挡在面前,截断了那杀人的目光。“快走吧。”说着径自向前走去,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
果然,他喜欢的是这样姿色尚佳,却肤浅的女子啊。心下一丝怅然倏然。
“哼。”依铃越过弦音,瞪着仰头冷哼一声,转过头却满脸堆笑的拽着弦音向远处走去。
飞鸟鸣春,满园锦翠,如此春光美景却是如此烦躁不堪。皱眉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那远去的身影狠狠的砸了过去。
“一刀杀了他们。”砸出去的石头还没有落地,冰冷的声音已如惊雷般“轰隆”炸响在了心间。锦夜无声的出现在身后。
“杀。”朱唇微启,素静的面容有片刻恍惚,嘴角却突兀的横飞起冻人心骨的笑。“杀了他们一双,岂不便宜他们做一对鬼鸳鸯。”杀了他们还有什么意思,既然仇家都聚齐了,不是该好好的玩一场吗?
“我不喜欢看你这个样子。”锦夜的声音带着飒沓的雪,冰寒的眼带着罕见的疼惜。
“什么?”恍然转头,刚才心思不在此,倒当真没听清。
“没什么。苍家堡广招江湖之士,可能会围攻无殇门。”锦夜面无表情。闻言笑意越发的冷了。
“苍恒月这个老狐狸,嗔怨司那笔冤枉帐没跟他算清,又来找茬。他以为弦音和一群江湖浮游在这里就万无一失了么吗。”
锦夜闻言,眼中阴暗一闪而逝。冷笑着信手拂过落在耳边的发,玉腕一晃,纤细的指尖一段浓郁的绿香便落在了锦夜眼中。若水的眼升腾起巨大的妖卓。
“师兄,嗔怨司好像还有个活口哦。”
锦夜寒眸一转,长风倏然。微微抬头,指尖无物,而空荡的身后哪还有半个身影。
苍恒月,弦音啊,这一次是你死,还是我亡?
正文 第四章 碧夜
苍家堡邀月亭内,花灯绕眼,杯盏觥筹,落入池塘中碎了一池宁静,晃悠着尽数浮游而去,牵带了席间各人看不见的思绪。苍恒月坐在正中,不断的向人敬着酒,威武的国字脸上,浓眉飞扬,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弦音一袭白衣,坐在这一片浮言浪语中显得格外清雅。无视那丝竹的欢快以及舞姬的身姿,无悲无喜的注视着面前菜肴。终于他放下了碗筷,悄然的出了要邀月亭。
长柳碧翠,隐在月下,依旧是绿,只是颜色暗了些仿若人心间的相思,到了夜晚会越发的沉郁及想念。
“弦音公子怎么出来了,可是菜色不合口味?”苍恒月负手从人群中踱了过来,突兀的话语截断了那无声的伤。
“没有,在下只是觉得堡主所说围剿,是否过于血腥了些。”弦音微微一笑,笑若佛光,淡雅温润,迎了白衣翩然若仙。
“哪里,无殇门作恶多端,本就是江湖人士的死敌,这次又灭了嗔怨司,我们江湖正道怎可坐视不理。此番群起歼灭乃是上上策。在下知道公子是礼佛慈悲之人,但是公子,杀戮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你这样的时候慈悲或许是一种耽误。”苍恒月瞪着眼,说的理直气壮,完全将他用弦音之名引来一干江湖人士的事说成人人自愿前来。
当年叱诧江湖的传奇少年一朝如流星陨落,不问江湖事,潜心修佛,江湖人事莫名暗叹,想要找寻那些隐匿在晨风中的蛛丝马迹,却再难见到弦音。此番苍恒月借弦音救他之名,引来一群新老江湖前来助阵。且,江湖少年个个久闻无殇门恶名,若当真剿灭,便是他们扬名立万的最佳时机。
“原来是耽误……”弦音笑的几许苍凉。当断不断便是我罪孽的根源吧。他怅然转过头,一步一步走向黑夜深处,明朗的音色随了远去的步子,飘散而来。
“苍堡主辛苦了,现在众人已经来了,你的伤也好了,调朱之事在下想亲自查找,所以想明日便告辞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意不过是怕你苍家堡出了岔子,这苍家堡三千人孤苦无依。但,若因你一方有难便断然毁去另一方上千性命,我是无法认同的。我不杀人,人也不能因因我而死,纵对方不是好人。
苍恒月堆笑的脸,在这话语中陡然变得狰狞不堪。扬手一挥,一道黑影便自暗处闪了出来。“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有眉目了。”
长夜漫漫,回廊陡转,清凉的风伴着空荡的心似永远没有尽头。忽然“啊!”一声尖叫带着深沉的恐惧,自不远处传来,惊了弦音空荡的心。弦音寻声而去,那,不是自己的房间吗?倏然展开身形。
飒沓的身影若偏飞而起的蝶,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刚一打开,一个身影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头没脑的冲了过来。
“结香!”弦音错愕的叫了一声。只见怀中冷汗滴答,神情惶恐的,不正是早上那张扬至极的丫头吗。
结香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泫然欲泣的看着面前的弦音。忽然,惊慌的眼睛闪过一道光,面容陡然便落定在弦音腰间的风啼剑上。猝然伸手,猛地抽出弦音的剑,一个反手执剑向床榻上砍去。没有章法的剑左劈右劈的将整个床劈的千疮百孔。除了漫起的尘灰,竟还有吱吱的叫声。
弦音错愕的走进,不禁吸了一口气,只见他的床上,不知怎的竟有一窝老鼠,被结香砍得四处乱蹿,有几只已经很不幸的在他床上英勇就义了。鲜红的血带着暗落在心间是那般的恶心,弦音慌忙别过头。
“啊!”结香又是一阵惊叫,拿着剑向床帏处砍去。一直悬在床帏边的香囊“哗啦”一声四散开来。散在空气中的香,清幽而凉甜,似夏日的绿豆汤,灭却心头所有的火。弦音定神,这香一直挂在床边他倒是没在意,不想散开竟是如此怡人定心。
心间一阵舒爽,再抬头,不禁下意识抽了抽嘴角。这,这还是房间吗?
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呻吟着,他那一张早就面目全非的床“吱呀吱呀”的惨叫着就差一步就要命归黄泉……再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然从最初的恐惧转变成一种莫名的兴奋。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盯着躲在角落的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一个猛跳劈了过去。
这一劈老鼠没砍着,却砍到了横柱上,柱顶处悬挂的铜灯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地下的结香。
“小心!”弦音大叫一声,眉间皱聚,身姿飘然揽过结香。结香只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瞬间拥住了自己,淡雅的青草香没了昔日凤凰花般孤觉的气息,就那样抱紧了自己转了身形。心突然就咚咚的跳的好厉害。
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那盏铜灯“咣当”一声,重重的砸在了下来。弦音心下一松,微微低头,下颚便无心的抵在了结香的头上。乌黑的发丝带着女子特有的香缱倦进了他的心。弦音一时神坠云雾,望着怀中的女子,有一种缓慢的熟悉一点点要绕上他的心,忽然,怀中的香陡然游走,云深雾深的境地好似陡然被人抽走了神骨,变成了赤裸裸的空荡。
“结香!”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喊出声,这感觉是结香的,那样温暖却隐约的感觉,是结香才有的。
“公子,怎么了?”结香心间一惊,却故作无辜的晃荡着手中的剑插回弦音的剑鞘内。这一声公子,彻底将弦音自幽暗的深渊中拽了出来。他迷蒙的眼一点点清晰。清新素雅,如婉似花,这样的女子不是结香。结香有这样的感觉,却没有这样的姿容。
神醒了,心便也空了,可面前的女子还在,所以他微微一笑,抖了抖染了灰的白衣。“这房子好像是被拆了。”
“跟我没关系,都是老找你那女人做的好事。”结香握紧拳头,吹胡子瞪眼的吼着。
“依铃?”弦音愕然,转瞬却也明了,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管她叫什么。反正就是她放出来吓我的。真是莫名其妙。”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忽然似想到什么,结香一个大跨步,伸手就抓住了弦音的衣襟,如同水镜的眼,明晃晃的闪着光,眉眼齐聚的靠近弦音的脸。
“呐,你也知道都是那女人搞出来的,管家要问罪也跟我无关。而且,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哦。恩,幻觉,幻觉,请默念一百遍。然后,我先闪了。”
说罢,皱聚的眉眼陡然散开,成了春风拂面的佳人。放开弦音的衣襟,结香笑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蹦跶出弦音的房间。
“那,我今晚住哪里呢?”结香刚蹦出房门,那好笑又无奈的声音便幽幽的飘了出来。结香愕然回头,像盯奇珍异兽般的盯着弦音,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好似不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可看到他那缱倦的有些苍白的面上,隐隐竟有了宠溺的光。心却莫名的欢快起来。
弦音也微微一怔,自己怎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就好像男人对女人说你要对我负责般,荒诞。可望着她愕然的面容心下简直要笑翻了。为什么每次看到都那样忍不住想要笑呢,忍不住恢复那早就搁置的本性和玩闹。想要整整她,然后看她左蹦右跳的叫嚣。这感觉好奇怪,好似相熟已久的玩伴,相见不过是为了重逢。
月已未央,清冷的光洒在平静的水面上,没有风荡不起一丝涟漪,却阻挡不了池边那自远而近的穿耳之声若无形的水,云开在虚无的空中,荡起一片片声色的涟漪。
“是你没有房间,为什么我也不能睡。”结香吹胡子瞪眼,跳上跳下的比划着。像一只不安分的猴子。
“因为你是我的丫头。”弦音衣衫微动,面上有浅淡的笑,目光划过结香涨红的脸,心底却是百转千回。你毁了我的床,还不让我跟管家说,难道还想让我一个人风餐露宿。虽说修佛养性风餐露宿不算什么,但不晓得为什么,看到你,就忍不住有一种拖你下水的感觉。
“我可没有想做你的丫头,是你自己说的好不好!”结香两眼喷出火苗,火势极旺,卷起袖子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指着弦音。骤在一起的眉眼恍然在弦音眼前变成了另一幅。那是一张奇丑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也是更加的丑陋,可是在他心底却是那样的温暖。
“结香。”他中蛊般低语,空荡的眼中便跳跃出那倾城的身姿,丑陋的面庞。
“干嘛?我不是在这里你叫什么啊。”结香双眸间精光倏然,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烦躁的甩着手,靠近低头沉思的弦音。弦音陡然回神,微微撇开了头,好不容易有了焦距的眼,飘飘渺渺的又散向了天边。
“我叫的,是一位故人。”
“故人?”结香微微侧过头,心却提上了嗓子眼。“哪位故人?”
“没什么。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弦音微微仰头,一身白衣似丧服般,抖落下难见的悲哀。
可结香却是感觉不到的,风吹柳暗,月冷芳华,她紧紧的咬着牙,看着那翩然的背影,切齿摩挲,升腾起巨大的黑。
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么,不堪到连提起你都觉得污了你的嘴!
“不愿提起,你叫什么叫,真是无聊。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一个人吹风吧。”说着身子微颤,转头就走。
弦音回神,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走了,我……”我怎么办。这样幼稚的话语卡在喉间,还没有说完,话锋陡转变成一种错愕。“你,你怎么哭了?”
三千华发映月耀光,却掩不住那面上晶莹剔透的泪,那是一张梨花落雨的脸,好似粗劣却乍烈的醋,滴在心间粗暴而直接的让心发酸。
“你怎么了?”弦音小心翼翼的询问,满眼的关切比九天月华更甚。结香大睁着愕然的看着她。
“我哭了吗?”说着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白皙的指尖愕然触到已经冰凉的泪水,深刻的战栗了一下。这心终是放不下你么?不!
胡乱的摸了把眼泪,结香大大咧咧的瞧着他“我只是在可怜你。”她一个转身,鹅黄的裙衫云开成一朵盛放的花,肆无忌惮的坐在池边。随手折过一节狗尾草。悠哉悠哉的晃着。
“可怜我?”弦音不相信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哪里可怜了?”
“你还不可怜?每天戒这戒那的,就像坐牢一样麻烦。整天穿一身白晃来晃去,不觉得像披着丧服的鬼么?”结香便绕着弦音打转,摇头晃脑掰着手指数落。“还有,你看你那张脸哦,不是面无表情,就是一副哀切至极的怨妇模样,你说你是被人抛弃了,还是有人欠你钱不还啊。”似一种奇怪的宣泄,结香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心头没有来的舒爽。
“就因为这样?”弦音哭笑不得的皱着眉,微微涨红的脸死命的压着想要爆笑不止的心。
“当然不止是这样。”结香顺手拿起一块石子,丢进平静的池水中,宛如丢进了弦音的心。
“你就像被绑住手脚的俘虏,笑不能张扬,哭不能肆意,就好像一副快入土的尸体!”结香陡然转头,双目如电般射向弦音。
这目光是雨夜的惊雷,甚至比惊雷更裂人心。弦音身子陡然一颤,下意识的退后了好几步。
她说的可是真的?自己现在就比死人多出那么一口气吧。长烟浮柳绕的是那张丑陋的脸和虚空的坟冢。那日他全力以赴,马不停蹄的奔回家时,看到的就只能是墓碑上殷红的字体——亡女结香之墓。
“我,岂非早已是个死人。”他喃喃的说着,面前尽是那一片苍茫的白。是不是人在心灰意冷的时候都会没有任何悬念的选择死亡。是不是死了一了百了,便不用再去理会这红尘千丈愁。
若当真死了是不是也就如意了,可最痛苦的便是这心死身生吧,行尸走肉般存活于世,受这万丈痛苦折磨。
就在弦音心思郁结间,一捧冰凉的水,猝不及防的从他头上浇了下来,似阴暗中的一道光划破了黑夜的脸,云开了心上终年不见的天。
“下雨了?”
他疑惑着猝然抬头,皎空明月,哪里有雨的痕迹,低下头却看到那如同水晶的眼,闪着亮闪闪的光,像映在水中的月,正狡黠而戏调的瞧着自己。
“已经是死人了,怎么还会动。”
“心死与死何异。”弦音答的凉薄。这是天赐的罪吗?让他只能行尸走肉的活在这世间,却将心沉在地狱的烈火间,日日煎熬。
结香心间一沉,猛地冲向弦音,弦音一愣,腰间的风啼嘶鸣出鞘,剑边五孔溢出月白青光,一个反手,就直直的架在了弦音的脖子上,弦音稍有动弹,便是见血封喉。
寒凉的气息,随着自己的剑一波一波的荡漾出死亡的气息,黯然的眼眸凝陡然收缩,而结香眉眼皱聚,迎着月光,竟是一片凌厉的清寒。。
“若我这一剑下去,你是不是就解脱了?”
弦音身子一僵,是否就真的解脱了?若能死,五年前是不是就能随结香而去。那他是为的什么没有死?
是为了缱疏阁的面子还是家人的爱?
还是,还是他山间水畔,有那么一丝侥幸,她还没有死,在不断穿梭的世间,或许还有机会碰得到?
寒凉的风啼越逼越近,蹭的一声,血一滴两滴,落在明亮的剑锋上,弦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不能。”这一声带着郁结而疲惫的伤,响在结香心底,有莫名的心疼却下意识的生出鄙夷——贪生怕死之徒。
“蹭”剑在一瞬间又回到了弦音的鞘中,“啪啪”结香眉眼皱散,拍拍手咧开嘴,像捡到金子般眉开眼笑。
“看,既然死也不能解脱,横竖都是活,开开心心的不就好了,干嘛要摆出一副全天下都负了你的模样。”明明是你负我在先,绝情在后,你有什么资格摆出这样的表情。
长风拂过绿柳,荡起空气中微凉的水分晃起她单薄的裙衫,而她灿烂在黑夜的笑,好似一把钥匙,无声无息便打开了他心头的锁。弦音伤恍的眉眼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死人已死,生者还将继续。这样的道理他五岁时不就懂得了吗?为何要等到她点题之后才能真正的超脱。
郁结了五载的阴暗陡然裂开一道缝,剧烈的光芒从结香的身上发出,灭天灭地的侵蚀着他的心,似要将这黑暗通通驱散,只留得她那一束光在心间。
手足俱轻的畅快使得他的长衫无风自起,飞扬的恣意,忍不住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子,鹅黄裙衫灿烂笑容,就是心上的向日葵,向阳而生,拒绝阴暗。他满心欢喜,却忽略不了那些残酷的事实。
罢了,罢了,若心得以解脱,怎样的苦,怎样的暗都不算什么吧。
“我明日就要离开,你可愿跟着我?”
“什么?”结香一时愕然,猝然抬头,如同水镜的眼眸映射在弦音的眉间,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刚刚可是在说,让自己跟着他?
“你可愿跟我走。”弦音重复着话语,心陡然有一丝空,她不相信我?
结香一时有些混乱,可作出来却是大大咧咧的笑着,伴着池边呱呱的蛙鸣,伸手一掌拍在弦音的肩上。
“我们认识不过一月哎,你让我跟你走,难不成你真看上我了?我可是个丫头哦。”结香甩着头,笑的灿烂。黑暗的夜里,月光陡然失了踪迹,只留得池畔蛙鸣虫声,窸窸窣窣的叫出看不见的伤。
当年我怎样痴恋追逐与你,你都不肯带我走,如今,却将这话说给一个刚认识的丫头。果然,你就是看重色相的薄幸之辈。
“我只是觉得好像认识了你好久。”弦音微微抬头,空荡的眼眸有那么一丝光,是因着她而亮。
那样的眼看着自己,却像是透过自己看着别人,让心生出锋利的刺,结香咬了咬唇,转过头,别过他的眼。
“我是苍家堡的挂名丫头,纵是走,你也得去跟当家的打招呼吧。”
“这是自然。”弦音微笑,荡起浅淡的满足云开在黑暗的池水间清凉怡人,可是这凉会不会再次化作冷呢?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因为天似乎已经很晚了,自己已经很累了。
结香这样想着,转过身也不理弦音,就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用双臂环住双腿,蜷缩在一起沉沉的睡去。
弦音怎料她如此迅速,不禁有些无奈。这女子次次都让让自己猝不及防啊。微微低了头便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下翻飞出孩童般的睡颜,宁静而美好,不似醒着时张扬不羁。忍不住牵动唇角,脱下外衫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上,轻轻的做在她的身旁,仰头望向无边的天空。
结香,这个女子你是认识的吧。她解开我的心结,我的罪。
所以,她要什么,我都是该给的吧。
正文 第五章 若凝
朱木红漆迎了朝阳,发出陈旧的气息,苍恒月满面堆笑起身迎接弦音,弦音微微一笑,这一笑依旧如佛慈悲,只是那一双眼中却再也不是虚无的悲悯,好似多了一种依托,终于找到了心中的焦点一般,平添了人心中一种踏实的快乐。苍恒月心中思附着,拱了拱手。
“弦音公子。”
“苍堡主,时辰不早了,在下这便告辞了,不过府里有一个丫头,跟在下甚为投缘,不知堡主可否割爱。”弦音说的直接,省去那繁文缛节,便是昭示着去意已决。
苍恒月闻言一愣,看向一旁的苍管家,苍管家也是吃惊不小,张大的嘴活生生能吞两个鸡蛋,意识到苍恒月的目光,这才机械的转过头趴在他耳边一阵耳语。苍恒月闻言挥了挥手苍管家弓着身子便退了出去。苍恒月负手起身对这弦音微微一笑。
“一个丫头公子喜欢,带去便是。不过,调朱的事在下已查的差不多。”苍恒月伸手做了个请,弦音微微一怔,却微微一笑,一袭白衫依旧静立堂中。
“在下突然不想知道了。有劳苍堡主了。”
“什么?公子一点都不关心调朱和结香的关系?”苍恒月微微瞪大了眼,想找调朱的不是他吗,怎么一转眼就又不找了。
“纵知道了,又如何?”
“报仇啊。结香可是调朱亲手杀死的!”苍恒月说的理所当然。
“什么?”清淡的面容陡然凝滞成一种不可思议的伤。
“我已命人查过,五年前有人看见结香姑娘那晚上了阁楼后,有一道黑影闪了进去,且四周奇香浓郁之后就突然大火……”苍恒月还说了什么,弦音恍惚的什么都听不到了。嗡嗡的脑中只有那句冰冷的话语——调朱杀了结香。
苍恒月看着面色惨白的贵公子,心下笑的阴冷。这下看你缱疏阁不乖乖助我。可是阳光透过窗,洒下看不见的阴霾。那站在阴影中的人良久良久的突然抬起头。
那一张脸,轻轻浅浅,温润疏淡,化去了眉间难看的褶皱,笑落成心间慈悲的神明。
“在下知道了,有劳堡主了。在下这便告辞了。”
苍恒月一愣,弦音却微微拱手,白衣飒沓飘然而去。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良久,苍恒月才回过神,狠狠一掌击在朱色的木桌上,逆着光的脸说不出的狰狞。而那桌子就在他踏出内堂的瞬间,桄榔一声,碎裂万千。
春阳骄盛,云隐无踪,结香晃荡着手中的马尾草有一步没一步的跟着弦音,四周碧山环翠,晴朗怡人,而她目之所及却只有那一袭时远时近的白。终于她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烦躁的用帕子闪着风。
“不走了,不走了。都三天了你只管走,也不说个地方,在这深山老林里,你想拐卖本了本姑娘不成!”结香几分郁燥,自他从苍恒月那里出来便一直沉默不语,只顾往大山深处去。
弦音闻言,微微停住脚步却不回头,清淡的声音无悲无喜却少了往日的和煦。
“我是修过居士戒的。”
“谁说修戒的就是好人,和尚里还有花天酒地的呢。”结香烦躁的甩着手。“喂,你自苍恒月那里出来就冷冰冰的,谁得罪了你啊。”
呵,得罪,真的是得了罪啊。弦音微微低头,望着厚实的土地笑的苦涩。可是这罪认了五年,却突然有人来说,那不是他的罪,那是调朱的罪。
那这到底是谁得了罪。
可是,不管是谁的罪,结香却是真真正正的死去了。
寒烟弥漫,眼前倏然闪过那抹阡弱的白。红尘千丈,纵横交错,千回百转,网罗了多少真真假假。是不是只有亲自经历了这些,度却这尘世三千法华才可以无悲无喜,超脱世外。可当真是超脱了吗?还是这心只是不堪重负的疲了,倦了,老了,灰了……
正自想着忽然“啊!”的一声尖叫再次打断他的思路,他迅速抬头,却只闻一阵栀子之香侵了周身。定睛一看,却见结香面色惨白,蜷缩在自己怀中,手指不断颤抖着指着不远处的草丛。
“血,血,有人……”
微微皱了眉,不着痕迹的推开结香,弦音快步走向那片草丛。果然,那翠绿的草丛间血迹斑斑。敛了眉眼转过头看着双臂抱膝,低着头瑟瑟发抖的结香,弦音心间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挑开那一片片碧翠和殷红,一个衣衫破碎,满身是伤的小孩就那样气息微弱的躺在那里,肮脏不堪的的脸上依稀可见昔日俊秀的模样。
弦音陡然一惊,蹲下身细细打量,忽然伸手点过他几处大穴道。那小孩微微睁眼,早已干涸的眉眼灰暗而空洞的注视着弦音。龟裂的嘴唇艰难的蠕动着。
“水,水……”
“水,快!”弦音朝着结香叫的突兀,结香一愣,可看到弦音冷冽肃然的眉眼,心咯噔一下,自那日相逢他不是笑的温润就是沉默不语,感情一直稀薄,何时见过这等模样,慌慌张张的丢过水壶。
“咕咚咕咚“那小孩像是饿死的鬼看到了救命的粮食一般,大口大口的喝着水,灰暗的眼因着水源的滋润,渐渐有了神采。弦音静立一旁直直的瞧着他拼命灌水,良久,突兀开口。
“御忌。”
那喝水的小孩陡然一惊,水壶慌张跌落草丛。灰蒙蒙的眼呆滞的转向弦音,突然一道恐惧之光闪过落在了弦音腰间的剑上,他迅速爬起,顾不得身上伤痛迅速往外跑去。弦音也是一怔,略展身形便拉住了他。
可拉住的瞬间,弦音眉头一皱,御忌却死命的挣扎着要向后退去,童稚的声音像是被鲜血堵截,发出撕裂的声响。“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御忌,我不是嗔怨司的,你,你不要杀我!”
“御忌!”弦音心间一寒,这是惊吓过度。不由轻轻蹲下身,用手抚上那惶恐的眼。“御忌,我是弦音啊,你忘了么。小时候你总追着我和结香玩的啊。”
御忌!结香心下一惊,这嗔怨司唯一的活口竟然是他!竟然是他!踉跄着忍不住快步走近,面上却是不离惶恐和惊讶。
“公子,认识这人。”
弦音不语,只是盯着御忌那颤抖的身子。想来是在那手掌的黑暗中静了心神,战栗一波一波的减轻了。弦音缓缓的挪开手,就看到御忌空荡的眼。
“御忌。”他叫的轻声。御忌若木偶般咯吱咯吱的转过头看着他,无神的眼好像透过他看到了一片虚无。忽然,那双眼似恍然大悟般陡然亮了起来,紧紧的抓住了弦音的手。
“弦音,你是弦音哥哥!”弦音用手抚上他的头,微微点头。御忌望着他,肮脏的脸悲喜交加,突然哇的一声竟哭了起来。
“呜呜……弦音哥哥,爹娘死了,哥哥死了,全族人他们都死了啊……”
御忌哭的不能自已,想他嗔怨司秉公执法江湖正义之象,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幽冥府,只留得他这一个无能孩童,整日为逃命奔波,惶惶不可终日,丢尽了祖上颜面。今日若非遇上弦音,自己怕早就死了!
弦音用力握住他的手,低沉的面庞说不出一句话。嗔怨司,整个嗔怨司一千多条人命在一夜之间尽数归了西天,而这个孩子看尽了一切,却颓然无力,只能逃跑。世间万种痛苦,有哪一种胜得过这般。
“弦音哥哥,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御忌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痕,不顾手上撕裂的伤口,狠狠的握起拳头在弦音面前挥舞着。
弦音的心陡然一寒,温良的面庞升起一抹凄苍。
“报完仇之后呢?”
御忌一怔,弦音微微的起身“你一个孩子伤痕累累,怕是连无殇门在哪都寻不得,如何报仇。纵然报了仇,又等着无殇门的残余来杀你吗?冤冤相报何时终,你当真要让嗔怨司灭族吗?”
“弦音哥哥你说什么?”御忌昏黑的眼茫然的看着弦音“动我嗔怨司的是苍家堡啊!”
风陡停,满山的树木郁郁葱葱宁静成一种让人发慌的静。
“你,说什么?”弦音猝然低头,辽远而宽阔的眼中升腾起大片大片的黑云。御忌摇晃着起身。
“灭了我嗔怨司的是苍家堡啊。苍恒月就是震惊武林的沧州倒卖妇孺案的背后主谋,不仅如此他还跟九冥城勾结,掘人祖坟,发死人财,丧尽天良,被我爹查到。要昭告江湖,他送礼不成就,就杀……”
哽咽的话语卡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御忌握紧拳头,痛苦的仰头望天,任泪水横肆,却始终不敢闭上眼。只因稍一闭眼,那杀戮一夜的种种便带着浓重的血腥要将他席卷。若不是娘死命的拖着苍恒月的腿,自己怕早就魂归黄泉了。
弦音倒吸一口凉气。五年前沧州倒卖妇孺那一案,涉及平仓七个洲,被迫害的女子不下千人,涉案之广,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当年依铃他爹常依呈查出是赋闲局的老板为主谋,已经当众诛杀,想不到只是个替罪羊。而九冥城所作的更是令人发指的挖坟掘墓的勾当……
碧草苍翠,山风习习,绕过弦音周身却尽数化作了冰寒。‘慈悲或许是一种耽误。’苍恒月的声音如此嘲讽的响在弦音的耳边,使得他有一种滑天下之大稽的错觉。
“原来,救了一人,害的却是众人……”长风拂过他的面,撩起他如墨的发却越发衬托了面色的白。忽然,他笑了,清清淡淡的笑云开在唇角却是万年的自嘲的伤。
阳光躲在云后落下浅淡的影,结香感受到一种战栗,不是身体的战栗而心灵的。伤,他的伤那样重啊,以至于自己的心忍不住也想哭泣。可是,这一切不都是自己想要的吗?
“公子。”她缓慢的开口,弦音却摆了摆手。
“我一人静静,前面有间庙是我前段时间所居,你且带他去休息。”清淡的话语透露着沉重的无力。望着那云朵般漂浮而去的男子,结香微微低头,第一次竟有了恍惚。
我,错了吗?
山庙是修在半山腰的,结香气喘吁吁的拖着御忌爬上半山腰时,便看到了那一座清寂的寺庙。寺庙很小,仅有一个佛堂,供奉着本地的山神菩萨。但是整个寺庙却很是干净,香案边还摆着一本经书。
结香一阵好奇,信手拿过却发现那是一本手抄忏悔经。那一笔一划写的极是虔诚,少了昔日怒马鲜衣的龙飞凤舞,多的是疏绿淡柳间的宁然与忏悔。这是弦音的字,他当真是在忏悔着什么!结香的心没由来一痛,一双手却很不客气的夺过了她手中的经书。
“你是谁?”伤痛来不及郁结,御忌那一双略显暗淡的眼已经死死的盯了她很久。
“我?”结香一怔,回头就恢复了生气的御忌,他本就伤的不重,只是惊吓过度,这半天休养已回了大部分心神。。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弦音哥哥。”御忌恶狠狠的瞪着她
“我,我喜欢他?”结香微微张大了嘴,我满心都是复仇的毒,怎么再去喜欢他。
“哼,还敢狡辩,你每次看他,眼里都是雾蒙蒙的别以为我不是女人就瞧不出你们女人的心思。我娘说过,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都是你们这种花痴表……”说道娘,御忌的话陡然卡在喉间,暗淡的眼升腾起一层层水雾。
结香一愣,雾蒙蒙?当真?旋即却笑了。
“假的吧,你现在不也是雾蒙蒙的,难道说你喜欢我!”结香知道他的心伤,调笑着大大咧咧的拍上他的肩,引开他的伤。果然,御忌孩子心性立刻厌恶的打开她的手。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告诉你,弦音哥哥是有主的,你再怎么做都是白费力。”
这话是一早就埋伏在心头的箭,此刻毫不防备的被拉开了虚无的弓,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心。果然,果然他早就爱上了别人。
“是谁。”她下意识的开口,御忌得意洋洋的欣赏着她皱紧眉头,满脸受伤的表情,冷笑了几声。
“还说不喜欢,都快哭出来咯。”
哭!结香陡然回神,心下寒透了凉薄。不可能了。结香面无表情。这样负心薄幸的人“我再也不会为他哭了。”
“得了吧,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啊,告诉你弦音哥哥喜欢的可是青曦门的大小姐结香姐姐,他们可都是成了婚的!”
姹紫嫣红,锦绣满目,在这一刻开尽了,绽遍了。可是这一切太过突兀盛大,使得她来不及欣喜,便冷了眉眼做出不屑“结香?她,不是死了吗。难道弦音喜欢的是一个死人。”
“你去死!”御忌忽然怪叫一声,支撑起身子咬在了结香的手腕上。尖利的牙齿切肤的痛,结香猛地一甩,抽回手,看着手上渗出血的牙印,错愕的指着御忌“你,你……”
御忌从小就是乖孩子啊,五岁起便喜欢摇摇晃晃的跟在她和弦音身后打转,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么凶悍了呢。
“呸!”御忌吐掉口中的血,灰沉沉的眼满是怨恨的盯着结香,好像灭了他嗔怨司的不是苍恒月而是她结香。
“结香姐姐不会死的。弦音哥哥说结香姐姐是仙女,是凤凰。凤凰是可以浴火重生的。所以大火是烧不死姐姐的,姐姐只是飞到了天上。哥哥说等他参禅悟道,赎清了罪就会变成凤凰上天找姐姐的。”
结香一怔,哑然失笑,信手抚上御忌的头。御忌却很不客气的撇过了头,那停留在半空的手没有一丝生气,反倒是带着宠溺收了回去。
“你都十二岁了,这样骗人的假话也信?”
“我当然不信。”御忌瞪着眼说的理直气壮。
“那你还说。”结香噗的一声笑出来,这小家伙脑袋坏了不成。
“我这是告诉你,就算姐姐死了,哥哥的心里也只有她,你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御忌仰着头,大睁的闪过狡黠。
流云风动在一这刻凝结成心神的恍。结香下意识的抓紧胸口,退后了好几步。“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假话,若真的喜欢,怎么会逃婚!”若真的喜欢,怎么就忍心让我一人面对那千百双嘲讽的眼。
“喂,你说什么呢?”御忌看着她突兀痴傻的样子,也顾不得听她讲话,只是幸灾乐祸的撇着嘴。“女人果然都是白痴。”
啪!一个巴掌轻轻的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愕然的抬头,刚刚还在伤心郁结发神经的女人,此刻却笑颜如花的看着自己。“你,你,偷袭!”御忌龇牙咧嘴的吼着,引得伤口一阵疼痛。结香本是被他那无邪的样子逗笑的,可看到他的伤,眉头一皱。一把将他摁到在蒲团上。
“你乖乖坐好了,我去采药。”
“我才不听丑八怪的话。”御忌撇着嘴,挣扎着起身,结香突然收了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我若是丑八怪,那你的结香姐姐又是什么!”
御忌一怔,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却还是死鸭子嘴硬。
“结香姐姐是最好看的,丑八怪,你就是丑八怪。”
结香一怔,突然扬起手,御忌一愣,看着那手就要落在自己的脸上,却依旧不服气的怒睁着。眼看那手就要抽上他的脸,忽然,那只手微微缩成一团握成了挂钩的样子,柔柔的刮过了他的鼻梁。
“笨小孩,不想你浑身留疤找不到老婆的话,就乖乖坐好。”结香笑颜如花,微微撇着嘴捏了捏御忌的脸,翩然转身。果然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可爱啊。
御忌怔怔的看着结香那浅黄的身影,脑中尽是她转身一笑时那温暖宠溺的神色,这样的表情他是见过的。春惹门庭时,结香姐姐就是这样刮过他的鼻梁,拍着跌倒的他的说‘笨小孩的。’
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直直的看着那抹黄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怎么了?”清淡的声音带着一丝愁伤绕进了御忌的耳。御忌回过头看着与他一般低落郁结的的弦音,伸出手指着结香消失的方向。
“那个女人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年纪。”
“她和你姐姐一样,都叫结香。是,是个丫头。”滑到嘴边的话,顿了顿,终是省去了苍家堡三个字。
“她叫结香!”御忌张大了嘴。
弦音点了点头,宠溺的拍了拍他的肩。“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等她回来我们就上山。”
“上山?”
“恩,你年纪尚幼,不能被仇恨迷眼。我们先到山上清修一段时间,过些日子我带你回缱疏阁,之后再做打算。”这江湖事根深盘错,他已想清了,此事需好好打算,再不能逞当年那匹夫之勇。
“不,我不要清修。”御忌挣扎着站起,,抓紧弦音的胳膊。“我不能动,弦音哥哥你可以啊。你那么厉害,有什么你做不成的,你帮我啊!”
弦音,你要帮我啊!
这话如此熟悉,弦音一怔,仿似透过御忌看到了那跪在自己面前的老者。使得他下意识的甩开了御忌的手,慌张摇头。
“不,我已不问江湖事。”我不问,我不再问,是不是就不再会失去。
御忌大睁着褪去了华彩的眼愕然的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他推开了他,自己最爱的弦音哥哥竟然打开了自己求救的手!
“你不帮我,连你,连你也不要我了吗!这世上,再也没有要我的人了!”御忌双眼发直,呆呆的说着。那一眼好似被丢弃的小狗,在雨夜里无人问经,只能沿着墙角卑微战栗。
“不,御忌,你听我说!”弦音回神,慌忙要去抱御忌,御忌却一把打开他的手,蹒跚着向庙外走去。
“御忌!”弦音快步,可御忌却用尽全力推开他,一人咬着牙狂奔而出。刚跑到门口就跟进来的结香撞了个满怀。结香一愣,却见御忌紧咬着嘴唇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外跑去。
“御忌!”结香一愣,回头再看弦音“你做了什么!。”
弦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看着御忌奔跑的方向不去追赶。很多时候,话语苍白而无力。御忌,我想要让你自己去想清一切,那样你便会记得清楚。
弦音想的深切,以为只要心怀慈悲,什么都不说便能解决问题。以为,苦楚自己一个人背着,什么都不说就能化解所有。却不知这是令人误解的利器。
“他家破人亡,你怎么还让他难过。你真狠心!”结香焦躁的瞪起眼,气呼呼将满怀的药草砸向弦音,一跺脚,蹬蹬蹬的追了出去。
本就狭小的庙宇此刻突兀的延伸扩大,落定在弦音心中,成了空荡而没有尽头的宫殿。他茫然的仰头,望向那日渐昏沉的天空。
我狠心?
为什么我次次帮人,到头来,人人却都要说我狠心呢?
正文 第六章 辰年
谁的血笼了天空尽头最后一抹纯澈的蓝。弦音微微闭目,眼前是那张苍老的脸。
“弦音,你要帮我,我常家堡这一次输不起啊,我与你爹相交多年,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常家堡没落,受人凌辱。”
常依呈那一身碧褐的锦云长袍在他面前隐匿成一层蒙蒙的灰。弦音看到记忆的尽头,自己皱着眉,犹豫着。与结香将近的婚期,必须赶回去成亲的。常依呈看着他犹豫的神色,忽然就那样直直的跪倒在他面前“此事生在我的度地头上,我常家堡要是查不清这案,除不了这事,整个江湖就便要将我们驱逐啊。弦音,你要帮我!”
迟疑的眉眼在这屈膝一跪间,陡然若展翅成火凤般恣意而张扬。
“在下一定尽力。”
年少轻狂,怎知这一句一定尽力,杀却的却是高墙内上千的人命。沧州一案涉及甚广,他自视过高,调查清楚后看不起赋闲局那一群镖师,认为在与结香婚期前定能处理好一切事由。
可是,出了岔子。那一群镖师虽是蛮人,但个个忠心耿耿,他一剑辉斩五人,却没有一人肯退缩,而常家堡那边显然也是出了内奸,与自己一同被逼迫在赋闲局的高墙内。刀光血影,五天五夜,纵是天上的火凤也畏惧了这人世的鲜血。满目的尸体,血腥的味道令人忍不住呕吐,他却连呕吐的机会都没有。只因稍一停顿,死的便是自己。
拼力一战,在第六天他终于横剑砍杀了最后一个镖师,而常依呈依言杀了赋闲局的当家。他再也无力支撑,漫天的血腥使得他无可抑制的呕吐,以至于虚脱的昏倒过去。
这一睡便是三天,而这一天却是他和结香大喜的日子。他仍记得那个昏暗的早晨,他死死的拽起常依呈的衣领。
“为什么不命人带信,为什么!”为什么不派人将这所有的一切告知远在千里外筹备婚礼的结香呢。常依呈面色铁青,只是看着他,苍老的眼中有光闪烁不定。
“弦音,你也知道,这灭赋闲局一事一直对外都是我常家堡一人之力,你也知道,这消息是带不得的,否则我常家堡的面子……弦音你再帮我狠一次心……”
面子!弦音险些气炸了,顾不得多言,一把扔开常依呈,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火速奔赴家中。可是,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鲜红的喜字褪去了灼人的光华,氤氲成了惨然的白,那火凤龙烛变成了灵台前招魂的凄怆,而那青梅竹马的恋人,就那样无声无息化作看不见的衣冠冢。
“你这个狠心的混蛋,你还有脸回来!”岳丈的剑横在他的脖间,他看不见了,他双眼空茫,能望得见的便只有那一片刺目的白。
雨打青衫马千里,灵堂凄然迎故人。
“我来接她回家。”他呆呆言语,一袭鲜红的长袍在这一片凄伤的白中,成为格格不入的妖异和大逆不道。
“你婚礼缺席让她成为笑柄,让她含羞自焚,是你薄情寡义,是你害死她的,你滚,我们攀不起你这高亲……”岳丈嘶吼着挥剑将他赶出青曦门。
年少如我们,张扬肆意,认为那痴爱的人会一直站在那里安然的,带着甜美的笑容等待着我们。认为他们是定死的契约,任意挥洒在自己的天地,却忽略了她们会不会因为春天迟迟不来,终于厌倦了等待,化作秋天的落叶飘摇而逝……
目沉天阴,清雨淋撒,他在青曦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不求岳丈谅解,他知道他犯了不可宽恕的罪,终其一生他都赎不清。我不奢望原谅,我只求能将她的衣冠冢移进缱疏阁的祠堂。那样,纵是死,你也是我的妻。
“她到死都是我的宝贝女儿,不是你们缱疏阁的……”青曦门的大门在这一句话末“咯呀”一声重重的关上了。弦音的心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啷当一声,上了锁。
你我痴恋半生,你甚至因我丧命,可到死,你都不是我的妻。红尘阡陌,我们这又是为的什么?
流云带走时光,落尽了叶的树干,丑陋的张望在树身上,他醉眼朦胧倚在她空空的坟冢前。无视青曦门那些驱赶他的家丁,醉影深沉,他痴笑妄语,狼狈不堪,能见便只有那翩然的身姿。
直到师父那一双慈悲的眼,扯开他氤氲不散的黑。
“阿弥陀佛。”
“收我为徒吧。”他横倒在她的墓碑旁,抱着酒坛笑的虚浮。师傅望他,只是微微一笑。
“你红尘未了,老衲带不走你。”
“嗝……谁说的,嗝……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他腆着脸打着酒嗝,嗤笑起身,将昔日荣华张扬尽数落入泥土。
“你脚下万千红尘丝,老衲带走得走你的人,那情丝却未必放得过你的心。”师傅依旧静立在墓前,僧袍随风,笑若菩提。这一笑陡然惊醒了那看不见的夜……
思绪随着归来的飞燕戛然而止。弦音怅然低头。我当真狠心?苦涩的嘴角牵扯出浅淡的弧度,微微闭上眼,眼中尽是那一袭阡陌的白,舞在那荒芜的心间。
结香,若是你,你该怎么做?
晚风在葱郁的林间穿缝过隙,猎猎作响。结香轻而易举的就追到了脚步蹒跚的御忌。御忌却打开她的手,柔弱的身子不顾一切的向前走,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
带着伤的脸,被一种古怪的情绪侵染,郁结成心中疼痛的刺。结香停住脚步,看着御忌像迷途的羊,茫然走在凶险的森林,一不小心便要跌进狼口一般。夜已经降临,给那瘦弱的身子更蒙上了一层甩不掉的阴影。
“御忌。”她心间吃痛的唤。御忌依旧不停。“御忌。”她再唤,御忌的头却始终不愿回。忽然,她迈开步子,伸出手抓过那固执的孩子,啪!一个巴掌,狠狠的打了下去。
“你,你……”御忌捂着吃痛的脸颊,隐在夜幕中的眼惊愕,悲伤,痛苦。“连你一个丫鬟都敢打我!”毁天灭地的阴暗,席卷了这个家破人亡,无处可归的孩子,使得颤抖的伸出指尖,厉声尖叫。“你反了,你也瞧不起我……”话卡在喉间,没有说完,那一双温暖的手已经紧紧的将他揽入怀抱。
“对不起,是我错了。御忌,对不起。可是你个死小孩,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你以前很乖很乖的啊!”哽咽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温暖瞬间将御忌包裹,御忌恍惚的依偎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这感觉好香,好暖,好像
“结香姐姐。”
御忌孱弱的声音带着试探,响在结香的耳边。结香身子一颤,恍然忆起种种,猝然的放开手,慌张拭去眼角的,故作灿烂的笑着“你怎么知道我叫结香,哦,是弦音公子说的吧。”
御忌大睁的眼闪过一道光,继而缓缓的沉了下去,他别过脸点了点头。结香下意识抚上他的头。
“恩恩,那你脾气发完了没有,发完了我们回去吧。药还是要上的。”
“不,我不回去,弦音哥哥都不帮我报仇,我不回去。”御忌猝然后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结香一怔,带着温润笑颜缓缓俯下身子抚上御忌的头。
“弦音他只是不想让你受伤,你还小,不能被报仇迷失了心。”
“迷失了又怎样?”御忌忽闪着大眼睛直直的照进结香的心,结香猝然停住手。迷失了,会怎样?会如我这般丧心病狂,让他痛苦一生,亦让自己万劫不复吗?
“迷失了会痛苦。”
“如果痛苦能守卫爱人,那就痛苦好了!”稚嫩的声音响在耳边,使结香微微坐倒在地。痛苦是因为要守卫爱人,而我的痛苦却是要亲手毁灭他。
一时间风流云长勾出那记忆中的脸。耀若火凤的眼张扬在开满花灯的街市。花灯会你怎么可以哭。喝完糖水,心就不苦啦……
时光匆匆,那火凤般张扬的脸已然落定成心间单薄苍白的长衫男子。
“你那么喜欢弦音哥哥,如果有一天弦音哥哥被人杀了,你会不会报仇。”御忌的眼沉在黑暗中突兀发问。
“会!”结香下意识开口,自己却先惊了。但她别过头。我会是因为能杀他的只有我,能让他痛苦的也只能是我。
“那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是啊。”结香茫然看向御忌,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帮我报仇,那样弦音哥哥是不是也会帮我报仇?”
结香心中一惊。仓皇伸手将御忌揽入怀中,柔声道“笨小孩,说什么呢,有我们在,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的。
御忌没有吭声,无神的眼笼在夜的阴影下,将寒月的凄冷映得淋漓尽致。
结香带着御忌回到破庙时已过戌时,破庙内火光温暖,弦音白衫盘坐,加着柴火等待她们归来。看到他们,无悲无喜的脸上隐隐升起一丝欣喜。那是平日不曾见到的欢心。结香心下温暖,这笑是为两人而绽,因得他的眼中有着她们两个人的影。
“先休息吧,明天上山。”弦音转过头,御忌气鼓鼓的憋起嘴转过头一屁股坐在了弦音早就铺好的干草垛上。“唉……”结香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了眼却看到那草垛旁早就碾好的药草,心不知怎的突兀一暖,眉眼间忍不住扬起笑,蹲下身为御忌上药。
御忌看着那药草,开始还别扭的东躲西藏,不安分上,眼睛却偷偷的瞟向弦音,弦音自是看见的却终是只字不言。御忌眼见弦音不做声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双眼无神的看着结香细致的给他擦药。
忽然,他眼睛一亮,将手一把塞进草药中,结香一怔,御忌却想一只猴子般突然跳起,趴在弦音背上,将药草尽数抹在了弦音的左脸上,浓郁的绿自脸上落在那铅白的衣衫上成了夏日熟人脾胃的凉。
弦音先是一愣,,继而反过手一把将没来得及溜走的御忌抓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好像两军对阵般,一个比一个瞪得大。结香几时见过他们这般模样,好笑的上前劝和,可手刚伸出,御忌却滑溜的顺着她的手,将自己那还抹着药的手擦在了她的脸上。
一时三人,尽数成了花脸的猫。三只花猫围在火堆旁愕然的呢交换着目光。
“哈哈哈……”御忌再也忍不住,大笑着抱着肚子滚到在一旁。刚刚还僵化的气氛瞬间风流云散,结香看着弦音寡淡的脸,强忍着笑,故作生气伸出手作势去抓御忌。
“死小孩,讨打!”话是这么说,眼中那满满的宠溺却是怎样遮掩也遮掩不住的。御忌作势一滚,又滚到了弦音身旁,弦音眉头一皱,微微向后靠去,却不想正靠在了结香的腿上。
登时满脸通红,慌忙起身。
“多有得罪。”结香挑眉,看着面前脸红到脖子根的心上人,仿似回到了那条喧闹的街,那时他也是这般无措的看着自己。繁华绚烂成心间不忘的欢乐,以至于她终是忍不住大大的笑了起来。
“真是笨蛋。”
“笨蛋?”弦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香却狡黠一笑,再不去理他,起身去逗御忌。望着那打闹的身影,弦音又一瞬晃神,好似面前追逐打闹的,是心间那卓越的身姿。恍然间竟有一种幸福薄如蝉翼,落在心间,成为经久不散的暖。
“结香姐姐是喜欢弦音哥哥的,弦音哥哥也是喜欢结香姐姐的。”窝在结香的怀里,御忌小声的说着。结香一怔看向御忌,御忌却安然的闭上了眼。忍不住微微转了头,便看到那蹲坐在火堆旁的孤单白影。
喜欢,是喜欢的吧。无论怎样的恨,都不能忽略了那爱的本质吧。可是,这局已经开始,御忌已经被带了进来,我现在能停手吗?我不想要御忌受伤,你我的恩怨我想自己结局。思及此,她将目光射向无边的虚无。明日告诉师兄计划取消,重新找出苍家堡的软肋。至于弦音。微微撇过头,陡转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阡陌的影上。
你口口声声对人说爱我,那为的是什么没有来。柴火噼啪作响,映照出那模糊的影,看的是那般的不真切。是不是正因为看不正切才想要去了解,才想着撕开那混沌的外衣,看清他的心,看看那心上到底有没有自己。
御忌那样坚定地说他是爱着她的,可是那年无心兄妹的话语又作何解释,而现在这落败孤单的伤恍又是因何得来?那只张扬的火凤到底是因的什么心死成这般。所有的问题一直潜藏,在此刻却突兀的齐齐涌来。结香吃痛的扶额,忍不住轻轻晃动。
一双温暖的手带着熟悉又陌生的青草香抚上了她的额,微皱的眉眼带着浅淡的关切,却就那样结结实实的砸在心间,让心温暖而踏实。
“怎么了?”弦音问的小声,脸庞微微靠近,温暖的目光迎着火光柔韧成一种奇异的姿态在心间撩动那久久不曾出现的心动。
“没什么,头疼,困,困了,睡觉!”结香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甚至能感到他清澈的呼吸,心突兀的跳漏了节拍,脸嗖的一下红了,慌张别过头,抱着御忌紧紧的闭上眼。
弦音一愣,随即无奈的笑了,慢慢踱会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苗,一双眼也开始缓缓的沉了下去。
烟花春光流转,那一张朝思暮想的脸一点一点的隐在迷蒙的额中,一点一点靠近他。熟悉的身姿袅袅婷婷带着心底无限的爱恋向他走来,只是那张脸却隐隐绰绰的笼在一层轻纱后。
是你吗?结香是你吧!
晨光缭绕,弦音颤抖的伸出手,要紧紧拥住那记忆中的人,一双手却陡然从天而降,生生的分开了她们。
“谁!”他厌恶而烦躁的睁眼,在一瞬间失了平日寡淡的神伤,刹那间仿佛变了一个人。结香一怔,下意识缩回手,心却突兀的钝痛。他厌恶我!昨晚种种皆是假象!
看着那错愕的眼,弦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起身,张嘴要解释,却发现结香身后的草垛空空如也,话锋陡转。
“御忌呢?”
这一问抓回了结香游走的心神,她慌张的抓住弦音的衣袖。“御忌不见了,早上起来他就不见了!”
结香慌乱的说着,如花的脸上泪痕陡转。弦音一怔,继而深深的锁住了眉头慈悲的眼望着结香的脸,突兀的凝结成一种冰寒。
“怎么说。”
“我早上起来,就看见身边没人了,我去林子里找了也没找到……”庙宇空荡,结香收回手急躁的踱着脚来回走着,似热锅上的蚂蚁。而弦音却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喂,御忌失踪了,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啊!”结香陡然停住脚步,拉起弦音的外衫。御忌失踪了,他怎么可以如此淡定,要是被苍家堡找到,御忌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弦音微微伸出手,拿开她紧紧攥住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沉在阴影中的脸看不真切。结香一怔,恍惚看着面前的人。
“怎么?”话音兀自荡在空中,一种无形的冰寒却迅速弥漫在小小的庙宇,将她的话语冻结在半空,结香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抱紧自己。
“唉……”这一声叹仿似九天展翅的飞鸟,疲惫不堪无法继续飞行,只能悲鸣着自九天直坠而下,落成人心间无法释然的惆怅与无奈。弦音缓缓的抬头,慈悲的神色隐在这满室的冰寒中,酝酿成一种无法言喻的锋利。
“戏,该演完了吧。”
结香一怔,恍惚着退后了两步,面上扯出淡然的笑。“公子你在说什么。”
弦音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那枚浅雕荷梗玉。碧绿的玉身微微晃动,错愕成结香眼中的恍惚。怎么会,这玉不是,不是一直都被师父收着的吗。
“你那日落在了苍家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结香撇过头,要去找御忌,弦音一个闪身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何必再这里假惺惺呢。调朱姑娘。”
结香眼中愕然,下意识退后好几步,忽而淡笑的脸扯出阴郁的光,冷了眉眼瞧着弦音。
“你何时发现的!”
“你不该用结香的名字,不该换了房间里的香囊。你下的是情迷香吧,可惜因为你的名字,无效。”
结香心下一阵发凉。初见以及杀鼠那日她都用了情迷香,那香气清凉夺人心神,引起人的注意然后稍加言语接触,便能令闻香者一时意乱情迷,爱慕不舍自己。但这香只能对普通人,若有人心中爱恋坚固,至死不渝,这香便是无效。可这名字……
“你就如此爱恋结香?”调朱霍然抬头,清纯的面庞陡然被一种嘲讽而犀利的笑所攀附成一种妖卓的芳华。
“是。”弦音答得干脆而利落,却使得调朱笑的越发肆意。
“哦,你的爱就是逃婚,让她一人受尽屈辱含羞而死么。”
“不是的。”弦音下意识的上前。“不是的,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不,我不能说,但我有隐情。”弦音大睁的眼迅速的低了下去,不能说,答应过常依呈,不能说的啊。
“哼,是没有理由吧。只会找借口的小人,念的什么佛。你既早就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留着我,看戏吗?”
调朱不由咬牙切齿,恨不得齿间咀嚼的是弦音一般。她怎能不恨,枉她自作聪明,认为自己是这局的主人,却不知局早已破,而自己早就成为别人台面上的跳梁小丑。若这人是别人那也罢了,偏偏这人是自己又爱又恨的人,是一生都纠缠不清的孽缘。
一种被戏弄的恨使得她握紧了拳头,任锋利的指甲刺进掌间,流下暗红的血液。
“苍恒月说是你杀了结香,我不信,也无心看你演戏,只是想帮你。”
“帮我?”
“我想你就是结香的朋友,带你去见师父,修去那满身血戾,或许便可重生。”我不能为你做的,为你的朋友做,你泉下有知可会开心?
“哼,你倒是慈悲为怀的紧,,若真是我杀了结香呢就。”调朱挑起唇角,笑容充满嘲讽。
“你不会。”弦音说的迅速而坚定,眼神略微沉郁。
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不说只因得认定她是结香的朋友,因得她解了自己的心结,却始终没有危害自己的性命,而那玉也不是轻易能抢得到的。所以他想她们是朋友。他什么都不能为结香做,那她朋友的事便是他的事。所以,她要什么,自己都当是结香要的。可是……
“即使如此,为何今日你却要说破。”调朱冷笑,目光咄咄逼人。
“因为你把御忌扯进来了。御忌的身上有香,虽是极淡的香我却闻得到。我不管你们做什么,江湖事我已不管,但若要伤御忌,我却不会放过。”
“香!”调朱恍然清醒,师兄定然是给御忌焚了绿妖,那香燃烧的时间里闻香者会忘记期间的记忆,待到香燃尽了人醒了,这中间的事也就忘了。本意不过是让师兄带御忌出现在她们不远的地方,好引起弦音的注意,以便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想竟成了把柄。说到香,调朱低垂的眼霍然张开
“不好!”他慌张回神,身形一展向外冲去。弦音也霍然清醒。
“想逃!”展了身形拦截。调朱急躁起来。
“御忌去了苍家堡,再晚就来不及了。”那绿妖香燃尽后会激起一些最凄惨的记忆。调朱说的迅疾,再顾不得许多,腕间一转,弦音一躲,她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弦音眉间一凝,看样子不像骗人,不由的白衣飒沓,紧步跟了出去。
原本热闹的庙宇陡然成了冷风过境的空寒,而那端坐莲台的菩萨,眉眼弯弯却被漾起的帘帐隐去了半边,投下灰暗的阴影,恍然成了一种惆怅而伤怀的闭目。
正文 第七章 寒影
天是热的,火烈的热,太阳火辣辣的烘烤着大地,使飞鸟栖在浓密的树枝中再也不肯露出头,而烈日下的人却个个精神抖擞,丝毫不畏这骄阳似火。有人敞着褂子跟同行人的唾沫横飞,有人长衫而立,手中握剑看似不屑与人为伍,可那快飞上枝头的眉毛已然暴露了他急功近利的心。
烈阳下的人们脸上除了汗水,都洋溢着一种比这烈日还有灼热的光——兴奋。
苍恒月站在人群最前方抱拳,锋利的眼扫过众人,众人登时无声。“各位英雄豪杰,在下已查处无殇门在浅析洞中,今日便要去讨伐,以报嗔怨司灭门之灾,重振我江湖正派之风,此番凶险重重各位……。”
“弦音公子哪去了?”苍恒月刚说完,有人就撩着长衫吆喝出这么一句。
“是啊,当时我们可是冲着弦音公子的名头来的啊。”有几个人随声附和着。苍恒月脸色铁青,往下看去。本是安静的人群瞬时炸开了锅。
有人拽住那吆喝的几人说的小声。“弦音公子和苍家堡的小丫头私奔啦,你还不知道哇。”尖嘴猴腮的脸,唾沫横飞的将八卦散播。众人一愣,纷纷摇头晃脑做恍然大悟状。苍恒月看在眼中,心下冷笑。
“哎呦!“忽然一声惨叫自那尖嘴猴腮的人嘴中发出,众人回头,就见常家堡的大小姐满眼尖利,那高高扬起的巴掌,以及尖嘴猴腮脸上鲜红的五指印,昭示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音哥哥岂是那种没有眼光的人,会被一个卑贱的丫头所惑!”
那尖嘴猴腮捂着脸,看着众人齐刷刷的目光,脸上也是挂不住了,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转了转眼珠子就冷笑起来。
“是,弦音公子那自然是眼头高的,所以你这种胭脂俗粉,手段用尽也入不了他的眼。”
“你说什么!”常依铃大怒,扬手就打,那尖嘴猴腮却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开!”常依铃大叫着抬腿就踢,尖嘴猴腮似猴子般,翻身一跃就翻到了常依铃身后,尖利的声音带着阴滑飘进了常依铃的耳。
“别以为我不知道,五年前你在药里放了什么。”
此话一出,常依铃气势汹汹的脸一怔,陡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的蔫了下去。
“依铃,不得胡闹。”就在此间,一声利喝,众人循声而去,一袭褐色廖纹绸衣的中年人便入了众人的眼。人们不由得纷纷让开道。苍恒月眉间一挑,笑容可掬的迎了上去。
“常堡主。”
“苍堡主,姗姗来迟还望海涵。”常依呈抱拳大步走了过来。“众人一看常依呈,纷纷让开一条道。
“爹!”常依铃握住了救命稻草,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众人登时在这烈日下炸开了锅。
“啧啧,想不到那凶丫头的爹就是常堡主啊。”有几个后来人交头接耳。
“常堡主那可是英雄啊,沧州那一案可大大的为民除害啊。”
“是啊,常家堡已一己之力灭了赋闲局,救了多少人啊……”
人们怀着憧憬的眼神,看着常依呈和苍恒月相互抱拳。常依呈身材高大,脸上颧骨高凸本给人不大正派的感觉,但众人谁没听过他的英雄事迹,此番见他,那高凸的颧骨也成了佛陀手中的玩笑,纷纷上前腆着笑脸巴结。
众人一番客套,苍恒月抱拳。“常堡主既来了,那大家都出发吧。”
众人听闻,个个呲牙咧嘴,眉开眼笑,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出了苍家堡。阳光炽烈却丝毫不能照进这些人的心,只因得人的心一旦被点燃,再烈的日头都是虚无,
洋洋洒洒近千人浩荡出了苍家堡的大门。可刚走一里不到,一抹白突兀跳入了众人的眼。
一张招魂的白幡迎风猎猎,就那样竖立在马路中央,如一桶冷水突兀的浇在了众人的头上。
众人面面相觑,苍恒月剑眉一皱,使了个眼色,左右慌忙跑过去摘。可就在他们触手的瞬间,一柄长剑凌厉而下,那两人慌忙闪避,手却抽的太慢,利剑嘶鸣一声拉出一道血口,一张孩子的脸带着伤,衣衫残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何处来的小崽子!”那左右眼见是孩子,脸上越发挂不住,狰狞叫嚷着出手。那孩子长剑凌厉,剑辉绽裂双芒直直刺向那左右二人,两人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命,苍恒月暗叫一声不好,飞身揽过左右手,翻身直刺那孩子。
那孩子收手不利眼看就要丧命,竟没有一丝慌乱,无神的眼中一股决然之气直瞪着扑上来的苍恒月,稚嫩的话语如铁锤般敲打在苍恒月的心上。
“我嗔怨司上千人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苍恒月一愣,眼中杀机乍起,横刀就劈,就在这一劈间一道黑光闪过,清风陡寒,苍恒月冷眼收回手,目色深沉。
“常堡主。”
众人皆瞪大了眼,瞧着常依呈将怀中的男孩放下笑盈盈的看着苍恒月。
“一个孩子,苍堡主何须动怒。而且他白幡破服,堡主不问便痛下杀手是否过激了些。”
苍恒月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挤出笑容。“围剿乃是大事,不论这孩子有何冤屈,扬着白幡触了众人的眉头却是大大的不祥。”
此话一出,将矛头扔给了大众,众人看着那幡,心下烦躁,有人吐了口唾沫张嘴就骂“晦气,你小子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啊。”众人纷纷附和,一时谩骂四起,这些人中多半都是些为名为利的武夫,唾沫口水四溅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平添了几分燥热。
突然有一人拍着脑袋恍然大悟。“不对啊,这小子刚说他是嗔怨司的!”
沸腾的空气陡然凝成了无声的静立,众人只觉凉风嗖嗖,明明是灼热的日头,此刻却成了夜间的满月,没有丝毫温度。目光再次聚焦在阵中的三人身上。
“御忌?”常依玲拨开人群,愕然开口。苍恒月,面色陡然惨白,这小子竟然是嗔怨司的小少主。
“是你。”御忌瞟了眼常依玲,眼神写满轻蔑。这女人仗着自己漂亮,以前老是欺负结香姐姐,此番看见越发的觉得讨厌。尖锐如常依玲,怎看不出御忌眼中的不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如此看轻自己,不由得眼神发狠,握紧了拳头。
众人却是炸开了锅。“嗔怨司的少主,没死?”
“嗔怨司哪个少主哇?不是有两个吗?”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大的叫御疏十年前就病死了,现在就剩这一个了嘛。”
“不是说全灭了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地靠近,无数双眼睛打量着御忌,周遭升腾起阵阵热浪。
“苍堡主还是问问清楚的好。”常依呈微眯的眼中精光倏然,故作关切向前走了几步。苍恒月眼中一丝冷笑,面上依旧处之泰然。
“谁知到这孩子是真是假。人人都知道嗔怨司的少主叫御忌,但是有几人见过。这嗔怨司被无殇门灭口可是众所周知的。”诚然,江湖五义高高在上,若天地相论,而五义便如同天上的仙,可望不可及,他们这一群为出名不择手段武夫却实在是下下等的。
苍恒月看重的正是他们的贪。或许这些人武功不济,但人的贪心一旦燃起,便是连命都可不要的。
“呸,明明是你害我嗔怨司,你还敢狡辩。”御忌啐了一口,鼻子眼睛气呼呼的挤在一起,仗剑就刺,常依呈一个伸手却握住了御忌的剑端,看向苍恒月。
“哦,正巧,小女自幼倒是跟御忌相熟。依玲,你刚才叫他什么?”常依呈微微仰头笑容可掬,眼中却是锋芒毕露。苍恒月刹那间石化。
其实苍家堡和常家堡分处南北方,面上各司其地,背地里却是夺斗得厉害。此番围剿,苍恒月为造大声势故请了常依呈。常依呈本不想来,但看到弦音的名字,心下诸多顾忌,这才前来。
常依玲一步一步走出人群,看着御忌。御忌瞧着她犀利的眉眼,想到过去的种种,不由一阵恶寒。看她的眼神份外的不耐烦。
“不用看了,就是我了。”他撇着嘴,说的不屑。常依玲却神情凄楚的看着他,拉过他的手腕,看着腕上那褐色的胎记,忽然转过头面向众人。
“我刚才看错了。他是假的,真的御忌腕间没有胎记,他肯定是易容的。”
苍恒月一怔,常依呈更是一愣。“依玲,你看清了。”
常依玲眉眼冷酷,神情凄楚的重重点头“女儿以前经常和御忌玩,定然不会认错。”
“你这个蛇蝎女人,你诬陷我!”御忌突然狂吼一声跳起,去扯常依玲的头发。常依玲却早有防备,转过身就去撕御忌的脸。
“你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我要亲手撕下你的脸看看你到底是谁。”常依玲嘶叫着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御忌的脸。御忌顾不上她,看向众人嘶声大喊。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冒名顶替的骗子,就算是孩子也不能放过,触了大家的眉头绝不能轻饶。”不知谁吼出这么一句,大部分人若疯了一般拼命地涌向御忌和常依玲。一场围剿大会还未开始,便成了欺孩闹剧。
“嗔怨司是苍恒月灭门的啊,他才是沧州一案的主谋啊!”御忌嘶声裂肺的吼着,稚嫩的童音响彻在混乱的境地,似一只跌落的鸟,被人狠狠的踩在了脚下。
天空火辣辣的肆意着,闷热的空气在人群的涌动中迅速扩散。苍恒月瞪大了眼,冷汗连连,本以为这次逃不过,却不想这常依玲倒是帮了自己的忙。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常依呈,常依呈显然也是吃了鳖,张着嘴,皱着眉头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苍恒月心下阴狠。哼,沧州一事我伤亡惨重倒成就了你。我有心越你成就大事,不追你旧账便是了,你还反咬起我!思及此转过头笑盈盈的看向常依呈。
“常堡主,你的脸色倒是不太好啊。”
常依呈心下不解,依铃开始明明叫了御忌啊?听见苍恒月在来挑刺,登时暗火汹涌。四目相接,噼里啪啦火花阵阵,在身后御忌凄惨的叫声中越发的杀机重重。
“御忌,御忌!”
闷热随着慢慢退开的人群渐渐有所缓和,苍恒月和常依呈眼见人潮散去,豁然收回目光,抬眼看向人群,忽然一个女人自远方奔来,慌张的神色衬了那一袭鹅黄的侍女装份外惹眼。
那女子慌张的叫着,飞奔而来。
常依呈眼尖,立刻背起手“苍堡主,那衣服好像是你家婢的吧。”
苍恒月正自为逃过一劫而暗喜,看着又跑来一个搅局的,心里一时吃不准“衣服人人都可以穿。”这样说着,眼睛却紧紧的打量着那女子。不认识,府里倒是没见过。
那女子横驰过他们身边,推开那一个个围打的人,拉到最里层终于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御忌,以及满手鲜血,横肆在御忌脸上的那双手。
常依玲愕然抬头,看到面前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女子,不屑的冷哼。“你不是音哥哥身旁的丫头么,怎么被甩了?我就说……”
调朱浑身战栗,如同水镜的眼倒映出御忌血肉模糊的脸,和早已被踩踏的不成样子的身体。她一步一步,走的极其缓慢。好像每一步都是一个世纪。她无视常依玲谩骂的话语,只是缓缓的蹲下身,拉起御忌那模糊的手。
“御忌,御忌。”轻柔的声音好似温暖的手,想要叫醒熟睡的孩子,又怕打扰他休息,只能让声音变得轻柔再轻柔,避免惊吓到他。
人群悄然无声,人们愕然的看着调朱轻柔的将御忌的手擦上自己的脸,一遍一遍的叫着。
“御忌,御忌,你醒醒,来,看看我啊。”稀烂的脸庞没有生气,温暖的手掌渐渐的丧失温度。调朱心下慌张,紧紧的握住御忌的手,泪却止不住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御忌,我不跟你闹了,我是结香姐姐啊,你醒醒好不好,我是结香姐姐啊……”常依玲一屁股坐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
“你,你是谁!”
结香却不理她,只是抱紧御忌任泪水肆意流淌。滚烫的泪水落在御忌的脸上,成了疼痛的盐水,使御忌缓缓的睁开半只眼,撕裂的嘴唇想要笑,却只能撕扯出恐怖的裂痕伴着不断流淌的血液。
“我,我早就知道了。结香,结香姐姐……”
“你不是已经死了,你不是死了吗,你,你是人是鬼!”常依玲突然跳起,指着调朱厉声尖叫。结香泪眼模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抚过御忌满头的尘土。“死小孩,知道还装。”
“我,一直,一直都是最听你的话的。你说不是,我就当不是。”御忌微弱的说着。结香的心陡然裂开一道缝,缝隙中是那张胖胖的娃娃脸,伸出胖胖的小手拉着她的衣襟傻傻的笑。
“姐姐也最喜欢御忌了,你忍忍,我这就带你去治病。”结香揽过御忌,就要起身。御忌却死死的拽住她的衣襟,微弱的呼吸在这一使力下越发的微弱。
“我活不了了……你答应过我的,我死了你就为我报仇……”
结香一怔,昨日种种犹如此刻。被仇恨迷失了心的人是什么都可以付出的——这孩子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心而来。
“御忌……”
“姐姐不能反……反……”微弱的话语在这一刻陡然失了踪影,徒留那未说完的话搁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然后陡然空落成心间钝重的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结香眼神呆滞,小心的放好御忌的手,将他轻轻抱放在路边的柳树下缓慢的起身。垂着泪的脸陡然盛开出妖卓的笑,若彼岸诱惑的花在血色中熠熠生辉。她看着御忌微笑着,一步一步后退向人群。
“御忌,我答应你的,我不会骗你。”
众人正不明所以,结香云袖陡伸,脚下莲花七星翻转身形,似一只欲舞的蝶,张开了斑斓的翅膀,众人一怔,就在这一怔间一股香自那舒展的水袖间铺天盖地而来,悠淡的香霎时将所有人吞没。
无数狰狞的小鬼蹒跚着脚步自那云袖中缓慢的爬出,伸出枯败的指甲死死的掐上众人的脖子。人人恍惚惊恐的后退,结香捡起御忌的剑看着那一张张惊恐的脸,鲜红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长剑飞刃伴着仇恨的鬼在瞬间洞穿了那人心房。那人大睁着惊恐的眼,满脸不可思议的指着调朱,喉咙嘶哑,发出最后的声响。
“调朱!”
“调朱,无殇门,御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真是假啊?”有人挣扎着开口。
“管它真假,这可是无殇门的人!杀啊”一人扯着嗓子,茫然的人们瞬时清醒。
“这些小鬼都是幻觉,大家不要怕,杀了她!”苍恒月长啸一声,拔刀而起直逼结香。常依呈自是不能怠慢,瞬时脚下生风,双拳横向。
众人眼见两位主心骨出手,瞬间来了精神,奋力与那些心上的小鬼缠斗。结香水袖漫转,躲避苍恒月和常依呈的夹击,妖卓的面色衬了烈日骄阳魅惑无比。围攻的人越围越多,调朱咬牙。
“这是你们逼我的!”说话间,陡然收住水袖,脚步一顿,猛地跺地起了身形飞自半空,双掌暗自运气,御忌的剑陡然争鸣撕裂,响声穿耳刺骨,伴着满天香气幻化出无数的剑,纷纷刺向众人。
“这都是幻觉,大家不要怕。”苍恒月大喝,经过之前的鬼魅,众人似有所悟,继续向前冲。
“是幻觉?”结香嘴角上扬,扯出一抹魅惑的笑,众人一怔,就闻得一声惨叫,只见之前冲上去的人,尽数被那影子般的长剑贯穿了心扉。
漫天的血腥在这烈日下发出骇人的腥臭,被那飞扬的香和剑送到了看不见的尽头。众人的心陡然寒彻了。那都是昨日还和自己胡吹海喝的人,此刻却躺在地上便成了枯败的尸体,无殇门仅调朱一人就如此功力,那整个无殇门……
人们一时茫然,血腥却不因这茫然而停顿,转瞬成更加猛烈的屠杀。
“这是青曦门的幻术加以无殇门香气辅佐啊!”常依呈沉声。
“对,就是青曦门!”苍恒月自己回想之前种种,心下焦急,必须尽快寻出破绽,否则这大军未出人胆先破。他看中了他们的贪,却忘记了越是贪心的人越是怕死。
“调朱!”陡然一个声音不就在此刻一个声音略去了平日的清淡成了湍急的河水,流过众人的心田。
“弦音公子!”一个武夫失神的叫出口,所有的目光刷的一下,齐齐射向那飞驰而来的白衣公子。
烈日炎炎下,那一袭白衣称了逸绝而慈悲的眉眼,灭却了人们燥热的身心。弦音却早已顾不上他们,那慈悲的眼中映照出那决绝在半空的女子。
虽然没有红衣,那满地的鲜血却早已为她裹上了红妆,烈日如此肆虐在这妖卓如九幽般的血红前,竟尽数失却了所有的温度。
狂躁的血腥带着她飞扬肆意的眉眼,击碎了弦音心中所有的清雅,他脸色惨白看着满地尸体,双手紧紧握起,语音颤抖而苍凉。
“这都是人命,这都是一条条人命啊。你,是鬼吗?”
鬼!结香缓缓的转过头,妖卓的面容一瞬间被一种凄伤的孤恍所笼盖,这话语比寒刃更伤人,伤的心碎裂万千,还想要拼凑捡拾,只因舍不去那过往的温暖,可这样的伤恍却在望向弦音的瞬间,锋利成看不见的刀。
“我是鬼。”我在你心里便只是鬼了吧。“杀人便是天经地义。”如花的脸盛放出极致的美,手腕陡转间停滞的剑影再次横肆而出,一片惨叫瞬时将天地染红。
绯色妖华,这不是解他心结的那个女子,暴戾残忍,结香不会有这样的朋友。一定,是自己搞错了。
“弦音公子,你还等什么!”苍恒月和常依呈齐齐朝着弦音大喊。清淡的脸在瞬间惨白成一种冷酷的面无表情。
“停手吧,我不想伤你。”淡淡的话语若静静流淌的水,趟过那伤痕累累的心田,引得结香哑然失笑。
你早已伤透了我。此刻却装的什么慈悲。慈悲,是了。你是参禅修道的佛,我是万人唾弃的鬼,我们注定是相生相克的。
“不要逼我杀生。”弦音负手而立,骄阳投在他身上却不显半分燥热,反倒镀上了一层卓然的光晕,将他与这凡间划开了界限,隐然成为西天惩恶扬善的佛。
“杀生,居士戒,哈哈哈哈哈……”调朱仰天大笑,似是听到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以致于她抱着肚子笑的泪水连连跌落。
“她莫不是疯了?”有人愕然小声嘀咕。
“不疯怎么进无殇门做鬼。”有人鄙夷。弦音眉头一皱,安静的眼眸陡然升腾起一阵杀气,风啼应声而出。
正文 第八章 无声
七孔迎风,清辉飒沓堪于烈日相比。调朱笑的泪眼模糊。
那一日你也是这般白衣飒沓。双眼失华让绝望的爱恋涌现出仇恨的契机。可是真正到了再次拔剑相向的地步时,这心为何还是这般撕裂的痛,就像撒了盐的伤,觉得还不够,还要用匕首再划上两划好让心痛苦的死去。可是这爱恋的心如此执虐,空留着裂肺的痛,不愿退缩半分。
天空广寂,她蹙紧了眉头,下意识的握紧心脏,如同水镜的眼倒映出那逸绝的身影。原来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啊。我恨你,怨你,接近你,却一直回避着没有告诉自己,我爱你。这所作的一切只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想成为你记忆中的人。
可是事实如此无情,仿似绕转了一世的辰光,好不容易再见我早已沦为杀人的鬼,而你是慈悲的佛,这样的我怎堪与你相顾,相认。
可若我死了,在你心间会不会停留的久些?这相思已然让我用尽了力气,我再也不想活在相思仇恨中。
秀发飞扬在风中,狂肆的拍打着那精致的脸,如同水镜的眼微微闭了闭。
御忌,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报仇了。
结香喃喃的说着忽然止住笑,拭去眼角的泪,缓缓的伸出手,迎风的水袖漫卷出一阵阵惑人的香。
“这香叫。”
结香挑眉轻轻的嗅了嗅虚无的空气微微一笑。这一笑去了妖卓,好似邻家的女子温婉甜美,弦音的心咯噔一下。
“公子小心,她会青曦门的幻术!”有人扯着嗓子朝弦音支招,弦音的心突兀的闷响一声,结香却曼舞而起。飞扬的水袖云开在火热的天空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明明是鹅黄裙衫,在她一舞间却尽是绯红。盛大的香气一波一波的涌来,弦音双瞳紧缩,仗剑而起。
风啼嘶鸣,透着七孔招来狂躁飓风,伴着清辉飒沓向调朱。结香身形漫转柳腰一滑便躲过了那横来的剑。弦音双腕一紧,陡然反手,结香依旧遥遥避开,水袖轻扬间,三色堇卓然的香气绕了弦音的心。
那是思念的味道。
你闻到了吗?这三色堇的香是我深沉的心。从沉爱的紫到轻薄的黄,最后化作归墟的苍白。我如此深刻的思念便如这花,这香一般,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可是这些怎够描绘我深刻的爱恋。
就在弦音轻嗅间那三色堇的香气陡然抽离麦秆菊瑰丽的铭刻牵带出。弦音先前一花,就看到灯花尽出那张哭泣的脸。
结香!他在记忆中下意识伸出手,可那身影突兀远去化作黑色的曼陀罗,带着绝望而凛冽的气息将他击倒。
“弦音公子,小心!”苍恒月大喝一声,弦音突兀回神就看到那近在咫尺的长剑。那是御忌的剑,他不及多想,风啼已嘶鸣破风贯穿过调朱的胸膛。
血一波一波的云开在鹅黄的衣衫上,使它终于失却了最后的温暖演变成决绝的血腥。
“噢噢噢,噢噢噢,赢了,赢了……”
众人连蹦带跳,手舞足蹈的欢呼着。他们多幸运啊,看到了缱疏阁的佛执剑贯穿无殇门恶鬼的画面,日后将这事说出去,好歹自己也是参战的,面子上多荣耀。他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看调朱那恶鬼以凋亡的姿态缓缓坠落。
可就在落地的瞬间,弦音一个飞身却掠起了她。逸绝的眉眼闪现迷茫。
“你,不躲!”第二次,弦音困惑的看着那欲闭将闭的眼“为什么你每次都不躲?我们,我们认识吗?”
久久的,他终于说出心间的困惑。从第一次见面他便是有感觉的吧,只因那玉和那香使他忽略了那浅薄的熟悉,经过身份,阴谋使他完全将那熟悉无视。而此刻,前尘往事迎香而生,绕出了千百愁思,使他再不能无视那铭刻于心的感觉。
调朱闻言,满心空寂在瞬间鲜花绽放。可是这心早就已经疲乏了,纵是开了花满地,却也只能刹那芳。欲闭的眼霍然张开的笑了,强撑着的眼竟调皮的眨了眨。虚弱的声音却掩不住话语中欢心的气息。
“不告诉你。”
不告诉你你的心是不是就不会痛了,不告诉你我便能带着这秘密魂归黄土,不告诉你,在你心中,结香便永远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吧。
弦音望着那调皮的样子心伧然被划开一道伤,这感觉,这感觉如此熟悉,就要就要浮上来了“嗵”调朱伸出苍白的手却轻轻的推开了他,疲乏的眼望向虚无的尽头。
“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笑吗?”弦音呆滞的摇头。
“不偷盗,不妄语,可你啊,明明是偷心的贼,戒的什么佛……”你是偷心的贼啊,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
现在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不管之前种种纠葛,这一刻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弦音涣散的神经迅速聚汇聚成记忆深处,那张挥舞着花朵对他调皮眨眼的脸。可这张脸如此倾城,又怎会是……他试探着缓缓张口。
“结……”
“结香姐姐!”
撕裂的声音哭泣的响在天边,引得弦音猝然回头,回头的瞬间他惊呆了。那半边脸皮被生生毁去,满身如烂泥般躺在树下嘶心哭泣的的人真的是御忌吗。
“御忌!”他茫然脱口唤出,这一唤,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真的是嗔怨司的少主!”弦音心下霍然明了,双眼如具扫过众人,众人心慌意乱,纷纷叫嚷起来。
“是常依铃说是假的!”所有的人将矛头指向那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常依铃。常依铃满头凌乱,尖利的眉眼惶惶的看向常依呈,常依呈面色铁青,常依铃“啊!”的一声爬起来发足狂奔。常依呈慌忙追了过去。众人回头看向弦音,那一张脸明明还是姿颜异绝,还是面无表情,但他身上弥漫的仇恨与愤怒早已化在风中,缠住了众人的心。
所有一切好似在须臾间成了一个笑掉人大牙的笑话,使得人明明笑的肆意,却忍不住抱着肚子感受着深刻的痛楚。弦音缓慢的回头,仿佛每转一下便是隔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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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爱恋,的依赖,的关切,的依偎,所有盛大决绝的爱,不论怎样的惊涛骇浪落到最后都只是。
无息,你不告诉我是怕我知道后伤心吗?
无息,你为我受了多少苦楚。
他颤抖的伸出手,抚上那张如花的脸。
薄毯的温暖,池边的救赎,破庙的嬉戏,你永远都如此善良,永远都是的为我做任何事情。而我为何空长了一双眼,却始终看不破,为何你明明就在身边我却执迷那虚妄的影,傻子般以为清修便能解罪,便能触碰到你,而略去真正的你。
风啼高昂的剑柄抵上他的心,他伸手抚上结香微笑却带血的脸。
“对不起……”
“这是我自己的孽,我不……咳咳……”血争先恐后的自胸腔喷涌而出。
“大夫,大夫……”他慌张起身,全然没有了之前飘然出世的决然,倒像一个摔碎了花瓶的孩子,茫然的看着,然后慌张无措,手忙脚乱的寻求补救。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道黑影却在出现在闷热的天际下。黑如曜石的眼沉了冷漠飞扬的脸恍然将这时空定格成彻骨的冰寒,太阳已然被这人寒尽了所有温度。
“你不配抱她。”冰寒的眼泛着杀机,弦音举止僵硬。
“师兄。”结香吃痛的挣扎起身,那冰寒的眼泛起一丝疼惜转瞬却变成更加狠绝的恨,死死的盯着弦音。
“想要她活着,就放开她,你就是她的灾星!”
弦音的身子乃至整个心都僵硬了。有飞鸟经不住好奇,陡然掠过天空,给他苍白的脸上落下难看的阴影。
放开她?放开她她就能飞了吧。
从小他就知道那些追逐着他的女子够不到自己,便将所有仇恨发泄在她身上。言语的刺激比比皆是,他听到的。可听到却当作听不到,当做他自恋的根基,完全忽视了她内心的痛。
他的身体一阵阵凉寒,颤抖着低头,看着怀中满是鲜血,面色惨白如纸的爱人。
从头到尾,你次次受伤哪次不是因为我,就连我将这匕首贯穿你的胸膛,你也不肯留半分责怪,甚至连承认我的错误都不愿承认。
心中撕裂的痛,让他紧紧的拥住怀中的人。你从来怕我受伤,可我为何从未想过你会受伤。我与你相比,阵阵是十恶不赦的薄情人,我于你当真是——大大的灾星。
我不配你爱。
就在他恍然间,锦夜身若苍鹰俯冲而下,夺走结香,森寒倏然,转身消失在燥热的天际中。长风燥热,天热的要死了,要死人了,却依旧是不肯落下半滴水来,任由人心间的泪狂肆奔涌,滋润那早就干涸的心田。
弦音面色恍惚,双手手还呆呆的横在空中,保持着难看的姿势,引得长风嗤笑着飘荡而过,扬起他单薄的衣袖。手已成空,人已不在,这心呢?
这心能见,只有那张凄伤的脸上挂着的泪珠,只有那柔弱的身子上,横插的那柄亮的刺眼穿心的剑。
“哥哥,你追,你追啊!”御忌不知何时醒了,血肉模糊的嘶喊,弦音飞身落在御忌身旁,轻轻抱起他,御忌哽咽的哭泣,
“呜呜……都是我不好,呜呜……我不该装死逼着姐姐报仇,我不该的……”
弦音轻柔的拍了拍御忌的头,眼神怜爱。“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连孩子都欺负的,那不是人——是比蝼蚁还不堪的畜生。”他说的很轻很柔,嘴角还扬着佛陀般慈悲的笑,可众人却像被扼住了喉咙,紧紧的屏息,大气都不敢出。燥热的境地突然变得很安静,静的连风都自化作了有声。
“结香没做完的,哥哥帮她做。你乖,先睡觉哦,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弦音满眼宠溺的放下御忌,温柔的说着,缓缓起身。那高高束起的长发陡然散落,飞扬着落在那阡陌的白衣上,黑成了人心间看不到的暗。
飞鸟鸣叫,仓惶逝去,在弦音转头的瞬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惶惶的向后退。
“弦音,弦音公子……”
“都是常依铃,她说御忌是假的……”
“是啊……”人们惶恐的退后,尖刻的面容露出无辜的眼神,手忙脚乱的摆着手,无耻的将罪恶推脱,好似刚才踩踏踢打很是过瘾的不是他们。弦音隐在长发后的脸没有表情,但那一双赤红的眼早就成了众人催命的利器。
“一群杂碎。”弦音微微张嘴,轻薄的话语带着狂啸的不屑,似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人们的头顶。
人啊,永远都喜欢盲从而不去思量自己该走的路,永远都喜欢看别人的笑话,在事发后却推摇手推脱,如此的理直气壮,不带丝毫羞耻。
他缓缓抬手,众人登时跳开三丈。弦音的心凉透了。他忽然明白结香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变成无殇门的鬼!
我修佛度世,为的就是这群杂碎吗?就为了这群杂碎,我亲手扼杀了那挚爱的人?只因得这世间如此肮脏,势力,容不得单纯相爱的心。
浮生流年醉,或许他早就看透了这世间的丑恶,只是不愿承认,所以他持戒修佛,只因得师父说,你度苍生,苍生度你,度却法华三千,便能得偿所愿。
可我忍辱负重,修行至此,得到了什么?这些人给了我什么,让我就这么傻子白痴般亲手将剑刺入结香孤苦的心。
弦音微微仰头望天,如墨长发随着内息的加剧飞扬而起,衬了那染着爱人鲜血的白衣猎猎作响。赤红的眼迎着灿烂的光恍然要跌出血来。
烟霞血泪间是她脆弱却爱怜的脸。
“你啊,明明是偷心的贼,修的什么佛……”
凝望那虚空中的脸,弦音喃喃的后退。
“我修佛不过为你,苍天却如此不公。那我弃了这佛,杀尽这杂碎,堕落到跟你一般境地,是不是就能站在你身旁,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守着你一生一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哈哈……哈哈……”弦音突然仰天大笑,沾血的衣衫若盛放在寒冬的梅花,飒沓出一世孤高风骨,落化成藐视苍天的不羁。
“苍天是你欺我,是这人心害我,你们才是这世间的鬼,你们容不得我们,那我宁可坠入魔道,搅得你这天下江湖鸡犬不宁!”
弦音出手,风啼早已随那伤心人而去,可最伤人的向来不是利剑。他衣衫猎猎,内息凝成的剑虚无的握在他的手中,飒沓出比风啼更加卓烈的光,只不过这光,是红,伤心欲绝的殷红。
弦音转了转眼,血红的眸子吞吐的是层层裹着寒霜的杀气。
血,飞洒着溅落土地,剑气扬起他飞扬的发,好似张扬的魔,那一双眼飞扬跋扈,闪现过傲视苍天的轻蔑,一步一人,一步一尸。他高扬着头颅,好似闲庭信步,血水横流过他的脚下,汇成细小的河流,他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鲜红的血凝结成无双的染料将他那一袭白衣染得通透,人人只看到那佛在瞬间成了魔,慌张逃命,谁又能看见那被爱人鲜血侵透的心!
苍恒月站在一旁两腿僵直的不能移动半分,这双眼他是见过的,这样凶戾妖卓的眼,本是在调朱身上的,此刻却如此滑稽。那只死去的火凤在这一瞬间重生了,可这重生的道路如此尖刻,使得重生之火变成了地狱的业火,烧灼出一只妖媚的凤,一只横世的魔!
他深吸一口气,定下神努力转身,一展身形就奥逃走,带血的长袖嗖的一声,在他纵身的瞬间缠住了他的腰。
“苍堡主,灭了嗔怨司一千多口,主谋沧州一案还没结清,您怎么能走呢。”清淡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若一个个冰凉的弦丝绕住了苍恒月的脖子。
“到底,谁真谁假!”完全被搞糊涂的人们已经连,盲从的心都失去,只能屏住呼吸,看着缠住苍恒月那浴血成魔的佛。
苍恒月本是惨白的面色这一刻退化成鬼魂般的铁青,但他强打底气,挺直腰板看向弦音。
“嗔怨司是我所伤,但人却不是我杀的。”
“你撒谎,我明明看见你打我娘……”御忌厉声尖叫,血肉模糊的额脸抖动出骇人的恐怖。
苍恒月在这尖利声中却越发直起了腰板。“我打她但你亲眼见我杀她了吗?做就做没做就是没做,反正我苍恒月今日注定是死,何必抵赖。”
鲜红的血液汩汩的在地上流淌,幻化成人心底无望的恶魔,缠绕着所有人的心,使他们面前迷影重重,再看不见,分不清,孰真孰假。
而那一张张温文尔雅的面下藏却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与丑恶,陡然呈现在广阔的天幕下,让人在不耻愕然的同时,心虚的张望自己是否亦是如此。
弦音微微松开手,沉在长发下的眼退却杀伐的血腥转换成一种失意的悲凉。结香,你看,世人皆如此丑恶,我该何去何从。
就在他怅然的瞬间,苍恒月忽然横批一掌,断了弦音的衣袖若离弦的箭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那是真正的逃命吧。弦音收回断裂的衣袖,通透的眼眸升腾起火凤燃尽后妖卓的华美,微薄的唇角扬起比冰冷却虚无的笑。
“你又能逃多久。”
云遮清辉,萧萧雨愁,飞燕往来带去思念悲长空,又带回谁人离恨哀愁漫晨曦。逝者如斯,转眼已过两月光景。
陈阳镇,福润楼内,人声鼎沸,小二不时泥鳅一般滑溜的游走在众人之间,吆喝着越过熙攘的客人端茶送菜。
忽然五个着了青衣手握长剑的人走了进来。小二一看,想起老板日前的交代,连跑带跳的越过人群,赶到几人面前。
“几位爷是青曦门的?”
“是。”
“好好,几位爷订的房在楼上,这边请,这边请……”小二立马笑成弥勒佛,点头哈腰的像一只大龙虾领着那一干人上了二楼。楼下吵闹的人群登时静默,看着那几人不紧不慢的上了楼,登时炸开了锅。
“青曦门?五义之首青曦门?”
“废话,你不知道半个月后五义在栖盟山有公审么。”啧啧,一人拿着小壶嘬了一口酒,顿时面颊通红。
“是沧州那事?还是嗔怨司的事?这苍恒月人都没抓到呢。”有人好奇的从别桌探过头。
“是啊,好像之前常家堡追查沧州一案也有假,是弦音公子全权代劳的,却被常家堡夺了功,耽误了他回家娶亲,弄得老婆都死掉了。”饭桌上的人摇头咂舌的满脸自己丢了老婆的凄惨样。
“苍恒月没抓到,审完再抓嘛。可我听说弦音公子的老婆没死啊,变成无殇门的那个,那个什么调朱了。弦音公子为她把那日聚会之人杀了大半啊,青曦门已经在查了……”
“则呢怎么查,两个人都失踪了。据说弦音公子把嗔怨司那小少主放在缱疏阁门口,连门都没进就走了。自那日之后好像真的失踪了一样……”
聒噪的声音带着嘻嘻哈哈的闹语落入了角落里吃着馒头的僧人耳中。僧人垂下白眉的眼微微闭了闭,缓缓起身。
弦音啊,参禅修佛都化不得你的劫,你注定是九天的凤,要受这历世的苦。
正文 第九章 弦断
柳絮漫天,春未愁浓,温和的阳光带着舒人的温度,越过那层叠的叶落在了树下香妃榻上,升腾起暖人的温泽,却暖不透塌上之人苍白的面色。
“咳咳……”结香蹙眉,用手捂着嘴,要生吞掉那咳嗽的声响,可在屋里的人却还是听见了。锦夜飞身落在她的面前,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脸,眸间的伤痛还来不及出现变被他阴郁的压了下去,棱角分明的脸上,只有寒冰的温度。
“去求师父。”
“不碍事的,生死有命。”结香单手捂着嘴,轻轻摇着头。若水剪瞳落得漫池凉薄,可是心间惦念却依旧是那一双凤卓的充满了伤恍与无助眼。弦音他真的是伤心了吧,真的是有情与自己的吧,御忌不会骗她,而弦音那样的眼是不会骗人的。
可这样的我又如何再与你在一起。你已然是佛,我们相隔万千,终是不能在一起的。思及此忍不住眼圈微红却迅速撤去了心神。若我就这样死了,你是不是反倒会记我一生一世。
锦夜冷眉一拧霍然起身。
“我去杀了他!”
“师兄!”结香慌张拉住锦夜,一直被手硬卡在喉间的血,呜哇一声全落在锦夜墨黑的长袍上,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灼痛了锦夜的心。
“值得吗?你什么时候才能醒。你莫忘了,你如今这一身伤是拜谁所赐!”
“师兄,你不懂的。”结香擦干唇边的血,缓缓的依回塌上还未躺平,疲惫的眼突然如电掣射向屋后。锦夜眉头一皱,心下笑的苍凉,我不懂?思量间却已飞身闪向屋后。
结香身心疲惫,看也懒得看便沉沉的睡倒在榻上。软榻内侧,风啼七孔隐隐生风。
锦夜身姿若鹰,凌厉迅速,而前面的人似也不愿再躲,身姿一顿陡然停住了身形。锦夜迅速收身,前翻,便立在了那人面前。冰寒的眼眸刀光阵阵。
“你不配来看她。”
“知道不配,所以两个月我都站在山下。”弦音苦笑着抬头,短短两月,那满头乌发竟化作了灰白,凤凰般的眼成了惨淡的灰,整个脸菱角分明清瘦刻骨刮痧着人心。锦夜寒凉的某种闪过一道伤。当真是相思使人老吗?可是,你的相思又怎及她伤的一分!
“今日风啼在哀鸣,我担心她……”弦音仰望山顶喃喃的说着。
“噌”锦夜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通透的刀身映照出弦音无神而惨白的脸。
“当真担心,怎么就能狠心刺进她的身体!”
“那是误……”话未说完,看到锦夜肃杀的脸颓然的咽了下去。都是借口吧,这所有的话语都是借口吧。若一开始就相信直觉,一开始就相信着她,又怎会有今天的结果。
是自己空长了一双眼,空自认为自己慈悲为怀,却不知者世间种种,皆是隔了表皮的惑。只有她的心最真,最纯,却被愚蠢的自己碎裂万千。
“你是怕吧,你这个懦夫。”锦夜字字刀刻,刮过弦音的心。
怕?是怕吧,怕自己一见她,便是给她伤害,怕她看到自己会恨,会难过。自己是他的灾星,如此残忍的事实让他在追踪到他们的行踪后只能这样远远的站在山下,若躲在角落里的那个懦夫,看她流尽了血,伤尽了心,还惶恐的再去刺一刀,却始终不敢正面迎向她,不敢张开怀抱,只能懦弱而无能的站在这里遥遥观望,沉沦在一场又一场的虚无之中。
“你杀吧。”微微闭上那早就干涸的眼,弦音说的清淡。可明明是清淡的嗓音却夹带了巨大的绝望,若黑色的猛兽咆哮着,使锦夜腕间一颤,反转退后,收回了刀。
弦音无悲无喜的看他,空落落的眼神竟让锦夜的心陡然也空了。他们是真的爱着吧。可是,结香受了那么多苦,而他只用这一个眼神就像化解吗?不,他不甘心。他痴恋三年,怎能容忍这个男人在伤了她之后如此轻易的带走她。纵然她的心从未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受苦。思及此,怔忡的眼神再次恢复冰天雪地的寒。
“你不配死在我的刀下。”
“呵,原是不配。”弦音自嘲一笑,缓缓转身,锦夜却叫住了他。
“你那一剑刺得太深,她保住的命也只是一时三刻。”
这一句是惊天的雷,击在弦音将死的心上,使得那心若诈尸的人,噌的一声坐起,呆滞的神情兵荒马乱的皱聚在一起,慌张的看着锦夜。
“你要什么,我这就去暮云谷。”
“暮云谷的庸医怎及我师父。”锦夜冷眉斜飞起不屑,可不屑刚上眉头又被一种凝重所取代。“但结香这次是擅自行动,师父是不会出手相救的。”
“要怎样他才肯出手!”弦音一把抓住锦夜的衣襟,早已成灰的眼迸发出希望的华彩,锦夜眉头一皱,冷冷的打开他的手。
“你代结香去求师父,师父救不救就看你怎么求了。”锦夜沉声,眸间郁寒无比。
“好!”斩钉截铁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爱意回响在山脚下,锦夜看着面前华彩尽失的男子,寒意陡然少了几分。
“你可知求我师父出手的代价。”
“她能为我死,我又有何不可。”弦音目光摇摇射向山顶,灰空的眼眸盛满了爱恋与悔悟。卿心泣骨血,误尽一世伤,我欠你的,纵是赔上命也还不起吧。
山色隐翠,明明无风,但他红袍张扬伴着灰白的发丝猎猎的决然,就像,就像一只为爱寻死的凤,张扬出凄绝的艳。
锦夜神色黯淡的看着这欲死的凤,怅然飞身而起,远远别过头看着长袍飒祂紧随其后的弦音,心下突兀转出一抹凄伧。你纵有心死,只可惜,师父要的从来都不是人命。
一路荆棘,草莽,不到半日两人便转进了浅析洞中。
青灰的石壁在踏入的瞬间亮起了九转连环灯,一朵朵跳动在石壁间的莲灯就像他心间的那一朵,悠悠的散发着舒心的香。他慌忙催力敛住心神。再一看,只不过是平常至极的青头灯。好厉害的香阵,弦音心下捏了把汗,脚步却丝毫不怠慢,跟着锦夜都转进一间朱红的石门前
“格拉”锦夜拧开青头灯,石室的门撕裂着打开了。弦音深深的吸了口气,等待那漆黑阴冷的石阶,那恶鬼石刻般嘲讽的脸。这里可是无殇门的总坛啊,无殇门,哪个江湖人士提起来不是恨得牙根咯吱作响,却慌忙掩住了嘴,怕一个不留神就莫名其妙的死在无殇门的手上。
刺客,刽子手,无情,冷酷,这些字眼都不足以形容无殇门的阴寒。他们是受人钱财替人销灾的暗杀组织,却又可以在自己一时兴起间转手杀了雇主。
没有规矩,却又规矩无数,无视天理与道义,他们便是黑夜间无法无天的王。
弦音微微的闭眼,等着张眼瞬间的阴寒。可一道强烈的白光光刺灼了他微闭的眼,他恍然抬头。
一屋子春花烂漫间,一张描金绣边,灿若阳光的锦绣大床竟横卧在石室正中央。数十面如满月的婢女着了金灿灿的华服手持美酒佳肴围立在床边,而纱帐重重,床中的人他却张望不到。而这映得满屋透亮的墙壁竟不是岩石,而是一块块块巨大通透的明镜,微微走进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明镜,明镜没有这般圆润通透的质地。那是一块块水晶,这根本就是一个人造的水晶洞。
无殇门,果然猜不透。弦音心下想着,眉眼一紧忍不住转过头越发的想看看那纱帐后的人。锦夜拉着他上前一步,为首的丫头看着他们,却竖起中指轻轻放在唇间,笑的温婉。
“门主,睡着了。”锦夜眉眼肃寒,点点头拉着弦音转身就走。弦音一怔,却停住脚步。
“结香不能等!”逸绝的眉眼在这一片通透的水晶中执拗而坚定。锦夜棱角分明的脸微微有了变化,冷酷的面庞一字一顿。
“打扰门主休息者——死!”
这是无殇门人人皆知的戒条。前几日又堂主有要事相商,不顾戒条吵醒了门主。门主一语不发,只微微抬了抬手,又堂主连惊呼都没有,便横尸当场。
“死又何妨!”弦音剑眉一拧,死灰的眼眸陡然升起一阵凶戾,遇人杀人,遇佛吞佛的魔气!豁然转身走向纱帐。锦夜暗骂一声,绽了身形要拉住他,一道倏然的青光却突兀的打在他的手上,使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弦音一愣,锦夜却捂着右手单膝着地。
“师父。”
弦音迅速回头,隐约见纱帐中有个人影缓缓的坐了起来,一旁的侍女慌忙递上冒着热气的毛巾。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懒懒的伸了出来。微微弯曲的指尖在结果毛巾的瞬间,突然一顿,尾指微微上扬一挑,就在这须臾的瞬间,那侍女慌忙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如花面庞陡然多出一道指痕,鲜血若露珠般颗颗滚落,却死咬着牙关,不发一语。
“烫了。”轻轻曼曼的声音若一串风铃随着微风悠悠晃过,四散在通透的水晶窟中,无辜清脆中兀自带着一抹妖媚,抖落在人心底迎着满目通透,却泛起阵阵森寒。好年轻的声音。
此话一出,身后的另一名侍女慌忙递上另一块,那双手这才缓缓的收了回去。
好生妖狠的人。弦音心下一念未定,却惊觉一双眼透过帷帐重重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眉心,他眉头一皱,那是一双狐狸般狡诈的眼。
“我再妖恨,却绝不会蒙着一双眼,将剑刺进爱人的身体。”那灵透穿心的声音已带着嗤笑,轻佻的响在了半空。
弦音一愣,下意识退后一步,凤眸肃杀逆转寒光一片直直瞪向帷帐中的人影。
“你会读心!”
“会也不会。这人心读懂了,却猜不透啊。”微微的叹息若缭绕愁苦的心绕上了弦音的心,弦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却没有时间去理会,径自开了口。
“我此番……”
“我知道。要我出手自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只要能救她,要杀要刮,我弦音悉听尊便。”无风自扬,那灰白的发飞扬出飒沓的不羁。我只想看你无忧无虑活在这世间,不管付出何种代价。
“呵,别人在乎你的命,我却不稀罕。”一抹杀寒伴着冷笑停留在半空还未洋散开来却陡然转了话头。
“我最喜欢的,是人,生不如此的伤恍。”
锦夜一愣,那话语如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洋洋洒洒化作万千浮云尽数围向他,他心神不稳的闭上眼,在意识消散的尽头听到弦音斩钉截铁的声音若一根弦,拉张的太紧,不堪重负,在音色最美妙出,“嘣”的一声断了。
“我答应你。”
朝来暮去,花开花落,流水韶光繁华尽多少盛世,转瞬丢弃在东风中,别却一年辰光迎来新的秋日。
仙姝管弦,丝丝曼妙,落在遥远无羁的天边。结香兀自睁大了眼,可能见却只有黑。往日梦中那张脸隐没在混沌中,她茫然发足寻找,却始终寻不得。只能无助的站立在一片漆黑中。
“弦音,你去哪里了?”
风霜突兀落满了混沌间,她瑟瑟抬头,一只浑身青灰的飞鸟展翅过满地落雪,如出现般无声消失在黑暗的境地。她怔忡的望着,那只鸟,好像是一只凤鸟。……一只失了所有华彩的凤鸟!
她的心陡然战栗,慌忙起身去追,可黑暗的境地陡然裂开一片灿烂的日华,一只手突兀伸出紧紧的将她拽出了这一片虚无。
“调朱!”
结香缓缓睁眼,就看到那一双寒中带暖的眸子,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便是一笑芙蓉开,在榻上支起了身子。
“师兄,你几时来的?”
“刚到。一年期满,师傅让你去。”锦夜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落叶,微微抬头那满树的夜陡然簌簌落了一塌。
“已经一年了啊。”结香喃喃的说着,缓缓起身,心间却忍不住恍惚。当真就一年了?师父出手救了自己,没有为什么,师父生性诡谲,无人猜的透。只让自己休静心养一年,门中之事暂不必过问。
怅然梳理那乌发三千,她看着镜中的容颜,依旧如婉似花,师父甚至在药里溶了驻颜的方子,使得她在这一年中更显明艳,却始终有一种恍惚的怅然。
是因为死过两次便觉得不真切了吗?
“唉……”微微叹息着侧过头,就从昏黄的铜镜中看到了那悬于墙壁上的风啼。流光华载,那剑也若人一般迟暮的暗淡了光芒。忍不住起身,卸下那重重的剑身,如玉指腹划过那剑身。
“你在这里,你的主人又在哪里呢?一年,他过的如何了?还会不会,再想起我?”想起我这青梅竹马有名无实的妻,我这杀人越货的鬼?
噌!一声轻啸,郁红的鲜血滚落成细小的血球沿着剑壁滚落,似长剑争鸣而下的泪。
“你也在想他吗?呵,他那样的人啊,不论做了什么,却始终是让人想念的。”
“调朱!”
呼唤的声音驱走那畏寒的愁怨,结香放下剑抓过床头的红纱。妖卓红纱若霞似血遮盖了那素淡的白雅,陡转成凶戾的杀伐。
浅析中的水晶洞中,帷帐中的人懒懒的倚在床头,灵翠的音色少了妖媚,昭示着主人难见的好心情。
“近来感觉如何?”
“多谢师父出手,已完全康复。”结香单膝着地,帐中人微微沉吟了一下,继而笑了。
“很好!你也休息一年了。”说话间微微扬了扬手,一旁的侍女便微笑着站在了结香面前。
“近日有人出高价买苍恒月和常依呈的命。据报,他们现在藏匿于九冥城。”
“属下领命。”结香低头,霍然起身转身就走。
“慢着。”帐内的人悠悠淡淡的开了口。“九冥城做的是盗墓的营生,机关繁复,安全起见让灰鹭陪你一起吧。”说罢,啪啪啪双手相击三声响。
“灰鹭?”结香咀嚼着这名字。新人吗?以前倒是未曾听闻。不禁望向洞口,门格拉一声开了,一个灰衣男子便跃入了她的眼,却使得她心底微微泛起一阵凉意。
那叫灰鹭的人,灰衣灰发,就连脸上也带着狰狞的灰色面具,那一双嵌在面具中的凤眼,明明该展翅飞凰,却像被人生剥了华衣,斩断了羽翼囚禁寒锁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寒凉的气息不断自那双眼中吞吐着蔓延过他的周身,使人明明在三尺之外,却觉得寒气逼人忍不住要抱紧双臂瑟瑟。
灰鹭看到她,先是一怔,灰色的眼眸陡然迸发出一抹亮,似要挣脱冰寒,却在瞥见帷帐的同时迅速暗淡了下去。径直走向帷帐,与结香擦肩而过。
飞扬的灰发又一缕痴绕过结香的发,使得结香恍然呆立。这个人好熟悉,却想不起哪个人有这般昏沉的死气——这个人就像一具死去的行尸,散发着灰烬的气息却让心忍不住战栗。
“调朱这是灰鹭,你走后他一直代替你的位置,杀人法子不在你之下,暮云谷,归贤庄都吃过他的亏。”
五义!结香下意识看向灰鹭,灰鹭却是挺直了腰板,纹丝微动。若不是那双眼偶尔动一动,当真要当他是个死人或者假人了。暗叹一声,朝灰鹭拱了拱手。
“调朱。”
灰鹭微微转头,灰色的眼眸明明灭灭却在望她的瞬间凝结成不动的灰,拱了拱手却并不言语。好大的架子!结香心下冷哼,不由的目光几分锐利直直射向灰鹭。灰鹭却微微别过了头不再看她。
气氛登时充斥在一种不友好的境地。
“哈哈,他是个哑巴,你何须动怒。”帐内的人大笑着强撑起身子,结香一怔,隐约见到师父那狐媚的眼在空中笑的恣意,不禁看向灰鹭。
灰鹭看她微微扯着嘴角,可嘴角却似被封住一般,还未扬起,便似被人打了一巴掌吃痛的收了回去。使人越发觉得压抑,诡谲。
“好了,你们下去吧。明日就动身。”
帐中人懒懒的挥了挥手,结香缓缓的退了出来。石门格拉一声,再次关上,幽深的通道间便只剩结香和灰鹭二人。想到刚才的种种,结香心里莫名其妙的歉疚,微微欠了欠身。
“刚才多有冒犯。”灰鹭望她,灰色的眸子微微溶了半分冰雪,迅速的摇了摇头。
“调朱!”锦夜自外而入,看见灰鹭不由一怔,肃寒的眼闪过光微微点了点头看向结香,结香欢笑着迎上,两人并肩走了出去。黑暗的境地只剩灰鹭遥望那消失的身影兀自发怔。
“哈哈,你可后悔了?”魅惑的声音笑的肆意,回荡在狭窄的石洞内。灰鹭眉眼微皱,下意识的握紧了心,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一种鞭策的痛使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当真后悔了?
她还能笑,这是不是就够了?
那有什么好后悔。
纵不能伴她身侧,看她笑也是好的。前尘重重,能这般看着已是几世修来的福。
所以,不悔。
这样想着一股钻心的痛迅速自丹田而起游走过他的全身,使得他不得不靠着石壁倒下剧烈的喘息,冷汗如雨大颗滚落,似泪水般打湿灰袍。
“你心智已封,有半分动情便是蚀骨钻心的痛,现在你还不悔吗?”那妖媚的声音带着空灵的翠钻入他的心神,却绕不动那心半分。
灰鹭剑眉紧拧,一语不发,攀着墙壁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人,当真是愚痴。”
轻轻慢慢的话语自帐内轻轻飘出,若一弯碧透的水,划过人干涸的心,留下未干的痕迹。碧翠酒盏,琼浆玉液划过微红的唇,勾出无殇嘴角一抹狐媚的笑。忽然,他扬手,碧翠的酒盏若失了生命的叶听天由命的飘落。“哐啷”碎裂的声响回响在通透的境地发出清脆的死亡之音。帐中的影沉沉的倒在了床间,低低的笑一波一波若水纹般荡漾开来。
“凤凰,就要殇了……”
正文 第十章 凤凰
青烟撩雾,薄晨微凉打湿了落叶,空看那枝头自孤单。灰鹭微微抬眼,转眼已是一年,她已无碍,而自己这一年又做了些什么?
呵,忘记了。心里惦念着她,眼中只有她,便忘却了所有杀伐的血腥和道义,只因得无殇说,我要看你欲爱难爱,相见却不能相认的生不如死。
寒露为霜落在早就灰败的长衫上,空自转出了无力。弦音微微抬头,那曼妙的红影已飞掠而来。
“你来了很久了?”结香顿住身形,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灰鹭,不是说卯时么,现在才寅时啊。灰鹭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的盯着她背上的剑——风啼。眉宇愕然,指着风啼,张张嘴却是只字都发不出。
结香恍然想到,这人是哑巴,尴尬的牵了牵嘴角。
“这剑是故人的,我本不用剑,但安全起见还是带上……好了,走吧。”灰鹭望着那横飞而起的身影,飞红飒沓,在这欲明未明的天际下若凶戾妖卓的鬼,可是落在心间却是那只翩翩起舞的凰。
初秋的太阳依旧暴烈的挂在天上耀武扬威,结香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热,但是必须在初五之前赶到,否则苍恒月和常依呈极有可能会离开九冥城继续奔逃。就在她皱眉间,一阵凉风缓缓的飘来。
心间一阵舒爽,转过头却看见灰鹭折扇晃得轻盈,灰色的眸子迎了光有丝丝的亮,平添了几分生气,迎了面目外的脸。灰鹭转身微微伸手递上折扇,结香一愣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径自向前走去。
长风徐徐,那伸出的折扇兀自静立在那里,在这烈日下白成了清晨的寒霜。
纵相伴,不相识。
结香,你当初是否就是怀着这样的悲伤陪在我身侧。
舍去了姓名容貌,我们便是隔墙的花朵,永生不识彼此?
为什么我们爱的这么刻骨,这么痛苦,却还能有这般见面不相识的悲凉?
是我们爱的不够深吗?
钻心的痛自丹田铺天盖地而来,使得他不得不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悲凉,快步跟上面前的影。
熙攘的街市,人头攒动。结香转进饭馆要买干粮,忽然一群人嘻嘻哈哈爆笑出声。结香探出头,只见一大群人在马路中央围成一个圈,在看着什么,手上还指指点点。
皱了眉,不知怎的竟鬼迷心窍的走了上去,刚走两步,一直冰凉的手却抓住了她的手。她心间一个激灵慌忙回头,就看到那张隐在面具下的脸微微的摇了摇。很明显是在说不要多管闲事。
结香却迅速抽回了手,好冷。这个人举止怪异,还浑身冰凉,简直,简直就是一个死人!师兄说这人世师父一年前突然找到的,武功绝佳,心狠手辣,深得重用。此番看来,不但是死人,还是九幽的鬼。
不由的后退几步,转过头来掩饰慌张的心,却看见人群中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就在这瞬间,人群退去,嘈杂退去,她的眼定格在那满头插满稻草,眼神呆滞,浑身肮脏的女疯子身上。
她呆滞的移步,周遭的一切早瞬间恢复。她恍然看那女疯子左扑右拉的嬉笑,嘴中念念有词。
“看到没,那可是常家堡的大小姐啊,怎么疯了。”
“嘻嘻,听说是吓疯的。常家堡散了,他爹盗了某个公子的功,耽搁了那公子大婚,现在时过街老鼠自顾不暇,自然是管不上她了。”
“快看,快看,去拽男人的衣角呢,好不害臊……”
两个碧裙女子捂着嘴偷偷的笑。结香的世界陡然劈下一道惊雷,慌忙拨开那群叽叽喳喳,莺莺燕燕,挤进人群。
常依铃疯疯癫癫的见到男人就抓,男人们推搡着她,嬉笑打闹。忽然一个男人用力了些,常依铃重重跌倒在地,可她不过蹭破的手掌依旧乱抓着,嘴中或痴或笑。
“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音哥的药……那是迷药……我就是看不惯结香那个丑女人……她凭什么有音哥喜欢,有御忌那小子喜欢……她不过是家室好……”
她痴笑跌撞的说着,“啪嗒”一枚石子打在她的身上,几个孩子嬉笑着扯着嘴伴着鬼脸跑过。“这一对父女当真是可恶至极啊!”有人握拳!牙齿咯吱作响。
“可是弦音公子好像已经失踪一年了,缱疏阁好像把江湖都翻了个遍也没找的!”
“是成佛了吧?”
“不会吧,之前不是才说他犯了杀戒,成魔了吗……”
“怎么可能……”
闲散的话语句句敲击在结香心头,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不爱,不是嫌她丑。
御忌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爱着她的。
烟花九重,洒下迷雾多少,误导了人几多愁恨。待到寒鸦鸣尽,天日重开,可那爱恋的人又去了哪里?
一把无形的刀深深的刺进了心,她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茫然的睁着眼,感受那蚀骨的痛一波一波的在心间荡漾。忽然她裙角一紧,恍然低头,常依铃那呆滞的眼无限放大在她眼中。
常依铃抓着她的裙角挣扎着要爬起,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扶她,常依铃抬头看到她的脸,却陡然诈尸般跳开,一手捂着眼,一手指着她大声尖叫。
“鬼,你是鬼!”众人纷纷侧目,看清结香如婉似花的脸,登时笑作一团去拉扯常依铃。
“喂,你是不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比你漂亮,就说人家是鬼啊?”常依铃却挣扎着,呆滞的眼陡然变得凶狠无比,直直的瞪着结香。
“他为什么那么爱你!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明明没我漂……”话未说完,人们已经嬉笑着将她拖远。
刚刚还喧闹的街市只剩清风游走,地面狼籍,空留满地惆怅。谁说的,寂寞不是因为没有享受过繁华,而是繁华过后的遗世孤独。结香的心一阵一阵,空落落的,灌满了风牵带出那盛世的遗迹。
大火灼灼,隐然成伤。牵带着巨大的痛楚和眩晕让她几欲跌坐在地,兀自定住身子,那满眼的凄楚却让艳阳失尽了颜色。
若我当初肯多等半日,当初多那几分自信,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果?
若我坚定不移的相信你,依托你,多一份宽容,是不是,是不是便不会天涯相隔,遥不可望……
结香立在褪去人潮的街上,茫然若失,整个世界只有那飒沓的白衣哭泣着哀婉的乐曲。
弦音,弦音。
我不该自私,不该任性,不该认为这世间最伤的是我。
不该不信你。
弦音,我错了,我想抱着你再不分开。
可是,你在哪里……
寒燕凄蝉,相思苦楚盈满心间在烈阳下灼烈一片,可明明艳阳正烈,却为何突兀的感到一阵阵寒凉,带着舒爽的气息驱走心头的烦闷。结香恍然回头,那双灰色的眼却带着凤舞的华光翩然入她的眼。
“弦音!”她下意识的叫出声,抱着自己的那团冰却陡然一顿。在这一顿间结香霍然清醒,瞬时退后好几步,才醒悟刚才寒凉是因为灰鹭竟抱着自己,不由得面颊绯红。
“刚才想到一位故人……”她眼神四顾,强作镇定答的冷淡,一条锦帕却猝不及防的蹭上了她的脸。
点点泪痕沾湿锦帕,结香愕然抬头,灰鹭微带愁伤的眼便落入她的眼。他微微张嘴,支吾着一个字却也说不清。流烟一瞬,她仿佛听到那无措的话语。
“……你怎么哭了?”池边柳下他愕然相望,你怎么哭了?花灯会上他张扬眉眼,你怎么可以哭?
弦音,弦音?
往事遣倦而来使得她惶惶如在梦境。
“姑娘,你的干粮。”突兀的声音断了她不定的心神,她恍然回头看着小二笑嘻嘻的脸,顿时醒神。点点头接过,再不看灰鹭一眼,大步而去。
灰鹭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陡然弯下了腰。“啊!”小二惊呼,吓得一蹦三尺高躲进了店里,偷偷的看着那带着面具的怪人,嘴角不断的涌出血水!
灰袖倏然,灰鹭闭着眼擦去唇角的血。这心终是看不得她难过,看不得她有片刻的不如意。可是当真是罪孽么,你明明已经唤出了我的名字却因这外在而逃避。
原来,我们都是如此愚钝,过于相信眼前却忽略了心的感受。
长虹如影,陈道烟硝,两人一路无言。结香有时会望着灰鹭的背影出身,却在他回头的瞬间换上冷漠的脸。灰鹭有时回头看着那冰冷的脸心间总是钝痛,似一种莫大的亏欠,却不能多想,一旦多想动情,七经八脉都会暴走吐血。
他这身子伤了无妨,却决然不能让结香发现自己,否则,无殇会要了结香的命。无殇那样阴晴不定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唉……灰鹭怅然着回头,九冥城却近在眼前。
烈日当空,投下万丈光芒,可面前的城却阴暗低沉的晃人心神。
“九冥城善于盗墓,城内机关销器定然不少,小心了。”结香目不斜视的盯着面前的城,始终不愿回头。只因得那心啊,那样慌,在那一抱之后仿若飞离了身体,有莫名的熟悉使她想要接近,却又惶恐的拒绝着不敢回头,特别不敢看那双眼。
那双好像缱倦了一世神伤,孤独绝望的眼。
就在她寻思间,灰鹭已若飞鸟般展了身形闯出那未知的境地。结香微微敛神。不认识这样的人!定了心神也紧随而去。
屋檐阴矮,灰鹭望着这静谧的城下意识去看结香,结香微微别过头却明白他的意思。这城太静了——越是平静的地方越是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结香微微点了头,长袖反转,一层蒙蒙的香便轻轻的散在稀薄的空气中。
“这香叫探,可以捕捉到潜在的危险气息。”说着循着香气大步而去。
空无一人的阴城在他们的步伐之下露出了原始的样貌。马棚,酒肆,酒楼,客店,与一般城镇没有任何区别,若说真要有什么不对的话,就是这座城——没有人。
黑压压的城,井井有条的巷弄,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好似一座盖得堂皇壮观的坟墓,安静的连风都为自己路过的声音太大,羞涩的放轻了脚步。
忽然,前进的步子突兀的顿住了。灰鹭立刻停止脚步,结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子一纵,跃上了房梁,猫着腰疾走。灰鹭不明所以,却知道定有变数纵身跟上。
人声,越往前走,人声就越明显。先是窸窸窣窣,不断扩展成一种烦躁的熙攘。但这城也不知有何玄机,在一丈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可一旦踏入一丈内声音由小渐大,排山倒海若潮水般奔涌而来。
两人不得不放慢速度,只见城的尽头,一大群人围看着什么。这些人个个手握兵器,杀气腾腾,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灰鹭定睛,却不由的止住了步子。是五义,五义各派的服色都杂在一起,他霍然明白。定然是五义讨伐而来,一是为常依呈和苍恒月,二怕想一举灭了九冥城。不由的向前又多走了几步,看的便更仔细了。
苍恒月,常依呈被众人五花大绑的围在中间,沸腾的声音也渐渐的清晰了。
“大胆贼人,还敢狡辩!”为首的玄衫人执剑厉声呵斥着苍恒月,结香认得,那是归贤庄的衣饰。苍恒月早已不复当年的派头,满头发丝杂乱,浑身血水搅和着尘土,淤青的脸上狼狈不堪却依旧死死的瞪着那人。
“都说了不是我!是无殇门!”
“御忌都亲口指认,你还不承认!”
“他只看到我打他娘就逃了,根本不知后面的事!”苍恒月怒吼,心间却是哀叹连连。这一年他隐姓埋名,屈辱受尽躲在九冥城,不晓得这常依呈歪打正着也躲了进来。昔年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两人只想苟且偷生。可这该死的九冥城主却在五义来围剿的时候弃了城,带着全城人一夜之间全无踪影。
九冥城善用机关,他们二人遍寻不到,便被五义逮了个正着。
“哼,当年你不是也说是无殇门么,结果还不是你自己!”
“真的是啊,是无殇门的锦夜……”
“师兄!结香心间一紧。师兄杀的,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还按照自己的计划带出御忌?
苍恒月话未说完,紫衫人抬起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腹部,他吃痛的倒在地上,心里叫苦连连。
当真是歪打正着啊。当时胡口乱驺说是无殇门杀的,结果日后拖出那几具残尸细细查了才知道当真是无殇门的锦夜杀的。奈何此时早已是非难辨,人,总是容易盲目相信……
看着倒地的苍恒月,结香的眉头蹙的更紧了。那枚浅雕荷梗玉也是师父拿着的,那日弦音却捡到了,当时除了自己就只有师兄出现。
隐隐有什么东西带着巨大的暗呼啸着靠近她,她忽然有了一种危机感,恍然抬眼就见众人已将矛头转向了常依呈,心登时紧了几分。
“弦音公子少年才俊,狭义助你,你却害他受伤,害他丧妻,你还是不是人!”
常依呈面色惨白,形神消瘦,突兀的颧骨越发可笑的凸出面颊,显得他越发猥琐。
“生就一副不忠不义的奸人相!”有人吐了口唾沫。狠狠道。众人纷纷效仿,尽数忘却了当年是谁将这猥琐之人奉若神明。
“就是你,就是你当年死逼着让我家公子说不喜欢结香小姐,害的她信以为真!”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响起,结香一怔,常依呈神情憔悴看着面前着了缱疏阁青衣的少年人。
“你,你是?”
“我当时不过缱疏阁一个小童,那日在外听着你数落结香小姐的不是,我家二公子碍着你和老爷的面子才说他只当结香小姐是妹妹。你们却都不知道,结香小姐就在门外……”少年还说了什么,都已若青烟远去,结香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就要掉下去,寒凉的手带舒心的感觉却握住了她的腰。
结香双眼痴茫长烟翠柳兀自,抚出了一身凄凉的汗,四肢无力只是瞧着灰鹭那狰狞的面具喃喃而言。
“我错了,我该问他的,我该信他的……”
原来,她听到了那日的话,信做了真,并且一直刻在心间,所以,所以她认定了自己婚礼不去便是无情于她,便是抛弃吗?
灰鹭的心像卡在了喉间,挣扎着就要跳出胸口,却又被无形的压力向下压着,不上不下胃部就阵阵翻涌而起。
原来不是我们爱的不够深,而是我们都看不到彼此的心。
烟霞血泪纵然我们爱的如此深刻,却始终是被这世俗蒙了心的。不愿去看那相偎的分秒恩爱,却在乎着别人的只字片语。
赤裸的事实如此可笑,伴着动了情的伤痛,从七经八脉争先恐后的奔涌着。
“呜哇……”鲜红的血水在他别过头的瞬间,急不可耐的吐了出来。血腥的气息使得结香迅速清醒,愕然地看着再次抱紧自己的灰鹭,心突兀的电闪雷鸣。灰鹭却迅速地放开手,俯下身,颤抖着身体不断呕吐着。
温度抽离的瞬间结香心下一空,微转了眼就看到那灰色的长袍溅开了斑斑的梅花,好似弦音那飒白梅开的长衫。
“你怎么了!”她慌忙去扶灰鹭,灰鹭挣扎着推开他。结香愕然的看着这个吐血的男人,他有病吗,能将血如水般呕吐。可是心为什么好痛,好像这个不能说话的男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心。
“那是谁!”忽然一声怒喝,结香仓皇回神,一只手已揽过她的腰飞速向外奔去。
围剿的人们看着两道影倏然远去,有人定睛。
“那是,那是无殇门的灰鹭!”一人尖声叫起。灰鹭!众人听到不由的咬牙切齿的展了身形追了上来。
灰鹭近一年突然出现,杀人于须臾间,每次杀人还要劫走人的头颅,让人死无全尸。且他杀人的法子是将人的筋脉尽数挑断,撒上加速伤口腐烂的药,让人在非人的疼痛折磨中死去。江湖中人提到他,哥哥摩拳擦掌,咬牙切齿,此番见到他,仗着人多势众不由的胆气又足了几分,纷纷将矛头对向了那飞驰的身影。
风声呼啸,伴着肃寒的杀气,灰鹭抱紧结香疾驰在屋檐上。忽然,空荡的风中响起了金属的锐利,他微微回头。无数箭雨凌厉而来,他瞳孔收缩用身子挡住了结香,忽左忽右,身若鬼魅。
好厉害的轻功。结香不由的暗叹,挣扎着要从灰鹭怀中闪出,已减轻他的负担,可她刚一挪身,灰鹭身子微斜,一支箭带着破风的气便刺入了他的背。结香的心陡然一痛,又一支迅雷不及掩耳的刺入了那灰色的衣衫。
可灰鹭双唇发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的单手拔箭。风啼嘶鸣,结香明显感到风啼要从自己的后背震出,心突然跳的好快,看着面前那只露出嘴的惨白面庞,下意识去摘灰鹭的面具。
灰鹭慌忙别开脸,就在这别开脸的瞬间前赴后继的人已然追了上来。他负了伤,速度减弱了大半,有人趁机越到了他的面前。
他出手,空空的掌中什么都没有,却又肃杀的剑气惊得面前的人怔忡的片刻挥刀就砍。
结香顺势跳出了灰鹭的怀。红袖扬纱,花香四溢人们一时怔神,她莲步轻移,举起手扬起下一步香阵,灰鹭突然若苍鹰般俯冲而下,一下撞开了她的身子,她吃痛的倒地。抬眼就看到一支长剑刺进了灰鹭的左肩。
“你……”她喃喃开口,灰鹭深深的凝望了她一眼,仰头挥手,指向城外的方向。
“你让我先逃?”结香凝了眉,灰鹭点头的瞬间,若清风杀入敌阵。人越来越多,本就渐阴的天色随着人影的移动越发的阴沉起来。
逃?
无殇门人人自保,除了师兄,再无人会在生死关头想到自己。这个人不正常?还是,还是当真是认识的?
她望向那血杀中的黑,飒沓的风姿,飞扬的灰发,隔了狰狞的面具却依然可以看到菱角分明的下颚,面具下定然是张姿颜异绝的脸吧。姿颜异绝!她的心陡然跳漏了一拍。
不会的。
她慌张的摇着头,不可能的。
噌!身后一阵轻啸,风啼迎风出鞘,凉若白昼的清辉倏然飞向那灰色的影。
“弦音!”她张口,下意识的喊出了声。那血战中的人,愕然回头。灰色的眼眸迎着风啼的光闪烁展翅的华彩,却在看到她的瞬间,狼狈而迅速的收起了翅膀瞬重重跌落进一片灰烬中。
灰鹭别过了脸,长袖反转,风啼便像被抽空了力气“咣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了,就是他了,那样的眼,那样的风骨,纵然改了气质,失了华彩也一样不改清绝的气质。可是,为什么呢?
落叶随风漫天舒卷,带着血腥的粘稠,遥射出那一双狐媚的眼。
救治,哑巴,吐血,风啼,禁锢……
电光火石的瞬间,她恍然明白了一切。心在这肃杀的寒夜奔涌出毁天灭地的伤,让她若一抹血泪烟霞冲入街市中的敌阵。
浴血狂风,散香四溢,若天边一抹晚归的红霞,杀的众人不由停住了手。
“调朱!”人们惊叫。“你不是青曦门的大小姐么,堕入魔道不是给家族抹黑吗!”
有人怒吼着挥刃就出,一道灰光倏然,飞洒的血液伴着那人半截胳膊落在了地上。
血水汩汩,结香的心像被人撕扯着碎裂了万千,泪眼模糊的看向面前的人。
“弦音……”她唤的很轻,轻的连风都来不及将它传播,但周围的人却下意识的退后了好几步。
“你胡说什么!弦音公子是慈悲侠义的佛,怎会是杀人的鬼。”
是了,那样慈悲的人,纵然失去了慈悲,也是展翅的凤,带着一世的荣光,无匹芳华铸落人心间,成为无上的向往。可,不过一年。华凤不见,慈悲不见,就是那刹那张扬的魔也不见,变成了灰——哀心决意,让人哭都哭不出来的灰。
“你何苦……。”结香一步一步靠近,仿似一步便隔了光年,让她痴恋的要踏过时光的纹理紧紧的拥住爱人。
可是,张开的怀抱空空的矗立在那里,那爱人却一步一步的缓缓后退。
不能承认,不能说。弦音不断的后退着。若我承认无殇会杀了你,无殇他说到做到。可结香哭泣的脸却将泪落在了他的心上,咸涩的泪水焦灼着他禁锢的心,解开了那心上禁锢的符咒,使得那些压抑的情感洪水猛兽般冲出了囚笼。
“呜哇……”血,黑色的血液在他俯身的瞬间吐了一地。
“弦音!”结香迅速冲过去,可青灰的剑光却挡住了她的去路。人们看准了灰鹭有伤在身,怎能放过,纷纷上前。弦音躲闪不及,右肩被挂出一道血口。
愤怒在心间燃起熊熊大火,结香迅速转身,捡起风啼华光四散,花香怡然带着魅惑的气息,调试着众人丑恶的心。
“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巨响,突然若打雷般惊诧了挥剑的人。结香拧着香阵一阵茫然。
“地,是地在动。”有人抖着腿,吓呆在原地指着地下。
“是地震?”众人慌忙奔逃。
“不是,是地在下沉!”这人话音未落,无数带着火的箭却从四面八方射向人群。
“不好,这是九冥城的机关,我们中计了……”
崩塌下沉的土地就想一个巨大的兽,吞吐着血腥轻易将人吞没活埋。纵然有人轻功高超跃上半空,可带着火的箭矢便若秃鹫在瞬间将人啃食干净,连骨头都不剩。
结香收住香阵,望着这一场突变,慌忙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弦音。人群缭乱,尸横遍野,不断落下的尸体带着火焰,将这本是空洞的城混乱成人间的地狱。
“弦音,弦音……”结香身形飞梭与人群间。可是大地震颤,裂开无数张狰狞的嘴,她逼着箭矢翻过一具具尸体,却始终不见弦音。
为什么,次次用心,却换来这样的果。
为什么我不早点正视自己的心,非要看到你受伤,失意才能去掉那遮住双眼的纱。
“弦音,我爱你,我不要再失去你……”结香瘫倒在不断下沉的土地,若丢失所有的孩童,任由泪水狼狈不堪的横肆脸颊,嘤嘤的放声大哭。
弦音,若我一开始就说我爱你,一开始就相信你,就听听你的心,是不是我们都不用受这样的苦。
“我错了,弦音,我错了,你出来啊,你听我说啊……”
火在她身旁横肆,四蹿的火舌试探着吞噬了她的衣角,不断不断的蔓延着。周遭的一切早已隐去,结香顾不得那蔓延而上的火,只是茫然的搜索着那痴恋的影。可满世界吹起空荡的风,那只凤却始终没有出现。
弦音,你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呆滞的空间里一双手却突兀的将她拽了起来。她恍惚抬眼。菱角分明,姿颜异绝,褪去了狰狞的面具,那一张惨白的脸迎着火光分外的温暖。而那一双灰色的眼,因着急切淬变成一种火凤般的赤红,抖落出无匹的光彩。而那狰狞的面具早已不知遗失何处。
“弦音,弦音……”
人群纷扰,断裂的城镇轰隆隆的叫嚣着,转眼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地,周边的屋舍尽数土崩瓦解,碎落的砖瓦变成另一种自然的暗器,零零落落的打在众人的身上。
弦音迅速揽过泪眼朦胧的结香将她护在身下,展了身形要走,忽然慌张间有人重重的撞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脚下一空。心瞬间警觉,慌忙的推开了怀中的结香。
温暖陡然全部抽离,结香迅速回头,愕然看见弦音灰色的身影若秋日飘落的叶,伶仃的倒向那裂开的地面中,无边的深渊。
“弦音!”她惊叫一声,慌忙扑倒伸出手,死死的拽住弦音的手。地面不断的瓦解崩塌,她趴在抖动的大地上,吃力的拽着弦音。
流光烟火,周遭一切归于无声,能望见的便只有彼此眼中那小却刻骨的影。明眸如镜,镜映心像。
我这心中,能见只有你。
我这心中,能爱只有你。
“你撑着。”结香咬紧牙关挤出这一句,张望着寻找能使上力的东西。弦音望着爱人如花的脸,突然低低的牵动了唇角,虽然没扬起一分,整个身子都痛的快散架,却始终努力的上扬,想要路出完美的笑。
赤红的眸子流转出水样的温柔,微微松开了那紧握着的手。
能这样看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能这样看着你,我死而无憾。
结香紧拉着弦音的手,突然觉得手一松,寒凉的风陡然绕过她曾与他紧握的手。
“弦音!”她惊叫着回头。弦音微微扬起嘴角,凤眸安静而怡然,带着满满的爱恋与宠溺。
遇你,我此生无憾。
爱你,便是我此生做过最美好的事。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结香泪珠滚落,砸落在弦音下坠扬起的脸上,跌进了他满是灰烬的心,扑腾起层层尘烟。
我多想和你在一起啊,我多想抱着你再不松开手。
我们离了这江湖,离了这纷扰,寻一处荒地,养花砍柴,了却一生。
可身份已然暴露,若我死了,无殇说不定便会放过你……若我死了,锦夜可以照顾你,他定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楚……
弦音思量着,微微闭上了眼,将结香哭泣的脸凝刻在心间。
若有来生,愿做天边那一株双华的花,世世相依再不分离。
“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那般丢下我吗?弦音,你错了,我已不是那个柔弱不堪的女子,你忘了,我们都是鬼,你能做的我也能做!“结香缓缓起身,低沉的话语带着锋利的笑,刺进了弦音的心。
弦音霍然睁眼,就见那一袭火红的裙衫若闪耀的凰,舞落着向他飘来,决绝的面容昭示那未曾开口的话语。
若不可生相伴,那便死相随。
弦音凝望着那痴迷的眼,缓缓的,缓缓的一滴泪自干涸的眼角轻轻滑落。他忍住撕裂身体的痛,大大的张开了手。
纵是死,两个人也不寂寞。
就在他张开双臂的瞬间,一道明亮的黄风驰电掣般飒沓而过,伴着飞散的白丝,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腰,而结香坠落的身形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得救了?
弦音抱紧结香,遥遥向外望去,濒死的目光在看到坑顶的人时,突然升腾起希望的吉光,继而缓缓的闭上了那早就疲累不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