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现代灰少爷(苏盈)
"设备齐全,地处全市有名的住宅小区,月租却只要三百……"吴紫皱着好看的细眉再度将那则租房广告从头至尾细读了一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口中不禁喃喃嘀咕,“不会吧,这么好康的事会没人抢 ?广告都登了一个多月了,其中一定有诈!弄不好房东是个变态,要不就是间鬼屋……”“阿紫,我妈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耳畔清脆的童音令她大皱眉头。看看看,什么样的羊下什么样的崽,才四岁的小娃娃就被熏陶得这么刻薄世故,民族的未来可堪呐!要不是看得开,她早不知跳多少次汩罗江了!
“你妈自己为什么不来问我?”
“我妈怕你骂她。”
唉,连小孩子都这么懂得察言观色,真不知该说是她做人成功抑或是失败?
“你去告诉她,我过几天就搬走。”
“过几天是几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吴紫无语对苍天。
“玲玲。”她沉下脸转向扎马尾辫的女孩,“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吧?”
“哇——”女孩扭身就跑。
吴紫若有所思地瞅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目光不由瞟向了堆在桌上的报纸。
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
穿高跟鞋、淑女装的女士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立在门前台阶上的裴京依然收不回弹出的眼珠,下巴挂在胸口荡个不停。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相平凡,但绝对不会像钟楼怪人卡西摩多那么可怕。但是为什么,他竟会接连吓走二十九位前来租房的女士?不会吧?不会吧!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以他不算太高的智商,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四十二天前,他那四位貌美如花的同卵姐姐竟然在同一天里出嫁同一天里赴法国度蜜月,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将他丢在空旷的大屋中独自面对空气。等他反应过来追到门口,只来得及赶上四辆红黄蓝绿BMW——当然是四位美女各自喷制的杰作——施放出来的尾气,呛得他差点死翘翘。
走了?这么走了?
他应该庆幸的,以后,每天早晨不必再早早起床准备四人份的早餐,不必服侍四位美女梳洗更衣,不必擦皮鞋、整理房间、修葺草坪、送山一般高的衣服去洗衣店、不必上超市买米买菜买女人用的卫生棉、不必放洗澡水、不必被支来使去头昏脑涨……总之一句话,二十三年来的灰少爷生涯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是——请特别注意这个词,它的出现往往代表着要打碎某种幸福——他非常、非常不舒服。说明白点,他被虐待惯了,没人欺负他,他非常不爽。还有一点,他受不了房间里没有女人的影子和声音。二十三年了,这两样东西已成了他生命中的组成部分,就如同呼吸吃饭上厕所一样自然。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需要他的生活重上“正轨”。于是登了出租广告。只是,事与愿违,事情进行得太不顺利了。
吴紫扛着行李箱,按着地址找到了裴氏公寓。先观察了地形,果如传闻所言,这一带的房子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家居型庭院房,环境好,居民也不错,就中产阶级而言,算是素质很好的了。
裴氏公寓很好找,两层房,门前四株棕榈树,长得比房子还高,草坪灌木的修葺俨然出自优秀园丁之手,主人看来颇精于此道,由此可推测主人的修养颇佳。
“不像会有个变态房东,也不像是间鬼屋嘛!这种房子起码月租五千,怪了。”
猜疑归猜疑,吴紫可没傻到和这么好康的便宜事过不去。别人也许怕中空城计不敢来,让她白捡了便宜货,岂不正好。
裴京已经通过暗窗观察了这位徘徊在家门口的奇异绝色女子许久了,就等着她来按门铃,等得手心里汗如泉涌。如果,她是来租房的话——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一个人趴在门背后幸福地傻笑,只顾幻想得入迷——她比姐姐们还漂亮呢!
“丁冬!”“咚!”
前一声是门铃,后一声则是他骤然受惊撞上门框的巨响。
吴紫后退一步,皱了皱眉,好古怪的门铃声。
哗,门一下子拉开,出现一个无头怪人,饶是胆大如她,也禁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才知不是无头鬼,而是应门之人实在太高,头被门上的墙挡住三分之二。
嘘!吓了她一大跳。
“你好!我找房东。”吴紫看着那高得过分的男人“钻出”房门,笑得像个弱智儿童似的直勾勾瞅着她,不禁微微皱眉,警惕地向后又退了一步。
“小心!”
如雷贯耳声中,她倾身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巨人一个箭步,哦,不,是半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及时止住了可能会让她脑震荡的一摔。
太可笑了——他们俩人此时的动作:吴紫呈45度角后仰钉在台阶边沿,巨人呈75度角后仰拉住她,如果脚尖相碰的话,他们倒可以成为160度角的钝角三角形。
吴紫冷冷地瞅着巨人,看他下一步如何行动。他倒好,成了岩石,不动了。
“放开我。”她咬牙切齿外带目露凶光。
“不可以,你会摔下去的。”他倒好心!
吴紫终于深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是公理。向下探出一只脚,踩在下一级台阶上,求人救不如自救,站稳了身体。
“可以放手了吧?”
他立刻放开手,如触电般,连脸带脖子发红。
“我找房东。”她再度冷静地重申一遍,随即再度皱眉。
"为什么?她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笑之处,为什么她一讲出这句话,他就露出那种白痴似的傻笑?"
"老天!近看她,比方才远看更美:粉红晶莹的肌肤,小巧柔嫩的樱唇,她的腰好细,柔软得像风中垂柳,还有那两道弯弯的细眉,低嗔浅怒的水晶般迷人的眼眸……每多看她一眼,他的心跳便会加快一拍,脸也多红一分,到最后就像醇厚的红葡萄酒,几乎要滴出来了。他好喜欢她,好想留下她.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决不能再吓跑她了。不过,良好的开端似乎已经奠定,她并没有像那二十九位女士一般,一见他开门就逃。也许——小小的私心里他这么想着:她可能会留下来。"
“我说,我要见见房东!”
裴京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到眼前只到他肩线的女孩叉起了腰,妩媚形象尽毁地开始河东小狮吼,不禁有点失望。她的脾气怎么和四位姐姐有点像呢?女孩子还是温柔点好。
“我……我就就……是。”不知为何,一遇到凶巴巴的女孩子,他就会结巴,就像在四位大姐面前。
他有点伤心地看着女孩用剃须刀片般锐利的眼光从头到脚刮了他一遍,一甩头,拎了行李箱便走。唉,又一个。他恋恋不舍地目送着那曼妙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踩过砾石小路,帅气地一脚踢开栅栏门,心底一下子涌出一股哀伤来——慢着,她站住了。
不能走。吴紫在栅栏门边站住了。走了,今晚就得去睡宾馆了,最便宜也得花个五六十块钱,太不划算了。以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决不允许她这么奢侈。这个房东虽然看不顺眼——傻里傻气的,但倒不像坏人。凭她的手段三两下就可以轻易摆平,何必放着这么好的房子这么优惠的条件不要,舍此求彼呢?错过这村可就没那店了。
心里思量了半天,一掉头,她又回来了。
喔!她走回来了。裴京双手紧握在胸前,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改变主意打算住下来了!
“我要先看看房子。”
“好好好……”他头点得差点掉下来,忙不迭地躬身,像恭请女王视察般将她迎进了屋里。好不容易,终于有人想租了。裴京心花怒放。
“这是你的卧室。”裴京特意选了母亲生前的房间,那可是整幢房中最好的一间了,风水最好,家具最名贵,布置得最舒适典雅,相信房客一定会满意得舍不得离开,立即搬入。可是,看着她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裴京心里不禁敲起小鼓。不好吗?哪里不好?光线会不会太足?还是太古典,不够现代摩登呢?哎呀!她好像很不喜欢呢!
“你确定是月租金三百元?”
“太贵是不是?可以再减,一百好了!”他忙不迭自动降价,冷汗涔涔。
这人傻疯了。吴紫怜悯地瞅瞅他,一百元,租的又不是狗棚,这间房三千都有人肯租。算了,欺负老实人会遭天谴的,她可不要贪那两百块钱的便宜。
“三百。我租下了。”
他傻了,欢喜得傻了。直到合同书签好了,他还浸在茫然的狂喜中不能回头。
从此,他的生活将重新踏上“正轨”了!
收拾好行李后,着手进行第一手资料收集。
房东,名裴京(看起来像“悲哀”),23岁,双鱼座,身高194cm,体重80kg,未婚,职业……
她坐在沙发上,问一条,他乖乖地答,像录口供。问到职业,他又脸红了,没见过这么爱脸红的男人!死不肯说,逼到后来才招了。没有。也就是无业游民。
“那么你是个穷光蛋了?”吴紫锐利的目光压得大个儿低下了羞愧的头。
“我最讨厌穷光蛋!”
再度打击,打出蚊哼声:“对不起。”
“对不起干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你靠什么生活?收房租吗?”像他这种收法,饿也饿死了,怎么还会长那么大个?喝凉水长的吗?笑话!
“我……我和姐……姐姐一起生……生活。”
喔!那么大了还靠女人养。吴紫若有所思地瞟了瞟那张马上就会血管爆裂的脸,忍住了到口的刻薄话。算了,管他那么多干吗?
生平最讨厌两种人:穷光蛋和软蛋。眼前这个男人倒是全齐了。
“我……我给你倒……倒杯水。”他倒不笨,至少看得懂她眼中的鄙夷,呐呐地起身向厨房去了。
“我要现榨的橙汁。”吴紫伸脖子喊,然后又想起一个问题,“喂,裴京,你提到的姐姐呢?”
他端了杯橙汁出来:“她们都去度蜜月了。”
“度完蜜月呢?”她可不想再多加几个傻瓜一起住,有其弟必有其姐嘛。
“住夫家。”他虽觉得这个问题很笨,但还是老实回答。
那就好,万事OK。她起身向楼上走,洗个澡去,早睡早起,明天还得奋斗去呢!
“阿紫。”他在背后叫。
吴紫立即转头,见他笑得一脸灿烂。
“我可以叫你阿紫吗?”
“不可以!”她凶巴巴地瞪着他,直瞪得他心虚地垂下头。
“为什么?”怪委屈的声音,可怜兮兮的表情像只被欺负的小狗。
“《天龙八部》没看过吗?阿紫是坏女人的名字。而且,我比你大一岁,你叫我吴姐还差不多。”“不要。”
哗,傻大个也懂得抗议嘛!她还以为他只会说“是”、“好”呢。
“我觉得阿紫好听。”
“不行!叫阿紫我不会理你。”
看他垂下头不响了,她方才满意地向楼上走。
“阿紫。”背后又传来一声。
吴紫火速扭身,双手叉腰:“你还叫!”开火,轰死他。
他对着她绽开一张笑脸,然后便慌忙逃了。吴紫被他笑了个措手不及。那是二十三岁男人应有的笑脸吗?带几分调皮的,羞涩的……傻大个长得还不错呢!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懊恼地敲了下头,转身上楼了。他弱智,我怎么可以也跟着弱智起来呢!
昨晚睡了个好觉,吴紫梳洗后精神饱满地背着包下楼。哗,好香。闻香而动,直入厨房。哗,一桌子早点,不会吧!费劲地将目光移向正在煎蛋的大个子身上,不会吧!偷偷拉了椅子坐下,夹起一片烤香蕉,哗,不会吧!看不出大个子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嘛!
他一回头,看见她,锅子差点失手。刷,一下,脸红了。咦,偷吃的人脸都没红,他红个什么劲啊?“你……你起来啦?早餐……准……准……准……”
“准备好了。”吴紫肚肠都打结了,赶紧替他说完,“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钱我会付的。”
“不要钱。”
咦?没听错吧!
“说什么?”
他涨红了脸,像番茄:“不要钱,你尽……尽尽管吃。”
吴紫瞅瞅他,再瞅瞅桌上美食,再瞅瞅他。
“算了,不吃了。”她提包走人。
欺负这种人,没良心也会长出颗良心来。
“阿紫,阿紫!”他大呼小叫追出来拦住她,一脸受伤的表情,“是……是我的手……手艺不好,我……重新……煮给你吃……好……好不好?”
吴紫拼命翻白眼。这种傻瓜怎么活到现在的?她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以她一米七的身高揪他的衣领仍稍嫌不够,将就点揪衣服也不错。
“你有没有脑子啊?白给人家吃,金山银山也给吃光了!更何况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有工作吗?有收入吗?你供得起我每顿饭吗?供不起就别在这里逞能!”
他等她吼够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阿紫,你胃口很大吗?”
阿紫泄气地放开他。算了,根本是鸡同鸭讲,他根本一句也没听懂。
“以后不用为我准备,一日三餐我自己解决。”
“可是我想跟阿紫一起吃饭。”
他倒是打也打不死,撵也撵不走。吴紫觉得头大了。
“我也出饭钱,否则免谈。”
“好。”他总算愁云散去,重拾欢颜。
“以后把账记下,月底平摊。”
“好,好,好。”
应倒应得快,看他那样子,会不会记账还是问题呢!
跑了半天新闻,累得半死,回想早晨那顿美食——大个子的手艺可以去希尔顿当一级大厨——心里便痒痒,两脚快快地向家跑。
“吴紫,一起吃饭去?”
“不了,老婆在家等我吃饭呢!”
“胡说什么!”
"裴氏公寓离报社近,六分钟路,一下就到。吴紫刚进花园便闻到肉骨头汤的味道,兴高采烈地冲进去。哗,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厨房里没有人,桌子上放着烧好的菜,令吴紫垂涎三尺。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汤滚时咕噜噜的声音,阳光泻入玻璃天窗,照着洁净的白瓷砖,小仙人掌盆景,藤餐椅——恍然有种家庭的温馨,只差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大个子呢?"
"推开厨房后门,大个子果然在后院,正在晾衣服,藤篮子里放着干净的衣物,他正一件件熟练地抖开,挂在晾衣线上,动作娴熟得让她鼓眼珠。"
“阿紫!”听见开门声,他转过头,快乐地向她打招呼,吴紫讪讪地笑着刚要缩回身子,眼光却落在他的手上,立刻,她蹦了出来,直冲向他。
“还给我!”她气急败坏地大吼着,偏偏他还呆呆地举着手中的胸罩不知她气个什么。
“怎么了,阿紫?”
“不许叫我阿紫!”她埋头在藤条篮中翻找,果然找到自己的性感小内裤,“你……你洗的?”她气得手发抖。
他傻傻地点头:“我以前……也经常……常洗……”
“变态!”
丢下小内裤,扭头就走。她早知便宜贪不得,三百块租三千块的房子。果然不错!房东果然是个变态!
“阿紫,你要干吗?”他跟着她到了卧室,见她去拖行李箱,一急,讲话都不结巴了,“不要,阿紫,我做错什么你跟我说,我一定改,你不要搬走好不好?”
吴紫不理他,继续打包。他急死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在她后面团团转。
“滚开,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他赶紧闪边去,贴着墙,可怜巴巴地瞅着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空气你!你这个大变态!我不想再跟你住一起!”
他不响了,吴紫一口气收拾好东西,抬起头喘口气:“我走了,你自己去——”
喂喂喂,这什么跟什么嘛!他怎么可以这么诈!吴紫努力托起下巴还回原位——他竟然哭了。坐在墙角,抽抽咽咽的,像个五岁的小孩般,哭得鼻子红通通,一双兔宝宝的红眼睛可怜兮兮地满含委屈哀求地瞅着她,活像她是要弃他出走的妈。
吴紫的脚被焊在了原地。一个近两米的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不能不勾起她的罪恶感。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只是个傻小子,她这样对他生气似乎是太不应该了。
别看吴紫这种泼辣兮兮的性子,从小至大,她可是最重隐私的。小学里上体育课更衣时,有个男生不知死活来偷窥,被她打得入院治疗两周。这傻大个竟然洗她的胸罩内裤——好生气好生气!她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眼。算了,那衣物丢掉算了,大个子也不是有心的,不知者不怪,她也太小家子气、小题大做了。看他哭得……唉,她就是见不得人掉眼泪。
“这次就原谅你。以后不准再替我洗衣服。”
他慌忙不迭地点头,泪水还含在眼眶里,那脸无辜的样子引起的另一波罪恶感直袭向吴紫,她竟有种欺负了他似的感觉。
掏出手帕丢给他,她粗声道:“吃饭去了,你不饿呀?”
“阿紫,阿紫!”他叫着追上她,扯着她的袖管。
“干嘛?”她绷着脸问。
他捧着那块手帕像捧宝贝一样,红着脸笑:“阿紫比姐姐还好。”
吴紫觉得担当不起。她是恶女,专门欺负他,他还说她好,心里真别扭。
不是吴紫闲得发慌变成了鸡婆,而是这小子实在憨得天公都忍不住要疼他。经过四天同住下来,吴紫发现裴京果然是个无业游民。并非说他无一技之长,相反,他的长技多得足以养老。厨技一流可以上希尔顿掌勺就不必提了,光是园艺,看到裴家的花园了吧?这小子足以入主英国皇室,担当首席园丁长。埋没人才啊!怎不令吴紫扼腕痛心?更有其他,例如色相,喔,讲错了,是身材,虽然高了点,但比例却是好得惊人,宽肩细腰窄臀长腿,活脱一个绝佳衣架子,虽说长相是平凡了点,但时装模特以身材为重,遇到个好的经纪人力捧,准红。只可惜他虽齐集众长于一身,却不懂善加利用,二十三年来情愿躲在家中靠老姐们吃饭。
于是,怀着伯乐发现千里马的心情,吴紫开始拼力游说裴京去觅职,其实也没怎么游说啦,她讲什么,他便立刻照办,好像欠了她多少债或恩情,需要涌泉相报似的。
只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枉费吴紫浪费那么多在餐饮界与服装界的人情。每次看他垂着头像小偷似的想偷溜回房的心虚样,吴紫就想抓狂。天底下再没这种傻人了。拿上次麦锡公司的模特应征来说吧,这小子连麦锡的面都没见到,就回来了。究其因,只能说,人心险恶。同去应征的另一个小子骗他说男模特超过一米九就不合标准,他还真就信了,垂头丧气地回来。唉,要怪也只能怪他条件太好,遭人眼红。若让麦锡那同性恋见了他,不立即招了才怪。算了,有得必有失嘛!
第一百零一次看着他沿墙角溜进来后,吴紫仰天长叹,罢了,放弃了。千里马固然是千里马,只可惜性情太像驴——只会围着磨盘转。
“你打算怎么办?让你姐养你一辈子吗?”
“我……我可以……画画去……去卖。”
童言无忌,痴人说梦,不怪不怪。算了,千里驴不急,伯乐急得屁颠屁颠又有何用?
“你还是呆在家里做灰少爷吧,这个比较适合你。”
她是嘲笑他的,却见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幸福的气,心中不禁怜悯起来,揉揉他如小猫的毛般柔软的头发,算了,他这种人也不是出去跟人勾心斗角的料,没几天准给人斗死。往后留意点,帮他找个厉害点的女强人,让他做一辈子快乐的家庭主夫吧!吴紫发觉自己竟然升起这种想保护他的心情,不禁好笑,没搞错吧,只有女人才会使男人产生保护欲,这样未免有点角色倒置吧?
“阿紫,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会不会。”
傻小子倒也不傻,有时挺会察言观色的。
“可是你说最讨厌穷光蛋,我很没钱,你一定看不起我。”他低下头,很沮丧。
原来是指这个啊!瞧他把她说成什么了?像个拜金女似的。讨厌穷光蛋有什么错吗?想她吴紫从小父母双亡,靠着刻薄的婶婶过了几年,什么苦什么穷没挨过,幸好觉悟得早,开溜独立才没失足一辈子。如果和穷困且潦倒的人呆在一块儿注定会穷一辈子,这是吴紫的座右铭,可是——“不会啦,你虽然穷,但还算不上穷光蛋。”
她的安慰令他立刻绽开了笑脸,看得吴紫怪心虚的。心底里,除去姐姐的救济和这幢房子外,她还是认定他是穷光蛋。不是吗?坐吃山空。
“这房子是谁的?”吴紫觉得自己的口气挺像淘金女郎的。
“爸妈留给我的。”
喔,靠收租还可以维持,只是,得好好教教他该怎么收。
“你有没有打算再找几个房客?空房间还多着,关着也是白关。”
“我,我觉得,有你和我一起住就、就……”他不敢吱声了,阿紫的眼神好吓人。
“你、必、须、把、房、子、租、出、去!”
“可是,我……我并不缺钱用。”傻大个在头昏脑涨中挣扎。
吴紫跳起来,吼到他脸上,她站着他坐着,多少占了一点点泰山压顶的优势:“你缺钱用!”
“好……吧……我缺钱用。”屈打成招。
“好,乖,”她露出满意的笑脸,拍拍“大狗”的头,“明天就登广告,月租三千,招四个房客。”
“可是,我租给你只有三百,租给别人却、却要、要三千……”
“我和别人一样吗?”捍卫自身利益时,吴紫摇身变为母夜叉。
裴京条件反射地拼命摇头,总算让母夜叉稍褪凶相。
“那就好。说定了,房租因人而异,只许涨,不许跌,听明白没?”这种憨人不威胁他不行,只怕到时给人唬到五十块都会租出去,见他乖乖点头,吴紫方才放心而去。
正文 第二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两天后,来了两条鱼。
为防裴京这傻蛋引狼入室,吴紫千叮咛万嘱咐若有人来租房一定得打电话到报社给她。接到电话,火速杀回去,裴京正引着两个男人看房。之后,四人到客厅落座。
吴紫摊开笔,开始审查。先看左边的男人,一身黑衣,初夏已过,也不嫌热,一头及肩长发倒是乌黑柔软,长得挺亮眼,只是阴沉着脸,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没还似的,与身边这个从头到尾都眯着眼笑的房东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酷帅哥,一个傻青蛙。
“嗯哼!”打量完了,吴紫以一个清喉为开场白,开始档案记录,“贵姓?”
“董浩。”声音倒蛮好听的,就是冷了点。
“年龄?”
董浩皱起了眉,两片薄薄的性感的唇顿时缝了起来,摆明了不答。
“他不说,我可以代他说。”他旁边的男人笑嘻嘻地开口了。吴紫的目光转落到他身上。他穿了件白T恤,牛仔裤,皮鞋,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看样子是个富家子弟。短发,健康的麦色皮肤,浓眉大眼,阳光帅哥一个。
"“他叫董浩,22岁,中医大四年级学生,白羊座,身高184cm,体重75kg,擅长击鼓,柔道跆拳各三段,喜欢黑色……”"
“你倒知道得清楚!”吴紫拿怀疑的眼瞄他,被看的这位倒是大大方方地搭上了董浩的肩,得意洋洋地宣称,“当然,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砰一记闷拳陷入小腹,打得他弯腰捧腹半天,方才迎上吴紫怜悯的目光,讪笑道,“没关系,习惯了,我很耐打。”看来被打的历史还蛮长的。
“我叫黄鹤,23岁,中医大五年级学生,射手座,身高189cm,体重85kg,同性恋,天底下只爱董浩一个,呜……”又一记闷拳飞到,“和、和这小子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喜欢白色。”挣扎着说完,方才一头倒进沙发光荣牺牲。
吴紫帮助可怜的裴京将下巴托回原位,方才扭头道:“房子看过了,物超所值,如果满意的话,我们开始签合约……”
“等一下!”
黄小鸟很不识相地举手叫停,招来吴紫眼刀射杀。
“黄先生还有什么意见吗?”
“关于房价,是否还有商讨的余地?”
“抱歉。”主戏开幕,吴紫堆出一脸假笑,“这种地段,交通便利,环境幽雅,设施一应俱全,三千元已经算是低价了,决不能再降。”
“我是无所谓啦!但是阿浩的处境特殊,他是孤儿,白天念书,晚上又要到好几个PUB兼差,收入也不算很高,要交学费、生活费,再交这么高的房租,恐怕……”他倒聪明,两眼直瞪着傻裴京,讲得字字心酸,催人泪下,顿时引出傻房东一眼眶同情之泪。
“阿紫。”
“没得商量!”
“不必了!”
吴紫与姓董的小子同时出声。看不出还挺有骨气的嘛!提起笔刷刷刷便在合同上签了字,起身便想走。
“等一下!”
“等一下!”
这次是黄鹤与吴紫同时出声。黄鹤一把拽住董浩的手腕,董浩连甩几下居然没甩开。吴紫眯起了眼,这对“情人”倒是蛮特别的。她心里有兴趣了。
“坐下来,你们可以杀个合理的价格来听听,或许我会接受。”她好整以暇地向后倚在沙发背上,裴京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看得她直皱眉,他恨不能白让这两人住似的,到底是谁收房租啊?怄死人了。
“一千。”黄鹤立即杀掉三分之二,够黑。
“好,成交。”她答得太爽快,三个男人全愣住了。
重拟一份合约,丢给裴京签了字,再推给董浩,他还在瞪着她,不肯落笔。吴紫不耐烦了,叱道:“大男人,婆婆妈妈个什么劲!”无心语正中某人痛脚,董浩一赌气,签了。瞧瞧瞧,又不是卖身契,至于那么痛苦吗?若不是吴紫另有打算,才不让他这么 呢!记住,恶女阿紫是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你,黄鹤,月租五千。裴京,签字。”
“喂喂喂,广告上说好的,怎么说涨就涨呢?”
吴紫斜睨着他手上的欧米茄,哼道:“不住拉倒,我们也不缺你一个,董浩,你说呢?”
虽然冷着脸,他还是开口了:“没错。”
“阿浩,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黄小鸟立刻作西子捧心状控诉。
“我本来就不想跟你住,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跟着来的。”字字如冰雹,砸得黄小鸟蔫了,哭丧着脸,“我不要和你分开,一天见不到你,我就不想活了。”说毕,便想扑上去,被董浩一脚踢到沙发尽头去抱枕头。
“阿紫,这样不好吧?”老实人开口了,良心怪不安的,这分明是棒打鸳鸯嘛!
“你少开口!”横他一眼,让他乖乖闭嘴。反正他总说不过她。
黄小鸟闹一会儿,自然会签。看他的底子,五千块,毛毛雨,只不过想博取董浩一点同情罢了。几分钟后,吴紫送客,笑咪咪地目送两人而去。黄鹤企图将头靠在董浩肩上,立即被拳打脚踢回去,一对冤家。裴氏公寓有得热闹了。
裴京犹自良心受谴,在厨房卖力地洗菜淘米,见吴紫进来,眼都不敢抬,脸先红了。咦,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拐人家钱干坏事的都是她,他脸红个什么劲呢?可爱纯洁也不是这么傻法的。看来得好好开导他,否则他今晚铁定失眠。
“裴京,我们今天一共收了多少房租?”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开始称他和她为“我们”了,就像他的事她都忍不住要管一管一样。
“一季度一收,阿浩三千,阿鹤一万五千,一共一万八千。”他以为她算术不好,忙细心算给她听。
“那么按广告上所讲,我们预计可以收多少呢?”她笑咪咪地再问,犹如弱智学校的讲师。
“一万八千。”
“阿浩是穷学生,阿鹤比较有钱,他们兄弟情深,阿鹤想帮阿浩出钱,阿浩必定不肯,我们这样做不过是帮他们搭了个台阶罢了。况且我们又没多赚他们一毛钱,你说对不对?”
他想了片刻,总算想通了,大喜过望地扭身握住她的手,连声道:“对对对。”
吴紫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湿手中抽出双手,在他的围裙上擦拭干净,返身找了个椅子坐下:“我饿扁了,你快点煮饭好不好?”
傻青蛙欢天喜地干活去了。吴紫有一粒没一粒地吃着水晶葡萄,他忽然回头瞅着她说了一句话,害她差点被葡萄哽死。
“阿紫,你真是好人。”
见他妈的大头鬼!他再这么说,她、她可要翻脸了。每次听他这么说,总要多长个良心桶来装着赞美词,再这样下去,弄不好她真会变成好人了。决不允许!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她可不要变成好人。端起葡萄,快溜快溜。
“阿紫,要下雨了,你别出去。”
果然,满天墨墨黑的乌云,弄不好还是场大雷雨。下午还有个名人专访,好可怜哦,卖苦力吃杂粮。她扁扁嘴,把最后一粒葡萄丢入口中,探头向厨房喊:“裴京,帮我弄个便当,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能省则省,她的工资还在中层与下层阶级之间沉浮,一切都要精打细算,晚年才能有保障。
“你回来吃吧,我会等你。”
“算了,早饿死了。”坐下来,提筷开动,真不是盖的,这么好的手艺……
“裴京,你真的不打算开家餐馆吗?”
“不要。”他立即埋头碗中藉以逃避。
“可惜。”喝口汤,吴紫叹口气;吃口菜,她再道一声“可惜”带叹气,直叹到他羞愧欲死。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吴紫抿着唇笑,忽然发觉她并非真想逼他什么,纯粹想逗逗他罢了。这人实在老实得好可爱。
“阿紫。”
“唔?”她笑咪咪的,腮帮里塞了两粒肉圆,正努力地一鼓一鼓。
“你、你、你为什么……老盯着我、我……看?”
老天,就这句话需要讲得那么痛苦吗?
“我有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在盯着他看,还问!
“有。”他老实的答案引来她无语对苍天。笨呐!这句话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不用回答的,问句中早有答案,就是——没有。
“哦。”从他碗里夹走青菜心,心安理得地放到嘴里,看在他立刻努力地朝她碗里堆菜心的分儿上,决定让他开心点,“因为你长得好看嘛!”
出乎意料,他没高兴,反而沮丧了。咦,奇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不成他不喜欢啊?
“喂!”她举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
“阿紫你嘲笑我。”他的眼眶红红的,腮帮子鼓鼓的,好像生气了。
“喂!不会吧?我哪有?”她大声叫屈。有也不能承认!
“真的吗?”他不疑有它,腮帮子不鼓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多着呢!
“可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怕我?”
“你长得比别人高大健壮,坏人心虚,当然怕你。我就不怕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好人。”呜——牺牲好大,为了安慰他不惜落水当一次“好人”。
“姐姐都说我是丑八怪。”他陷入自卑情结中。
“废话!”软的用完用硬的。啪!拿筷子打一下他的头,“男人怎么可以和女人比?女人当然比男人漂亮!”
“是啊!”心结解开,胃口也回来了,连吃三碗饭。这么会吃,他是如何保持这种“纤侬合度”的身材的?值得推敲。
呼,好累,哄小孩也不过如此。所以吴紫最讨厌那些动不动就鸡猫子鬼叫的婴儿。
说实在的,他是长得不可怕嘛。虽说乍一看似乎一般,但越看越顺眼,属于蛮有味道那类型的男人,压根跟丑字搭不上边,他那几个姐姐是如何打击他弱小可爱的自信心的?着实可恶!看他那么精于家事,弄不好这二十几年来全是他在操持家务,才会这么熟练的。
不幸,她言中了。事实的确如此,我们可怜的小房东自小身为家中惟一的男性,自当义不容辞地担当起照顾姐姐们的义务,也幸好他身强力壮,才没英年早逝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街上随便找个家庭主妇问问,工作累还是家务累,答案不言而喻。没干过家事的人才会不谙其中辛苦。
“我走了。”
“带把伞。”
讨厌,像老公老婆一样。她是老公,他是老婆。
还真下雨了。黄豆一样大的雨点,外带刮风闪电打雷。下得有够吓人的。
好里加再,吴紫带了把特大号情人伞,一点都没淋湿。采访完毕,立即直奔家中。都十一点了,屋里静悄悄的,裴京大概睡了。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扑进柔软的被褥中。新换的被套被单,裴京这个洁癖鬼,天天要换洗。说来惭愧,除了衣服打死都不敢再帮她洗外,他几乎包揽了一切家务。收拾房间煮饭烧菜,无微不至。她倒反而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了。而且他还做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看来自己误打误撞,捡到宝了。会宠女人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
雨下得更大了,一点没停的意思,打得窗子砰砰响,又闪电又打雷的,哇,爽!气氛乱好一把的,真可惜没去租几盘带子来,这种时候看鬼怪片——真是爽得没话说,音效气氛一流……
“砰!”房门砸在墙壁上的巨响打断了她的懊恼。
“你没睡啊?”看到他怪怪的,大概刚从床上爬起来,睡衣睡裤外加头发都是乱乱的,拖鞋也没有穿,算了,反正地板干净得可以当托盘用。昏暗中看来,他这个样子倒有几分粗犷的野性美。咦,抱个枕头干嘛,破坏整体效果,一开口,连气氛都毁了。
“阿紫。”抖抖的,还带哭腔。喂喂喂,近两米发育完全的大男人呢!像话吗?
“你不会是怕打雷闪电,吓得不敢睡吧?”她开玩笑地说,却瞎猫撞死耗子——撞上了。
他拼命点头:“阿紫,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开玩笑!”她的尖叫和正巧路过的雷声有得拼。开什么玩笑?再怎么说她也是个黄花闺女,和一个大男人睡在一起?门都没有!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人。虽说他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这男人心智单纯得像个雷雨夜想跟妈妈睡的小男孩,但是,外形绝对是个成熟男人。从眼角偷瞄到,他垮着肩,耷拉着头,老天!他要哭了,他要哭了。真的哭了!吴紫翻了个大白眼,真希望眼睛翻上去永远翻不下来,掀开了被角。
“进——来——吧!”真有他的,一个一米九四的大男人抱着枕头哭成这样,像话吗?不明白,还以为她欺负他了呢!
他抹掉眼泪,钻进被窝,摆好枕头,一声都不敢吭,就怕她反悔把他踢下去。吴紫翻着白眼小心翼翼地躺下来,努力与他保持距离,好不容易躺好位置,保持好距离,却被一道闪电外加打雷破坏殆尽。他死命搂着她的腰,脸钻在她怀里,像条八爪鱼似的缠住她不放。
“裴京,放手!”吴紫气急败坏,努力保护名节与贞操,长到二十四岁了,碰都没给人碰过呢!过分!早就说过好人当不得,“不放手就踹你下去!”
“不要!我好怕,阿紫,阿紫……”他吓破胆了,把她当救命稻草死拽住不放。
吴紫威逼利诱外加花拳绣腿,方才稍见效果,又被另一道闪电破坏光光,气得骂起雷电来。他的力气不是普通的大,搬沙发像搬书般轻易的人,力气的确不是普通得大。不一会儿,吴紫便气喘吁吁,睡裙下摆撩到腰间,两条光洁的大腿毕露无遗,要多性感就有多性感。忽然,她停住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忍不住用牙齿去咬他的脖子:“下流胚,色鬼……”
“阿紫。”他痛得不敢叫,但也不敢放手,怕她狂怒之下会杀了他。其实他并不懂阿紫在气些什么,只知她不给别人抱,“阿紫,你不要这样好吗?”他可怜兮兮的满眼无辜,任谁见了都会心软,但这次她绝对不会心软,这个下流无耻王八蛋臭野狼!“阿紫,呜——”她又咬他了,这次咬在耳朵上,“阿紫,”他的声音沙哑了,眼神也炽热起来。吴紫忽然冷静下来。看他一脸痛苦的表情,搞不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男人的本能在作祟罢了。力取行不通,对他必须智胜。
“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她的声音甜得像诱拐小红帽的大野狼。见他点头,才又接着说道,“你生病了,必须洗个冷水澡才有用。”
“真的吗?”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少男,而且还挺秀逗。
“还不快去,晚了就迟了。”
“可是,万一洗到一半打雷了怎么办?”
“你还是不是男人?”她忍不住吼了。
“可是我真的好怕打雷。你陪我进去好吗?”
算了,什么名节不名节的,毁了算了。
“好好好,你先放开我。”好不容易把他哄下床,推进浴室,“把浴帘拉上!”好可怜哦,她吴紫一辈子没这么衰过,帮一个洗澡的男人守门,是不是还得顺便看守他的小可爱内裤?怄!
“阿紫,你还在吗?”他倒是烦得很,半分钟就要查一次哨,生怕她弃他于不顾。
“在在在。”说话间,一道闪电划过,吴紫反映迅速地跳起来,冲出浴室关上门,正好让他扑了个铁板烧。
“不许出来!你敢裸奔我就宰了你!”听听,听听,深更半夜的,裴氏公寓在上演什么色情凶杀片嘛!
“阿紫……”他在里边抽抽噎噎,五秒钟内穿好衣服冲出来,一把抱住她,伏在她肩上下大雨,一边还不忘控诉,“你答应陪我的,说话不算数,我好怕,阿紫阿紫……”
吴紫一个头两个大,她是招谁惹谁了,没得睡还得受这种罪,钟点保姆也比她的日子好过。
“乖,别哭了,是我不好,你可以睡我的床,睡到死都……”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平静下来,末了,还免费提供腰部让他抱,方才息事宁人。看着睡梦中的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吴紫好想哭,只是欲哭无泪。
正文 第三章
吴紫冷眼瞅着裴京忙里忙外替两位房客搬家,哦,NO,确切点讲是帮黄鹤搬家。董浩简简单单拎了只小旅行袋就算全部家当过来了,而他的爱慕者呢?那只黄小鸟恨不得把尿片都搬过来。干嘛呀?想在这里住到死为止吗?
伸出一只脚横在那个毫无怨言贡献体力的男人的必经之路上,成功地拦住了他忙碌的双脚。只可怜他捧着沉重的大箱子却不敢自作主张地从她不算太难跨越的双脚上跨过去,苦着脸无辜地瞅着她。我又做错什么了吗?那张汗水淋淋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句话。
“这个,”吴紫俯身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珍宝珠棒棒糖,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你的吗?”她善良地这样假设,至少小鸟与青蛙相比,鸟应该比蛙智商高一点。结果——
“不是我的。”这种人老实得连捡到一分钱都会上交警察叔叔,更别提是贪污一根棒棒糖了。
“你觉得,”吴紫沉思的眼在他脸上打转转,转得他的汗毛刷一下,集体起立,“我们让那个人住进来明智吗?”
“啊?”这种没头没尾外加没明确人称的问题对于他无疑是道难题。
吴紫转过身背着手烦躁地踱了几步,摆摆手:“我只是在问自己,你不必回答的,走吧走吧!我需要静一静。”
裴京虽然不太舍得看她皱眉苦恼的表情,在他心目中,阿紫可是无所不能的擎天柱呢!但是鉴于手快被压断了,他还是快走吧!
看来得对黄鹤多加提防,那只变态鸟,哦,还是只西西变态鸟,满肚子坏水,又爱欺负老实人,不适时整整他弄不好裴京会吃大亏呢!偏生当事人半点知觉都没有,被人利用了还乐呵呵的,真是烦恼啊!
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在这个时候来烦她,而且还将手搁在她的香肩上。活得不耐烦了!一抹冷笑浮起,蓦然间,她略一倾身扣住那双色爪,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狠狠地将他甩了出去。
啊?“啊————”
尖锐的女性尖叫直冲云霄,乒乒乓乓一阵巨响,三位原本正在房中忙碌的男士慌忙冲下楼,裴京自是一马当先。
“阿紫,阿紫,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忽然间刹车,后头两个人顿时撞成一团。
好惨——不是阿紫,是那只狗。一只原本应该是很威风的德国狼犬,四脚朝天仰卧在地,而尖叫声的播放者正效仿武松打虎的姿势,踩住可怜的狗肚子,将它打得叫都叫不出声来了。
目瞪口呆的三人中总算有人回过神来。
“不要,别打它,别打它了!”狗主——黄鹤直扑过去,“裴京,裴京,快帮忙,要出狗命了!”一语惊醒梦中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唔,是救狗一命,算了,凑和啦!善良的人儿慌忙冲上前,从颈项抱住女武松,一米九四对一米七零,绰绰有余,这时候长得高不再是缺点:“阿紫,你冷静点。”
“放手,王八蛋!”她挣扎。
“呜呜呜!”受伤的狗哀叫。
“哇哇——”主人的悲恸声。一人一狗相拥而泣,好命苦啊!一个被榨钱,一个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顿,现代版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呜——
剩下的一个人,耸耸肩,转身回房,离开这场喜剧。
“它叫小小,出身地德国,今年三岁,纯种德国狼犬,性别男,毛色黑,立高173cm,体重50kg,性格温顺不怕生,像只博美犬,任人欺负,毫无怨言。”
黄鹤汇报小狗个人档案时,小小一直躲在它身后,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刚刚对它饱以老拳的凶女人。
“这里不许养狗。”凶女人总算开口了。
“裴大哥,”狡猾的人立即转向救命稻草,“小小不能和我分开,离开我它准活不了。我不能丢下它不管,它是孤儿,家乡远在千里之外……”
阿紫拼命用指甲掐那已经一脸泫然的裴京,妈的,就会这套。相依为命+可怜的孤儿身世+人狗情深=请让它住下吧!什么老套剧情了,还敢拿出来骗人眼泪?偏偏这人皮粗肉厚,掐也掐不痛,头一转,开始为狗请命了。
“不行。”她板着脸,大水任你冲,我自岿然不动,不行就是不行,“清洁狗屎狗尿狗毛,还有喂食洗澡遛狗的工作,你以为养只狗那么简单呀?那么大一堆麻烦事谁来处理?它要是乱叫吵到邻里,或者携带狂犬病菌咬了别人怎么办?”
“小小不会乱叫也不会咬人。”狗主小小声地辩护,更激起了吴紫千层怒火,“你闭嘴!这儿没有你讲话的余地!”
“好吧好吧!”他识趣地抱着狗挪到安全地带。
“你怎么说?”吴紫咄咄逼人。
“我、我、我、”一急又结巴了,唉,可怜的裴京,“我照、照顾它、它好了。”
“你?你以为你每天的家务事还不够忙吗?你不怕累得死掉吗?好人也不是这么当法的!”
“可是,阿紫,我真的好喜欢它嘛!我从来没有养过狗,而且,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好无聊,小小可以陪陪我……”
吴紫噎住了。老天!她最难抵抗这种可怜巴巴的理由!愣愣地瞅着眼前的男人,他正一脸温柔与蠢蠢欲动地朝那只死狗的方向瞟,似乎只要她一点头,便会欢呼一声扑过去玩个够。算了算了,又不是她当房东,她忙个什么劲!
“我不管你了!”她跺跺脚,冲上楼去。楼梯踩得乒乒响是因为觉得没有面子,竟没能说赢那个大傻瓜。
“哇!裴大哥,你老婆好凶啊!”黄鹤一直等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甩门巨响,方才敢开口发言。“不是啦。”裴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阿紫不是我老婆,她也刚搬来,只住了两个星期。”
黄鹤傻住了。她也是房客?可是,怎么比房东还蛮横?害他一直以为两人是夫妻,暗地里替裴京哀悼呢!
“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好像是。”
“怎么办?怎么办?”裴京方寸顿失,急得团团转,好像老婆要回娘家了似的。
“去哄哄她呀!”花花公子开始传授千锤百炼的秘诀,“不行就抱一抱,亲一亲……”
“不行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阿紫不喜欢听我讲话,每次我开口,她多半总会生气。”废话,帮着别人,不气才怪!“而且抱……”话吞了回去,脸刹那间涨得通红。
黄鹤看了大为惊奇,不会吧……
“你抱过她了?”
哗,似乎可以闻到皮肤焦味——红过头冒火了。好像被他说中了。
“我、我、我上去……看、看、她!”丢下一句话,裴京飞快消失。
黄鹤眯着眼笑咪咪地目送他的背影,漂亮的脸上满是了解的表情。
“呜,呜。”小小用头蹭着他的下巴,抗议被忽视。黄鹤抓抓它的头顶,笑着亲了一下,低声道:“小小啊,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好好巴结那个高个子大哥哦!”
“阿紫,我可以进来吗?”门没锁,但裴京大君子不敢擅闯。
“不可以!你滚开,我不想见你!”母夜叉悠然地坐在桌上晃着脚,声音倒是火气十足。
“对不起嘛,阿紫,你不要生气。”
“要我不生气,你把那只狗撵走。”
“我不能这么做。”
哦?吴紫笑吟吟地拿个苹果咬了一口,这小小的坚持让他显得满有男子气概的,她喜欢。
他没等到下文,便自顾自地开始罗列德国犬的种种优点,思路清晰,逻辑分明,遣词造句更具有演讲者的架势。哟,看不出来嘛!这个活宝倒是越挖越丰富。应征工作时他也有这种表现就好喽。笑咪咪地啃完了一个苹果,她拎着核扬声道:“裴京,你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探进半个身,呼,一个东西迎面飞来,快手快脚地抓住。天呐!她还没气够啊?可是,看样子好像又不是,她坐在桌上,正咪咪笑地冲着他招手。阿紫好美哦。乌黑柔软的长发,粉红晶莹的肌肤,像个仙女一样。他看痴了,不觉失了魂被她招了过去。
“裴京,”两条柔软的粉臂溜上脖颈,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发尾,阿紫的声音软得像初夏的凉风,吹得他陶然欲醉,那浓浓的长长的弯弯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扇得他的心又痛又酸,他好喜欢看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阿紫。”他在心里叹息着低喃她的名字,一股暖流划过了心田,暖得他微微颤抖起来。
“你答应我,你只和那只狗玩,至于什么善后工作一律不管,让黄鹤自己去干,行不行?”她可不想看见他成了免费的狗保姆。
当然,裴京被她迷得魂飞魄散,自然什么都听她的:“好。”
"“唔,乖。”吴紫拍拍他的脸,跪在桌上笑吟吟地送一个香吻在他颊上,跳下桌子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嚷了句,“好了,饿死了,吃饭 !”自顾自出去了,丢下裴京化石般——傻了。"
吴紫偷偷地笑,偷吃了他的豆腐,味道还不错嘛!他的身上有一种别的男人少有的干净体味。唔,她好像喜欢上那只傻青蛙了。
“裴大哥,有客。”黄鹤在楼下唱男高音,声音里有股怪怪的味儿,让吴紫皱起了眉,女性的直觉雷达迅速扫描——是女客吗?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梯口。
果不出所料,初步侦察结果——美女,比她还美,好不服气!她,短发,一米六左右,瘦瘦的,一脸傲气。
裴京出现在背后,也探着头往下看:“怎么了,阿紫?”
“她是谁?”吴紫醋味纵横。
“我不认识她。”
这下放心了,她拉着他的手下去,裴京受宠若惊,红潮又起。吴紫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想吃他豆腐,又怕他会失足跌下楼,方才未付诸行动。
第三个房客出现,美女名叫唐飞。
她一开始出现就有麻烦。看房子时,美女硬是看中吴紫的房,傲气十足地要求调房。吴紫会答应才怪!甩都不甩她,把烫手山芋丢给裴京解决。
“你自己问房东,他答应,我就搬。”他敢?
当然不敢。
“要不,唐小姐住我的房间好了,虽然比阿紫那间稍微差点,但与其他房间相比,还算好一点。”“不可以!”吴紫头一个反对,这算什么话,干什么这么低声下气,大不了不租,谁稀罕呐?
“你又不是房东!”傲美人也发火了,四双美目顿时对上了。裴京又没辙了——他对女人永远没辙。
“我也觉得不妥,”旁边始终不语的黄鹤摸着小小的头慢条斯理地道,“住男人的房间总是不太方便吧!”
哟,看不出黄小鸟气量倒蛮大,不计较她榨他钱又欺他的狗,还开口帮她。吴紫决定往后对他稍稍友善点。
“况且,”他又接着道,“唐小姐拖着这么多行李再到别处去,即使是招车也不是很方便吧!”哈,她和吴紫一样,拖着行李来觅屋,当然,她的行李多多了。看样子,弄不好也是被“赶”出来的,黄小鸟一针见血,倒是厉害。吴紫决定以后对他再稍微好一点。
唐美人哑了。咬着编贝齿,恨恨地瞪了吴紫一眼。唉!瞪她干嘛?又不是她让她吃瘪,要瞪也该去瞪黄鹤呀!
但是,看在事情摆平了的分儿上,不计较了。人美脾气就大,一点不假。
这时,她倒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稍逊一筹了。女人啊!
往后的日子似乎会很热闹,但是,谁怕谁呀?热闹点才有乐趣嘛!接过唐飞抛来的挑战眼神,吴紫悠闲地笑了。想跟她斗?小黄毛丫头哪是她的对手?
往后的日子的确热闹,用鸡飞狗跳来形容都还太勉强、太客气了。
董浩除了板着脸不太理人外加我行我素外,还算头号文明房客,可一碰到黄鹤就不行了。黄鹤挖空心思想吃董浩的豆腐,被打得鼻青脸肿仍不罢休,动不动就搞夜袭,每次都被踹出房门,半夜里吵得别人都甭想睡,说了都觉得丢脸。唐大美女和别人都可以维持基本的点头礼貌,独与吴紫有仇,事事与她作对。吴紫见招拆招,动手是不至于啦,只是舌战天天有,从未间断。外加为了小小的杂事,吴紫与黄鹤也是三不五时地战上几场。日子过得好充实啊!哦,忘了一个人了,房东呢?惟有不断进化,物种才能存活。裴京深谙进化论的精髓,每次一开战,他就会立刻找地方躲起来,因此也没受多少迫害,日子还算过得去。
吴紫这天起得特早,连早起鬼裴京都还在睡的时候,拎了包就跑了,跑过院子时还把小小从狗窝里拖出来狠狠地抱一下,吓得小小睡意全无——为什么抱我?她为什么抱我? 那个凶女人耶!
中午她也没回去吃饭,跑了一整天新闻,到半夜里方才拖着灌铅的脚回家。其实也没什么啦!每年这一天她都是这样,惟恐一静下来会伤心——今天是她父母的忌日——如果不去想,可能会好受些,她讨厌悲悲戚戚地过日子。
把客厅里的窗户、门全打开,关了灯,将借来的带子塞入放录机里,窝在沙发上,盘膝看,僵尸与吸血鬼斗法斗个没完,又冒出个女人,刹那间七窍流血,桀桀地笑。风吹起窗纱飘进来,静悄悄的夜晚,鬼气阴森。
“阿紫?”楼梯口传来裴京迟疑的声音,没得到回音,他摸索着打开灯。
“把灯关掉。”她淡淡地出声,眼睛仍盯着电视。
他却飞奔下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力气大得像机械手臂。她挣扎得差点窒息,用牙齿咬他也没能让他松手。他反而将头埋到她的胸前,抽抽噎噎起来。可今晚吴紫没有心情充当母亲角色,她自己还需要安慰呢!“放开我。”她用力扯他的头发,裴京却恍然不觉痛,只是用蛮力搂住她不放,嘴里喊着她的名字,把她胸口的衣服都哭湿了,直哭到吴紫开始翻白眼,不安慰他还真不行了。莫名其妙透了,为什么每次他都要抢她的角色,该伤心的人是她才对呀!
“怎么了?”吴紫用手轻拍他放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他都快钻到她肉里去了。其实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掐他的脖子,她真想杀人。
“你为什么一整天没回来?”他那控诉的口气犹如小孩质问母亲:你为什么没带棒棒糖回来给我?
“我忙着工作呀,干我们这行的,本来就没有固定下班时间。”
“你没回来吃午饭。”
“在外头吃了。”
“也没回来吃晚饭。”
“也在外头吃了。”她非得回答这种弱智问题吗?
“可是,我以为你走掉了,早上起来你就不在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又掉金豆豆了,这男人一定是林黛玉投胎,否则哪会这么爱哭,胡乱猜想也能让他哭个半死。
“没的事。行李都没拿怎么会走?”
“你不会离开我吧?”哗,怎么跟电影演的一样?她是那个狠心薄幸的男人,而他则是可怜的弃妇。乱套了!
“再胡说就不理你了!”她佯怒,敲了一下他的头,“可以放手了吧?我快窒息了。”
他立即放了手,坐在边上红着脸擦干泪,然后双手按膝,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是眼老向她脸上溜,欲言又止。
“干什么?”她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借以掩饰忽然加剧的心跳。
“我一整天都在想阿紫。”
真受不了,这种傻傻的表白比甜言蜜语更让人——心醉,甜滋滋的。连脸皮厚过牛皮的吴紫也忍不住呈现小儿女的娇羞态,看得裴京傻掉了。
“去把灯关了。”
“我怕黑,阿紫。”他怕的东西倒是挺多的。
“有我在。”吴紫有点悲哀地发觉他们两个老在说对方该说的台词。
他去关了灯,很快地又回到她的身边。吴紫倒在他的怀里,心情愉快地开始看鬼片。
“阿紫,不要看这种片子好不好?”
“你怕鬼啊?”
“是呀!”
“越是怕越要看。”她嫣然一笑,抬手将他的头勾下来,往脸颊上香一记,以资鼓励,“看多了你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好恶心。”他在她耳边低声抱怨,“而且还开着门窗,更可怕。”
“开着门窗好呀,有鬼怪来可以逃得快点。现在安静点,别吵我。”
裴京沮丧地叹了口气,乖乖地看着,只是——好可怕哦!
“砰!”一声巨响从楼上传来,裴京惊跳起来。
“没事,”吴紫按按他的手,“是阿鹤,又被阿浩丢出来了。”那只西西色狼,到底要教训几次才能学乖呀?
“不要看了,好吗?”他好怕晚上会做噩梦。
她瞟了他一眼,转了转眼珠,娇柔地笑了:“好吧!但是我好累哦,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她不再看这种又是棺材又是绑尸布又是血的片子,叫他抱她到月球上去都没问题。
“裴京,”她躺在床上看他拉好窗帘布,像个细心的丈夫般,胸口忽然涌起一股热潮。
他回头见她在招手,便到床边坐下,替她掖掖被子:“什么事?”
“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令她心花怒放。
“怎么个喜欢法?”
这下可难倒他了,想了半天才想出个比喻对象:“就像喜欢姐姐一样。”
“不行。”谁要当他的姐,这个白痴,榆木脑袋。
“啊?”
吴紫叹了口气。和这种人谈恋爱也许会比和平常人谈恋爱累很多吧?首先,他大概连什么是真正的喜欢都弄不懂吧!她坐起来,用手臂抱住他的脖颈:“抱住我。”
他不明究竟地照办。
吴紫轻笑着朝他耳旁吹气,用最最甜美的嗓音柔声问道:“如果是抱着你的姐姐,你的心跳会这么快吗?”他的心跳得像在打鼓,“身体会这样发烫吗?”烫得像开水。吴紫有点勾引未成年少年的罪恶感。
“不会。”他哑声道。
吴紫放开了他,巧笑嫣然:“这就对了。你喜欢我和喜欢姐姐不一样,明白了吗?不明白回去慢慢想,我要睡了。”
“阿紫。”他还不想走,“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不可以。”
“可是上次你就让我……”
“上次下雨闪电打雷,这次没有。”
“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给其他房客看见了成何体统?那她岂不是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中,下次吵架岂不是要矮了一截?不行,没得商量。
她龇出小虎牙,双手呈爪状:“我是吸血鬼,来吸裴京的血。”作势要扑过去,裴京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早晨看见裴京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时,吴紫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明知他怕,还吓唬他。但是内疚感仅维持了十分钟不到,便在各位房客陆续入座后消逝殆尽。裴氏公寓早晨例行“战争”拉开了序幕,裴京忙叼了两片土司,拎盒牛奶出去遛狗,董浩带着耳机听摇滚,任他们去吵翻天,把昨天没吵到的份补回来。
正吵到高潮时分,裴京回来了,后头跟着个小女生,目定口呆地看着硝烟弥漫的战场。
三个“大人”总算还有点知觉,讪讪地停止了争吵。
“她来租房。”裴京介绍。
亦然,16岁,身高154cm,体重44kg,天秤座,450度近视眼,戴着黑框眼镜,爱好:写小说,目前是小古高中高一年级学生,父母移居瑞士,留她一人住市郊,念书不方便,便到这里租房住。
“房租两百元。”吴紫拿眼看着裴京,裴京当然没意见。小女生羞涩地拒绝,被吴紫快嘴堵了回去:“学生优惠,省下来的钱你留着当零花钱用,对不对,裴京?”
“对对对。”裴京拿怜惜的目光猛看亦然,才十六岁呢,父母就不在身边,好可怜哦!
黄鹤在一边咧着嘴笑:“吸血鬼这次总算有良知了嘛!”换来吴紫警告地一瞪。
正事办完,该去上班了,反正裴京会自告奋勇帮亦然搬家。他的每一滴血上都刻着闪闪发光的“助人为乐”四个字,不让他帮助别人,他会枯萎掉的。
裴京追出来拉着她的袖子。
“阿紫,中午回来吃饭。”
“好。”他怕她又失踪呢!
见他还不进去,脸红红的,眼中满是期待,她恍然笑笑。
“头低下来。”
裴京惊喜过望,忙弯下腰,吴紫在他两颊上各香一记,转转眼珠,恶作剧地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个,背着包笑着跑开。
有人在后面拍拍他的肩,是董浩。他那双酷酷的眼中有抹淡淡的怜悯:“我走了。”他低声道,擦肩而过。
“裴大哥,我全看见了。”黄鹤挤眉弄眼地道了声再见,追董浩去了。
唐飞也出来了,一边拂着短发,一边道:“裴大哥,你要小心,别被鬼附身了。”也走了。
裴京呆呆地抚着唇笑,心里甜蜜蜜的,什么也没听见。
唉,中毒已深呐!
亦然仰着头好羡慕地瞅着他:“裴大哥,你们好恩爱哦!”
裴京只是笑,忘了澄清事实。
风云随处转,世事最无常。吴紫简直不敢相信她才离家没几个小时,裴氏公寓的顶梁柱人物就倒下了。
裴京受伤了,拐了一只脚。
吴紫秀眉深锁,肚肠打结地听着亦然哭哭啼啼乱七八糟七颠八倒七零八碎地叙述英雄受伤的经过,从四十分钟的第一手材料中方才组合成一句简单的陈述句:裴京搬着行李过马路时给汽车撞了。
“阿紫,你怎么了?脸色好可怕。”亦然都不敢看她的脸,正好像万花筒似的变着色。
“妈的!”砰一声,暴力火龙开始喷火,打了桌子后跳起来团团转,“哪个不要命的王八蛋竟敢撞裴京!”亦然崇拜死阿紫这种誓死维护裴大哥的英姿,帅呆了!“撞了人还敢逃,医药费都没有赔!亦然,你记下车牌号了吗?没有?呜,亏大了!你不知道你裴大哥穷得叮当响,连医药费都付不起吗?”
亦然指指裴京上了石膏的右脚小心翼翼地提醒盛怒中的吴紫:“医药费裴大哥已经付了。”
“那是从饭钱中省下来的!”阿紫的怒气犹未消减,“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必须喝稀粥咬咸菜才能挨到月底!况且,我们的损失呢?”
“我们的损失?”亦然不明白裴大哥受伤和“我们的损失”有什么相干。
“你刚搬来还不了解,”吴紫宽容地拍拍她的头,一转身,指点另外三个赶着回来吃午饭的房客,“你们说,这家里平时的扫洒整理采购做饭洗衣遛狗种花除草修理水电煤气大大小小的杂事都是谁在做?”三个人全都面呈愧色,心里嘀咕:你自己不也一样嘛!还好意思说别人。
“是裴大哥吗?”亦然有点明白了,崇拜的目光直射裴京。好厉害哦!裴大哥是超人。
“对。”吴紫转向三人,继续开火,“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谁来给我们做饭?你们会吗?”大家一齐摇头。
“烧得出那种水准的饭菜吗?”不行。
“我也不行。”吴紫最后下结论,然后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呻吟,“哦,不,我不想再餐餐吃泡面,那是地狱里的日子。”
“阿紫,我可以……”裴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原来他的用处在阿紫心目中竟是如此伟大,别说只是拐了一只脚,就是四肢全无,他也要为她勇入厨房烹调爱心大餐。
“你闭嘴!从今天起,不许你踏入厨房一步,更不许为这些懒鬼洗一件衣服!你给我乖乖地躺在房间里养伤,直到伤愈为止!”
其余的人全都受良心谴责地点头附和:“裴大哥,你安心养伤,我们会照顾自己的。”这种话最好别去信,上帝保佑裴氏公寓吧,别被拆了或烧了就行。
“阿紫,真的没关系吗?”裴京坐在客厅里忧心忡忡地朝厨房里探头,“董浩真的行吗?”
“他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什么他也应该比我们好一点才是。乖,别吵了,等着吃中饭吧!好饿哦!”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连饭都吃不到。”青蛙开始忏悔。
“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一直在厨房门口放哨的黄鹤发出声欢呼,“可以吃饭了!”
六个人围坐在餐桌边,唉,好痛苦啊!青菜,煎蛋,白米饭,比起往日的盛况,真是忍不住要泪下。更何况——
唐飞第一个放下筷子,直冲洗手间,接着是吴紫、黄鹤、亦然,全体食物中毒状。剩下董浩和裴京。裴京嘴边叼着一片焦黑的青菜叶,努力地吞咽,而董浩,根本是没动过筷子。
“我以前都吃泡面。”他淡然道,但盯着裴京嘴上那片菜叶的眼中却有抹淡淡的过意不去。
“没关系。”裴京不知是味蕾失灵还是涵养太好,居然还笑得出来。
董浩递过去一杯白开水,淡淡地点个头:“谢谢。”拿起课本便走了。
几分钟后,吴紫第一个冲出来,脸色苍白地嚷嚷着:“那个煮猪食的人呢?”
“走了。”
“走了?”黄鹤和她唱双重唱,“也不等我!气死人了!”也冲了出去。
吴紫看到裴京嘴上那片菜叶,不禁气得冲上去一把揪掉:“你还吃得下!”
她怎么了?那么气?裴京很无辜地看着她眨眼睛,弄得吴紫泄气了:“你不想吐吗?”
“有点。”
“那你还吃?”
他搔搔头,像想到什么似的,拉了吴紫在他对面坐下。吴紫见他难得的严肃,心里竟跳跳的。
“我觉得你们刚才的做法不太好,董浩肯为我们做饭,即使不好吃,我们也不应该表现得太明显。”
“他不会在意的。”
“我觉得他满在意的,刚才你们吃的时候他很紧张呢!”
是吗?那个没感觉的冰人?如果是的话,那的确是过分了点。吴紫听裴京这么一讲心里倒也内疚起来。相比之下,裴京比他们高尚多了。有时她常觉得裴京并不傻,他比别人细心多了,只是许多事上不太爱与人计较,因而给人钝钝的感觉。就像这件事,他的体贴让她相形见愧。
“对不起嘛,人家吃惯了你的菜,一下子适应不良才会失态的。”甜言蜜语转移他的注意力一向最有效,果然,他开心了,然后接着脸红,讪讪地笑。
“你要快点好起来哦!”为了我们。吴紫在心底里偷加了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我会的。”他让吴紫牌糖水灌得晕晕的,乐得脸血红血红。
吴紫这女人,前辈子八成是只狐狸精。唉。
正文 第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天翻地覆。六人一犬,全部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除了董浩还可以稍尽绵薄之力顺手扫扫地理理厨房客厅外,其余四人全是无药可救的家事盲,连何谓整洁何谓杂乱都分不清。小小最可怜,有了上顿没下顿,像从依索比亚来的难民犬,又脏又瘦。裴京实在看不下去,半夜里溜起来收拾喂狗,还给众位房客硬架回房。
这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一只黑猫挡了吴紫的道。不祥之兆。七手八脚地赶紧绕道走,刚打开院子的栅栏,见鬼,新买了没几天的背包带子竟然断了。不祥之兆。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大本营,砰一声推开门,喘着气。客厅里坐满了人。好难得,往日除了吃饭时刻,绝对难以让全体房客聚集于一堂。只是,独缺了一个人——裴京。
“别告诉我,裴京死了。”吴紫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溜过,恶狠狠的。
“他在楼上。”黄鹤指指上面。
幸好幸好。吴紫松口气,她的胃下半辈子总算还有依靠。
“有件事,裴京拜托我们一定要好好和你沟通。”
吴紫又瞪起了眼珠。想起两次不祥之兆,脸白了。
“别告诉我,他又被车撞了,另一只脚也完蛋了!”
“拜托你想点好的行不行!”黄鹤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裴大哥和你无怨无仇,你老咒他干什么?其实,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裴京的愿望只不过希望你能够原谅他,不要生他的气。”
“到底有什么狗屁事,爽快点讲不行吗?”
“总之,请你无论如何不要生气,无论你在他的房间里看见什么。言尽于此,我要去睡了。”打着哈欠,黄鹤上楼去也。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屁楼,让你一辈子回不了巢。今天吴紫跑新闻碰到个难缠的老处女,火气正大,他偏偏还神神秘秘的。
“女人,还是温柔点吧,否则再好的男人也会被你吓跑的。”唐飞冷嘲热讽地施施然而去。
董浩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亦然?”吴紫转向仅存的对象:可怜的小亦然。
“我看,阿紫你还是自己去看吧!上楼时,请你多想想裴大哥平时对你的好,你就会原谅他的一切错误。夫妻之间应该以宽容和信任为前提方能百年好合。我说完了,晚安!”
天呐天呐,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说出来的话吗?这个早熟的时代。抚着额,吴紫开始朝最坏的方向假设:裴京破产了,正在办理房屋转手手续,他们将要无家可归;裴京的旧情人出现,今晚留宿他卧室…… Shit!怎么可以!三步并作两步直扑犯罪现场,砰一脚踢开门,就想来个捉奸在床!
“一个——婴儿 ——啊!”尖叫声,清清楚楚传入裴氏公寓每个居民的耳中,并以每秒钟三百四十米的速度向左邻右舍传播开去,引起几声零落的狗吠和隐约的婴儿啼哭声。
“她还是很激动嘛!”黄鹤摸摸鼻子贼贼地笑,“裴京有得受了。”
“你幸灾乐祸些什么?”董浩交叠双臂冷眼瞪着他,“还有,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嘿嘿,嘿嘿,黄色鸟开始傻笑,企图拖泥带水蒙混过去,董浩岂会被他骗过?捏着双手关节,啪啪作响地逼向他,脸上带着一抹冷酷的笑容。
咔!离题了,快转镜头。话说吴紫一脚踹开门,准备来个捉奸在床,孰不料,竟惊见一个婴儿甜甜地睡在裴京床边的摇篮里,不由得发出一声鬼叫——
“嘘。”奶爸竖起食指示意她别吵醒婴儿,一层温柔的灯光笼罩在他四周,格外柔和,他那个样子,他那个样子——吴紫的眼珠几乎要弹出眼眶了——他那个样子,充满了伟大的、崇高的、圣洁的——母爱之光。吴紫要昏过去了。
“你——要——干——嘛?”她以低音区的最高音量气势汹汹地直逼到他脸上,眼对眼,鼻对鼻。
“我刚刚把他哄睡。”他偷眼看她,心里虚虚的。
“哪里来的?你生的吗?”
“嘘,小声点。不是,是今天早上我去散步,走到B大街时,经过一家商店,天气非常好,人却不多,因为不是休息天……”
“捡重点说。”越扯越远,这小孩关B大街、商店、天气、人多不多有什么关系?
“哦。那家商店里发生枪战,我就躲在一条弄堂里,后来听到婴儿哭,四周都没人,我只好把他捡回来。当时太乱了,我不能把他丢在那里不管。”
“枪战现场捡来的婴儿?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孩你都敢捡?要是别人告你拐骗婴儿怎么办?你怎么不会把他抱到警署去反而抱回家来?你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有多乱吗?明哲保身你懂不懂?不该管的事叫闲事!就你这种闲人一天到晚爱管这档闲事!”
说得他委屈地低下了头,可怜巴巴地瞅着摇篮中对吴紫的吼叫完全免疫的婴儿,睡得真香。嗯,好小子,将来一定有出息,至少不怕老婆。
“明天就抱到警署去!”
“不要,会被送到孤儿院去的。”
“没那么快啦!至少会找他的父母的!”
“要是找不着呢?”
“呃?”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好可怜哦!如果真被送到孤儿院,被人领养,长大以后心智一定不健康。孤儿好可怜呢,阿浩就是孤儿,你看他总是不快乐,朋友也不多。我们还是把他留下吧,我可以养他啊!”
“你养他?说得容易!这小子还没断奶呢!现在家里已经够乱了,你少再添麻烦了!”说什么也不能留下来,她最不喜欢婴儿了,又会吵又会尿,还特别娇贵,动不动就生病,麻烦死了!
“阿紫。”别别别,别又来眼泪攻势,太卑鄙了,“你不要这样嘛,我保证他不会给我们添太大麻烦的。”还说!没带过小孩的人都这么认为,活的婴儿耶!又不是芭比娃娃,不哭不闹才怪!“而且,”哇,又要掉金豆了,“我现在成天没事做,真的好无聊哦,你就让他留下来和我做伴,我还从来没有和小孩子玩过呢!”玩,现在玩,等你发觉你得养他一辈子时,等着哭吧!
“不可以!”
“阿紫——”措手不及,她又被他拦腰抱过去,八爪鱼似的缠得她心狂跳脸狂热,神志开始迷糊。讨厌,又来抱人家,说不过就耍赖!
他大着胆子依样画葫芦地在她脸上波一个,为了讨她欢心。因为他喜欢阿紫亲他,以为阿紫也会喜欢他亲她。
“我是为你好。”吴紫苦口婆心。
“我知道。”左亲一个。
“你会惹麻烦的。”
“没关系。”右波一个。
最后挣扎失败——她放弃了——好吧好吧,反正是他自己爱惹麻烦,又不关她的事,且看在他这么卖力地出卖色相讨好她的分儿上,由他去吧,他高兴就好。
“随便你啦!”
裴京欣喜若狂,忙拉着要她看婴儿,吴紫没劲地打着哈欠。
“免了免了,我恶嘴恶脸的,不吓死他才怪。去睡了。”
“谢谢你,阿紫。”得得得,你少让我良心不安啦!白了他一眼,飘出门去。一场噩梦啊!
但愿明天就有人来认领小孩,阿门。这里是吴紫的睡前祷告。
尽管吴紫天天早晚两次祷告,神还是没有眷顾她。那个婴儿依然留在裴氏公寓,并成了全体房客的宠儿。当然,吴紫除外。说到那个没几月大的小子的魅力,真是气得死人。黄鹤拿他当未来的情人,天天在他耳边甜言蜜语一些肉麻话,例如“我会耐心等你长大”,“年龄不是爱情的距离”;亦然不用说了,像大孩子玩玩具般玩得不亦乐乎;最可怕的是唐飞和董浩,唐飞居然会帮那小子包尿布,董浩呢?那小子除了裴京外,只有董浩喂他吃奶才肯吃,好诈哦!
不过——
有时看着一大帮人围着婴儿团团转,看唐飞哼着歌换尿布时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柔,看黄鹤费尽心机扮怪相,看董浩笨拙地冲调奶粉,看亦然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就觉得这一幕幸福得令人感动。一个陌生的婴儿将所有人的心全吸了过去,连了起来。
难得的周末,竟然有人提议去为小婴儿——小拾去购物,而且竟然以五票压倒一票的绝对优势通过决议。×××的黄鹤,这种馊主意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想得出来。吴紫嘴里气呼呼的,却还是跟着去了。
一大群购物狂,败家子。买那么多尿布奶粉衣服洗发精护肤品爽身粉,多得够大象宝宝用一辈子了。看那三个人——黄鹤、唐飞、亦然依然兴致勃勃、精神饱满地再度杀入一间婴儿用品商店,像第三次世界大战婴儿庇护中心储备似的捧出一大堆没用的废物时,吴紫终于忍无可忍地喊“咔”了。
“够了没有,你们?!这些东西够他用十年了。他是谁?王子吗?有必要这么奢侈吗?”
“有!”五个人异口同声。
“呀!前面还有一间店,去看看吧!”亦然的发现带动人潮,呼啦啦全去了,留下吴紫和婴儿车守着山一般高的婴儿用品。
“妈的!你也太享受了吧?我小时候一块尿布用几百次的日子你一点也挨不到!笑笑笑,再笑我掐死你!”小拾大概和裴京呆久了,多少染了点他的呆气,被人骂了还咿呀咿呀地伸出小手要人抱。
“哼,我会抱你才怪!弄不好尿我一身,别以为我不知道裴京为什么一天换四套衣服。”转过身去不理他,自顾自嚼口香糖。
“啊——”背后传来一片惊叫声。叫鬼啊,女人的神经虽然脆弱,分贝却高得可怕。一转身,吴紫也加入了尖叫的行列。
她和婴儿车的位置正处于一个平缓的坡度的顶端,不知是谁撞了婴儿车一下,使得车子缓缓地向坡下滑去,已经离她有十几米远了。吴紫没命地追上去,妈的,这种荒唐透顶的戏剧场面居然也会出现在她眼前。她吴紫追的都是名流政要,虽辛苦却是赚钱维生,什么时候要追起婴儿车来了?没钱赚还辛苦百倍。身后传来五个人的惊呼声,她已经追出很远了,那五个人丢下东西也加入了追的行列。总算,就快抓到了!呼!似乎有个身影快得不可思议地从她身边闪过,不管,先抓住车子再说。抓住了。同时,扑通,一个人冲破了斜坡尽头的栅栏连人带轮椅地掉进了河中,刹不住车的吴紫和婴儿车跟着从那个撞开的缺口中投奔小河的怀抱。头顶淹没入水中之前,她认出了先一步落水的人——裴京!除了那个白痴还会有谁?他以为他是谁?英勇救美的白马王子吗?骑着轮椅来救人!若不是他撞开了栅栏,她和小拾也不至于落在这臭烘烘的河水里。
当其余四人赶到时,只见河面上高高举起的一双手臂上稳稳坐着安然无恙的小拾,他还吮着手指咯咯笑。然后,两个脑袋冒出了水面,托着婴儿的女人嘴里骂个不停,狼狈不堪的样子令四人捧腹大笑。一直到黄鹤和董浩跳下水捞起两个人后,六个人挤在一辆出租车里回到家,她还没有骂够。而被骂的人只是笑,连哼都没哼过一声。从头至尾,谁也没去从她手里接过婴儿,而吴紫骂得太投入了,也没发觉到这一点,更没发觉婴儿的黑眼珠亮晶晶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那种眼神就像初出壳的小鸡——见到谁谁就是它妈。
吴紫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呢!
不管怎么说,小拾在裴氏公寓里成功地立住了脚。吴紫嘴里讲得再凶,也做不出伸手打笑脸人的恶事。小拾对她的恶嘴恶脸完全免疫,越凶他越粘她,俨然一个裴京再世。吴紫不止一次怀疑这小子是裴京的私生子,没皮没脸没尊严。将近一星期了,也没人来认领,连报上都没有一则寻婴之类的启示。吴紫认命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这小子弄不好会成为裴京的终身免费房客了。在这愁云惨雾之中,总算还有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多少冲淡了吴紫心头的沮丧——裴京的脚痊愈了。拆石膏那天,裴氏公寓里的全体成员为此狂欢到午夜。阿门,幸福的日子终于又回来了。
吴紫早晨出门时听天气预报今晚有雷雨,晚上特意加班晚回家,因为上次雷雨夜的遭遇还记忆犹新。谁知那么晚回家却还是难逃一劫。
老远地看见裴氏公寓内灯火通明,不禁犯嘀咕:不会吧,都凌晨两点了,全都不想睡了吗?收了伞开门进去,却发觉亦然伏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喂,亦然,回房去睡,会着凉的。”亦然睡死过去,叫都叫不醒,推推她,反而打起呼噜来了。吴紫正想把她抱上楼去,电话铃却响了。
“喂,亦然,找到了没有?”电话里没头没脑地冲出一句话,分明是黄鹤的声音。
“找你个头!深更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睡眠不足的女人火气最大。
“阿紫?裴京回来了吗?”
“怎么回事?”
“傍晚时他和小拾出去散步,就一直没回来,其他人都出去找了,有没人回来过?”
“没有。你们找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了。”
出事了。按裴京的性格绝不会不留个消息就走掉的,即使是什么急得不得了的大事:“你先回来,这样找也不是办法。”
半小时后,出去找的人全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相同的答案:没找到。
五个人围坐在客厅里,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闪电一个接一个。
“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出事了。”黄鹤湿湿的头发还搭在前额滴着水,脸上却是难得的严肃。他是第一个发觉裴京和小拾失踪的人,“如果是受了什么伤的话,应该会有人送到医院,而医院会打电话通知我们,但是没有。阿紫,你和裴京相处时间最长,他有没有什么仇家?”
“你说他那种人会和人结怨吗?”吴紫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的想法正与他的相同。但是似乎不太可能。
“和小拾有关。”立在窗前的董浩开了口,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看来他也意识到了。
四个人全都没有应声。其实,自从小拾进裴氏公寓起,每个人心中都有了默契,只是谁也没有点破。B大街的枪战是本市两个黑社会帮派大火拼的杰作,据说双方损失过半,老大级人物都折了羽翅,元气大伤。小拾是从火拼现场捡到的,却能毫发无损,这绝对不是偶然或幸运,而是因为有人暗中保护,否则裴京绝不可能从枪林弹雨中安然地全身而退。这只能说:小拾的身世绝不简单,他也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婴儿。
“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报警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指望小拾的保护人能够发觉小拾已经不在裴氏公寓了,而为了小拾,他们一定会出手救人。”
“登报?”
“只能这样了。”似乎只能这样了,但是其中有个漏洞谁都没有指出来:为什么黑社会的人会放心让裴京把小拾抱走,让这样一个重要的小孩住在一个毫不设防的老百姓家里,难道就不怕对手加害他吗?这其中的奥秘,也许只有裴京自己才能解开了。
凌晨六点左右,响亮的魔音惊醒了沙发上东倒西歪半梦半醒的五个人。刹那间,五只手齐齐压上了电话机,最后由吴紫主刀,拿起了话筒。
“喂?”
“是谁是谁?”其余四人焦急形于色,七嘴八舌地在一边问。
吴紫呆滞的眼神掠过四双大眼,最后透过人墙,在某个地方聚了焦点。
“是门铃。”
摔下电话,阿紫一马当先冲出去拉开了门。门口赫然站着那个一夜未归、让五个人一夜急白了头的人,手里还抱着个婴儿,小拾睡得正香。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掉了裴京脸上的笑容,也让后面跟过来的人怔在了原地。吴紫的眼里不争气地浮起了水汽:“你还回来做什么?!”砰一声甩上门,扭头冲上楼,摔上门,滑坐在门后,恶狠狠地一边哭一边把裴京家老祖宗统统揪出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黄鹤叹口气,打开门,裴京愣愣地立在原地,脸上一个五毒掌印清晰可见。
“她怎么了?”这样迟钝的反应真不知该叫人对他仰天长叹还是大哭一场。
“裴大哥——”亦然第一个尖叫出来扑了过去,死命地抱住他的大腿,然后是唐飞,还没反应过来的裴京胸前左右各挨了一拳,然后也被黄鹤和董浩一左一右搂住了。此刻的他像棵大树,还是棵挂满了人的大树。
真是:一夜未见,如隔三秋。
半小时后,裴京在吴紫房门口低声下气地站岗。
“阿紫,你开开门好不好?”
“你死出去好了,还回来做什么?”她隔着门板吼得楼下的人耳膜都生疼,看来母老虎这次气得不轻,“没人会替你担心!”明明担心得半死;“更没人会替你等门!”明明守了一个晚上;“你死了也没人会替你去认尸!”骂得够毒的。
裴京垂头丧气地下了楼:“她真的生我的气了,我该怎么办?”照他这种揪头发的力度,估计不久的将来,准会根毛无存。
“算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没听到解释她会憋死的。最多不超过一分钟,她自己会下来的。”唐飞悠然地啜了一口咖啡,把另一杯递到他手中,“要不要我帮你倒计时?”
“真的吗?”裴京的自信心经吴紫再三打击已如风中残絮——七零八落。
唐飞耸耸肩,坐到了他的对面。
五、四、三、二、一、零!砰!
楼梯口出现一张恶狠狠的脸,凌乱的发丝、未干的泪痕,交织出狰狞的效果。失传已久的少林狮子吼重现江湖:“裴京——!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臭狗屎!你竟然还敢坐在这里喝咖啡?!在你没跟我交代清楚之前,你敢碰一滴水我就让你去和我爸妈见面,把你揍得做鬼都痛苦!你给我上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裴京立即跟上。
董浩抱着小拾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摇着奶瓶。沉思着将目光射向楼上:“让他一个人上去安全吗?”
“没事。她昨天宵夜和今天早饭没吃,没力气杀人。”
再说裴京刚踏入吴紫的卧室,腹上便挨了狠狠的一拳,痛得刚想弯下腰来,下巴又挨了一记,这次倒不是拳头所致,而是吴紫扑入他怀里时不慎撞上的。温香软玉抱满怀,刹那间疼痛神奇地消失无踪。裴京受宠若惊得手足无措,中指直直地贴在两侧裤缝上,不敢妄动一根汗毛。
“你这王八蛋!”她狠狠地咬他胸口的肉,咬得他皱着一张苦脸,却不敢反抗,任她蹂躏。她气还没消呀?这么瘦弱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说!你死到哪里去了?”
“昨天我去散步,走到公园时……”
“废话少说!讲重点!”
“呃,好吧。我去了一个朋友家里。”
“朋友家里?”一百分贝的噪音,震得客厅里的咖啡杯叮当响。董浩皱着眉把小拾抱到院子里去了。噪音对婴儿健康不利。
“朋友家里需要彻夜不归吗?他家里穷得连个电话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阿鹤他们冒着大雨找了你多少时间?三个小时!还淋着雨!亦然一个人在家等到凌晨两点钟,她今天还要上课!你太任性了!”
“我是想打电话的。”乘她大喘气的空档,裴京慌忙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但是一开始我的那个朋友并不在,他的仆人说我不可以打电话。一直等到今天早上四点多时,我的朋友回来后……”
“你那个朋友是谁?”她听出了异样的端倪。
“其实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他叫什么名字?”
“高枫。”
哦!吴紫呻吟了一声:“你知道你这个叫高枫的老朋友是谁吗?”
“知道呀!他是青叶帮的掌门人。”他的神情自然得就像在说他是我的同事一样。吴紫又想呻吟了。
“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他们昨晚并非请你去做客,而是绑架,这点常识难道你没有吗?”她忍不住用上了丹田之气吼,裴京没变成贝多芬第二真是奇迹。
“高枫已经解释过了,那是个误会,况且朋友之间有什么好计较的?”
“朋友?你把黑社会的人当朋友?如果不是你昨晚运气太好,碰巧青叶帮的帮主是你的‘老朋友’,你和小拾早就没命了!”这个迟钝得彻彻底底的男人,看着他那张无辜的脸,她就有暴力冲动——想杀人。
“说,他跟你说了什么?为了小拾吗?”
从他惊奇崇拜的眼光中吴紫就知道她不幸言中了。
“他说小拾是他对头的儿子,所以和我商量是否能借小拾一天。”商量?讲得太客气了吧!你以为你是谁?黑社会老大要一个小孩还用得着和你商量吗?
“你怎么说?”她从鼻孔里哼着。
“我觉得不好,所以就拒绝了。大人之间的事应该由大人去解决,将一个小孩牵扯进来未免有点说不过去。高枫认为有理,就让我们回来了。”
就这样?吴紫的嘴张得可以让苍蝇飞进去一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几句话就把黑社会老大打发了?这个裴京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大的颜面?
“你和那姓高的到底是什么交情?”
“也没什么啦!”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好几年前,当时我还在念初中,正巧遇见他被几个人追杀,受了重伤,就把他偷藏在阁楼里养了一个月的伤。没想到他还记得。”
这个人可真不是普通的爱管闲事!好几年前,他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敢管那种会惹祸上身的闲事。幸好,天公疼憨人,总算管对了一次,救了个知情识义的人,到今日反而救了自己一命。看来高枫倒也是条汉子,知恩图报,竟可以为裴京舍弃唾手可得的机会。能把小拾掌握在手中,对于现在两帮元气大伤的形势来讲,可算是个不小的筹码呢!
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这次和青叶帮火拼的惊虹帮的老大潘汉阳为何会放心让儿子给裴京照管,弄不好他知道这段渊源。这样看来,小拾留在裴京家里反而比留在正处于混乱之中的惊虹帮里安全。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
“阿紫,”裴京见她许久不出声,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你气消了点没有?”
她从眼皮下方看他许久,忽然展开一抹邪恶的甜笑:“还没有。”
裴京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你过来。”她走到床边向他招手,“坐下。”裴京不敢不从。吴紫甜甜地笑着坐到了他的腿上,两条粉臂绕上了他的头颈,将脸凑近了他,香喷喷地吹着气,“你就是闲事管太多了才会惹那么多麻烦,下次再也不许去理那些狗皮倒灶的零碎事,听见没有?”
他被她骚扰得脑子近乎空白,任她牵着鼻子走,当然只会说“好”。只是可信度非常低,令人怀疑。
“那好。我原谅你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刚刚展开的脸又皱成苦哈哈的了。
“昨天晚上我一晚没睡替你担的心你怎么赔我?睡眠不足是女人的最大天敌,我要是提早长了皱纹或白了头发,你怎么赔我?”
这怎么赔?替她整容吗?他一脸呆相地对着她狐狸般狡猾的脸,谁胜谁负不言而喻:“我不知道。”老实人说老实话。
吴紫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亲亲我。”
“哦。”他恍然大悟。忙在她两颊各亲了一下,啧啧有声,诚意十足。
“这里。”指指唇,吴紫在肚里叹了个九拐十八弯的气。为什么她每次都非得引诱他不可?他就不会举一反三,主动点吗?
“哦。”裴京依言碰了一下。众位看官,话说这唇碰唇同唇碰颊,其间感受可是天壤之别。不信?请看——
裴京一吻下去,便如被点仙棒点中,怔住了,忘了挪开唇,就这么和她贴着,然后,脸开始红,心开始跳,眼珠开始越瞪越大。
吴紫在心里偷笑,没错,就是这样。她头向后仰,拉开了嘴唇碰嘴唇的距离,笑着道:“怎么?”
他捉住她的手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笑意盎然的唇,桃花一般娇嫩迷人,富有光泽。他的呼吸声开始清晰可闻。
“喜欢吗?”她笑得好娇媚,风情万种。
“喜欢。”
“再来一次?”
“好。”
他向她俯过头,吴紫笑道:“把眼闭上。”他照做。四片温软的唇相触,他的手紧张地垂在膝上用力握成拳,吴紫伸手握住他,十指交叉紧紧相缠,他的世界坠入一片粉红色的天堂,无数仙女翩翩起舞,张张都是阿紫动人的笑靥……
“裴京。”她低声唤他,他张口欲应,却发觉一条软得好似奶油似的小舌滑进了他的口中,俏皮地挑逗着他笨拙的反应,在他捉住她之前快速地溜了回去,并且离开了他。他惊讶地睁开眼,看见她红彤彤的脸美丽得像燃烧的朝霞,而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犹如朝霞中的两颗露珠,她笑得如此美丽迷人,她的嗓音圆润得像夜莺唱着蛊惑人的小夜曲:“喜欢吗?”
这次,不用她说“再来一次”,他主动出击,吻去她所有的话语与顽皮……
有些事,教一次便够了。
有件事,裴京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对阿紫说了,但是现在……还是下次吧,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将天堂再度变成地狱。
“你说什么?”
早餐桌上,吴紫恶狠狠地瞪着长桌尽头正将头埋在牛奶盒后面藉以躲避她杀人目光的裴京,盘子里的荷包蛋已被她大卸大卸再大卸,变成蛋泥了。
“你别生气嘛,阿紫,我只不过让高枫和小拾的爸爸到我们家里来,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把怨恨化解又有什么不好呢?老是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还是……”
“谈一谈?你以为那两只公鸡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你的小客厅里和和气气地谈话吗?他们是黑社会的人,又是冤家对头,弄不好没讲两句就把这里当战场来个二度火拼,你是不是嫌自己活了23年已经太久了,想提早在今天寿终正寝?”
“阿紫,你说得太严重了。”黄鹤朝土司上抹着奶油,一边插嘴,“我觉得未必会如此。高枫看在裴大哥的面子上不会乱来,而潘汉阳有小拾在这里,大动干戈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或许这正是双方能够面对面和平解决恩怨的好机会。青叶帮与惊虹帮斗了十年,两派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差不多斗累、斗腻了,若是能够握手言和,对于本市治安而言,倒不失为一大福音。我看裴大哥的这点牺牲非常值得赞赏。”
“又不是你牺牲,你当然大方。”
“谁说我不牺牲?”黄鹤受侮地挺起了胸,“我决定翘课一天陪裴大哥在家坐镇。你老是小看我。”
始终未开口的董浩忽然道:“我也留下。”
“我也是。”唐飞亦然一齐跟上。
“我看还是我一个人留下吧!”裴京深受感动,“人太多反而不好,人家的秘密未必喜欢让太多人知道,就我一个人反而好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句话当然激起一片反对声。
但是,早餐吃完后,冷静下来一想,裴京的话不无道理,众位房客也就明理地顺从了他的意思。临走之前,每个人给他一个死死的拥抱,仿佛这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他了似的。
吴紫在报社里写了一个小时新闻稿,没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心里总是悬着吊着,最后痛下决心,请假回家。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独自呆在龙潭虎穴里,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偷偷潜入后院,却发觉厨房外墙角处蹲了一溜人,赫然是裴氏公寓的成员们。他们也回来了。“怎么样?”她低声问最后面的亦然。
“不知道,我们也刚回来。”
黄鹤回头竖起一根手指,用手势比画:溜进厨房里,可以看清楚整个客厅。他打头进去,四人鱼贯而入,趴在厨房门背后,一齐探头向客厅里张望。咦,奇了,怎么没人?难道在书房里?黄鹤队长打了个“深入进攻”的手势,一群人正打算占领第二高地——客厅,忽然听见背后有人道:“你们在干什么?”五人大惊,纷纷跌成一团。中埋伏了!回头看,只见说话之人围着苹果绿色围裙,手里拿着一叠盘子,正疑惑不解地瞅着他们。是裴京!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人呢?”五人齐声吼,如平地雷声起。
“走了呀!”
“走了?”
“事情谈好了,就走了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谈好了?”
“是呀。”裴京有点怀疑自己讲的是不是中国话,否则他们为什么全都听不懂似的重复着他的话,“你们怎么回来了?忘记东西了吗?”
五人失神片刻,慌忙纷纷点头,顺着裴京无意中为他们搭好的台阶往下走:“对对对,忘了东西了。”
然后作惊弓之鸟状散去。
可惜啊可惜,可恨啊可恨,可惜没能一睹本市两大黑社会巨头的真面目,可恨为何事情竟如此轻易地解决,起码也该互拍桌子一番,再干一场,然后握手言和。
一群惟恐天下之乱不扩大的家伙!
于是就这样,这件事顺利告终。只是,裴氏公寓又多了一名正式成员——小拾(原名潘逸群)。潘汉阳考虑到帮中正处于重建的混乱时期,决定将儿子暂托可靠之人抚养,而这可靠之人,便是裴京了。裴京自是毫无二话,心甘情愿地充当托儿所所长。潘汉阳于公务繁忙之际,偶尔也会抽空来看看宝贝儿子,而高枫不巧也来拜访老友,两个男人齐聚一堂拍胸揽肩,斗酒畅谈,丝毫看不出竟是十年宿敌。总之,在裴氏公寓里,不存在什么恩怨过节,有的话,出了这房子高兴怎么算是另一回事,这点自觉,高、潘两人想得很明白。公寓里的房客除了吴紫外,尚能接受目前的情境,只有吴紫对于黑社会人物出入裴氏公寓的事实还有点心理适应不良,忍不住会横眉竖目的。
正文 第五章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盛夏已探出了半个脑袋,天天在头顶狞笑。裴氏公寓的房客们不约而同地染上了“季节转换烦躁症”,个个无精打采,只有裴京不是人,依然生龙活虎,任劳任怨。
周六早晨八点钟,天气已热得不像话。
吴紫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眯着眼看裴京站在大太阳下给草坪浇水,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天气闷得让人吐着舌头狂喘,他却若无其事,通体无汗。吴紫一边喝着冰镇酸梅汤,一边光明正大地偷窥裴京修长匀称的身材,他穿得太性感了,上身仅一件篮球背心,下身一条直筒紧身牛仔裤,曲线毕露得令人不由无名欲火向上冒。更热了。大色女慌忙又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
亦然捧着稿纸,辫子绑得乱糟糟地在她身边坐下,沮丧地嚷道:“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的灵感全让这该死的太阳晒死了。”亦然的最爱是写小说,这几天她正在骑士与公主的浪漫爱情中挣扎得精疲力竭。吴紫了解地递过去一杯酸梅汤:“补充点水分。”亦然靠在墙上,无神的双眼随着一对一清早就打架的苍蝇夫妇起落,陷入了构思情节的半痴呆状态。
几分钟后,屋檐下的台阶上陆续坐满了人,相似的眼,相似的神,一样的酸梅汤在手中。
没劲没劲太没劲了!这种天气里,只有傻瓜才能快乐地歌唱。五双眼很没良心地全落在花园里那个高大的背影上,心里这样想着。不公平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快乐?为什么他还能唱得出歌来?为什么他还能每顿照吃三碗饭?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公平。
裴京觉得背脊冰冰凉,寻根觅源,找到了屋檐下五双妒恨交加的眼睛。当他还在费神地翻译眼神中的含义时,已经被扑倒在了草地上,水管口对着他,喷了个七荤八素。人类的小心眼呐!
“怎么了?”受害者很配合地动也不动任人蹂躏,一脸善良地想当知音热线张老师的表情令众房客惭愧地跌坐在地。
“你不觉得很无聊吗?我快闷死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我已经有五天设计不出任何程序了。”这是天才软件设计师唐飞的苦水。
“我写不出东西来。”亦然。
“我的悲伤源于爱人的冷漠。”黄鹤唱戏。
“我想杀人。”董浩从后面将他的头按到水洼里,咬着牙,目似寒冰,“别来惹我。”
黄鹤趴在裴京胸口“哭”,被众人七手八脚拉开,开玩笑,这只鸟是同性恋呢!岂能让他玷污了天下最后一个处男?一时间草地上扭成了一团,混乱不堪。
“去爬山吧!”被压在最底层当垫子的裴京终于出声,成功地救自己于咽气之前,“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以前和姐姐们去过几次,适合避暑。”
“辛苦吗?”
“不会。山不险。”
“危险吗?”
“不会。有人家住,不算荒凉。”
好像还不错。太久没运动,关节生锈了,肺活量也缩小了,一齐去爬爬山倒不失为个调节的好主意。童子军,求生营 ……往昔的回忆涌上心头,一点点点亮了众房客的眼神。
山的确不险,但是很深;的确有人家住,是个守林小屋。五个人张着大嘴看着眼前不知何处是尽头的山岭,被骗了的愤怒填满胸膛。怪只怪裴京平日信誉太好,没人会去怀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聪明如他们,为何却没去仔细考证裴京的标准与常人的标准尺度是有差别的。自作孽,不可活。
既来之,则安之吧。一行人认命地跟着裴京向上进发。不入宝山不知其涵。原以为是座破山,身入山中,才发觉有眼不识泰山。裴京只有一点没骗他们:这地方的确不错,很不错。
天虽是阴天,但刚才路上行来却很闷热,有透不了气的感觉。入了山,有山风,方才的不适彻底消除。亦然毕竟是小孩,初入山见了什么都要叫,野花采了一大把;唐飞有点娇气,不惯运动,但骨子里的傲气足够她撑到终点;吴紫背着小型登山包,轻装前行,重型装备全被裴京揽在背上,她乐得轻松,相信那些帐篷水壶对他的力气而言,不值一哂;董浩和黄鹤走在最后头,黄鹤千方百计逗董浩开口,死皮赖脸地拖着他的衣摆走,以老牛拖破车的速度前行,直到换来董浩一记必杀拳,方才得以缩小与前路人马的距离。“碰到熊,装死人,遇见蛇,木头人……”一行人快快乐乐地唱着自编的入山口诀,疯子似的又叫又笑,惊得飞禽走兽一愣一愣,全躲着偷窥。
傍晚时分,一行人胜利地完成征服顶峰的伟大计划,班师下山,在半山一处风景优美的空地上安营扎寨,解决民生问题。
裴京在烤肉架前忙碌着,其他人人手一只盘子,垂涎欲滴地在一旁守候,烤一片消化一片,完全自助餐形式,只是更加直接罢了。饱食之后,划分楚河汉界,女人在上游,男人在下游,在小溪里洗露天冰水澡。听见下游处黄鹤色迷迷的笑声,三个女人猛然忆起一个重大“性”错误!黄鹤是同性恋外加超级大色狼,裴京和董浩的贞节不保!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信念,三女未经细想便穿上衣服直冲下游,正赶上黄鹤和董浩在溪水里裸奔的超级黄色镜头,活色生香得令三女目定口呆,黄鹤不识廉耻倒不怎么,董浩一头埋进水中溺死都不肯出来,偏生三个女人还不知体谅为何物,趴在水边嘻嘻哈哈地笑看:“呦,脸红了,脸红了!”
最后还是裴京出来主持正义才没出人命。当然,害群之马黄鹤狠狠地饱吃了一顿董氏必杀组合拳,很没面子地叫得像头野猪,其余四人全装作不认识他,对着远山念:“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善哉善哉。
吴紫和裴京在溪边抓了许多萤火虫,放在帐篷里,累得精疲力竭地睡死过去。半夜里惊醒过来,发觉又是风又是雨的,吹得帐篷拼命摇。身旁睡了一个人,正抱着她的腰。一拳打下去,打出一声呻吟,竟是裴京。他又躲到她这里睡了,胆小鬼。大男人一个,还怕下雨。只可怜了他的高大身躯,窝在小帐篷里,盘得像条蛇。
他被打醒了,揉着眼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睡?”
还好意思问!刚想再打他几下,帐篷外却传来黄鹤怪异的声音:“阿紫,快出来。”
“怎么了?”探出来,立刻被雨打得脸生痛,却见黄鹤全身湿淋淋的,抹着脸,提着手电筒,“阿浩受伤了,裴京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吴紫拉了件外套立刻跳出来,裴京也跟出来,“我在这里,阿浩伤得怎样?他在哪里?”
“好像挺严重的,一直没醒来,在我帐篷里。”三个人一边朝黄鹤的帐篷奔,一边听他简要概述经过:半个小时前,两个人见雨越下越大,便出去察看,走到半山腰发觉暴雨果然引起了山洪,下山的路都冲毁了,回来时,阿浩被石头砸到了头,昏迷不醒。
到了,看见董浩头虽被包扎好了,但血还隐隐地在向外渗,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们必须换地方,这里太危险,阿紫,你叫醒唐飞和亦然,阿鹤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必须转移到山上的守林小屋去。”
半小时后,他们狼狈不堪地到达了守林小屋,裴京放下董浩,他已经醒过来,但很虚弱,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不可以再拖了,阿浩可能会死掉的。”黄鹤急得团团转。
“我死不了。”董浩弱声道,被黄鹤吼了回去:“你少逞强!”眼眶竟然跟着红了。
董浩瞅了他许久,才淡然道:“我死不了,你放心。”他的话显然安慰不了黄鹤,他冲出去号啕大哭,裴京忙跟着出去,强行把他拉回来。
“阿鹤说得对,再拖下去会有危险。这样吧,我下山去求援,你们呆在这里照顾阿浩。”
“不行,太危险了,外头洪水还没停,路也全毁了,你不可能到达山脚。”吴紫第一个反对。
“这里我来过几次,路很熟,你放心,我会避开水走的。阿紫,我们不能不管阿浩的伤,不能见死不救。”
“我和你一起去。”黄鹤的口气不容人回绝。
但裴京不同意:“不行,你留下。这山里有野兽,三个女人和一个伤员留在这里太危险,你留下有个照应。我一个人走也比较快。就这样,阿鹤。”
似乎向来无原则的裴京此刻讲出来的话中竟有着不容否定的魄力。阿鹤张着嘴,却在他的注视下潸然泪下,上前用力地抱住裴京:“你放心去,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她们有丝毫损伤。”
简单地带了电筒绳索之类,他打开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门外肆虐的风雨,然后门关上了,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入雨中,他甚至没和她说句再见,至始至终,他都没看过她一眼,没看到她眼中打着转的泪珠随着门板的阖上落了下来。她忽然打开门,立在门口对着那个模糊的背影疯狂地嘶声吼叫,一如平日骂他那般剽悍:“裴京,你敢不活着回来,我死了都不会原谅你!”他站住了,遥遥地举起双臂向她摇动,吴紫跑过去,跃身扑入他的怀里,勾下他的头,将冰凉的唇压在他的唇上,疯狂地吻着他,他们在风雨中紧紧相拥,像风中的两片黄叶剧烈地发着抖,绝望地感受最后的一丝慰藉。
“阿紫,我该走了。”他哑着声,眼睛红红的,脸上雨水与泪水交织。
她死命地抱住他不放:“我不放你走,你会死的……”
“我不会有事。”他狠狠心将她的手臂掰开,留恋的黑眸却依然在她狼藉的脸上游移。最终,他俯头再在她唇上烙下一个吻,转身而去。
“阿紫,进去吧!”黄鹤出现在她身后,裴京的身影早自视线中消失许久了,她还是愣愣地看着,“裴大哥从来不骗人,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我没事。”她转身向小屋走去,黄鹤黯然地叹口气,跟了上去。
雨渐渐地停了,天却还没亮,屋外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受伤的野兽的哀嚎声阴森地回响在被大雨重创的山林间。阿浩发着高烧,黄鹤在一旁看护,唐飞和亦然累得睡着了。吴紫呆立在窗前,一直看着裴京下山的方向。
“几点了?”
“四点三刻。”
“他支持得住吗?”
黄鹤疲惫的脸上扯出一抹暗暗的笑:“放心,他是蟑螂命,打也打不死。”
吴紫走到床前坐下,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黄鹤坦然地迎视着她。
“怎么了?”
“我很累,有可能会睡着,但我不想睡,我要等裴京回来。和我说说话好吗?”
“可以。想说什么?”
“阿浩和你。”
他笑了,很掩饰的笑:“我还以为你会想说裴京呢!怎么突然对我和阿浩的事感兴趣了?”
“你真的爱他吗?”
“你会了解吗?”他没有看她,手指轻抚着董浩的脸。
“不了解。你们怎么认识的?”
“很久了。”悠然地出了会儿神,他的灵魂离开了小屋,荡悠悠地飘到久远的回忆中去,“有次我随父亲到孤儿院去,就见到了他。后来我常去那个孤儿院,看他被人欺负,跟别人打架,就帮着他打。这小子傲得不得了,”他笑出了声,“从来不懂得谢字怎么说。后来高中念一所学校,一直到大学里。我喜欢他,他和别人不同,很可爱。”
“想娶他吗?”
“想啊!法律不承认。”他夸张地叹气。
吴紫也笑了:“拉斯维加斯或许可以。”
“我知道。”他耸耸肩,“问题是他,把他打昏了空运吗?”
“别装了,阿鹤。没那回事吧!”她敛起了笑一本正经地瞅着他,看得他垂下了眼,“到底怎么回事?他是谁?”
“你请私家侦探了吗?”黄鹤苦笑。
“你不是同性恋。”她用锐利的视线射得他招架不住,露出了狼狈的马脚,“你要真是的话,还能安然呆在裴氏公寓吗?”
“你歧视我?”他浑水摸鱼想岔开话题。
“不是。你在隐瞒什么秘密?他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黄鹤再度苦笑,聪明的女人有时的确让人难以消受。
“他是私生子。我父亲的。”
“阿浩知道吗?”她并没太大意外。
“知道。他讨厌我,但我喜欢他。”黄鹤垂下了头,再度抚摸他的脸,“我从小就喜欢他,他再讨厌我也没用,我会跟到他承认我是他大哥为止。”
“你等到进棺材吧!”
他苦笑:“你非得损我不可吗?”
吴紫站起身,拍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便回到了窗前。天已渐渐地亮了,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毛毛雨:“你休息一会儿吧,阿浩我替你看着。”
“他会回来的。”
吴紫没做声。他敢不回来,她就杀到阎王府去,让他下世投胎作她的儿子,任她欺凌。她无声地扯出一抹笑,泪眼模糊地注视着那个向着这里飞奔而来的男人,泥泞的脸,灿烂的笑容。她转过了身,将背抵在墙上,平静地吐出一句话:“回来了。”便向下滑坐在地,任疲劳蜂拥而上。
爬山事件已过去两周了,董浩的伤也痊愈了。在这两星期里,黄鹤充分展现他的兄弟之情——天天背董浩上医院。背耶,放着拉风的敞蓬跑车不用,用最原始的劳力法背着往返五百米的路程。董浩是脑部轻微震荡,不是脚骨折,其间原因不说也明白,苦肉计自黄盖首创以来鲜少失手,如今用在董浩身上,虽说收效甚微,但多少也有那么点效果了。
上帝在这里关上了门,又在那里开了窗。窗户让那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占了,剩下的人只能对着门了。
裴京如今正对着那扇关上的门,他已经吃了两个星期莫名其妙的闭门羹了。自从下山以来,阿紫一直不甩他,令他弱小的心灵今天碎一片,明日裂一块,不久即将风化完毕。实在想不通,他做的饭她照吃,洗的衣她照穿,理的床她照睡,一切如常,除了一件事:她不理他了。不骂他也不和他讲话,令他实在好心慌。为什么?当她在他怀中醒来时,她明明是高兴的,还当众和他亲吻。为何到了家里,一切都变了?他想不通。于是,有如一朵失去阳光水分的花朵般,裴京渐渐地枯萎,他枯萎得如此明显,以至所有的人都觉察了。
“女人心如海底针,南极冰,鹤顶红,又深又冷又毒。”这是唐飞的评语。
“为什么?”亦然问出裴京心中的疑问,“阿紫变得好奇怪,都不像她了。她讨厌裴大哥吗?没理由啊!”裴京的头越垂越低,挂在了胸口,最后一句话也救不了他即将溺死的心。
“我有办法。”黄鹤的一句话瞬时将溺死的心救出水面。裴京激动之余大力握住他的手,痛得他龇牙咧嘴,“喏,这个,我把方法都录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去。”
吴紫踏进客厅里,发觉众房客第二度齐集一堂。依照早先的经验,这种深夜的聚会往往意味着——没好事。她装作没看见,施施然朝楼上走。
“阿紫。”
“我在梦游,请勿打扰。”
“裴京在书房里。”
关我屁事!可是脚不肯配合大脑,自动刹车。好恨!
“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我去睡了。”
又是这样!有讲等于没讲,丢下她自己费脑筋去想。×××的臭黄鹤。吴紫想吼,却发觉人都散光了,只剩她一个人凶神恶煞对着空气张牙舞爪。不管,睡觉去!他在书房关她屁事?!慢——他在书房干什么?好奇的脚自动自觉地朝着书房方向而去,令她大惊失色。等到喊“咔”的时候,她已经被“运”到书房门口,手也搭在了门柄上。妈的,今晚的身体部件全部控制失灵,集体造反,连脑袋也背叛了她,自说自话地偷偷探了进去。
哟,没开灯。裴京坐在沙发上,在看录像带。
就这样?她的眼珠掉到地板上,慌忙摸起来装回去。那帮混蛋要告诉她的就是——他在书房里看录像带。少讲了后面三个字。而在此之前,她曾设想的诸如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偷偷地哭红了双眼等等场景,刹那间全部报废。他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在看录像而已。妈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吴紫也会有被骗的一天。不管了,回去睡。但是,关键时刻,她的心灵之窗——眼睛再度背叛了她,落在了裴京的脸上。他似乎看得很专注,时而皱眉,时而困惑不解。看什么录像,需要这么费劲?她的视线落在了屏幕上。然后,她跳进了书房,反脚踢上门,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看清来人后,狂喜的火焰刹那间烧红了他的脸。“阿紫?”他又惊又喜地奔向她,被她抬脚隔在一米多之外:“不许靠近我!”她还是讨厌他啊?双肩耷拉了下来,火焰也随之熄灭,他的心又沉入了千年冰湖,又闷又痛冻入骨髓。
“你在看什么?”
“录像。”废话。
“谁给你看的?”吴紫咬着牙问,脸色狰狞,心中虽已有数,但想亲口听到供词。
“是阿鹤。”
“妈的!我去杀了他!”转身便去拉门,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那只卑鄙无耻下流的八卦鸟!今天她不把他千刀万剐了她就不姓吴。
裴京见情形不对,不管三七二十一,慌忙从背后抱住她,先阻止她再说,看她脸色,阿鹤今晚在劫难逃。只是,她为什么忽然生起阿鹤的气?应该是生他的气才对呀!
“阿紫,阿鹤干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你知道他给你看什么片子吗?”她气得吼到他的脸上去。被人毒害了还不自知,“立刻关掉!”“他说我看了后就可以哄你开心,但是,为什么那么多男女模特儿在那里动来动去,害我画了半天也没画下来。”
“画?”
“是啊!”他将她抱到沙发上,不放心地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大腿上,一手拿了本速写本,喜滋滋地给她看。吴紫只瞄了一眼,就从发梢红到脚指甲。
“扔掉,扔到垃圾桶里去!”她想用吼的,但是却发觉根本连吼的力气都没了。彻底被他打败,敢情他将这黄A带当人体模特写真集了。
“你不喜欢?”他的脸上有受骗的伤害,“可是阿鹤说……他为什么骗我?”总算还知道被骗了。“因为你笨。”她没好声气地骂他,“放手啦,我要去睡了。”
他没放,默默地瞅着她,很忧伤的眼神,看得她心软绵绵。就是这样,她永远受不了这种默默的忧伤,太容易让人为之心碎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阿紫,我心里好难过,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晚上也睡不着,你虽然和我住在一幢房子里,但是我却觉得你和我离得好远,阿紫,”他哽咽了,手指绞着她的手指,把脸埋在她的背上,“你不要不理我,我好喜欢你,你不理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被他说得透不过气来。任何女人听到这样情真意切的表白都会透不过气来:“放开我。”
他死不肯松手,像溺水的人绝望地抓住稻草不放,让人心酸酸的。她吸吸鼻子,柔声道:“你先放手,这样子我怎么和你说话?”他不信,抱得更紧,“我不会走的,保证。”
“真的吗?”
“真的。”
好不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吴紫方才得以在他身旁坐下。在他失望的注视下,她心虚地主动挪近,将头靠在他怀里,他慌忙揽住她,双手交握扣住她。
“我不想嫁给你,裴京。”她决定直话直说。
“呃?”他有听没有懂。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搬出去。”
“不可以!”他要哭了,阿紫果然不要他了,“不要,阿紫,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真的哭了,泪水一滴滴地打湿她的脸,再泛滥到脖子上。
“喂喂喂,”她还只处于想的阶段就已经这样了,真的付诸行动的话,弄不好世上就少了裴京这号人物了,而她也就成了千古罪人,学秦桧夫妇给他跪坟去吧!“我没说真要搬出去呀!”
“你说了。”他坚持。吴紫只好让步,“好好好,我说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这几天不仅他苦恼,她也添了好几根白发呀!凭什么只有他能得到安慰,她还得向他道歉?唉,女人难为啊!好不容易他控制住了情绪,她方才敢向下讲,“我不想爱上你,你明白吗?”不明白。他立刻摇头。她叹口气耐心地向他解释:“因为一旦我爱上你就要嫁给你,但是我不想结婚,所以我不能爱上你。”
“为什么?”
吴紫烦躁地抓头发:“反正我不要结婚就是啦!即使要结,也不要嫁给你这样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人,你明白了吗?”
他垂下了头。
“我很喜欢你,裴京,但是,你不是我理想的丈夫人选,我平时只是爱捉弄你罢了,我想也许让你误解了,我很抱歉。”她的手伸出去,不知该怎么安抚他才好,他看起来太沮丧了,令她沉睡万年的良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能心软。她硬生生拽回那几乎要碰上他那头柔软头发的手,“总之,以后我会注意的,所以,你也不必再对我太特殊,我们就当普通的房东与房客,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你同意吗?”
他摇头。沮丧得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我们本来就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不是!”他大声地反对,“我做不到!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我做不到。阿紫,我好喜欢抱着你,和你这样坐着讲话,讲到头发全白牙齿落光,为什么不可以像从前那样?像从前那样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以前可以,以后却不可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搬出去住,你一样可以住在这里,行不行,阿紫,行不行?”
“裴京,你听我说,裴京。我清楚自己要什么,你不是我需要的男人,明知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愿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你明白吗?我不适合你,如果勉强的话,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但是,我们之前一直相处得很好……”
“没用的,傻瓜。”她哑声打碎他的希望,自觉残忍无比。看着他闭上了眼,她的心竟痛起来。他缓缓松开了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我的心里好乱,阿紫,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吧!”她立起身,在门口回头看时,觉得他忽然变得好小,好脆弱。她走回卧室,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尽是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地窝在沙发里的身影,想着他和她鹤发鸡皮地相拥在一起慢慢地说着话……居然一点都不恶心。他说他的心好乱,此刻的她,心也乱了。难道她竟低估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她对他的感情,已失控了吗?不会的,她是谁?吴紫。最理智最冷血的吴紫,她一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努力追求她所需要的,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即使是感情。那种办家家酒的山盟海誓,她一向是嗤之以鼻,古典的纯爱在现代早就绝迹了,她没那个精力和空闲去玩那种我爱你你爱我死去活来的游戏。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必须有其存在的价值,这样才能成为存在。如果爱情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虚无缥缈的情感,那么,抱歉,小姐没空。如果再为了这种根本没有存在价值的东西而搅得心头大乱的话,那她准是疯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吴紫再次确定她的信条,闭上眼,准备丢开最近以来一直捆绑着困扰着她情绪的无名烦恼睡个好觉。卧室的门开了,他立在那里,看不清他的脸。
“阿紫。”他的声音痛痛的。
“什么事?”
“从明天开始好吗?”他的话她也开始听不懂起来。是谁说过,爱人间沟通的障碍是逝去的爱情所至。
“什么意思?”她问这句话时,心里竟是酸楚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明天开始。但是今晚,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
她说不出“不好”。无言地,她坐起身,向他伸出手,他在她身边坐下紧紧地搂住她。
“阿紫。”他的声音哽咽着,像朵绝望的水仙花,令人心碎。他的痛苦如此明显,在他的唇上,眉上,肩上,手上,每一秒钟消逝,便增加一分。吴紫的身体残忍地僵硬着,残忍地忽视他的无助。钟声敲响。他呆坐着,呆呆地看着她,看得她的五脏六腑终于忍不住绞扭起来。他起身欲走,她拉住了他,仰头迎上他的唇,在他的唇里,舌与舌无言地交流着最隐秘的心语……
他失了魂似的冲出了她的房间。
她痛恨自己如此深刻地折磨了他,整夜不成眠,第二天活该得到两个黑轮。裴京立在餐桌尽头微笑着喊她“吴紫”时,众人惊异的目光令她落荒而逃。他信守了诺言坦然地面对她,她却发觉自己做不到了。
“怎么了?”黄鹤问道,忧虑地看着那个在吴紫一头冲出去后骤然失去所有笑容的男人。裴京竟然叫她——“吴紫”?!除非是天塌下来了,否则他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没事。”他强笑得未免太明显。说完拿了两片面包与一盒牛奶便出去了。
“裴大哥走路蹒跚。”这是亦然观察的结果。
后来几个人出门时,看见裴京坐在人行道上,小小在他旁边蹲着。他就像只失了主人的大狗。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中午吴紫回来,他又立刻堆满笑脸,精神抖擞,但只要吴紫一走,他又立刻陷入恍惚中去。其他人全看不过去了。
“那么大个子,一天只吃两碗饭,他要是死了,你要负全责。”黄鹤在她耳边嘀嘀咕咕。
“裴大哥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好看。”唐飞一贯的恶声恶气。
董浩只盯着她看,谴责之意尽在眼底。
亦然也没说什么,只是左叹一口气右叹一口气,早熟得令她寒毛倒竖。
几个人联合向她投掷精神疲劳病菌弹,逼着她端宵夜上去给裴京吃。
推开房门,见他坐在阳台上数星星,没精打采。
“吃宵夜吧!”她在他背后说,他跳起来,藤椅都撞倒在地。
“阿……吴紫。”改口改得好艰难。四目交汇,全都说不出话来。
她先垂下眼,把托盘放在桌上:“吃了再睡。”
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不禁仰头向天。方才数星星,满天都是阿紫美丽的眼,温柔地凝视着他。“阿紫。”他喃喃低唤着,轻轻抚摩托盘上她的余温,深深叹息。
暴风雨的夜里,鬼哭狼嚎。
吴紫没有睡,想着那天晚上的事:他怕雷电,死皮赖脸地睡她的床,被她骗去冲冷水澡。像个小孩一样,快乐与悲伤都很直接;动不动就哭,丝毫不以为耻。今晚不同了,许多事情都已改变。今晚他不会来了。有董浩和黄鹤,他大可随便去和哪个挤床,没必要到她这里伤痕累累,让她又打又咬。“阿紫。”晚上不睡觉的猫头鹰,砰砰砰地砸她的门。
“做什么?”
“裴京不对劲,刚才听他在房里大叫,砸门却不来开……”没讲完话的黄鹤眼睁睁地看着吴紫夺门而出,鞋都没穿。呜,好痛,她跑得太急,将他的脚踩成了叉烧包。
裴京门口,三个人六只手七零八落地砸门,像鼓乐队。
“怎么样?”
“没动静。”
“阿浩,把门撞开。”
轻而易举,三两下,大门举手投降。一行人冲进去,在浴室里找到他。
“裴大哥?”
裴京跪在马桶边,呕得狼狈不堪。众人全被吓呆了,僵立在门口。他回过头,脸色苍白得像鬼,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
“我没事。”他扯出笑容低声道,目光却只透过人墙落在吴紫脸上。刚说完没事,一阵雷电惊天动地地劈落下来,他的脸色瞬间大变,一转身,又大呕特呕起来。董浩冲上去扶住他,“阿鹤,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我没事。”他挣扎着声明,不肯配合,气得董浩举手刀要劈昏他。
“别去。用不着。”吴紫拦住了黄鹤,“你们都出去,他不会有事。”
黄鹤挑起眉。
她垂下眼,再道:“拜托。”
“阿紫,这时候别胡闹了。”唐飞气疯了,“你没见他吐成这样!亏得裴大哥对你……”黄鹤赶过来捂住她的嘴,忍着手指被咬断的危险硬把她往门口拖,董浩犹豫片刻,也走出去,亦然跟着他,什么话也没讲,随手将门关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他吐完了,垂着头跪在原地。
“为什么不去阿浩或阿鹤那里?……怕成这样还逞什么能?……怕被他们嘲笑吗?你倒不怕我笑话你!”
他起身,垂着头走出浴室,吴紫伸双臂拦住他,双目炯炯地瞪住他:“怎么,不好听是吗?我讲的都是实话。”他默默地绕过她走,被她从后面大力扯住,拉下他的头,用袖管擦拭他唇边残留的污物。他的泪水刹时滚下来,像个满腹委屈压抑已久的孩子般,在她的温柔之下放声大哭。她将他带到床上坐下,到衣橱里找来干净睡衣裤,“换上吧。”他垂着泪,一点也不避嫌地便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吴紫侧过头,脸红了:“睡吧。”
他拉着她的手臂:“我不想睡,睡不着。”渴望的眼神分明泄露内心的想法。
“不行。”她拒绝。他的眼神迅速黯淡无光,“快躺下。”她推着他的肩,像在推石碑,他不肯合作,可怜兮兮的眼看得她的胃里一阵阵泛酸,绞扭得难受。
“你不要走。”
“好。”一切都依他,“手放到被子里,脚也伸进去,感冒活该。”唉,好可怜,她已成了碎嘴老妈子且一发不可收拾,偏偏他还不肯合作,“好热。”
“胡说,我晚上冷得要盖毛毯呢!”想骗人,凭他,深山里再去修炼一百年。
“是很热呀!”他好无辜地将她的手按到额上,果然都是汗。可惜没热度。
“帮你擦擦。眼睛闭上。”再次牺牲自己的袖子给他当手帕用,反正也不是她洗,乐得慷他人之慨。
他舍不得闭眼,直勾勾地拼命看个饱,过了今晚就没了。
“还不睡!”她被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乱起。好像她是美食,他是嘴,正想吃了她。
“我每天都做噩梦,阿紫。”
没那么夸张吧,难不成她还得为他的梦负责?“哦哦,做些什么梦?”
“梦见我和你是夫妻……”
吴紫的眉毛迅速倒竖。这叫噩梦?和她成为夫妻是噩梦吗?可恶的家伙!
“很可怕吗?”她假笑得很扭曲,“怕得你每天一双熊猫眼?”
“是呀!”他不疑有诈,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吴紫发觉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他的脖子,拉也拉不回来。
“因为在梦里,我们早上结婚,晚上离婚,每次都这样,而且,”他红红的脸可爱地唤起她的良知,双手的动向恢复正常,垂回身边。
“而且,”他而且了十几个“而且”,听得她忍不住将口吃的他拉回来。
“而且什么?”
“而且都是在你当我的模特之后。”他很快地说完,溜到被单里把发烧的脸盖起来,娇羞万分。吴紫皱起了眉,没听懂。掀了被子,逼近他的脸,“什么叫你的模特儿?嗯?”
“就像录像里一样。”蚊子哼哼叽叽地叫。
录像?那卷录像带!她呻吟着捂住了脸,天杀的黄鹤,天杀的成人录像带。天下最后一个纯情男子追随贾宝玉而去——在梦里和秦可卿干坏事。天老爷!
“阿紫,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有吗?不可能是真的。
“不许看着我!”恼羞成怒地把被子蒙在他的头上。想到他在梦里把她看光光了,就忍不住想掐死他。他的视网膜已经“色”染,不复纯洁了。
“你生气了?”
“废话!”炮竹点燃,必会引爆,他不知好歹,活该被炸死。“你说,那些大胸脯的哺乳动物怎能和我相比?”是不能。
“你不经我同意,私自偷看我的身体,该当何罪?”死罪。
“我没有。”他小声抗议她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没有?没有你脸红什么?分明心里有鬼 ——色鬼!”戳得他胸膛一个洞一个洞的,吼得他一愣一愣的,乖乖认罪。
“对不起。”没干坏事在她面前都会理亏,更别提供词早已招了,想赖也赖不掉。唉,被她欺压惯了。
“我走了。”不行,这房间真的越来越热了,快走为妙,“喂喂喂,你想干什么坏事?”他把她拖倒在身上,脸凑到她的脸上,前额抵前额。又不是蚂蚁,搞这种仪式,“我生气了。”
“你骂我吧,阿紫,”干什么,有病!“你也可以打我,咬我。”
他疯了,当她虐待狂,她才不上他的当:“放手,我要回去了,听见没……唔……”天啊!地啊!人啊!她被非礼了!瞪着死鱼眼睛,她欲哭无泪,欲骂无声,嘴被封住了,照他那种笨拙的吮吸法,她明天准会成非洲大猩猩——尖嘴厚唇。天公不长眼,老帮憨人。她软绵绵地瘫倒在他的怀里,全身力气都被他抢走了,反作用到她身上,差点将她挤得断气。名师出高徒。被他吻得头昏脑胀之际,她居然得意地想到这点,一时不察地回吻了他,加速自己步入死亡的速度——窒息而死。
“我不让你走。”他很无耻地依仗身强力壮压制她。这句话太双关了,吴紫想反对,却因气转不过来而只能拼命瞪眼珠,无奈地保持沉默。
“你骂我打我咬我也好,我都不会让你走的。”他自己说的,别怪她狠毒。吴紫张口咬住他手臂贲起的肌肉,钢牙克铁肌,略胜一筹。他咬紧了牙关忍着,不痛不痛不痛……呜,好痛哦!阿紫的牙是猎兽圈,可以夹断野兽大腿的那种铁夹子。
“放不放手?”她喘顺了气,很得意地斜睨他苍白而满头大汗的脸。他不怕死地摇头,立刻,又挨了一“铁夹”。
“放手吧!”她好心地提醒他,“你挨不过今晚的。”
“我可以。”他很坚强地把自己想象成橡胶人。
她开始破口大骂,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气势汹汹如雅鲁藏布江,足可汇编成污言秽语大辞典,传为绝骂。听得裴京脸红心跳脑袋嗡嗡响。
“放手!”她哑声道,骂哑的。
他摇摇头,鼓足勇气投出了今晚的原子弹:“我要做你的男朋友,不要做房东。”啪,换来一记响亮的锅贴。咔!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这记锅贴不是愤怒的锅贴,而是吴紫受惊过度甩出来的手臂运动。打得太狠,头都被打歪了,他连摸都没去摸一下,似乎挨打已在意料中。白皙的脸清晰地浮着梅花印,好凄艳。
“我一定要做你的男朋友。”今晚他一定吃错了药,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了,确切点讲,是变得像个男人了,懂得坚持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且越挫越勇。是谁的错?不用讲,是她。他基因里潜藏的男性气概在气苦、寂寞、哀伤的摩擦下,终于露出了小尖角。今晚,他无所畏惧地大声宣布:我要喜欢人,也要被人喜欢。有点傻,是吧?但于裴京来讲,跨出这一步等于从幼儿一步踏入成年,不容易。在此之前,他的感情充其量也只不过在十岁左右游荡,对任何人都只怀一种感情——友善,不论男女老少善恶奸忠。
“我要去找工作,赚很多钱来娶你。”他很认真很深情地表白,却只换来一连串小锅贴——吴紫噼哩啪啦地轻拍他的脸,不会是在梦游吧?说些什么?爱情呢?他竟敢忽略这么重要的一步,直接跳到婚嫁,好像她吴紫只要人家有钱,卡西摩多也能立时嫁了似的。错!大错特错!虽说她吴紫从不隐瞒自己的势利眼,但也不至于势利到脑壳秀逗的地步。
一辈子的幸福耶!
当然,这些深奥的话她是不屑于同他讲的啦,只能怜悯地摇摇头,一针扎破他的泡泡:“我不会嫁给你的。”凭他将她看得那么铜臭,她也不会嫁给他。
他又吻了她,干净利索,直捣黄龙,绞住她的舌头,让她再也发不出一颗伤人的子弹来。一下子变得这么大男人,吴紫大感心里不适,好像一只小鸟翅膀长硬了,再也不需老鸟在旁保护了。
“我会赚很多钱,你放心,阿紫。”敢情他以为她是对他没信心才讲那种话,还郑重举手发誓。吴紫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他八匹马也拉不回的一厢情愿了,也没力气反抗他一再掠夺她的唇。算了算了,他在梦中做的比这更过分,这小小的吻也别放在心上了,而且——吴紫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的吻似乎,令人有点难以自拔,像吸毒一样,容易上瘾。
他睡着了,八爪鱼似的缠住她。吴紫也没去推开他,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笑容熟睡的男人的脸,她自嘲地想:她是变得太软弱了才会任他予求予取。是软弱,才不是温柔。在吴紫古怪的逻辑里,温柔是个可怕的形容词,所以情愿承认是软弱也不愿承认是自己变得温柔了,就像叫坏人承认比好人好一样。
正文 第六章
当裴京电话打到报社喜滋滋地告诉她他找到了工作时,吴紫只觉得满天都是星星在围着她转——他来真的啊!
他是来真的。每天工作得像头牛,忙完公司里的八小时,还要忙家里的民生问题,忙得人瘦了一圈,黑了,饭量也小了,看得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自动自觉地分担家务,但也无非是将衣服送洗衣店,超市里购买生活用品,其余都是越帮越忙,到后来自觉地不再插手,以唐飞为首,天天劝裴京辞去工作,几个人甚至逼着裴京提高房租,但是一概给拒绝了。
“我不缺钱用。”他总是这句话。
“不缺钱还出去工作干什么?”这个问题不知在几个人嘴里苦口婆心地翻来倒去几遍了,就是无法从他嘴里挖出真实的答案。该坚持时,他可不是普通的铁齿。几个人只好改变进攻方向,转对吴紫施行高压政策。
“你们不觉得他出去后成熟多了吗?”吴紫打太极拳。
“最毒妇人心,木乃伊都比你多颗良心。”唐飞在旁冷哼,吴紫装作没听见。怪她干吗?裴京的倔脾气发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一个劲地钻死胡同,她也无能为力。世人不解我苦心,唉。
“你的话他也不听了吗?”黄鹤见吴紫点头,不禁稀奇得挑高了眉。
“裴大哥终于觉醒了,有种女人是没必要去爱的。”唐飞冷箭乱飞,令人防不胜防,不小心就中了一下。罢罢罢,同为雌性动物,又同一屋檐下,没必要自残同根煎。
“他真的在广告公司里工作吗?”黄鹤怀疑的眼神令所有人都有点动摇了。
只有吴紫基于内疚,努力维持着对裴京百分百的信任:“不会吧,裴京从来不撒谎的。”
“难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最近可变了不少。”诸位看官,不用作者一再说明吧!各位自己也能知道这种语气出于什么人之口。虽刻薄,也是实话。
“广告公司露天作业吗?他黑得好像天天晒日光浴。”董浩的这句话彻底砸毁吴紫摇摆不定的信任工事,内疚的潮水铺天盖地冲了过来,没顶。
“他到底在干什么?卖苦力吗?码头上扛米袋?”夸张了点,九十年代了,谁还用那种原始的劳力方法。但是,他的工作也来得太容易了,才找了一个小时就有了,以他的健壮大力,倒是极有可能向劳力方向发展。
光想象,就让在座几位心疼死了,眼前仿佛真出现裴京背着几百斤东西蹒跚走动的样子。
“不行,晚上他回来,用刑也要拷问出他真实的工作。”吴紫满脑子暴力计划令黄鹤大不以为然。
“No,no,no,对裴大哥宜软不宜硬,你应该温柔地对他,不知不觉,口供就出来了。”
“温柔?”吴紫慌忙按下胳膊上新生的鸡皮疙瘩,“怎么温柔法?”
“就是……”
黄鹤方要传授机宜,砰一声,大门猛地被人拍在了墙壁上跳贴面舞,在四人诧异的注视下,刚下课的亦然旋转着小短腿风驰电掣气急败坏地杀了进来:“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大街,裴大哥。广告公司,放学路上……”
“亦然亦然,”黄鹤将她按在沙发里,“冷静点,慢慢讲。”
亦然哇地大哭起来,七颠八倒地讲了一刻钟,四个人像玩拼图游戏般拼出一句整句:亦然在放学路上看见裴京在画街头广告。
“什么?”四个嗓门的吼声掀翻了屋顶。难怪他那么累,难怪他那么黑,难怪他……一连串难怪中,吴紫霍然起身冲了出去:“我要去踢场。”
“我也去!”剩下的人跟着吼,一窝蜂冲出了公寓。
开玩笑!他们的敬爱的善良的天使般的裴大哥怎能站在街头画广告,那种烈日当头照废气灰尘满天飘的恶劣的工作……绝对不允许,绑也要绑他回来。
结果,当五个人杀到时却发觉无论如何也杀不到那幅巨大的广告牌前五米处,那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每个人都仰着头看。哇,买这个广告牌的人要赚死了,还没画完就吸引了这么多人。
“怎么回事?”
“有人要买这幅广告牌,广告公司不肯。”旁观者解释原委。
不会吧,这么大幅广告买了派什么用场?摆家里?开玩笑!五个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幅完成三分之一的广告牌,又不是画廊,凑什么热闹。终于,两位男士护航,吴紫打头,亦然居中,唐飞殿后,一行人艰苦地杀到了人群前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位拄着桃木龙头拐杖、一派斯文的老先生,一个满身油彩的微胖中年男人,另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看来是老先生的司机之类,三个人组成了谈判阵型,正争得不可开交。听了半分钟不到,价钱已经提到了三十万。哗,只是一块铁板,至于吗?微胖男人坚持公司守信原则,无论如何不肯让步。笨!卖就卖嘛,大不了再画一块不就结了。吴紫是墙头草,两头倒。再看肇事者,那个坐在广告牌下置身事外的人——裴京,他倒悠闲,外交事务总有人帮助处理。
吴紫看老先生一副急得要脑溢血的样子,不由起怜悯心。每次她起了怜悯心,总有人会成为受害者。
“老先生,有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这块没用的广告牌,笨重又没处放。”
“你认为没用,在我看来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我不会让它曝晒街头,这太对不起艺术了!”老先生脸上每个细胞都闪耀着北极星般耀眼的光芒。
艺术?吴紫喉咙里塞了个大鸡蛋,吞不下吐不出。别跟她谈艺术,她是这方面的白痴。蒙娜丽莎送给她,她还会嫌太丑,赶紧廉价出售,情愿要陈逸飞的美女。
“你真的喜欢?”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
“可不可以小一点,挂在墙上观赏的那种?”吴紫益发小心翼翼了,生怕将能替裴京赚进三十万的生意砸了。
“那再好不过了!但是目前我也只能……”老先生无限神往。
“我叫吴紫。老先生贵姓?”
“免贵姓赵,名亦明,小姐……”
“我可以一偿您的心愿,让你房间的墙壁上挂上一幅这种画。”广告上是个风情万种的十七世纪贵妇人,的确有几分姿色。
吴紫提高嗓门:“裴京!”成功地将裴京从瞌睡世界召回,焦距对上吴紫笑咪咪的脸时,慌忙一骨碌爬起身,大喜过望地在她的招手中摇着尾巴冲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紫,你来看我的?”那种灿烂的期待令吴紫不忍告之真相——她是来踢场的。只能心虚地点头,道是是是。
“这位是赵先生。”
“您好。”裴京的焦距里只有吴紫,没看见赵亦明悬在空中的手。吴紫将他忙碌着整理她风中乱发的手牵到老先生的手中,方才结束了尴尬的见面礼。
“这位赵先生喜欢你的画,你回家照样为他画一幅。”
“不行耶,阿紫。”他犯愁地纠起眉,“同一幅画画两次我不行。”
有这道理吗?凡事不是熟能生巧吗?艺术这东西真是麻烦,她不懂就是不懂。
“只要裴先生肯赏脸,画什么都行。”赵亦明就怕他不肯,慌忙主动妥协。
“你就给人家画一幅嘛!”吴紫在他怀里一撅嘴一跺脚,摘星星裴京都肯,更别说只是一幅小小的画,立马答应。见她绽开笑脸,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如果他知道吴紫这笑容的动力,不知会不会吐血?
赵亦明兴高采烈地坐着奔驰走了,人群也散了,只留下裴京仍在她不经意的娇嗔里扑腾,不能自拔。
“回家啦!”她牵着他手走。
“还没下班呢。”很有责任心。
“刚才阿浩帮你辞了。”
“啊?”他立住了,受伤的表情,“为什么?我可以做好的。”
“少来!给别人欺负死都不知道。这么大幅广告都你一个人在画,其他人在干吗?纳凉?”
“魏先生不舒服……”他永远都把别人当他一般高尚纯洁。
“我不要你干这工作。”她叉起了腰摆出剽悍样,谁知居然失灵了。
“我要这个工作。”他居然放了她的手要回去,看掉了三个看免费戏的房客的眼珠。天方夜谭耶!阿紫居然罩不住裴京了。
“裴京,你敢,我一辈子不理你。”她追在后面喊。
他回头了,有点忧郁的郑重:“阿紫,我要把这个工作做好,我不要你一辈子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不是笨,不是看不清吴紫对他的看法,只是从来没说罢了,“我情愿你不理我也不要你看不起我。”而他哀伤的眼神里的抉择分明在说任何一个可能都会令他受不了。
“阿紫,回去吧!”黄鹤拍拍她的肩,她看起来沮丧极了。
“我不知道,对于他的转变,我是喜欢还是害怕。”她叹息着,摇摇头,在心底里,她以为,应该是害怕的成分居多。就像一只丑小鸭正在褪去稚丑的羽毛,一点点地变成天鹅,再也不是她一人的,而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是为你改变的。”
“而我却害怕他的变化,真是嘲讽。”
“胆小鬼!”黄鹤两手插在裤袋里,头朝天脸迎着晚霞,“你退好了,退到后来,让他找不到你,只好去找别人。”说完,加快脚步赶上董浩他们,甩下吴紫独自一人。
董浩拿眼角余光瞄了后头一眼:“你和她说了什么?让她看起来那么沮丧。”
“没什么,加点刺激品调味罢了。”黄鹤一派悠闲,忽而变出一张酸溜溜的脸,“阿浩,你老关心别人就不会关心我一点,我会吃醋耶!”
董浩立刻一脚踹开他,撒腿就跑,黄鹤大乐,伸着两只色爪追了上去。这对兄弟一个田径队一个篮球队,半斤八两。
阿紫有心事,一碗饭扒了半小时还是一碗饭。裴京一眼接一眼地看,每看一眼心就疼一分。她吃那么少,都是他害的。他不听阿紫的话,惹得她心里不舒服,都是他的错。
“唐飞,”亦然悄悄地咬耳朵,“裴大哥眼眶红红的。”
“恋爱里的人都这样,鸡毛蒜皮的事都会剜心痛。”唐飞夹了一大块鸡塞在亦然嘴里,“专心吃,别管他们了。”
“真不管了?”
“黄鹤都不管了,我们瞎起什么劲?”可不,黄鹤兄正对董浩大献殷勤,鸡山鱼山堆了董浩一碗,好体贴哟,连骨头鱼刺都剔了,可能的话,他还巴不能吃骨头鱼刺,以强烈的反差激起董浩有限的同情心。董浩懒得理他,鸡来吃鸡,鱼来吃鱼,肉来吃肉,鸡屁股来吃……
夹着一块鸡屁股,寒冰眼慢慢转向正嘿嘿笑得好无辜的黄小鸟,然后,慢慢地将鸡屁股放到黄鹤碗里,顿时,黄小鸟笑不出来了,成了苦菜鸟:“阿浩……”
“吃掉吧,营养很好。”董浩的声音柔和得极为可怕。唐飞与亦然对视一眼,同时耸肩:关我们的事吗?不。吃饭!
裴京夹了块鱼,在空中来回收缩了好几次,终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吴紫的碗里。她瞪着那块鱼,仿佛那是天外来物,看得裴京小小的心吊到嗓子口。她夹起来放到嘴里。嗵,心脏掉回原位,他眉开眼笑起来,大大地扒了口饭。
吴紫放下碗,瞅了他一眼:“不吃三碗不许离桌。”
她施施然走了,他一口饭含在嘴里,呆呆的。那样子要多糗就多糗。
“不要看,”唐飞小声对亦然说,“会影响消化。”
裴京正睁着眼瞪天花板数山羊时,从眼角瞄到那个令他失眠的根源推开门幽灵般地滑进来,倚在门背上瞅着他,不禁重重地揉眼皮,怀疑自己在做梦。
“阿紫?”不确定地唤道,他下床走向她,触摸她的脸,真的是她。仁慈的上帝,在你的子民痛苦时,你送来幸福的使者。
“阿紫,你来和我睡吗?”这种话不宜给外人听见,会误解的。毕竟,像他这种单细胞生物已经不多见了。现代人对于“睡”这个字的敏感程度不亚于含羞草对触动的感应。
“陪我看星星好吗?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天气太热了。”这个木头人,八棍子打不出个浪漫细胞。吴紫全身乏力地拖着脚朝凉台而去,沮丧地怀疑今晚来此是否明智。她与他,根本缺乏沟通所需的共同语言。
“那是牛郎织女星。”
“我一直以为是北斗星。”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白痴,有两颗星子的北斗星吗?
“你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知道啊!就是牛郎像牛一样工作好让织女过着仙女般的生活。”
吴紫怜悯地瞪着他:“谁告诉你的?”
“姐姐。”可怜的男人,从小接受的便是这种错误的思想教育,难怪能够二十几年如一载地服侍四位姐姐,任劳任怨。
于是,吴紫本着教书育人的良善宗旨,开始为裴京讲述牛郎织女的真实版故事。
话说小偷外加色情狂的牛郎,在偷窥了七仙女入浴后,无耻地偷取了织女的衣裳,逼得织女有家无法归,只能含泪下嫁,在人世间吃苦受累。爱女心切的王母娘娘得知后,掐着玉皇老儿的脖子外加拔了他的一撮胡须迫使老头子派遣天兵天将救回织女。牛郎死皮赖脸携子带女直追九天,唆使一帮乌鸦充喜鹊架起天桥直闹织女香闺,扬言织女若不年年支付赡养费就将真相公布于众。织女为息事宁人,只能年年在鹊桥上含泪用一年辛苦所得去填补那无耻之徒的无底洞。
“好可怜哦!”裴京听得双目噙泪,想到从小辛辛苦苦努力向着看齐的人竟是这等无耻之徒,不禁汗颜。
“你为什么每次都相信?难道从没想过我会骗你吗?”大骗子骗了人反而虎着脸不高兴,什么世道啊?
“呃?”受骗者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阿紫你骗我了吗?什么时候?”
“多着呢!”她冒火地吼到他的脸上去,却在触及他脸上的笑容时化作了嘟嘟囔囔,“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的声音与双眸一般深情、温柔,“你别在意,我不会因为你骗我而生气的。”
“傻瓜!”
“你不会害我的,我相信你。”他含笑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像只多情柔顺的公猫般令她的心痒痒地骚动起来。
他好可爱哦!吴紫忍不住抚摩那头柔软得如猫绒般的黑发,心头的暴戾之气随着入手的触觉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个男人呐!受之有愧啊,她吴紫何德何能竟能让他如此信她、待她?感情这东西也讲究礼尚往来的,而她做得有够卑鄙,只来不往,将一个大好纯洁青年硬往丑恶的铜臭社会里推。千古罪人呢!
“裴京,我有话对你说。”
“不要谈工作的事好吗?”敏感带动丰富迅捷的想象力,他一下子就意识到她想说的内容,不禁离开她散发着芳香沐浴露的颈窝,坐到边上去,沮丧得像只夹着尾巴的大狗。
“你真的喜欢那个工作?”喜欢吹风淋雨吃灰尘,被人骂来被人欺?显然,吴紫忘了自己的工作性质与之相去不远,甚至外加没有固定时间。
“那是我惟一会做的。”他用很低的声音小小声地说着,怕被她嘲笑。在他心目中,阿紫是无敌铁金刚,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哪像他像只乡下老鼠,什么都不会。
“谁说的?你的高超厨技呢?”
“不行的。你不知道厨艺的秘诀吗?”他很认真的表情令吴紫摸着鼻子嘿嘿地尴尬地笑——她对厨艺一窍不通。
“是感情。如果不是为我喜欢的人烧菜,我就不行了。”有这道理吗?也许吧!但是为什么她这么爱自己,煮出来的菜还是连狗都不理?因人而异,因人而异。
“你做那工作,到什么时候才够格娶我?”她故意侮辱他,同时担心他是否听得懂。果然,有听没懂。
“他们说,做得努力,做出成绩就可以升级,一直升到总经理。”他很努力地做梦,换来吴紫朝天猛翻白眼。升迁?那么容易吗?他以为是在乘电梯,“叮”一下就到了。
“他们有没对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升到那个……总经理?”她很费力地把“总经理”前面的定语咽回去,怕距离过近,把他吓得跌下凉台去。
“没有。”果然,不是吗?外头找工作,哪个不是那么说的?更何况他这种一幅画可以卖三十万的超级人才?那个×××的考官瞎了狗眼,竟让这种天才画家去站街头!不行,必须拯救他于被毁灭之前。
“没有就是不可能,明白了吗?”端出老江湖的架子把他压得头频频点,直点到胸口去。又被骗了。
“你难道要做这种一辈子没前途的工作吗?”头点得很勉强,有点动摇。
“再说一遍?”她凶巴巴地,像《高飞家族》里皮特的老婆。
这次,他立刻摇头,像只拨浪鼓,满脸愧色。
“想不想辞掉呢?”这次换上温柔得滴得出水来的语调。吴紫深谙软硬兼施的道理。
“可是,如果这样,我就没有工作了。”他努力挽救男人形象,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证明他是“有用的男人”的机会,却……
吴紫叹气,叹得很大声,让他可以清楚听见其中的含义:你好笨哦!“赵亦明老先生出多少价钱让你画一幅画?”
“三十万。”
“你画一个月街头广告薪水多少?”
“一千。”
“哪个多?”
锲而不舍的继续诱导终于结出了丰收的果实,“我是不是应该留在家里画画?”还用问吗?
“可是,”他咬住下唇,很清纯的苦恼模样,“这样,我不是又变成了没有工作的男人吗?”他还是耿耿于怀她早先所说的话,吴紫差点抓狂。
“不一样,这次你是在家里工作,懂了吗?”
他想了片刻,想通了:“对耶,我怎么没想到?”真是急死人,这种该秀逗时不秀逗,不该秀逗时拼命秀逗的脑袋,吴紫在想,是否应该动个手术帮他更新一下。
他想通了,一想到在家里也能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男人”,他就眉开眼笑起来,又蜷到了她的身边,把头挤在她的怀里做懒猫状。
“你会嫁给我吗?”裴京独一无二的定律:有工作等于可以结婚。于是,他很开心地、未经三思地,便开始求婚。吴紫也是未经思索,便赏给他一个锅贴。人在忽然受惊时,总是会做出不受大脑控制的举动。
裴京捂着脸,无辜外加不解的表情:为什么又打我?
“这个、这个,”吴紫也纳闷自己的手为什么总是擅自行动,难道她是个冲动压过理智的人吗?不会吧?山羊座是十二星宿中最理智的一个,“这、这只是个示范。”打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天下首推吴紫,“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如果你在街上随便对个女人说那句话,她也会像我这样打你。”废话。
“阿紫不是街上随便哪个女人。”
招架不住。她又开始“这个”“那个” 起来,最后很诈地猛然抽身,伸着懒腰打着假哈欠:“好困好困,我要去睡了。”可惜没得逞,被他充分发挥一米九四的身高优势将她从走廊抱回凉台上,这次两人角色倒置,他当坐垫,换她坐他怀里。干什么啦,大热天的,凉台上三四只椅,偏要两人挤一张。
“你不想结婚吗,阿紫?”
“以后再说。”她放烟雾弹,企图模糊他炯炯的眼神。
“现在就说,否则不让你走。”
“那我睡你身上,热死你。”她闭上眼,耍赖。从来只有她审人,哪有被人审的理儿?虽说人在屋檐下,也不可低下头。不说就是不说。
裴京趁她闭目不备,占据樱桃美唇,吴紫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满天白旗飘飘——投降了。唔,讨厌,热死了,澡算白洗了。书上说,女人的汗是香的,男人则是臭的,裴京不算男人么?他的汗水里只有清爽的香皂味,迷得她头昏昏的。这就是居家男人的味道吗?干干净净,不像和她搭档的大李,又是烟臭又是汗臭,幸好没有狐臭,否则就算他的摄影技术再高超,她也会立马把他蹬了。想到哪儿去了?她正在和裴京热吻呢!集中精神点嘛!咦?她怎么、怎么、怎么伏在他的胸口,而且、而且她似乎正陶醉于他的干净气息而做出了不雅的举动——整个脸都埋在他的睡衣里了。哗!赶紧撤退,湮灭罪证。刚才我什么都没干哦!俩人相对傻笑。
“你不想结婚吗?”又来了!有时他锲而不舍得叫人牙痒痒。翻了个大白眼,再这样下去就怕只剩眼白没眼黑了。
吴紫没好声气地嘟囔:“想啦,你烦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谁知道?结婚这件事事关一辈子,必须慎重再慎重,虽说她很喜欢他,但不知这喜欢是否达到了爱的水平,一旦离了他就会痛不欲生,再说,即使算是爱他,能不能嫁给他还是个问题,没人规定相爱就必须得结婚嘛!爱得要死要活的人,也未必最终都会踏入教堂。
这种逻辑太复杂了,所以吴紫决定挑个简单的来回复他。
“我现在还不想结婚,等我当上总编了再说吧!”
“升到总编要多久?”傻人的最可贵之处就在于锲而不舍,打破沙锅问到底。
“少则三五年,多则几十年。”这种答案太伤人了,他闻言耷拉下了脑袋,很沮丧。
“当总编有什么好处?”他讨厌上那个总编的位置了。
“可以骂人啊!高兴砍谁的稿就砍谁的稿!”
“还不如当我的妻子好玩。”他小声嘀咕,“你高兴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我可以做牛郎,你做织女。”哗,好深情的告白:我可以一辈子牛一样地工作,让你过得像仙女一样。就不知吴某人的感受如何了。(作者好感动哦!喏,来卷纸巾。)
“你想偷我的衣服?然后每年向我勒索赡养费?”这个女人,无药可救,别理她了。
裴京涨红了脸,然后红潮扩散到眼眶里,兔宝宝眼重现江湖。
“喂喂喂,我开玩笑的。”吴紫总算良心发现,去捧他的脸,却被他赌气转过脸去,不理她。“你生气啦?大男人,气量别那么小嘛!”把他的肩当面团揉,伸着脖子像乌龟似的去看他的脸,他却闭上眼,不看她。真的生气了!“我道歉嘛,开玩笑的,别当真嘛。”吴紫发觉自己竟然怕他不理她,和他开玩笑惯了,没想他也会生气。
“你!”他开始指控,不幸泪水却不够坚强地滑了下来。
吴紫慌忙讨好地帮他擦去:“说吧,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不说了。”他把她抱下膝,起身便进屋去了。
“喂,喂,我要听呢!有话不说完就像大便拉到一半堵住一样难受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说了,反正说了你也只会嘲笑我!”一米九四的个子矗立在屋子中央,肩垮得令人心疼。
“冤枉呐!我嘲笑过你什么了?”谅他也记不得,除非他是电脑,因为那种事多得像天上星星一样呢!
“我说正经的你也总是嘲笑我。”他说不过她,孩子气毕露无遗,跑到床上拿被单蒙住了头哭。可怜哦,大热天呢!不过人到伤心处,什么感觉都麻木了。
床上悄悄挤进一个人,隔着被单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我不是有意的。”吴紫大约一辈子就这么正经一次了,“其实我很害怕,不这样做,我会更害怕。给我点时间好吗?”
他把被子掀开来,转身面对她:“要多久?”
她嫣然一笑,美得像个坏心眼的仙女。伸臂揽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入其间,吹气吹得他汗毛根根倒竖。
“起码,”她用柔得不能再柔的声音低语着,“让我们先陷入热恋中吧!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呃?”
“我接受你做我的男朋友,不做房东。”
他喜得目瞪口呆,根本无法看见她柔美笑容中的邪恶。她轻启樱唇,张开贝齿,他的肩上烙下了两排紫红齿痕。
“呜……”好痛,阿紫是吸血鬼吗?
“别怪我没警告你哦。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裴京。”笑里藏刀的鼻祖面对她也只能自叹弗如。谁能够在笑得如天使般的同时讲那么恶毒的话干那么血腥的事?
可是——
裴京居然笑得像捡了宝:“只要是阿紫,怎么都行。”似乎可以推论:人在狂喜时,什么感觉也都麻木了。
她开始骂他傻瓜笨蛋之类的污言秽语,他来者不拒,全当耳边风,乐得一晚睡不着。
可怜的男人。
正文 第七章
“怎样才算陷入了热恋中?”裴京悄悄地问黄鹤。他属于那种天天被蛇咬,见了井绳照样朝上冲的榆木型人物,早忘了黄大仙出的只能是馊主意。
“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裴京犯愁了:“怎么办?我和阿紫天天见面,那这样不就没法陷入热恋中了吗?”
“那你失踪到外头住几日再回来嘛!”黄鹤随口道,脑袋还埋在PLAYBOY里。
“有道理。”
唐飞在一旁沙发上哼冷气:又一个馊主意,但基于她和吴紫处于永久性敌对立场的分儿上,她决定当作没听见。可以看见那个女人发疯抓狂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
于是,裴京当真到外头失踪了好几天。确切地讲是四天半。直到周末晚上十点后方才归家,偷偷摸摸上楼,摸进浴室,也不敢用淋蓬头,放了缸水洗了澡,围了条浴巾在腰间,再摸到床上。好可怜哦,自己家呢!搞得跟小偷似的。但是,他真的怕被吴紫发现,方才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后悔,进而害怕,讲都没讲一声就跑掉,虽说是为了陷入热恋中,但是,阿紫肯定气疯了。虽说这四天半里,他也是颇有成就的,就是不知……
“啊——”
“啪!”唐飞手中的铅笔应声而断,戳破了一张即将完工的设计纸,“裴京?”他回来了?丢下笔,拉开房门,惊见走廊里挤满了人,砰砰砰地砸着房东的门,个个衣冠不整,蓬头赤脚,想必都是刚从床上弹出来的。
过了半晌,门开了,探出一个脑袋,脸白唇青的,吓得正敲门的黄鹤朝后大退一步,其余人纷纷躲避,以免自家脚丫惨遭其害。
“你,没事吧?”
“没事。”明明牙齿还在格格作响,手指抓门入木三分,摆明是谎话。
黄鹤伸了伸脖子似乎要朝房里看,但随即又缩回来,脸上浮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其余人盯着那抹有色的笑,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
“有事吗?”裴京大房东还是脑袋卡在门缝里,像个悬头鬼。
“您回来了。”黄鹤像日本女人似的,只差没九十度直角鞠躬。
“是,是。”受此热情温柔的问候,裴京受宠若惊,如果不是背后灵正双手叉腰虎视眈眈,他或许会立马跳出去给每人一个爱意纵横的大拥抱,“谢谢,谢谢。”
“不客气。”好假哦,同一屋檐下的人。
“明天早上,”唐飞挤掉演日本妇女演得上瘾的黄鹤,踮着脚尖——似乎没这个必要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要牛奶、土司、煎蛋、煎香蕉、水果色拉、橙汁……”几天没吃的,赶快恶补回来。招招手,裴京顺从地低下头,以为她有什么话,孰料,唐飞竟在他脸上响亮地“咂”了个香吻,邪气地一笑,“谢啦”便走了。
“我要蛋炒饭和凉开水。”小心拉肚子。董浩说完也走了。
黄鹤嘻嘻一笑,快快地在还愣愣的可怜人脸上再烙一记重吻:“我和他一样。”便去追董浩了。“裴大哥,我想吃蟹肉寿司。”亦然仰着脸,有点不忍的样子,“可以吗?”其实心里想问的是:我明早吃得到吗?然后叹口气,握握他的手,“大哥,你自己保重。”
人终于全走光了,裴京缩回头,关了门,迎上一双五颜六色的眼睛——因妒恨交加而火星四射,方才没在他脑袋在外时重脚踢上门,已算是最极限的忍耐了。
“我……”还没说完,肚子上便挨了重重一锤,虽说不至于断肠,但也死了几亿皮下细胞外加几亿脑细胞——不解,无辜。
“怎么了,阿紫?”
“手给我。”傻瓜就是傻瓜,这种情形下怎能乖乖听话?结果手臂上留下一排齿印,又红又肿,最可怜的是还不敢叫痛,生怕又将一帮闲云野鹤引来。
“你没吃宵夜吗?”这是他能找到的惟一她为何咬他的理由:肚子饿。
“宵你个鬼!说!你死到哪里去了?”想揪他的衣领以壮声威,不料却摸上了光滑结实的胸肌,一时气愤得忘了他几乎是一丝不挂的,但是她吴紫岂是那些见了男人赤膊就会红着脸矫情半天的女人,她可是——大色女!色字当头一把刀,此刀正握她手中。她非但没缩回手,反而乒乒乓乓地拍着他的胸膛继续发威。反而是男人害了臊,忙躲到一旁换了睡衣睡裤。
“快说,别想搪塞过关!”将他衣服左拽右拽,慌得裴京慌忙将衣服下摆塞进裤子里,脸窘得红通通。
“阿紫,你别这样。”
“怎么样?非礼你?我才没这个空!”明明就是,还不老实。这种女人真不可爱。
“我不是指这个。”他窘得脸红的像血滴子。看看看,人家才不是指这个,是某人心虚,硬往色情角度想,“我只是让你别那么生气,会早老的。”
“我早老关你什么事?反正我人老珠黄了,你还有其他美女投怀送抱。”哗,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阿紫醋厂正式开张了。
“怎、怎么会呢?”好苦恼啊,“不会有别的人看中我的,除了阿紫……”原本是句算得上深情级的话听在妒恨的女人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你说什么?”戳戳戳,只恨没留蜘蛛精的长指甲,无法在他平滑的胸肌上扎出喷泉孔,“你是不是想说我没眼光,专捡别人不要的垃圾?”不经三思出口的话往往伤人最重。
裴京再榆木,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会流汗流血的。他垂下头,像脖子上挂了千斤重的秤砣。
“我、我、去给你、煮宵夜吃。”声音里都是一筐筐的沮丧。
伸手去开门,却被飞身扑来的吴紫插入打断,背压住了门,美眸如星,投注在他脸上。
“你生气了。”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他难以消受这种狂风骤雨后柔如夜风的甜美语调,侧过了脸去。他是生气,但不是对她,是对自己。生气自己为什么总是被她看不起,没用。
吴紫去握他的手,被他躲过,藏在背后,在她眼中便成了孩子般的赌气。她叹口气,真心感到后悔内疚了。
她让开:“你去做宵夜吧,我饿了。”
他烧了酒酿桂花小圆子,端到桌上,推到吴紫面前,自己坐在她的对面,垂着头,不做声也不看她,心里还是想着她方才的话,羞愧于自己的小心眼:为什么会耿耿于怀?以往的岁月里,比这更刻薄更难听的话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却对阿紫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在意,而且越来越在意,她说讨厌没工作的男人,于是他便努力地去找工作;她说他是没人要的垃圾,他的心便像被掏出来绞扭似的疼痛。这都不像他了,对于阿紫他应该加倍地宽容体谅,而不该像此刻般,动不动就和她赌气,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
但是,被她这么一说,他便真觉得自己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堆垃圾,再无颜面对她。
完了,这男人陷入了自卑情节的无底洞中去了。
“裴京。”
“唔。”他应着,视线却呈四十五度角,只敢盯住她放在桌上纤长细白的手指上。
“京。”她像吟诗般地唱着,果然把他“惊”得抬起了头,目瞪口呆。她她她,她刚才叫他……
一把汤匙悬在他的鼻前两公分处,雪白润泽的小圆子浮在浅浅的铺着金黄桂花的汤水中,像珍珠般闪着光泽。
“张嘴。”她口动操作对面几近神经瘫痪的裴京,成功地将圆子塞入他的口中,“好吃吗?”
“好吃。”他傻傻地应,沉醉于她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体贴中。
“羞羞羞,裴京卖汤圆,自卖自夸。”她用手刮着脸皮,臊得他慌忙又垂下了头去,脖子赤红。
男人比女人还容易害臊,这个世界越来越奇妙了。
“不吃了吗?”
“不要,你自己吃。”他不再上当。玩不过她,老被她耍得团团转。
“可是……”她语气中的叹息使他抬起了头,于是发觉那把汤匙赫然又悬在了眼前,金黄的桂花托着洁白的珍珠。
“好吃吗?”
“不好吃。”他条件反射的回答引得吴紫扑哧笑了出来。真好骗,他捉住了她的手,眼睛里有迷惘的痛苦,“阿紫,你不要捉弄我。”
“不是说过,‘只要是阿紫,怎么都行’吗?”她笑吟吟的眼像两弯新月,美靥如花。
“你让我觉得自己好笨。”
“我就喜欢你笨笨的样子。”他红红的脸引诱着她的手指越过桌面去轻抚,看着他,她的眼变正经了,笑也收敛了,“这样,你才会是我一个人的。”
他抬起了头,如被她的点仙棒点中,重获生机。
时针在静夜里敲响,十二点,午夜。古代童话里怎么演的?公主重又恢复成灰姑娘,但是现代的童话,才刚刚开始。
“我很想你。”
“我也是。”
“我乱说话,你别生气。”
“不会不会,真的。”
“你看,我瘦了好多。”她将脸凑到他面前让他看,“你不在,我们都没早饭吃,中午在外头吃盒饭,晚上吃泡面,小小天天和邻居的狗抢食吃,好丢脸哦!”
“对不起。”他将她抱到膝上,一点也不怪她不是为相思消瘦,而是为美食憔悴,“从明天起,一切恢复正常,我会把你养得胖胖的。”
“真的?”她眉开眼笑,开始点菜,我要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裴京频频点头,是是是,太座。
很浪漫,是吗?厨房里,就该这么谈情说爱。
白纸上满满记了一大堆,吴紫停下来歇了口气,裴京慌忙体贴地捧上凉水一杯让她润喉。吴紫仰脖,灌死一窝蟋蟀,“还要。”又喝了半杯,看看裴京含笑的注视,想了想,端到他唇边:“喝吗?”阿紫的温柔体贴,使得每个水细胞都充满了甜蜜蜜的蜜汁,甜入心肺。裴京捧着杯子,幸福地傻笑,半天都舍不得喝光。害吴紫拿手搭他的额:正常吗?
裴京背着她在洗水槽里洗碗,吴紫偷偷地在菜单上画情人伞,写上他和她的名字。裴京走过来看了看,接过笔又画了一顶,刷刷刷,伞下画了两张脸,乱专业一把的,像得一塌糊涂。相比之下,吴紫的那顶伞,像把没人要的破伞,丢脸死了。她拿眼瞪他,他对着她笑,很顽皮的。吴紫打了他一下,将脸埋入他的胸膛里。
“我抱你上去?”他在她耳边悄悄地问。
在走廊里碰见出来喝水的唐飞:“裴大哥,避孕套要不要?新上市的。”
“谢谢你。”裴京羞涩地回绝,慌忙加快步子将吴紫抱到床上,逃也似的冲出房门。
吴紫追出来,勾住他的颈子送上一吻,他一时忘了害臊,深情地回吻她。
“嗯哼。”两人同时分开。唐飞端着杯子从当中穿过,像个幽灵似的。两双视线随着她而去,正好看见黄鹤的脑袋悬在他的门外,尴尬地笑笑,缩了回去。
今天晚上,失眠的人倒不少啊。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以后不要失踪了,你不在,我都没食欲了。”
还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她说了露骨的情话,羞得缩回了房去。裴京在门外想了半天,黄鹤踱出来拍他的肩。“幸好你回来了,你不在,她像魔鬼似的,人见人怕。”
“真的吗?”
“明天你去看小小。”黄鹤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施施然地朝董浩的房间走去,立在门口冲他招招手。裴京走过去,黄鹤凑在他耳边悄悄道:“帮我敲敲门。”
裴京敲门。
过了一会儿,董浩的声音在里头咆哮:“烦不烦啊!你!深更半夜的。”
“阿浩,是我。”裴京道。
过了片刻,门开了,露出董浩歉疚的脸:“对不起,我以为是……”
“以为是我吗?”黄鹤从裴京背后冒出来,张臂扑去,“我好感动,你终于为我开门了,漫漫长夜,由我……”啪叽,门外贴上一张烙饼,门内传来冷酷的声音:“滚开。”
裴京歉疚地瞅瞅贴在门上的黄鹤,摇摇头回房去了。
小小见到裴京,像见了久别的亲人,扑到他脸上狂舔,呜呜呜地叫。裴京奇怪于小小长长的毛竟变成了凹凸不齐的月球表面,便在早餐桌上提出了疑问。谁都没出声,只有吴紫拿手猛扇脸:“好热好热,天气越来越热了,小小换个发型也好,免得中暑。”
小小在桌底下呜呜地抗议,太不负责任了,不合格的理发技术!这样子,它还有脸出去泡马子吗?
饭后,裴京拉吴紫到他房里。
“你今天上班吗?”
“我休息。”
“哦,那太好了。”他从墙角捧出一幅画,“赵先生的画画好了,你帮我送去好吗?”
“这么快?”
“这四天里画的,郊外清静,画起来顺手。要看吗?”
吴紫想摇头,看到他眼中的渴切,便不由改作了点头。是幅风景画,有树有湖有人。除此之外,吴紫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艺术于她来讲,一窍不通。
“可以吗?”他渴望得到来自于她的肯定。吴紫忙将头点得如同啄米鸡。不懂装懂,谁不会?他放心了,在她脸上香一记,将画重新包起来,就这样,三十万交到了吴紫手中。
赵亦明自从一刻钟前拆开画后,便一直没开口,满脸严肃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远看近看,看看看,看个没完,看得吴紫的心吊到嗓子口又沉到肋骨下,七上八下的,没法停。
“赵先生?”她暗示性地唤了声,含蓄地将问题包在那个称呼中:您觉得怎么样?
赵亦明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将视线从画上转到她的脸上,乱严肃一把的。吴紫被他看得心头咯噔一下。不祥之兆。
“吴小姐,可不可以随我到书房一下?”
干什么?是去开支票就好,否则她就把那幅画砸到他那满头白发的脑袋上,再套在他的脖子里。吴紫心里嘀嘀咕咕的,脚下跟着班师到了书房里。
“吴小姐,请看墙上那幅画。”哗,好大一幅唐仕女油画,几乎占了一整面墙。赵老先生让她到书房里看胖女人做什么?
“吴小姐觉得如何?”赵老先生又问。觉得如何?不就肥肉叠肥肉吗?吴紫皱起眉,困难地唔了一声,却被别人误解为另一种见解。
“你也看出来了吗?”看出来什么?“这两幅画根本就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啊?吴紫的下巴落到了胸口。裴京什么时候替老先生画了那个肥女人?忙凑近画前,找到落款处的日期:1992年7月20日。五年前?不可能吧?那时他才十八岁呢!
赵亦明珍惜地轻抚着精美的镜框,沉浸在往事旧忆中。
“五年前我特意从美国飞回来参加他的画展,一眼便钟情这幅画。当时许多人都想买这幅画,甚至有人出到一百二十万的高价,但是后来画廊的主人却以六十万卖给了我,说是纪说了,老先生是识画之人,好画应赠知音。五年来,我无时不想见他一面,但纪的面目始终如谜,不料今日……”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问一声,纪是谁?”
从老先生大睁得近乎滞呆症似的双眼中,吴紫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是说,你不认识纪?那,你带来的那幅画是谁画的?”
“就是那个街头广告画者,他姓裴,名京,不叫纪。”
“不,不,不,我绝不会看走眼。这幅风景画绝对是纪的真迹,虽然画风略微改变,而且远比五年前更加成熟,但是我相信那绝对是纪的作品,别人的作品我或许不敢肯定,但是纪的,我绝对不会看错。”
咔,咔,咔!Stop!裴京=纪,纪=大富翁,那么推出裴京=大富翁。不对,裴京不是大富翁,他是个连工作都没有房租也不会收光靠老姐每月寄生活费的穷光蛋。等推定律在此失效。不行了,她头好昏。
吴紫将支票朝他的厨房围裙袋里一塞,返身坐在桌前,开始对着一盘草莓发呆。
他没去理会那张支票,凑到她面前,她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出了什么事?”
当然出事了。她直视着他,企图让他自动招供,可惜目的不明,徒然让裴京莫名其妙半天:“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他不安地到镜子前照,看得吴紫猛翻白眼。这种举动应该是女孩才会做吧?像这种傻乎乎的、孩子气的家伙,会是鼎鼎大名的纪吗?画家不都是邋里邋遢、衣冠不整的吗?他却是干净得几近洁癖。虽说赵老先生一再保证,那幅风景画远比唐仕女更好,但她实在看不出来。本来嘛!一幅风景,一幅美女图,怎么个比较法?画盲就是画盲。
“我今天去过寒树画廊。”
“哦。”他善良的脸上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心虚或意外的表情。
“你知道纪吗?”第二度试探。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
“五年前,你有没有画过一幅唐仕女图,肉很多,像个巨无霸汉堡?”
这次他想了许久,皱着眉努力很认真地想。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展开一个羞涩的笑容:“我也记不得了,好像没什么印象。”也难怪,五年前的事要想起来对他来讲的确有点难度。但是画家会忘记自己的作品吗?回答是否定的。吴紫心中怀疑的天平逐渐倾向了赵亦明那边。搞错了吧?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怎么看裴京怎么也不像画家。
“没事了。”吴紫有点内疚地拍拍正在伤脑筋研究她七色花般阴晴不定的脸色的不解的裴天使,无端给他添什么烦恼嘛!为了表示歉意,她提了颗草莓往他嘴里放,“来,吃颗草莓吧,一颗草莓抵五个苹果的维生素C。”
他顺从地将草莓吞到肚里,微苦着脸:“阿紫,这些草莓还没洗过。”
“啊?对不起对不起。”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下表示慰问伤员,“哦,对了,赵亦明出了五十万的价钱,你有急用吗?”
他以为她要,慌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从口袋取出支票,平举过头顶呈献:“你用你用,我没关系。”
他说的是什么话,好像她要污他的钱一样。 她吴紫虽说热爱金钱,但也没爱到贪别人钱的地步,特别是他的钱,这种养老用的钱,拿一分都要天诛地灭的。
“你有存折吗?”
他想了想:“好像书房里有一张,姐姐们走前把钥匙留给我,说钱不够用可以去拿。”
用钥匙打开书桌抽屉,里头整整齐齐放了三本存折。三本?吴紫拿出最上面一本,翻了翻,不看没怎么样,一看——啪,存折失手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他不解地俯身拾起。
却见阿紫快手快脚地翻看另两本存折,脸色严肃得苍白。
“阿紫,阿紫?”他被她吓着了,慌忙摇晃她。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皮都没眨一下:“你知道吗,裴京?”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以一辈子躺着白吃白喝,不必出去工作,也不必靠你老姐救济你。”她的表情是经历了巨大打击后的呆木无情。
正文 第八章
裴京就是纪。
这个事实在中午的餐会上揭露时,瞬时激起了千层浪。
“阿紫你没开玩笑吧?”黄鹤受惊最大,两个鹌鹑蛋在口中作自由落体运动,直接滑入胃部。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她冷冷地,很有火气在胸中的样子。裴京坐在她边上,小心翼翼地将剔了刺的鱼肉叉到她的嘴边,被她扭头闪过。
“阿紫。”他可怜兮兮地,很委屈,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你别烦我,大骗子。”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嘛!我不是对你解释过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气?”
“就是啊!”唐飞冷眼旁观,实在看不过吴紫的莫名其妙,“裴大哥是纪,不正合你的意吗?”
“合什么意?你不知道他那天文数字的财产对我打击有多大吗?”
“打击?金钱会对你造成打击吗?”唐飞作了个“天方夜谭”的手势,黄鹤附和地点头,呼,头上飞过一块猪排,一旁蹲伏的小小眼明嘴快,来个凌空后跃,恰恰接住才没玷污了一尘不染的地板。
“裴大哥,你不知道自己是纪吗?”董浩的观察力一向敏锐,往往一语切中问题核心。
裴京满脸感激地连连点头,终于有人了解他的委屈了。
“为什么?”董浩继续问。
“因为他是个白痴加智障。”吴紫很过分地拼命打击他的自尊心。
招来众房客不满的白眼:“阿紫你少开口,你知道了实情,我们都还不知道。”
吴紫耸耸肩:“随便你们啦,等你们知晓真相后你们自会同意我的观点。”
于是裴京在众人殷切的注目下开始述说经过。
话说裴京自五岁起便开始打理家中大小杂事,偶尔无聊时便以画画作为消遣,而一向以事事贬低他为乐的四位姐姐们却惟独在此事上对他赞赏有加。于是单纯王子在为了博得老姐们欢心的情绪下一画不可收拾。至于他为什么会和纪画上等号,他的的确确是不知道,他只管画,而他的记性不好,十八年来画过些什么,过一段时间内便会在脑中自动删除,只是偶尔会纳闷:为何十八年下来,他在郊外的画室还没被画山画海淹没。然后便是那存折,为什么存折上会是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一大堆钱,他自己也好糊涂啊!
“就这样?”情节呆板得令人失望。没有动人的起因,没有精彩的过程,连个高潮跌宕都没有,就是为了博人欢心,然后在家事之余画点画作为消遣,然后便画出了画坛高手。这也太容易了吧!达芬奇若在另一个空间有知,不把鸡蛋统统朝老师头上砸才怪。
“寒树画廊的老板是谁?”董浩进一步以问卷形式进行调查分析。
“大姐的。”
这就对了。所以环节至此全部打通:裴京埋头傻画,而他大姐却以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名字将他的画卖出去,于是纪出名了,裴京却丝毫不知真相。
“我羡慕你,裴大哥。”黄鹤眼中有哀伤,想到家中二兄一妹为争夺家产的种种行径。董浩斜眼瞅瞅他,将一杯柳橙汁推到他面前。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才不愿认祖归宗去认那个有钱却不负责任的父亲。黄鹤这次倒没顺竿往上爬,只默默地握住那杯橙汁,向董浩苦笑。的确,裴京是令人羡慕的。以他迷糊榆木的个性,绝对难以在社会上厮杀竞争,他的姐姐们便让他留在家中做他喜欢做的事,连养老金都帮他存好了;而又知道以他的性格,绝对难以适应出名后会带来的种种干扰,于是便以匿名的方式将纪深深地掩盖起来,不让他受丝毫来自于外界的压力与冲击,这也是促使他画技日进千里的主要因素之一吧,盛名之累是艺术家创作的最大障碍,而裴京的世界如水晶般纯净,他的身体是自由的,创作的思维也是自由的。
因此,他是个值得羡慕的家伙。
不约而同地,未曾谋面的四位姐姐的形象在众房客心中如玛利亚般圣洁起来。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裴京的身份谁也不能泄露出去。”
“我们是没问题啦,”唐飞吃着苹果闲闲地瞄瞄吴紫,“就怕某人职业本能不肯放过这个爆炸新闻。”
对哦!视线集中扫往吴紫脸上,令吴紫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职业来。
“看什么看,我是那种小人吗?”
一齐点头,可见众人意见一致。吴紫再度感受做人失败的痛苦,她撑着额颓废而有气无力地说:“诸位放心好啦,兔子不吃窝边草,这点基本常识我还是懂的。”
“我相信阿紫。”裴京是她永恒的支持者。
“谢啦,赵亦明那里我会替你应付,你安心做你的隐士吧!”真是的,受人恩惠就是麻烦,必须表示一下方才能抚平骚动的良心。
裴京满怀感情地憧憬地双手交握在胸口,默默地凝视吴紫。
“干嘛?”吴紫将锅盖挡在胸口上,下意识地向后侧倾斜作势躲离他身边。
“我、我、我现在算不算是个……有……有用的男人了?”他不好意思起来,问这种卖瓜型的问题真叫人害臊。
吴紫瞅瞅他,再瞅瞅其他人,众房客全都一副幸灾乐祸您老自己应付的表情。现实好残酷哦!她坐正身体,将锅盖丢回桌上,然后右手往膝上一撑,左手直拍上他的肩,垂下头,无限深沉的:“裴京,人有了钱,并不一定就代表他是个有用的人,你明白吗?”语音落地,其余四人全作呕吐状捧着饭碗躲客厅里去避难。
“你不高兴我是纪吗?”他有时候很敏感,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
“有点。”闲人不在眼前,吴紫正经多了,“一下子从平凡的裴京变成了名人纪,我有点心理不适。”
“我还是我啊!”
吴紫瞅着他焦急的脸,片刻后,笑着拍拍他的脸:“没错,你还是你,是我的错,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给我点时间好吗?”
能说不好吗?他何时为难过她?一点点都不舍得。只是黯然失色是必然的,也许他将成为《101次求婚》的追随者了。
她凑过来亲他的嘴,他抱住了她,感觉她的唇完美地契合着他的,她的每一颗贝齿,每一处柔软都是他所熟悉的,如此亲密,如此地全面征服他,她的一颦一笑,丝丝缕缕都牵动着他的心,很像一首歌中唱的:“你已征服了我,却还不属于我,教我如何不去猜测你在想什么……”他放开她,起身收拾碗碟,端到流理台里去清洗。
他不明白她的害怕,就像一个肮脏的流浪汉面对尊贵的帝王般,她在他面前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越是深入地亲密就越害怕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害怕他了解了真实的她之后会失望,他一味地对她好,无意地展露他无邪的情操,愈加令她陷入自卑与矛盾交加的情结中去。她有时故意对他不好,看他焦急的样子令她有种被需要的满足。这种心理着实古怪,但她无法抑制。
他一直不停地洗,没几个碟子,洗了好半天,反反复复地都快洗破了。她的怜悯心被唤醒了,起身走向他,悄悄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靠在那具宽阔的背上。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也是目前惟一的一个。”她深情地吐露心底秘密,心中感觉舒畅无比。
而他则回头瞅着他,笑中含泪:“真的吗?”
“你敢怀疑?”吴紫叉起了腰。他慌忙摇头,湿湿的手方要去握她的又缩回,在围裙上擦,吴紫捧过他的手,在那粗糙的手掌里印下一吻,他的脸红了,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十指交缠两相对视,忘了周遭一切。
也忘了那四个躲在客厅里的闲人。
四个脑袋分列在两个门框上,朝里面看着那“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煽情场景。“觉得如何?”黄鹤回头问另几位。
“肚肠根痒痒。”唐飞磨牙,一脸中暑的表情,“那个任性的小魔女需要点教训,成天以吊人胃口为乐。”
“阿紫吗?”亦然想想有点不忍。
“没错。她那种速度,需要上点发条。”
“要陷害她的话,别忘了让我插一脚。”黄鹤忙不迭举手要求报名参加。
“这是集体行动,谁也不会拉下。”
“无聊。”董浩起身欲走,被黄鹤拦腰抱住,苦口婆心地拉其入伙。
“这是为裴大哥好。他那种单细胞生物,要追到阿紫,大概要到进棺材方可感动上苍功到事成。”
“你们少帮倒忙,我不参加。”
“帮倒忙?”唐飞不服气了,“凭我们几个智商加起来超过一千的灵魂人物可能帮倒忙吗?”唐飞最爱与吴紫作对,如果她发觉自己此刻的语气竟有吴紫之风,不知会有何感想?
“我已选定了最佳方案。”招手将其余三个脑袋招过来,压低声,神神秘秘地说,“生米煮成熟饭。”
董浩耸肩,第一个离去。
这么老土的、被人用得稀巴烂的法子,亏她还好意思说是最佳方案。稍有点头脑之人都会用力嘲笑她个几小时。
厨房里,裴京侧过脸去打了个喷嚏。
“有没有听见?”
“好像是生米煮成熟饭。”
谁也没注意到,客厅门外另有四颗脑袋,一模一样的,只差头发不同,呈阶梯状由短到长。
“哟,”头发最长的那个笑咪咪地弯起了月牙眼,“老弟的贞节似乎不保呢!”
“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没想两个月不到,裴氏公寓里鸡飞狗跳不少嘛。我喜欢。”
“先去看看弟媳妇,是何方神圣,竟能撩动和尚的心湖。”
“大姐,你也太损了吧,称自己惟一的弟弟为和尚。”
“那称什么?灰少爷?”
四个女人一边小小声地斗着嘴,一边以很对不起身上娟秀优雅香奈儿套裙的蛇行姿势向后院摸去,趴在厨房门缝向里看。
“挺漂亮的,但比刚才客厅里那个稍差点。身高配老弟正好,小鸟依人不至于像美女与野兽。”“傻人有傻福啊!”
“表面现象不可靠。”
“小京京罩不住她的。”头发最长的皱起了眉。
其余三人全住了口,眯起眼,片刻后,点头道:“好像是。情路漫漫,小弟尚需努力。”
“方才那帮人合计促进他们,身为亲人,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不用说,同样惟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慌忙点头,全数通过。
“首先应该……”
计谋方要展开,却被打断了。门忽然被拉开,四个坐在阶梯上的美女顿时暴露目标。
“姐?”裴京下意识要逃,那四位风姿绰约的美女已经扑了上去,五个人轰隆一声,摔作一团,除了像章鱼般挥舞的手外,裴京彻底淹没在脂粉堆中。
众房客犹如在看缩写版的《红楼梦》,贾宝玉与众位姐妹,好不亲热。
想必看官心中已有了数,这几位便是裴京那几个集魔鬼与圣女于一身的四胞胎姐姐:裴欧,裴颜,裴柳,裴赵,以头发区分,老大最短,老四最长。至于她们为什么不住夫家反而回娘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随着她们的适时加入,掀起了裴氏公寓骚乱新浪潮。
共同的相处会使每个人的缺陷毕露无遗。众房客深谙了这话语中的禅机。
褪去心目对中圣母玛利亚的崇拜,裴氏四姐妹在众人心目中逐渐成为凌驾于吴紫之上的魔女。而裴京过往二十三年的生活方式如同舞台剧般,一一铺展在众人面前,相比之下,他们日常加诸于裴京的负担,只能以鸿毛来形容。这是姐弟关系吗?简直是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她们在欺负、剥削、压迫裴京,像灰姑娘后母的女儿。
最令吴紫气愤的是,其余四个房客居然对眼前的人间惨剧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明哲保身。一群鲁迅笔下的哈巴狗——骑墙派。妈的!吴紫的拳头最近总是发痒,忍不住想将他们痛打成落水狗。还有,当事人的无怨无尤更令她有种恨得全身无力的无奈感,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看他被支使来支使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个毫无感觉的傀儡,她就气,替他气,因为感同身受。她觉得自己太过鸡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所有人都心定气闲,只有她在外头气得别别跳,像个小丑般可笑。
吴紫坐在客厅里拿着报纸冷眼看裴京从楼上下来,手里捧着一堆鞋,在她面前蹲下,开始努力擦拭。Shit!中国人的奴根性在他身上深刻体现。
眼不见为净,她将脸全面埋入报纸中,努力学习凶杀案技巧。
嚓嚓嚓,嚓嚓嚓,鞋刷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吴紫的眼慢慢地露出报纸上方,很喷火的那种,瞪着嘴角含笑的擦鞋匠:“你——很高兴嘛!”
“你今天休息吗?”
她冷哼了声,明显心情不佳:“你还记得我休息嘛!我还以为你现在心中除了姐姐别无他人。”他听出她口吻中的异样,识趣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坐到沙发上想搂她,却被她以惊弓之鸟之势躲开,弹射到对面沙发上去嫌恶地瞅着他:“别用你的煤炭手碰我。”
“怎么了?阿紫,你又不高兴了吗?”
“用不着你关心,你只要关心你的主子们就够了,小女子担待不起。”
哗,浓浓的酸醋味。
“我也关心你的。”他热切地表白,又挪到她的身边,谁知她立刻又跳到对面沙发上去,衣角都不让他碰一下:“擦你的鞋去,别理我。”
他困惑地瞅着她,决定顺从她的旨意。当他摸不着她的心绪时,经验告诉他最好是顺着她的意思,免得引起火山爆发。于是,他重又蹲下来,擦擦擦。
嗖!手中的鞋刷“刷”地被抽走,惊愕的擦鞋匠抬头,双眼迎上了怒气腾腾的雌虎眼。她挥手一甩,鞋刷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越窗落在了院中。
“你敢再擦一下试试看!”睡狮终于耐性磨尽,开始怒吼。楼梯上探出了几个脑袋,像一窝土拨鼠般蠢蠢欲动。
期待已久的好戏终于拉开了序幕。
他被吴紫的怒潮淹没,莫名其妙地半蹲在地上,笼罩在泰山压顶的阴影之下,只会眨眼。
“你够了没有?灰姑娘的角色打算扮演到哪一天?谁才是该照顾人的人?你大还是她们大?你当她们是姐姐,她们当你是她们的弟弟吗?你不知道这看在外人眼中有多可笑吗?一个大男人到超市去买内衣内裤卫生棉,你也不怕别人笑话!深更半夜,让你跑几个小时去买宵夜,每天吃不好睡不饱,你以为你是铁人吗?她们当你免费奴隶使唤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你、你,”吴紫指着他气得直跺脚,“气死我了!别在我眼前出现,免得我哪天控制不住杀了你!”
他咬了咬下唇,默默地抱起鞋,往后院班师。才刚走了几步,背后猛然遭了一记重击,推得他踉踉跄跄前行几步,又被向后猛拉一下,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皮鞋四处飞散。
好惨!偷窥的人不约而同地侧过脸去不忍再看。一个大男人被欺凌到这种地步,当真是男人的不幸。
风水轮流转。当他们再度侧回脸向下看时,形势已大变,可以说,一片大好。
客厅里的“搏斗”已经停歇,母狮被乖猫制压在了身下,正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气焰尽消。
“她们是我姐姐。”他耐心地同她讲理,“我是家中惟一的男人,男人照顾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男人若都有他这种心思,天下早就大同了,“而且,她们确实什么都不会,洗衣,煮饭,洒扫,购物,这些从小都是我来做的,这点小事是我惟一能为她们做的,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可言。”楼上四人听了好愧疚。
“好,这些事我不反对你替她们做。但是,我要问你,洗澡水她们会不会放?头发会不会梳?睡衣睡裤会不会准备?你说!”
“应该会吧。”
“那你做得那么殷勤做什么?你闲得发慌是不是?要不要我替你到酒店里应征个服务生,专门收拾客房?从今天起,你再替她们做这些有手有脚的人都会做的事,我就立刻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不要,不要,不要,我答应你就是。”他怕死了,只怕她真会搬走,阿紫是言出必行的,“你别走,不要离开我,我不让你离开,如果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
她心软了,捧住他的脸叹气:“我是为你好。看你忙得瘦了一圈,我心疼你明白吗?你别在口头上说说就算了,我会监督你。”
他像只绵羊般的顺从,让人看了又好笑又好气。每次都这样,答得很爽快,很流利,可信度却很低。
“你别应付我,我当真的。”
“好好好,我记住了。”见她终于软下态度,他慌忙将脸埋入她颈窝,呜,差点失去她,好怕好怕。“干什么,别用舌头舔我,怎么跟小小学的一个样,喂……唔……”
到此为止。楼上七个人离开楼梯,留下客厅里浓情蜜意,回到了裴欧房中。
“京京会听谁的话多一点?”
“试试不就知道了?”
魔鬼们笑了。可怜的裴京,如此善良的人儿,却成日遭人背后暗算。
“我吃好了。”裴氏四姐妹陆续放下碗筷上楼而去,董浩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今天他似乎有点食不下咽。
站起身,他欲言又止,被黄鹤从后头拉了坐下:“没吃完不许走,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
“我吃好了。”亦然放下碗一溜烟上楼去了,很是良心不安的样子。
于是,餐桌上剩下五个人,继续慢悠悠地吃闷饭。
“小京——”随着楼上宛如唱戏般的呼唤声传来,餐桌边的五个人全竖起了耳朵,其中有个人甚至竖起了全身的寒毛——像刺猬。不幸的是,裴京似乎没看见。“给姐姐放一下洗澡水。”
巴蒲洛夫的狗知道吗?作条件反射实验的那条。而裴京在长年的神经刺激下,正如那实验犬般,听到召唤便立即行动,长脚一跨,四五步便出了厨房朝楼上奔去,全然忘了中午对阿紫的承诺。剩余的三人全盯住吴紫。
唐飞与黄鹤自然是看好戏的表情,董酷哥总算有良心,起身便要去追裴京回来。孰料,吴紫竟比他还快,后启动却抢先机,看得董浩这个校田径队的短跑主力都自叹弗如,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阿浩,你说裴京能留住她吗?”黄鹤真有点担心。
董浩甩他一个大白眼,坐回桌旁喝绿茶。
话说吴紫冲上楼,正巧裴京朝楼下狂奔,两人擦肩而过。裴京仅仅愣了半秒不到,伊人已不见了踪影。慌忙又追上去,正巧迎上一扇甩上的门,差点撞扁鼻子。完了,他闯祸了。方才他一路跑到大姐门口方才记起阿紫说过的话,心急慌忙地返身下楼,果然,来不及了。
他推推门,门已上了锁:“阿紫,你开开门,对不起,开开门好不好?你听我说。”
“滚开!”先是火山爆发的咆哮声,随即门上乒乒乓乓一大串砸击声,她在里头噼里啪啦痛骂,外带出现率极高的“我要搬家”的字眼,令他慌了阵脚,不假思索地抬脚踹门——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暴力举动,勇猛无比,看呆了走廊里闻讯而来的人——两下踹开门冲进去,吴紫果然在收拾行李。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再现,就像当初她搬进来的第二天因误会他是变态房东而要搬走一样,令他肝肠寸裂(夸张了点)。
“不要,阿紫!”他扑过去阻止她,但她眼疾手快地将箱子拖到地上继续打包,让他扑了个空。
“阿紫,阿紫,你别这样,不要走,我道歉,我答应你下次再不惹你生气,你不要走行不行?”他团团转地跳脚,手足无措。
却被她大力推到一边:“闪开,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我现在看见你就火大!你高兴受虐关我屁事!放开我的箱子!听见没?”
他死不肯松手,拼命摇头:“不要,我不放。”她放弃与他争箱子,去床底下又拖出一个,将一大堆衣服胡乱地朝里塞,他过来抱住她的衣服不放,吴紫抽不动,更火了,一摔手,衣服也不理了,拎起小皮包就向外走。他丢下衣服,跳过床将她拦腰抱住,抬脚踢上门,将看热闹的闲人全关在外头,她自是不肯轻易屈服于暴力,将他的手臂、肩膀、脖颈、耳朵咬得千疮百孔,凄惨万分。他用身体将她压在门上,用双脚制住她的鸳鸯连环腿,再用双手克住凶悍的猫爪,当她的嘴再度向他颈上咬去时,他不假思索地迎唇而上,封住嗜血樱桃唇,强而有力的舌头冲进她未经设防的唇齿之间,迅速地攫取了熟悉的甜蜜。
狂风暴雨骤止。突如其来的宁静使得搏斗后粗重的喘息声与缠绵暗哑的低吟声显得格外清晰。他松开了手,由那小巧优美的背脊滑下,正巧接住了她绵软的身体,她贴在了他的身上,像只淋了雨的小鸟般微微地颤抖着,媚眼如丝,发丝凌乱,红唇微肿,狂野中掺杂着动人的脆弱,看得他痴迷沉醉,忍不住伸手去抚那柔丝雪肤,还有湿热的唇。
她逸出一声叹息,展臂圈住了他的头颈将他拉低下来,她的声音如同春风暖进心扉:“再来。”
再来一千次一亿次都是最甜蜜的美差,他自是无条件服从。
“不要走好吗?”他在她耳边含糊地低喃,舌尖被那粉嫩的耳垂勾引,轻吮个没完。
她坐在他的腿上,像只慵懒的波丝猫般优雅地眯着眼,低低地笑:“我需要想想,嗯——你说点好听的,若是让我心动了,我就留下来。”
他束手无措,笨嘴拙舌是他今生最大的敌人:“我……我说不来。”老实地招供,也老实地羞红了脸。
“说女人最爱听的那句话。”她提醒他,满怀期待的表情。
可惜天公打雷鸭不知。他的唇几番开合,硬是没发出她所期待的音符:“说什么?”
她能告诉他吗?让女人首先说出那句话,岂不变成了倒追?不行,丢脸死了!再怎么着,她吴紫也是花容月貌,又不是推销不出去,何至于要干这赔本生意?
“这句话只有男人能说,女人说不得,你明白了吗?”她立起身,“你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诉我。”边说边去捡地上的衣服,好乱,像被人踢了馆似的狼藉一地,方才战事之剧烈可见一斑。
“阿紫!”他忽然间吼得她一哆嗦,手中的衣服掉落在地。干吗?听这语气不像是想出答案的狂喜,倒像含悲泣血的控诉。他跳过床来——今天第二次跳她的床,她亏大了——一把扯过她。
吴紫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干什么?”他捉住了她的手,紧得发痛。
“你拿衣服做什么?”他如临大敌,将她与行李箱隔开。
吴紫瞅着他片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以为她又要走了。
“整理衣服啊!”她故意说双关语。
他果然白了脸,一把将她抱得双脚离了地,嘴里狂乱地喊:“不可以!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她咯咯地笑出了声:“那我们一起走,像电视里那样,私奔,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她不离开他,随便怎样都行,“你等我。我去收拾行李。”转身便往外跑。
吴紫追上他,抱住他腰都笑弯了,贴在他的背上拼命捶他。哪有人这么笨的?随便什么话都当真,哦,老天!他真是全天下最最可爱的大傻瓜!
“我投降,我投降,”她笑着嚷,将笑出的泪揉在他的棉布T恤上,“不走了,我留下,我留下,我留下,你这个大傻瓜!”
正文 第九章
那次台风过境后,裴京明显地收敛许多,不敢再去替那四胞胎放洗澡水准备衣物梳头修指甲,而那四胞胎面对降至与众房客同一水准的待遇居然没有多大反应,不能不说吴紫的母鸡护雏计划取得了圆满成功。
只是,撒旦可能变为天使吗?答案是否定的。魔鬼的快乐总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要想让魔鬼停止快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天原本是个晴朗的天气,令人有想晾晒霉湿物品冲动的好天气。吴紫早晨上班时便是怀了这种好心情与家庭主夫装束正在大扫除的裴京甜甜蜜蜜地吻别,然后精神抖擞地去迎战总编那“月有阴晴圆缺”的万花筒脸,一整个上午都很快乐,直到那本刊物出现。
那么大的字,那么明显夸张地印在封面上,想看不见都难。揭开纪的神秘面纱,欢迎加入疯狂游戏。
“小姐,买书啊?”书亭的老板这几天赚翻了,光这本平日销量一般的刊物就卖疯了,昨天前天,连着三天,他卖出的三种刊登这种字样的不同的杂志,就抵得过他往常两三个月的收入,乐得他脸上多了一大堆笑纹。
看那小姐激动得手指抖抖光点着那本杂志发不出声音的样子,老板很能破译她肢体语言地将三种杂志全取出来塞在她的手中:“都有都有,要买三本一齐买吧,免得到时再回来买,别人三天才买齐,你一次就买到……小姐,喂,找零啊!”
吴紫丢下五十元钱,抱着那三本杂志狂飙回家,冲进客厅,却发觉人都在,全围着矮几散坐在沙发上,人手一本与她相同的杂志,见她进来,仅把头稍抬了下,便又埋入了其中。
“厉害,这个人当真无聊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黄鹤赞叹,翻了一页,继续看下去。
“超强的逻辑思维。”唐飞的评语。
裴京将吴紫拉到膝上,想亲亲她,被她挡了开去:“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
“我没事的。你关心我,我好开心。”他满脸的笑容让吴紫大有还是傻瓜幸福的感叹。他就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杂志利用读者的好奇心掀起2000年度的新狂潮,发动全社会无聊人士外加纪的画迷的力量,企图将他从平静的隐士生活中揪出来,推到公众面前让镁光灯咔嚓咔嚓大曝其光。身为新闻从业人员,吴紫深知纪的曝光将会引起多大的灾难性轰动。揭开纪的真实面目是所有新闻从业人员梦寐以求的。这个本世纪最杰出、最神秘的画坛枭雄的真面目,足够让全国乃至全世界为之爆炸,且辐射波的延续将不是以月计,而是以年计。这都只能怪纪自己,隐藏得再好再深的秘密,凭新闻记者敏锐得可怕的嗅觉外加坚忍如九命怪猫的韧性, 哪有什么包得住火的纸,有哪件他们想知道的事不大白于天下的?只有纪。他让所有人束手无策,就像他本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除了作品,他本人连一点蛛丝马迹都让人摸不着,民众对他的好奇程度已达到了饱和状态,这时,一个匿名的自称知晓纪的真面目的人以三百首连环诗的方式宣称:答案就在诗中。刹那间,洛阳纸贵,各路人马开足马力,誓言定要揭开纪的神秘面纱。人类的智慧是可怕的,而群众的智慧更加可怕。这次,裴京真的要玩完了。真相的败露只是时间问题。而当事人却依然没事儿似的,怎不教人又气又恨?
“这个人的确厉害,又有够阴损。说是有三百首诗,却把一千二百句诗句全部打乱分刊在三本不同的刊物上,要想解开谜底,首先必须将一千二百句诗句组合成三百首绝句,再从每首诗中找出线索,线索指向另一首诗,另一首诗中同样含有指示线索,这样一环套一环地找下去,更难的是每首诗中的线索不定数目,就像走迷宫,岔道套岔道,难啊!想找出谜底,没古典文学硕士水平以上外加逻辑思维超强的人最好别白费劲。据说谜底连杂志社都不知道。够损的。”
“你倒知道得清楚!”吴紫冲黄鹤大飞大白眼。
黄鹤大声喊冤:“这种思路绝对准确。不然大伙儿一个早上的时间全是白花的吗?这可是集合了众人智慧凝成的洁净硕果。”
“会有人猜出谜底吗?”
“江湖高手如星辰浩瀚,自是会有。”
“那不就是嘛!现在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跟着别人猜字谜,而是想办法该如何应付谜底被揭穿后的灾难。”
“灾难?”
“不是吗?如果你以为闻风而来的记者没办法将这公寓夷为平地的话,你就在这里等着领教吧!”
“可怕的记者!”
“错!”吴紫为同行辩护,“可怕的是公众,记者只不过为公众卖命罢了。”
“我觉得这时应听听古人的意见。”裴颜打断两人的争吵,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厢,方才慢条斯理地道出见解,“三十六计。”
“走为上策。”众人合唱。
“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后再回来。”老掉牙的套路,不料竟有人附和,是裴家大姐,“我想到一个地方不错。”转头向听故事般正津津有味的裴京,“你的画室如何?那地方清静隐秘,外人绝对难以发觉。”
“我觉得不错。”弟弟自是无条件信任姐姐的主张。
“我反对。”吴紫提出不同见解,“这种逃避方法治标不治本。”
“那你以为那些名人曝光后都是怎么做的?”唐飞斜睨她,表示轻蔑,“哪个不是采纳鸵鸟计划,如果有更好的法子,傻瓜才不去用。”
“你们能保证那地方不会被发现吗?那个无聊的字谜作者一定不知道那个地方吗?”哗!这种跳跃式的逻辑令对抗众人哑口无言。
“所以说嘛……”一对八,取胜,胜利者好不得意地开口,却被裴柳打断,“那个人绝对不会知道那地方,即使知道也绝对不会说出去。”
“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裴柳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我忽然想起那个人是谁了。”
“什么?”暴吼声将楼上午睡的小拾惊哭,裴京慌忙奔上楼去尽保姆的责任。
吴紫目露凶光:“是谁?我要海扁他一顿!”
“我不能说。因为这个人与我们关系匪浅,要声讨也只能我们四姐妹私下与他交涉,别人不可以插手。”四胞胎心连心,似乎全领悟了,一齐点头。
吴紫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逼供吧!
“我担心那所谓的谜底就是这公寓的地址,那个人的性子我了解。”老四脸色白白的,说起那人的样子好像在说鬼。房间里的人全都不由地发抖。连魔女都怕的,究竟是什么高手?
“我看,大伙还是各自找地方避难去吧!免得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黄鹤是典型的树倒猢狲散。
“我赞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亦然,你跟我一队,黄鹤跟董浩一队,你们四胞胎回夫家去,吴紫和裴京到那个画室,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喂喂喂,还没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呢!来不及了,别人都已兵分三路,冲上楼去打包,避之惟恐不及地要撤离这个即将被陨石撞击的地点。看来,其他人都没意见。凭什么?其他人都是公的和公的、母的和母的组队,凭什么就她和裴京一雌一雄归为一队?多出来的单数也不是这么处置法的嘛!
半小时内,四胞胎首先冲下楼:“你们多保重,我们先走了,有机会会去教训那个无聊人士,你放心。”
再五分钟,董浩和黄鹤也下来了,最后是亦然和唐飞,四队人马约好两个星期后碰头的地点,便散了。
裴京抱着小拾下来,正好看见散伙的场面,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让阿紫和你解释,两周后见。”
全走了。
“怎么回事?”
“逃难。”吴紫没好声气地答,自顾上楼去收拾行李。妈的,不仁不义的一帮家伙,等这件事过去后看她如何教训他们!
就这样,吴紫和裴京匆匆收拾了东西,带着小拾与小小迁移到了纪大画家的工作室。正如裴欧所说的:清静隐秘,外人绝对难以发现。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纪的工作室竟会是这样一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砖瓦房,远离市区,位于一个人口稀少的小村落的边缘地带,买个生活用品都必须跑到五公里外的镇子去。陶渊明见了定会喜欢,但吴紫不是陶渊明。幸好里头不似外头看到的那么返朴归真,马马虎虎过得去,现代人必须的设备还算齐全,否则吴紫铁定掉头落跑。
将房间打扫整理后,与裴京散步至镇上买了生活用品与食物后,裴京马不停蹄地立即投入厨房,吴紫吐着舌头像小狗一样拖着脚步到房里冲凉。太热了,都近黄昏了还那么热,幸好一路有树阴遮着,否则回来的就不是吴紫而是肉干了。
当水冲在皮肤上时,吴紫肯定她听到“哧”一声并看到冒烟了,就像烤焦的肉浸入水中一样。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凉,方才发觉没带换洗衣服进来,连浴巾都没准备一块。悄悄地将头探出去看看,好加在好加在,窗帘布拉了一半,足够挡住她到达衣橱那段路的春光不外泻,忙忙冲出去翻找衣物,忽听门外裴京喊:“阿紫,吃饭了。”完了!她还没来得及叫他别进来,门已经开了,裴京立在门口,目定口呆地看着屋内那出浴美女图:侧照的霞光裹着一具修长均匀的身躯,湿湿的微呈大波浪的披肩乌发滴着水,水珠镀着金光闪闪地从那如雪般晶莹的肌肤上滑下,一颗颗,一串串……美得眩目夺魂。
他蓦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紫。”他像做梦似的向她走去。她缩到了窗帘里,用帘布裹住了身体。警惕警惕,眼前的这个男人虽说不具危险性,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男人的本能。柳下惠坐怀不乱,那时因为那坐怀的美女没像她这样脱光光。
“别过来,有话等我穿了衣服再说。”
“就这样,最好。”
天老爷,他说的什么话?还那副做梦似的表情,危险,快逃。一逃才发觉更危险,她竟忘了自己仅穿了妈妈给的皮肤大衣,慌忙掉头冲回窗帘,却冲进了他追上来的怀里,温香软玉被他抱了个正着。
喂喂喂,我警告你,别碰我,你有胆碰我一下我就×××××××了你!奇怪了,糟了,她发觉这些该及时出口——保护她贞操的话语竟然一个字也无法通过她犹如压了颗鸡蛋的声道时,不禁慌了手脚。
“你好美,阿紫。”他低下头来吻她,由浅入深,深情款款。吴紫秀逗了。怎么可以在这种丝毫不穿铠甲的情形下和他接吻,甚至还自动地贴紧了他,抱紧了他……原来,除了男性本能外,女性似乎也不怎么理智的有那么点本能,谁让大伙都是从野兽进化来的呢。正当她决定牺牲时,他却放开了她,盯着她,很紧张的样子。
“答应我,”随便啦,她既然都决定了,自然什么都会答应他。“让我画。”嗯?什么什么?画什么?转题转得太快让正满脑子黄色镜头的吴紫有种脱节的感觉。
“什么?”她恍恍然地问,费力地将打结的脑筋拨回正常。
正听到裴京激动得颤抖的声音:“让我把你画下来,坐在霞光里,美得像初生的维纳斯般的阿紫……”他将她抱了起来,像只快乐的电风扇般拼命转圈。他疯了,画家的潜在基因因为对美的赞叹而充分地激发出来。
“喂喂喂,放我下来,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很怪吗?”
“怎么会?”
“我这个样子……”
“很美。”
她揪住了他的头发,成功地按下疯掉的电风扇的STOP键。
“放——我——下——来。”
他乖乖照做。
“你觉得,我这样站在你面前,一点都不怪吗?”
他摇头。他的眼中看见的只有升华了的美,纯洁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美丽,而不是肉体的魅力。吴紫觉得头昏,这太高尚了,她受不了这种高纯度的艺术。去找了铠甲穿上,不理他自顾去吃饭。
裴京讨好地夹菜舀汤,十万摄氏度炽热的眼光一眨不眨地投在吴紫脸上,乞望她能启唇说好。可惜,吴紫从头至尾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甩他一眼。
让他画?裸体呢!让他白看?没门!而且还只是以那种、那种不当她是女人的艺术家标准眼光看她,不干!除非他娶她,否则这辈子他休想再看到她的身体。
但是,一旦裴京决定要做某事,他便是天下韧性第一的牛皮筋,坚持不懈不知疲倦。每天每时每刻,只要能逮着机会,他便会缠着吴紫答应他的要求,直到吴紫再也抵挡不住,松了口。
“穿衣服的。”
“不要,就要上次那种感觉。”
要上次那种感觉,等到进棺材去吧!没门!
于是,隐居的日子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过了下去,除了几日前偶尔路过的儿童夏令营外,再没见到过人影,这里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似的。闲来无事便躺在茂盛的树下小憩,或去钓鱼,或到山里走走,探探险,太深的地方是不敢去的,太陡峭又多悬崖,听说还经常有野猪出没。要不就是在家里看卡通书(裴京带来的)。电视是没的啦,不通电的地方要这些电器也没用,和裴京学点厨艺之类本应是女人精通的东西,丝毫不觉得无聊。
吴紫觉得这种生活很有家庭的感觉,特别是黄昏时坐在前院的草地上看裴京高大的身影扶着方才学步的小拾摇摇晃晃的小身影,她会油然生起一种身为人妻、人母的满足感与感动。
有时裴京去镇上购物或办事,她便会坐在路口等他,一边逗着小拾一边看着回家的他从路的远方摇着手臂奔过来抱住她,说好高兴这样看见她之类窝心的话,然后并肩缓缓走回家,挤在小厨房里看他熟练地洗菜煮饭,他总是赶她出去说油烟太重,她却不愿出去,抱住他的腰像树袋熊似的吊在他背后,随着他的移动甩来晃去,弄得他哭笑不得。
没有热恋的感觉,反而倒像对老夫老妻。闲来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偶尔拌拌嘴(他自是斗不过她),或是掐着他的脖子逼他甜言蜜语,看他绞尽脑汁的傻样又忍不住笑软在他怀里;有时他作画,她便自个儿到溪边去垂钓,直到彩霞满天时看着他从霞彩中向她走来,静静地坐看最后一尾鱼上钩,然后帮忙拎着鱼篓钓竿向家走去,小小欢跳着从院里迎了出来……
这种亲而不密,疏而不远的生活,是否能够存在于以婚姻为基础的生活里?而在将来,参与他的生活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分享这种气氛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她能够忍受吗?不知不觉间,她已将此当成了她的特权,只有她能等他回家,只有她能与他牵手,只有她能与他垂钓……只有她 ……
那么强的独占欲,她不得不承认:对他,已经不仅是喜欢,而是爱了。当一个女人幻想着与一个男人共同生活的幕幕景景,心头充塞的不是恐慌而是温馨,除了爱,还能是什么?虽然她并非很粘他,离开一刻便会如离了阳光氧气的花朵般枯萎,虽然她不知她爱他是否够深,但至少她信任他;他就是这么奇怪的男人,也许很傻,也许不够酷,也许有点孩子气,但是却能给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他呵护你宠溺你不求回报,他在你面前哭在你怀里寻求抚慰,发自内心不觉羞愧,他让你需要他又让你感到被需要,就像交颈藤,互相依持,而这一切,全都掩在平淡的傻傻的外表下。上天垂怜,才让她走进了他的心里,又没让她遇见他又离开他,离开一个好男人。
于是,她便如《傲慢与偏见》里的丽萃般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达西的再度求婚。达西的情感最终战胜了面子,说出了“我的心情依然如七月里一般”经典的求婚辞,但裴京呢?
他忘了。如此幸福的两人世界让他忘了——他们并非是夫妻——尽管镇上人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并且,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在美化笨拙的舌头上,企图能够以较流畅动人的辞令打动吴紫保守的脑袋——让他画她,因而无暇顾及旁事。
可吴紫身为女人,总不能揪住他的脖子逼他:娶我娶我娶我!虽然她若真那么做了,他必会立刻应允,但是太没面子的事吴紫才不干呢!几十年后当儿孙问:当初爸爸(爷爷)怎么向妈妈(奶奶)求婚的?她怎么说?总不能说她用暴力迫他屈服吧?
还记得两天前路过的夏令营吗?记得那座太深太峭还有野兽出没的深山吗?那个仅有五个老师领队的中学生自然生态夏令营拔营入山后,三十一人仅回来了二十六人,失踪了五个孩子,听说是在穿越一片密林里遭遇野猪,混乱中走失的。真是太大意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群孩子,要接受什么勇敢者磨练也该有专业人员从旁保护,手无寸铁贸贸然地便闯入那未开化的地带,简直是人脑里装猪髓,真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就等着当肉饼吧!
废话少讲。话说两天前路过的夏令营在周六的早晨集体开入裴家,为两人甜蜜宁静的二人世界送来了三十个大电灯泡,并且以惶急万千的神色苍白疲惫不堪的脸色深深地打动了裴京易感的心,与临时召集而来的十几位村民跟着四位男老师入山寻人,留下吴紫与一位女老师镇守大本营负责抚慰二十五颗惶恐不安的小心灵及二十五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吴紫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尚、这么凄惨过。第一次洗手做羹汤不是为了亲爱的丈夫却是为了一群吵吵闹闹的小鬼,倾尽全部储粮,还得顺带管教这群忧愁不会在心头久驻的顽皮鬼:不许踩在沙发上不许欺负小小不许丢蛋糕不许拔月季……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个女老师很卑鄙地哭倒在吴紫的床上忘了自己留下来的职责,把一干烂摊子全丢给了吴紫,只因她的男友正是那入山搜寻的男老师之一,吴紫如果还有力气的话真想冲她吼:哭什么哭?我老公也去送死了我都没哭呢!
这场混乱一直持续到那个到镇上报警的助理——一个高瘦的高中生——回来后方始告终。
“吵什么吵?全都给我安静!”
就这么简单地吼了一嗓子,便将那群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打有的闹的大中小孩全吼乖了。帅呆!什么叫群众领袖?这就是,天生的号召力加震慑力加威严。
领袖摆平了暴动,迈开长腿走到眼与嘴仍保持O型状的吴紫面前。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阿紫。”
咦,奇了。为何所有听说过她名字的人都要自作主张地叫她阿紫。难道金庸的《天龙八部》里的阿紫就这么名声显赫吗?以至荼毒了那么广泛的人群。
“我叫麦逸杰。”哦哦,很好听的名字。
“小古高中三年级生。”亦然的学长嘛,倒是巧。
“我常听亦然提起你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咦?他认识亦然?
“亦然认识你们后变得活泼、自信多了,以前的她总是过于羞涩、自闭,又没自信得可怕,所以我一直期待能够见到改变她的裴氏公寓里的伙伴,没想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听那口气,眼前这高大英俊的小男生似乎蛮关心那个拖两条萝卜辫,架一副老处女厚眼镜的平凡的小亦然嘛!这其间,似乎有点玄妙哦!吴紫不禁再次正眼仔细打量他。
“亦然和唐飞现在住我家。”
啊?不会吧!好到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说裴大哥欠了一笔债,最近债主回国讨债,为了不连累她们,裴大哥劝她们先在外头住个几周避避风头。她们很好,你不必担心。”
“谢谢。”他交代完毕,回身去镇压那群渐渐又开始蠢动的营员,像只尽职的牧羊犬,威风凛凛。躲债?亦然是不是被他那天生的压迫力逼得急了,才编出那种谎言?虽不高明,但也还算合理。差强人意。吴紫打定主意等事情过去后要好好审问审问亦然:这个麦逸杰究竟是哪国王子?
傍晚时分,民间搜索队回来,带回两个孩子,还有三个没找到外加赔上一个搜索成员。
吴紫看着那个女老师与男友如劫后逢生的八爪鱼般缠绵在一起,不禁牙咬得格格响。妈的,人没找全还好意思以天黑了山里危险的破借口撤回来,是男人吗?谁也比不上裴京像男子汉,人没找到就不回来,管它山再险夜再黑,你们怕黑怕险,那些迷途的小羔羊就活该在深山的黑夜里危险一夜吗?
城里来的专业搜索队入山了,开始第二波搜索计划。吴紫悄悄地跟在队伍后头,直到入了山才发觉麦逸杰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头。
“给。”他递给她一只特大型手电筒,看他身上,全副武装,开山刀,绳索,急救箱,镇定得不像十七岁少年应该会有的。
“裴大哥不会有事的,他对这山应该很熟。”连一个少年都比她考虑得周全,不由令她汗颜。的确,先前她是太冲动了,看着那对恋人相拥而泣她就有种妒恨穿心的痛苦感,恨自己没能有那个熟悉的胸膛可以哭掉积压了一整天的软弱与不安。
裴京入山,最担心的是她。坚强,是骗人的,只可惜没骗过这个小男生。
“还有三个是乐安,小诸和凯。乐安和小诸胆子小,总喜欢粘着凯,他们三个大概会走在一起,有凯照顾,只要不碰上野兽,应该没事。”
“这山里悬崖很多。”她怕的不是野兽,是那隐藏的沟沟堑堑,上次她跟着裴京入山探险就差点跌下去。
密林里不用去找了,那么多人找了一下午地皮都快翻过来了,找只蚂蚁也可以找到了。两人向深山里走去,耳边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唤声,点点的搜索灯光如繁星落世,直升机在天空轰鸣,探照灯使黑夜白昼混为一体。
今晚的山林,是个失眠的夜。
“没事吧?”麦逸杰第六次将吴紫从地上拉起来,“你要小心脚下,否则没等找到裴大哥,你大概也成被救人员了。”这小子,还有力气耍幽默。即使只有十七岁,他也是男人的体力,哪像她,在平地可以箭步如飞,到了山里却只能狼狈不堪。
“他们为什么不留在原地等人来救?”
“可能是太小,不敢留在密林里,也可能是有人受伤了,去求救反而迷了路。他们都是第一次入山,方向感和求生能力都很差。”
“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搞这种活动?主办者应该考虑得周全点。”
“这些营员都是癌症协会的小会员。他们需要这种经历来磨练。”他没再说下去,默默地走在前头开路,虽然他言语中并无谴责之意,但是吴紫却感到羞愧。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看!”他忽然停下来,手电筒照着一个方向,“有人走过这里,灌木被砍开了一条道。”
“是裴京!”吴紫第一个反应就是朝前冲,被麦逸杰从后头揪住。
“你走我后面。”
沿着砍伐的痕迹走了近五分钟。
“等一下!”吴紫拉住前头的人,“这里我来过,有一个很隐蔽的断崖叫陷阱,因为被野树灌木掩得几乎看不出来,就像猎人布的陷阱一样。他可能会……”她不敢往下讲了,那种镜头太恐怖,让人心慌。
“先找到那个断崖。”
“我走前头,这里我比你熟。”
“不,还是我在前面走,你指点就行了。”
俩人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终于找到了那片断崖。
“这里有被砍的痕迹。”麦逸杰找到一丛倒卧的野树丛。
吴紫大喜,慌忙在崖上将手电光往下照:“喂,有人吗?裴京?裴京!”
“嘘,有声音。”背后有物体爬行的声响,麦逸杰慌忙捂住了她的嘴。是野兽吗?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出来散什么步?两个黑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出现在他们瞪大的视野里。猴子?熊?不对,是人。
“乐安?小诸?”麦逸杰首先出声,顿时,两道黑影随着欢呼扑了上来,差点将他推落断崖。吴紫泄气地呆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这劫后重逢必需的拥抱仪式。好不容易两个小鬼擦干了眼泪鼻涕,方才道出吴紫最想听的话。
“有个大哥哥把我们从下面救上来,自己却掉下去了。凯下去救他。”
“下去多久了?”
“十几分钟。”
“阿紫,你去发求救信号弹,我下去。”
当绿色的信号弹射穿夜空时,就像美丽的烟花。过不了多久,便隐隐听见了直升机的轰鸣声,搜索队立刻便会赶到。吴紫回到崖边,问两个正翘着屁股向下用手电筒照着的小鬼:“怎么样?”
“好像快到了。”
看下头微弱的光似乎已经下去十几米了。不一会儿,下头传来麦逸杰的声音:“他们这里——把急救箱吊下来。”
“谁受伤了——?”
“凯没事——是裴大哥——”
“裴京,裴京。”她趴在上头向下尖叫,却听不见那个该回应的声音,“我要下去。”
“别下来!他只不过昏过去了,没受什么伤。你要是下来就没地方站了。”
救援队很快赶来,将三个人从下面弄上来,顺便将一个刚爬下一半的女人拎上来。专业水平就是不一样,三下两下,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在弄那个疯女人上来时费了番手脚,她有恐高症,差点与绳索合为一体。
搜索队胜利班师,小孩子除受点惊吓外,全都无恙,只有一个人麻烦,摔下山崖时撞了头,不知哪部分神经受了冲击,一直昏迷不醒。送到市里的医院,经诊断是运动神经麻痹,对下肢活动会造成一定障碍。而这些吴紫都不知道,她正忙着通知裴氏公寓全体成员,等到赶回医师室时,从也不是听得很懂的麦逸杰口中只听到结果而没理会推理过程:裴京瘫痪了,所幸不会很久,可以慢慢恢复。
“多久?”
“少则十几天,多则半年。”
四胞胎和其余两支避难小分队全以消防车的速度先后赶到,诊断结果经过击鼓传花的形式传到后来便成了:裴京的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顿时乱作一团。
正不可开交,护士来报:醒了,醒了!
又一窝蜂全涌进病房,挤落几层木屑,一张张因要抢先挤到床前最佳位置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挤作一团,反倒使病人吓得拉起被单盖头,以为要挨揍。好不容易一个个问候过来,接下来又开始丢烫山芋。谁也不愿开口讲述那个已经变色的事实,最后还是病人掀被要下床,众人忙伸手搀扶之际,亦然(最后消息获得者)忍不住哭出了真相,众人已来不及制止。只能安慰:好好调养便会恢复。无心的善意谎言却不巧正是事实。说归说,女人们还是忍不住流泪,四胞胎哭得最可怕,分不清是真是假,总之泪水流起来不要钱,春雷打得过往人员纷纷朝里探头,以为死了什么伟大人物。
到后来反而是病人挨个来安慰,笑得像阳光般灿烂地一再保证:我没事,不就是坐一段时间的轮椅吗?
一家人达成了协议(大半是顺从病人的意愿),回家养病。医生提供了一大堆建议与复诊及治疗日期后,也善意地放行了。大批人马拔营回阵。
路上吴紫悄悄询问住回公寓是否太具风险,四胞胎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说即使谜底揭穿对纪的真面目也无任何助益,那个作者早在四双粉拳的拷问下招供了: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将自己惟一的老弟安置好后,四胞胎开始在客厅里召开三堂会审及讨债大会。一审审夏令营推选的代表:麦逸杰。一经说出癌症夏令营的名称,气氛顿时转缓,外加亦然从旁求情,四胞胎甚至含泪声称:为了这些孩子,老弟即使牺牲了也值:必会上天堂——反正牺牲的不是她们就好。
二审审吴紫,没什么道理的,裴京的受伤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不关她的事。但是四胞胎硬是发挥魔鬼口才一口咬定当初分队时将她与裴京分为一组,就必须为对方的安危负责,而裴京却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受了这种伤,不行,说什么她也得负全责,一定要娶,哦,不对,是嫁给他。这就开始讨债加逼婚了。
吴紫心头虽不是最反对,但却不乐意这样被人强加罪名,况且裴京不开口,她又能怎样?耸耸肩,任她们去轰炸,累了自会闭嘴。反倒是第一次做客裴寓的麦逸杰听得一愣一愣的。
由于公寓的灰少爷倒下了,鉴于上一次类似的教训,众房客决定明哲保身地选择让自己好过的方法,四胞胎带着小拾仍回婆家等待蜜月未归的丈夫,唐飞与亦然依然下榻麦王子家中,黄鹤及董浩开回黄家豪邸继续过目中无人的寄人篱下生活,大伙各自凭着良心回来探望病人,至于照顾病人,就让他未来的太座全权负责。
当,一锤定案!
吴紫没意见。她了解这些嬉皮外加自私多多的笑脸下真实的心灵。只望他们不会来得太频繁,以至影响裴京的休养,他们的胡闹能力太可怕了。
为了便于照顾裴京,吴紫跟老总拍了桌子要求固定工作时间,结果证明欺软怕硬是人类的天性,老总屈服了。说得悲哀点,若她吴紫不是顶个名记者闪闪发光的桂冠,还有极大的利用价值,老总会甩她才怪。
在附近的麦当劳里拎了一大袋垃圾食品回家后,却不见裴京在客厅里——她早晨明明借了一大堆录像带与卡通书——原以为他会借此打发时光。
书房方向传来一阵巨响,她慌忙奔过去,半开的门内,裴京坐在地板上,轮椅翻倒在一边。她下意识地缩住了脚,躲在墙边偷偷地看。他一直坐着发呆,像尊石膏像般死死地瞪着延伸在地上的毫无知觉的脚,然后泪水从脸上垂落在了手背上,他举起了手狠狠地捶打双脚。
吴紫悄悄地退了回去,坐在客厅里,看着钟。过了半小时,她挤出一脸笑,跳起来直冲进书房。“我回来了。晚上吃汉堡,可乐,还有薯条。”
他坐在地上抬眼看她,脸上是明亮的笑容:“你回来了!”
“笨蛋!”她走过去大力敲一下他的头,“你坐在地上干吗?舒服啊?”
他苦着脸抱住头:“好痛。”
她将轮椅翻正,从背后抱住他将他扶起来:“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想我?”
“想。”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捧到脸颊上,双眼直勾勾地凝视她,“一整天都想。”
他说得这么郑重情深,令她脸红地有点心酸。一整天坐在轮椅上无所事事,让她来试试,保准发疯砸东西。
“很寂寞?”她倚身过去,用手轻轻地抚他的脸。
他嗯了声,将她拖到腿上坐下。
她笑笑,乘他失神时吻住他的唇,带着一种模糊的补偿心情温柔地投入地吻他,他揽紧了她的腰,细心地品味她传递来的温柔与热情,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倾听那温热的心跳。
“好点了吗?”
他喜欢她这样抱着他,用那柔软灵巧的小舌头在他唇上柔软地滑行在他的舌尖轻灵地舞蹈;于是他抬起头望着她,她看懂了,俯下头。他闭上了眼睛,浑然不觉一个满足轻颤的呻吟从喉咙深处逸了上来,悠悠地荡了开去。
行动不便后的第一次洗澡,裴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被吴紫看光光了。
他是害羞的男人,给人看见打赤膊都会脸红。
她是厚脸皮,看A带都若无其事。
吴紫要帮他洗,他抵死不从,像她要夺他纯洁似的。吴紫只能作罢。但当他坐在轮椅上脱去上身的衣服时,她却忽然探头进来:“我在想你怎么脱下面的。”
他的确不能。
她不由分说地替他脱了,若无其事得像在剥死尸的衣裳。他羞愧欲死,再也不敢看她的脸。她却大乐,干劲十足地继续难堪他,干脆服务到底,还口口声声地称是“爱同胞之心”,也不管人家同胞乐不乐意接受。穿衣时,他一再反复向她声明要尽快学会使用拐杖,似乎这样才能免除一点她加诸于他身上的尴尬。
她却忽然抬头,一脸很严肃的表情:“如果我是你的老婆你还反不反对?”在他呆呆的一副被吓傻的样子时,她扑哧一笑,像满山映山红似的娇美,“开玩笑的啦!”他跟着傻笑,心里却空荡荡的有那么点小小的自私的失望。如果她是……
唉——
她在他的脸上轻啄一下,笑得古里古怪的。
“怎么了?”他心里毛毛的,被她这么看着。
她的声音甜美得像夜莺,但她的笑容却如猫头鹰——不祥。
“你的……”她很慢很慢地说道,“身体非常美丽。”
他呻吟了一声,埋入了被单下,只愿一辈子不出来见人。偏生她还不肯放过,在外头猛拍他:“害什么臊?美丽是不必害臊的。”天老爷都要哀叹。这个疯女人的害臊标准究竟是什么?一大群男人在街上裸奔,她大概也不会眨一下眼皮: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选手,哇,太动人了!
“别这样。”
他闷闷不乐地应了声,落寞的神情让人看了心酸,而他手指抓着她的衣角的小动作让她有种好气又好笑的无奈感,真的好像个小孩子。
“我会早点回来的,乖。”往后失业了,她够格上幼儿园托儿所应征当阿姨。
“嗯。”
“裴京。”他还在梦游,“放手好不好,你这样我怎么走?”
他没放,生离死别似的。
唉,上个班真难啊!
“早点回来?”
“好好好。”是不是还要来个我和你吻别?看样子他想要。为了上班,为了工资,她耐心地给他一个热吻,乘他情迷意乱时悄悄掰开他的手指,送个飞吻落荒而逃。再不走她就要心软留下来了——他愿意时,可以柔情款款得像潭春水,飘满桃花瓣的那种,醉死人不偿命。
出去做的是个专访,小妹帮她记了五个电话,全是裴京打来的。有男人找阿紫耶!轰动得连老总都跑来看热闹。看什么看?像她这种天姿国色有一卡车男人追都没什么好希奇,只是她不要罢了。
“我从没听过那么好听那么温柔那么有礼的声音,他一定迷人极了。”
“是啊是啊,比你高两个脑袋,你要吗?”看小妹的花痴表情变为恐怖,感觉爽透了。
这个任性的大个子,搞什么鬼,真要让她成为报社新闻人物,索性自报家门:我是纪,找阿紫。保证轰动得屋顶片瓦无存,更彻底。
中午飙回家,裴京心虚地坐在窗口画画,很卖力很认真地,像个做错事怕被责备的孩子。
她蹲在他面前,托腮瞅着他,直到他没办法再躲乖乖束手就擒。
“对不起。”
“嗯?”
“我不该打扰你工作。”
“下次别这样。我不希望工作时被人打扰,就像你画画时一样。我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声音哽咽了,“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她的目光落在了他额角上的青紫,然后发觉更多淤伤。他又偷偷练习走路了。她握住他的手,脸色放柔了:“你在怕什么?怕站不起来,还是怕我会嫌弃你?我这么说过吗?这么表示过吗?我说过讨厌你,说过要离开你吗?没有。我不会因为同情你而留下,你难道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性子吗?我若真的嫌弃你、讨厌你,还会留在你的身边吗?我没那么高尚。而我之所以照顾你全因我乐意、我高兴、我喜欢你。你这白痴,你还不明白吗?”
他的泪落了下来:“阿紫,阿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颤抖地贴着,热热地用泪水沾湿她。
“下午,我陪你去做物疗,嗯?”
“好。”
他练得衣服都湿透了。习惯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乍然下肢全无知觉,任谁也受不了。他再强也是人,也会害怕,更何况他只是个孩子般的男人。
中午她对裴京说的话,没一句是虚言。不在乎他的脚,骗鬼去。她之所以能够说出那种话,全因她相信他能站起来,又不是截肢,确实没了,只不过是暂时性的神经麻痹,即使是被定为永久性的,一辈子站不起来,她也会凭着信他的念头陪他耗下去,就不信他站不起来。阿紫的信心,强得鬼神为之却步。她已经太习惯做他的护身符了。
“喝水吧!”他就着她的手喝,让她用小手帕替他擦汗,笑得甜滋滋的。特别是护士羡慕他们“夫妻恩爱”时,他更笑得像朵向日葵。瞧瞧瞧,人不能有心结是吧?上午之前还周身三尺寒气逼人,现今已是青春火焰熊熊燃烧。还是少忧少虑凡事少想想,有好处。
回家后,替他冲凉,虽然不好意思,看他的 嗦程度较昨天已经大大降低。
她亲亲他的脸颊,笑咪咪地说:“你下午表现得很好,我要奖励你。”他还在愕然,仙女已经飘然出去,“等一刻钟,不许偷看哦!”
他看着窗外,晚风吹动薄纱窗帘轻轻地飘啊飘,漫天霞彩如阿紫灿烂的笑容,灵动的双眸,诱人的樱唇……满天交织的都是她的影。他又想起了那个黄昏,那么美丽的阿紫浴在那么绚丽的彩霞中,她向他走来,微微大波浪的乌发湿湿地蜷在肩上滴着水,她雪白的肌肤上颗颗剔透如水晶般的水珠滚动,纷纷坠地,她向他走来,小巧饱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修长矫健的双腿……
他伸出了手,却发觉指尖戳破了梦幻,停在了真实的温暖上。触电般地,他缩回了手。她捉住了那双手,星子般清澈的眼眸闪闪发亮。
“我美吗?”
他完全被摄了魂,迷失在她的绝色中不能自拔。
“想画吗?我同意你画。”
他想用手抓住她,她却飘然而去,像个御风而行的仙女,抓不住摸不着,于是他抓起了画笔,急切地想将她留在画布上,留在他从心底流出的色彩渲染成的画境中,留在他可以永远凝视着、触摸着的世界里。
霞光过滤着尘世的污垢,纯净地轻吻着诞生的维纳斯,一如当初它目睹着她从海底深处洁白的贝壳里升起。
被他的目光凝视,才知他为何能画出那样造诣不凡的作品。不是评估,不是测量,他用目光热烈地爱着她,毫无保留地引燃她内心深处所有对他的情感的呼应,让她为他而美丽至极限,让她为他绽放每个细胞的迷人气质,就像一朵昂贵的郁金香根球,在栽培灌溉之前,只不过是个褐色圆胖的球,精心的呵护方使它绽放绝世的姿容;她就像那朵花,因他目光中的惊叹而成熟而美丽。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忘了呼吸,他忘了动作。从未有如这一刻般,他们如此清晰地看进了彼此赤裸的心,赤裸的爱情。有一句话隐约地、模糊地在他胸口孕育着,就像天地混沌时,万物犹在初生阶段,他觉得胸口很痛很酸,捉摸不住那句半成形的话语,越是想捉住它就越是飘渺,他的胸口就越因那股激动而益发酸痛起来。
他最终还是没能捉住那句话。
踏进客厅看见裴赵长长的扫把头,身体转个方向便朝楼上跑。她知这四胞胎要动总是一齐动,否则为何结个婚度个蜜月都要挤在一起?偏生她今天运气不好,给自打她下班钟点起便直视着大门口,连只苍蝇都逃不过他期待的视线的裴京逮到,撑起拐杖便向她跑过来:“阿紫,阿紫,你为什么不和我……”
她将他的嘴捂住拖到八道视线的死角,匆匆地给他一个啄吻,才堵住了他下面的敏感字眼。他不满意她的敷衍,翘起了嘴。
“注意点场合好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四个脑袋排列在门框边笑嘻嘻,“你们继续,当我们消失好了。”
吴紫扶住头:“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真的消失掉算了,跑来打扰别人做什么!”
“小京,你不欢迎我们来吗?”四个脑袋同时转向好说话的人。
“怎么会?”
“那么是阿紫不欢迎了?”
败给她们的奸诈。吴紫扶着头,去洗个澡冲冲晦气吧!否则她弄不好会疯性大发掐断那四管优美的小脖子。
“别走别走,”八只手拽住她欲行的衣摆,“我们特地找你有话说。小京,你回避一下,我们要说女人的话。”就这样,四个女人硬将她架到了书房。没在“架”之前加个“绑”字,算给她们面子了。她们的老公一定是无敌铁金刚,否则怎降得住她们?
“什么事?有屁快放,本姑娘时间宝贵得紧。”无聊,又想来三堂会审。
“这样对姐姐说话可不好哟,弟媳。”
吴紫的汗毛随着那个名词根根觉醒,忍不住伸手去抚平。太谄媚了。
“好了,说正事,你到底喜不喜欢小京?”所谓鸡婆就这样。
“有没有喜欢到要嫁给他的地步?”干卿底事?
“你对小京了解到哪重程度?”干什么要对你说?
“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到底哪点被你看中了?”谅你们也想不明白。
“因为他是纪?”过分了点吧,当她吴紫什么人?
“还是因为他的人?”废话。
“你喜欢的究竟是裴京还是纪?”清者自清,怕谁说?
“小京从没谈过恋爱,什么都不懂,和你不同。”怎么?含沙射影说她是世故的老女人吗?她才二十四岁,不是四十二岁,二十四岁的美丽女人哪里找不到老公?
“要是真喜欢他就不要折磨他,”哪有?
“不要让他在迷雾中摸索,”几十年前的文艺腔了,也不觉恶心。
“你要教他,否则他虽有感觉却不懂是什么,难道你们想就这么耗一辈子吗?”
“大姐,她是不是睡着了?眼都闭上了。”
“说完了吗?”她猛一睁眼,将四个凑在面前观察的女人吓得作鸟兽散,“说完了的话就听着,我的回答是:我和裴京的事你们少管。”
“不行!”两千只鸭子坚韧得很,硬将她按在椅上动弹不得,气得吴紫频频大翻白眼,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干涉别人隐私的狂人,“今天你必须把态度挑明,否则休想踏出书房半步。”
“你们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
“你还不明白吗?小京喜欢你,他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他不知应该如何讨女孩子的欢心,他不知道怎样表达,他很痛苦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们之间有默契,他什么都不必说不必做,我都明白。”
“那玩意儿顶屁用?爱情不说出口就等于没有。”
“那你们要我怎么做,去向他求婚吗?”
“对。”
这四个女人疯了。她快快逃出疯人院。这次她们倒没再拦阻她。
“怎么了,阿紫?”裴京惊愕地眼看她冲上楼,没得到答案,便将目光投在四个姐姐脸上,“你们和她说了什么?”
“一些女人之间的话。”
“她好像……”
“没事,只是害臊罢了。”
吴紫楼上有知,铁定会去撞墙。
裴京信以为真,撑着拐杖上楼去安慰她,胸前被她乒乒乓乓一顿好打。
“都是你不好!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讲了一大堆。”
怎么了?他好迷惘哦,听不懂她的话。不过阿紫的委屈就是他的责任,他义不容辞地全部接受:“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别气了好不好,会老的。”
“你也嫌我老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是找不到比我大的男人才会找你这个比我小的男人!你只不过比我小一岁罢了,少在那里得意!我要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没有啊!”他很委屈地辩解,女人的小心眼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干脆将那张牙舞爪的手捉在掌中,再把她拉进怀里裹住,亲亲她的脸,再亲亲诱人的唇,然后再去舔那玲珑的小耳坠,含在口中,他满足地感觉到几分钟前的小野猫已经柔顺地蜷在怀里咕噜噜地低哼着,用柔软的发丝轻蹭着他的下巴,让他就想永远这么抱着她不放手。唉,他哪敢嫌她?又哪里舍得嫌她?怕她嫌弃他都来不及。她是如此美丽聪明,什么都比他强,他能嫌她哪里?
“你喜欢我吗?”她仰头问他,美唇擦过他的下颚,刷得他心头一阵激荡,他忍不住又去猎捕她的唇来细细地品味,她尝起来就像芳香的水果,浓郁的奶油,甘冽的泉水,流动的香柔滑软,当一个甜吻结束时,他的舌上还留着她香甜的味道,让他如贪吃的小孩般还想再亲芳泽。
“狡猾。”她捶他的胸膛,娇羞地垂着眼,“不回答人家就会耍赖。”
“喜欢。”他慌忙补答。
她笑眯了眼。“怎么喜欢法?像喜欢你姐姐一样?”
他立刻摇头,毫不犹豫地:“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他皱起了眉,很苦恼。
“好吧好吧,”这个男人的确需要别人教教他,“举个例子,如果你看见有别的男人亲你姐姐的嘴,你会不会讨厌那个男人,心里会不会有想揍他的念头?”
“如果是姐夫就不会。”
“那就是不会 !但如果你看到别的男人和我亲嘴,你会不会……”
“不可能!阿紫不会做这种事吧?”
吴紫抚额:“算了,再举个例子吧。你喜欢唐飞吗?”
“喜欢。”毫不犹豫得叫人气馁。
“那有没有想亲亲她?”
“啊?”他吓死了,拼命摇头。
“再举个例子,喜欢董浩吗?”
“喜欢。”他这个动词用处倒多,答案千篇一律。
“如果他要搬出去,而且是非搬出去不可,你会留他吗?”
“如果他真想搬出去,我自然不会那么做。”
“如果是我呢?我要搬出去呢?”
“不行!”他立刻施展八爪神功将她缠得死死,“如果你要搬出去,我就和你一起走。”他就只会这个法子吗?真让心下暗自有点期待的人好失望哦。
该总结了:“所以说,你喜欢我和别人都不一样,你不喜欢别人亲我是因为你妒忌,你不让我搬走是因为想独占,这就是不一样之处。Do you understand?”
他点头,很受教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努力地想了片刻,然后说:“没有。”
吴紫泄气地软倒在他怀里。朽木不可雕也。不管他了。
“我喜欢你,喜欢阿紫,喜欢,喜欢。”他在她耳边唱,她在他肩上狠咬一口,笑咪咪地:“咬你一口是喜欢入骨。”
“痛。”他是怕痛的男人,有痛都会叫出来。
正文 第十章
清晨。
吴紫从睡梦中醒来,觉得非常不对劲。首先是被单上的气味,不是她所熟悉的熏衣草味,而是清爽的淡淡的香皂味,再来就是身体,她悄悄地掀开被单看,吓,果然!想了片刻,才想起昨天给裴京当了模特后,似乎睡着了,谁把她抱上床的?她转转头颈,却发觉头下不是枕头而是一只手臂,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上帝没有听到她的祈祷,让裴京愕然的脸庞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跳下了床,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将被单死死地捂在胸前,却发觉他与她同样落难的情形,只不过比她可怜,她抢了惟一的床单,他又无法动弹,只能在床上躺着做样品陈列。如果阿紫肯看一眼的话,定会发觉这可怜的男人窘得连脚趾头都在发烧。
更热闹的是,昨晚留宿的四胞胎不早不晚“撞”门而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巧得令人疑心。
“你们,你们……” 四根食指全指向她,似乎这个“你们”只是个表面语,实质上想说的只有“你你你,阿紫你干什么?诱拐未成年少男吗?”
“看什么看?还不找床单给他盖。”吴紫呵斥她们后拎起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后才气定神闲地出来。
方才冷静地想过之后,肯定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试想一个男人下身行动不便,你能指望他做些什么?况且雪白的床单上连只蚊子被压死留下的小血点都找不着,更别提什么落红之类。她肯定自己是处女,在他之前其他男人连她的脚都没看过,初夜不落红,才怪!这其间的蹊跷,不必说,必定与那四胞胎有关。昨天逼婚未成,就想来个捉奸在床。想得美!
跨出浴室之前她是抱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教训那四个老公不在身边便在外头兴风作浪的小魔女一顿,谁知却在听见下面一段对话之后气得七窍冒烟,心意立变。
“小京,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是男人的话就要负责哦,你非得娶她不可——”
“不行,我不可以娶阿紫。”
“小京,我们从小可不是这么教育你的哦!”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烦恼地捶着床,“再说我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做,你们别再胡闹了。”
“你别傻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把脸埋入了被单里,一清早就发生这种事,他小小的心灵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过来又碰上这群打铁不看时机的姐姐,不禁恼从中来,不经思考的话便冲口而出了。
“我说了不娶就不娶,你们出去好不好?”
被单被掀开了,阿紫冰冷的眼悬在上方,让他顿时后悔不该说出那句话来。
“不娶我,是不是?很好。我会有办法让你后悔讲了这句话。”讲完,猛地将被单朝他头上一蒙,在他腹上胸口各挥了一记全垒打,等他忍痛掀开被单想说出道歉的话时,却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吴紫是个怪异的女人。她原本一心一意期待裴京的觉醒,意识到真正的爱情后向她求婚,两个人一齐白头一齐鸡皮一辈子在一起。不料自裴京口中说出“不娶”这两个字后,大大地打击了她的自尊心,这下,逼也要逼得他开口求她嫁给他,哪怕是使下三滥的法子也在所不惜。
“你们,给我把人全找回来,我需要他们当证人。这个月底,我就要嫁给他。”
“阿紫,你别一时冲动做决定,考虑清楚了没有?”
“还考虑什么,我本来就非他不嫁,否则怎么会给他当模特,这次只不过将时间提前罢了,我怕什么?不娶我?我倒要看他有多坚持!”
小阿紫仰天冷笑,四魔女顿感毛骨悚然,难道,她们看错了人,硬将亲弟弟往火坑里推吗?
裴京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阿紫,连姐姐们也不在——当然不在,女人们为今晚的计划出动置办去了——他懊恼了一天,不知第几次拔着头发以示忏悔,竟然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他心慌意乱了一天,不止一次地到她的房里窥探,生怕她一气之下收拾东西不告而别;现在,他一心盼望着她回来,她要骂他咬他都行,只要她肯给他机会道歉;但是又害怕,怕到时临时嘴笨,反而惹她更生气。于是他仔仔细细地准备了一篇致歉腹稿反复温习,在客厅里引颈盼望着她回家。
没盼回阿紫,倒盼回了众位房客。像北京填鸭似的将美食晚餐硬塞进他食不知味的肠胃里,然后又不由分说地将他架回楼上卧室给他沐浴之后,按在床上睡觉。
而他配合的结果只换得一个忧喜参半的口信:阿紫今晚有事要晚归,交代他们来照顾他。忧的是她是否生他气不愿见他藉故晚归,喜的是她还是惦记着他的。
他觉得自己变了好多,竟会自己坐在空荡荡的房中胡思乱想,胡乱猜测着别人的行踪,似乎他有这个权利要求阿紫每日准点回来陪他似的。他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惭愧。
于是他倚在床上满腹心事地想着那个夜归的精灵,对着房中那幅即将完成的画出神良久,忽而蹙眉,忽而傻笑,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他似乎睡了一会儿,很薄的睡意在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后便化为了乌有。他睁开眼,发觉进来的人是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了一整天一整夜的女人,不禁又惊又喜地喊了出来:“阿紫!”
然后惊恐地发觉演习了一天的腹稿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后便像平白消失似的,全没了。他瞪着她,向她伸着双手,却张口结舌。
幽柔的灯光下,她美得不似他认识的阿紫。柔软的拖地的黑色丝袍裹住了那具玲珑秀美的身躯,她的大波浪乌发披散在肩上,黑眸如有魔力的宝石般闪闪发光。今晚的阿紫,就像热情忧郁的吉普赛女郎,她优雅地立在他的床头,俯视着他,骚动了他的每一颗因她而沸腾的血珠。
她的手伸了出来,如此修长纤柔,在黑袍的映衬下如仙女般神秘。他入迷地瞅着她,任她握住他的手,直到探入了那软得像云絮般的丝袍内,停在了那团柔软的温玉上,他方才大惊失色地想抽回手。
她紧紧地握住他:“你敢抽手,我再也不理你。”她哑声的威胁没有半点玩笑意味。
他不敢动了,垂着头,血红着脸,碰着她身体的手掌犹如按住了一团火,灼得他额上渗出了汗水,他觉得脑袋嗡嗡响,身体里每个细胞都紧张得打结。
她倾身吻他,像颗甜蜜诱人的樱桃,柔细的小手探入了他的睡衣内,她在他唇上如小妖般低语着,撒下一把又一把魔法金粉:“你不想摸摸我吗?就像这样……”
一声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喉咙深处逸了上来,他开始颤抖,他想阻止,却发觉双手早已受惑,疯狂地迷恋上她柔如丝缎的肌肤,在她美妙的躯体上徜徉不止,正如他曾经无数次用目光热烈地爱着的那样,她美得令人窒息。
她抽身离开他,他发出懊恼的叹息,软弱地看着她褪去他的衣服,他觉得昏眩,喉咙发紧,他捉住了她,她用那双美丽的眼眸无声地瞅着他,他挫败地发出一声呻吟,将她搂在了怀里。他的脑海中忽然掠过看那卷录像带时见过的画面,而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事情不应是这样的。
在他解开她的睡衣时,按计划里说好的,躲在门口的人就该冲进来,捉奸在床,讨伐他毁她清白并且逼迫他娶她,然后她在一旁垂泪增加气氛。
但是直到他开始亲吻她的身体、翻身覆住她时,她才发觉,不会有人进来了,她的盟友全体背叛了她。但是为时已晚,她已无力控制局面——这锅生米是注定要煮成熟饭了。
激情过后,她成了他的女人。
他们静静地相拥而卧,湿淋淋软绵绵的像两团刚从水里捞来的海绵。
他瞅着她,她微皱着眉,看得他心痛。他不敢将那句哽在喉口的“对不起”吐出来,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他若这么说了,小命必定不保。于是他只能环抱着她,在她的攒眉下束手无策。
她猛然抬头,目光中满是惊愕:“你的脚,刚才……”是的,这就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其实自从他翻身覆住她时她就该意识到:他正用正常的健康的腿爱着她。
他也意识到了,翻身下床,果然立住了,小心翼翼试走几步,再走几步,他在地板上来来回回不停地走,终于能够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喜悦。他兴奋地冲向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脸红地推开他钻进被单里,他跟着钻进去,从后面抱住她。
“谢谢你,阿紫。”也不知是谢什么,无意中痊愈的脚,还是其他。
“我累了。”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没声响了。
他更紧地抱住她,在那浑圆雪白的香肩上小心地啜下一个吻,方才满足地将头蜷在她的颈边,闭上了眼。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裴京的成年纪念日。
客厅里灯火通明,八个人团团坐,吃着披萨,草莓。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亦然良心尚存一息,终于忍不住出声,“阿紫交代我们……”“别傻了。”唐飞用一颗草莓堵住她的小嘴,很问心无愧的表情,“我们老早就想把他们两个灌醉捆成一堆来个生米煮熟饭,免得看他们一个傻一个刁的让别人急得肚肠痒痒。这次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我们这么做可是做善事,积阴德的。”
“大概已经瓜熟蒂落了吧!”黄小鸟色色地朝上头一瞟,鬼鬼的笑招来董浩一记爆栗:“变态。”“阿浩,打你大哥是不仁不义哦!为了你,我可是和家里那群狼干了一架,看,伤口还没好呢!”“谁要你鸡婆!”
“谁说我老弟的坏话我都不会放过他。那群家伙不识好歹,活该挨揍。我跟你说,我那些已经断绝关系的二兄一妹就是典型的蜡烛,不点不亮,越是凶,他们越不敢吱声。我老早就该那么做了,也不至于看了他们十几年的闹剧。”
一句鸡婆引出一大堆隐私,不得不佩服他。不过,董浩的驻进似乎在黄氏豪邸里掀起了不小的浪潮。
事实如此:住进豪邸当晚的餐会上,黄家众兄妹便冷嘲热讽,结果董浩一盘煎蛋全扣在老大脸上,若无其事地拍拍手,继续用餐。老大自是不肯罢休,伙同其弟其妹妄图群殴董浩,结果全给黄鹤挡了回去,噼里啪啦凭借一米八九的身高优势给他们一顿好打,成功镇压餐桌暴动,而整张桌子上从头至尾安然吃了整顿饭的只有黄老头和董浩,全如局外人,老僧入定状地,任他硝烟滚滚,只当没看见。
当晚,黄鹤余气未消,宣布与二兄一妹断绝关系,即日生效。他是气,好不容易有机会将董浩拉到家里培养感情却出这种状况。日后,董浩只把黄邸当旅馆,谁也不搭理,再也没比他更目中无人的寄人篱下者了。他心平气定,反倒是黄鹤成日别别跳,鸡猫子鬼叫,谁敢对董浩怠慢半丝,准逃不了他密集炮轰,连老头子都不例外。董浩当老头子陌生人一个,老头子倒也古怪,也不生气。
生活就这么有趣地过下去,黄邸里生机盎然。
哎呀,离题太远,扯回扯回。
话说二兄弟争吵结束后,众人开始商讨下一步程序。
“事情发展得比计划要快得多,吴紫打定主意要在月底嫁给小京,我们只能在婚礼筹备上拖延时间,尽量拖延到下月中旬。”似乎,这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从头至尾楼上那两人都只是计划的执行者罢了。
好可怕!
一群人商讨到午夜,方才各自回房就寝。当晚,裴氏公寓里似乎、隐约传出咯咯的笑声,有人在梦中直乐,惊破了小小与马子约会的美梦。
计划的确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忘了应该充分估计某人的能动作用。
清晨时分,裴氏公寓人员集中时,却发现,女主角失踪了,连着小拾小小一起。
男主角已经慌了分寸,任谁安慰都没用。八个臭皮匠勉强凑成二又三分之二个诸葛亮在一旁代替他思考。
“她答应你的求婚吗?”
“我没有。她说累了,我也不敢和她说什么。”
二又三分之二诸葛亮露出情有可原的神情:初夜嘛,难免。只是,这个傻男人也未免太不会把握时机了。
“她会不会知道了什么?”裴颜沉思着。
“她把那幅画取走了。”裴欧提出新线索。
“糟了。一夜露水姻缘,取走纪念物,从此天涯各一方。”黄鹤惊呼,被众人凶狠的眼光瞪得缩回了脖子,喃喃地申辩,“书上都这么写的。”
没人理他。
“为什么还带走小拾和小小?”第二条线索。
痴呆状态的裴京忽然弹跳起来,一米九四的身高如此动作颇有点震慑力。“我知道她在哪里了!”边喊便边朝外冲,众人呼啦跟上,被他堵回,“我一个人去,你们谁也不许跟。”
高个子男生兴高采烈地追求幸福去了,众人挤在门口挥手帕: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会去哪里呢?”
“不用说也知道。”
“裴京都知道了,我们还不知道,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们只等着处理后事,其他就放手让裴大哥去做吧!”其实,谁也不知道。装傻也是门学问啊!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无限好。
晚风吹拂着吴紫颊边的发丝,她温柔地笑着,垂眼瞅瞅怀中熟睡的小拾,轻轻地吻吻那红扑扑的脸颊。再度抬起头时,她望着路尽头,满天霞彩在美丽的黑眸中燃烧,映着一个摇着双臂远远地向她奔来的高个子男人,她笑着,坐在巨大的石头上,双脚悠闲地荡啊荡啊。
他奔到了石前,喘着气,风尘仆仆地笑着仰头看着她:“我回来了,阿紫。”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笑得像黄昏里的精灵。
“有一句话。”
“嗯?”
他向她伸出了双臂:“我爱你,阿紫,我爱你。”他大声地喊着,喊得宿鸟纷飞,喊得满天彩霞都在回鸣。
她嫣然一笑,揉揉那头柔软的黑发,然后将小拾交到了他手中,他揽住腰将她抱下巨石,两人并肩向家走去。
远处,那砖瓦的平房前,小小越过矮矮的木栅栏欢叫着奔了过来。榕树罩着溪水,溪水载着霞光,远山含着夕阳,小屋依着山脚,黄昏的霞光柔和了万物,满天繁星的夜晚即将降临。
那亮着的灯,就是家了。
“裴京,你还有话要讲吗?”
“讲什么?”
“求婚!你这白痴,难道我一辈子都得教你怎么做吗?”
“我愿意让你教一辈子。”
“少狡猾。快求婚,要是不能打动我的心就一辈子当房东吧!”
“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给你做最精美的食物,替你洗衣扫洒……阿紫,我可以替你洗内衣内裤吗?”
“我老公才可以,你还没及格,再想想。”
“我要娶你。天下女人我只想宠阿紫一个。”
“你老姐呢?”
“已经有人宠她们了。答应好吗?”
“贿赂我。”
他大喜,俯身给她一个长吻。
她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将脸埋在里头,听着那大声的温暖的心跳。
“阿紫?”
“你把我娶回去吧!傻男人,我会折磨你一辈子的。”
他咧开嘴笑:“只要是阿紫,怎样都行!”
这次她没再咬他,踮起脚尖,她吻着他,眼中有泪:“我爱你,傻瓜,看来我不能嫁给更好的男人了。”
一生少人关心少人爱,混混沌沌过日子,不知给人欺负得有多凄惨的傻王子裴京终于娶到了美丽娇妻,一个会坚强地捍卫他的权利、保证他不再傻乎乎过日子的娇妻;一个他又爱又宠又崇拜的美丽女人。从此,他的一生有了保障。
在他们结婚前一天,那个三百首诗的连环套谜语终于揭晓了,谜底是:神秘莫测的纪将在2000年9月15日于某某地某某教堂举行婚礼。
顿时,万巷人空,全城轰动,那个不算太大的教堂刹那间成了旅游最佳胜地,渴望目睹纪真面目的人们如久未吸血的嗜血蝙蝠般铺天盖地地飞了过去。
裴氏公寓内,脱去累人的婚纱与高跟鞋的吴紫正坐在裴京腿上啃哈密瓜,一点没有新娘子的样子,十个人全盯着电视机,赞叹着中国人口数量的惊人。
当那个倒霉的替死鬼终于出现在屏幕上,裴京忍不住惊呼出声:“那不是姐夫的舅舅吗?那个出谜题的人为什么要这么陷害他?”
“问你四个宝贝姐姐吧!”吴紫将满是蜜瓜汁的脸伸到裴京面前,就着他手中的毛巾擦了擦,继续吃。吃相惨不忍睹,像猪八戒。
只有一道疑惑的目光射向四胞胎,其他人全在看电视。很明显,还不明白的只有一个人。
四胞胎耸耸肩:“谁让那老头又懒又风流,法国公司都快叫他搞倒了,他还有心思追女人,他追女人不关我们的事,错就错在他不该在蜜月刚完就把我们的天才老公留在法国替他收拾烂摊子。好,他不仁我不义,想偷偷结婚我们偏不让他得逞,闹得举世闻名,让他为自己的失策后悔一辈子。”
“那为什么把纪扯进去?”
“你不觉得是用了纪的名头才会造成那么大的轰动吗?弟媳,小心点,你老公的魅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哦!”
“你们少挑拨离间,我不会傻到信你们而去怀疑裴京。你们无不无聊啊,搞什么拼诗连环套游戏,不累吗?”
“找乐子嘛!日子过得平淡会早死的,我们可是本着拯救民众的善良宗旨。”
众人全作呕吐状。
有人推门进来,是麦逸杰。
“你迟到了,小子。”黄鹤丢过去一片蜜瓜,麦逸杰轻松接住。他这个击剑队队长可不是白当的,手底下没两把刷子怎能在学校呼风唤雨。
“亦然,你的稿子,刚才放学时,文学社的老师让我转交给你。”
“怎么了?”吴紫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问。
“被退稿了。”
亦然默默地看着夹在稿中的一封信。
“讲些什么?”
“劝我改变题材,多多发掘更深刻的更顺应社会的思想,幻想不是小说的方式。”她将信揉成一团挥手丢进纸篓里,耸耸肩,很难得的洒脱,“我不会改的,因为我喜欢这种形式的题材,不论被不被接受,我都会一直写下去。”
“帅,亦然。”黄鹤首先鼓掌喝彩,所有人跟着应和。
“切蛋糕,开香槟,今天是大喜日子,应该好好庆祝!”
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端盘的端盘,拿杯的拿杯,香槟软塞飞得不知去向,新娘新郎站在凳子上费力地切宰那七层高的大蛋糕,黄鹤拼命拉彩炮,唐飞拿大米猛往吴紫头上撒……
电视里同样混乱,新郎拉着新娘抱头鼠窜,众路人马卯足了劲猛追猛赶,神甫捧着圣文目定口呆,唱诗班作鸟兽散,保命要紧……
吉尼斯负责人应该到场调查,因为这足以列入本世纪荒唐婚礼之最。
亦然的小说静静地摆在茶几上,封面上写着:现代灰少爷。
尾 声
三年后 仁宗医院
护士神色仓皇地推开外科的办公室大门。
“董医师,快,快去救救黄医师,有人要杀他呢!他们关着门,谁也进不去,那女人的丈夫急得要昏过去了。”
董浩皱了皱眉:“我知道了。”搞什么鬼?上班时间,还有没有一点医生的职业道德。他立起身,顺了顺头发,将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不理那个满眼冒鸡心的花痴护士,径自朝妇产科走去。
很远的,听到那个三年多来天天都熟悉的声音,一抹笑容忍不住浮上那张冷硬的脸庞。他加快脚步走过去,拍拍在门外团团转的裴京,裴京已濒临崩溃边缘,见到他出现犹如抓到救命稻草。
“怎么回事?”
“不知道。今天带她来做B超后,她就说要杀了阿鹤。在里头闹得好凶,她会不会伤到自己和孩子?”
“没事。阿紫那种强悍你还不放心吗?阿紫,开门,我是阿浩。”
过了片刻,门开了。一个女人冲出来,一头扑在他的怀里。董浩小心地从她头顶向屋里张望一眼,哗,台风过境。黄鹤拿办公桌当防御工事,半个脑袋正悬在桌面上侦察敌情。
“怎么了?”
“阿鹤混蛋,你帮我揍他。”三年来,阿紫借刀杀人手法使得得心应手。
“好好好。说说揍他的原因好吗?”
“他居然说我会生四胞胎,乌鸦嘴!”
“B超做出来的嘛!这个女人死不肯相信科学。”受害者在桌子后委屈地辩解。
被凶女人的狮子吼吼了回去:“你还敢说!”
“四胞胎?”丈夫又惊又喜立即接手老婆,将她当玻璃娃娃小心地揽在怀里。
“你高兴什么?裴家有一窝四胞胎还不够兴风作浪吗?我才不要又生一群小四胞胎出来危害人间。”敢情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世间所有四胞胎皆是恶魔。
“如果,”董浩在一旁小小声的好似自言自语,“生出来的是一群小裴京,按遗传来讲也不是不可能的。”
孕妇听见了。脸色如万花筒,千变万化。四个小裴京?似乎不错。如果真是那样……
她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董浩使眼色给裴京,裴京收到,忙忙带着老婆回去。
四胞胎呢,必须重点保护。她这么瘦的身子,一米七的人才五十四公斤,要重点保护,否则生起来会很辛苦呢!四胞胎,爸爸好期待哦!
黄鹤从办公桌后爬出来,靠在门上,两兄弟目送着那对奇怪的组合离去。
许久,黄鹤方才叹出了一口气:“幸亏这世上有个裴京。”
董浩笑了:“是啊,幸亏有个裴京。B超做出来是男还是女?”
“我希望全是男的。可惜不幸的是,有两个是女的。”
“两个?”董浩瞅着裴京远去的背影,不禁喃喃道,“他有得好受了。”
“期待吧!”
是的,期待吧,一切都只是未知数。希望,悲伤,幸福,梦想,全都在未来,全都是个未知数。但是至少目前,爱情还是美丽的,生活还是平静的。今天就想今天的事,当明天变成今天时再去考虑明天的烦恼吧,正如吴紫所说:
不要说爱我一辈子,太遥远的话我不爱听,你只要在一天过去后还能说爱我,我便很高兴了。
“我可以说爱你吗,妻子?”
“还没到晚上呢,老公。”
“可是我现在好想对你说。”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爱你。谢谢你替我怀孕。”
“傻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