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搭错姻缘线 （桑德拉）
七点二十五分。
舒婧看看表，长吐一口气。还好没有迟到，她想。倘若这次约会再迟到，她不敢想象具有潜在歇斯底里性格的妈妈会对她发出怎样的怒吼。
坐定，侍应上前询问。
“先给我一杯白开水吧！”她说。
侍应离开后，舒婧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典型的西餐厅，环境清新幽雅，音乐欣然流畅，与一般西餐厅格局毫无二致，没有丝毫的独特风格。
“这里倒是很‘干净’。”她自言自语。
“您是舒小姐吗？舒婧小姐？”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舒婧连忙起身，笑容在转身后僵住。
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外表看来斯文帅气的男人，有一张苍白的脸，一双褐色的眼睛略显无神。
不过，令她吃惊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女人。
她一身淡蓝长裙，长发披肩，面容姣好，一张嘴唇泛紫，浑身湿漉漉的，仿佛才从水中捞出。
“舒小姐？”他不确定地看她，“你是舒小姐吧？”
舒婧回过神，急促一笑，“我是舒婧，你好。”
“我是杜青平。”他说，“舒小姐本人比照片上还漂亮。”
这样的赞美她听得多了。
“谢谢。”舒婧心不在焉地回应，注意力集中在跟着他的女子身上。
两人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气氛冷淡。不过一会儿，侍应端上菜，杜青平将餐巾递给舒婧。
“舒小姐是否有什么事？看您似乎有些……呃，心不在焉。”杜青平体贴地问，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
“嗯——”她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舒婧瞥一眼他身边奇怪地盯着自己的女人，“你知道我是干哪一行的吧？”她问。
杜青平微笑，“介绍人都告诉我了。”
“哦，这样啊。”杜青平举杯喝口酒，干咳一声，看看杜青平，又看看他身边的女人，“如果……我说你身边坐着一个女鬼，你相信吗？”
他以为她在开玩笑，“舒小姐——”
“我说真的。”舒婧看着他，平静地说，眼角瞄到女鬼震惊的眼神。
“你可以看到我？听得到我说话吗？”
“当然，我看得到，听得到。”舒婧冲她的方向点点头。
“舒小姐。”杜青平沉下脸，慢慢地说，“老实说，我并不真的相信鬼神一说。对于这类事，我是不太赞同。今天出来见面，是因为我对舒小姐第一印象不错。但是，如果舒小姐不满意在下，请直说，不必装神弄鬼。”
舒婧放下刀叉，擦拭嘴角，“原来说什么不介意的话，是假的。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职业。”她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我的工作就是翻翻塔罗牌，替人算算命而已吧？”
杜青平一愣，以为刚才的话是她在试探他，“舒小姐——”
“她像是淹死的。”舒婧靠在椅背上，快速地看一眼，“她大概二十岁，不，她说十七岁……长得有点张曼玉的味道。”她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穿着淡蓝色裙子——”
“够了。”杜青平打断她，以遣责的眼光看着舒婧，“我不知道是谁对你说了她的事，但是我不希望你再提。”
舒婧沉默一下，像在倾听什么。
“你说的她，是叫韩月萍吗？”她问杜青平。
杜青平脸色难看，嘴角向下抿。
“慢慢说，好吗？”舒婧向着杜青平左边的空位说。
“舒小姐，我想我们大家不必再浪费时间，或许您还有事？”杜青平沉声暗示。
明确的退场词。
“你知道，一个鬼跟在你身边太久，对你不会有好处。当然，对她也不好。”她叹口气，“希望你可以心平气和地和我谈谈，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杜青平站了起来，脸色相当难看。
“再见。”
“她说她不怪你！”舒婧跟着起身，尽责地重复女鬼急切的话语，“她说对于你在和她殉情时的退缩，她并不怪你。”
杜青平退后一步，无神的双眼顿时瞪大，脸白如纸。
“你……你……不要再说！”
“杜先生，你还好吧？”舒婧上前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深深吸一口气，杜青平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对不起，舒小姐！我不太舒服，我看我还是先离开好了。”他的声音僵硬，带着点抗拒的意味。
顽固的男人。
舒婧遗憾地笑笑，“你不舒服的话，请自便吧。不过——”她拿起桌上的小提包，取出一张淡紫色名片递给他，“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来找我。”
杜青平礼貌地看了一下名片，收到衣兜里。
“她似乎需要你的帮助，请你慎重考虑一下。”舒婧简短地说，“你大概时常梦到她吧。”
“再见！”杜青平迅速看她一眼，大跨步走向门去。
舒婧独自一人用过餐，搭出租车回家。
她打开楼下的防盗门，慢慢地爬上楼梯。在走到三楼时，清楚地听到楼上的争吵声。她加快步子，露出纳闷的表情。
他们住在这里八九年，邻里关系处得极好，从没有人打架、争吵，即使自家人有口角，也都关起门自己处理，从未见过在走廊里大吵大嚷的。
声音好陌生。
她放慢脚步，一男一女赫然对峙。
“唐博晗，你就这么绝情？！”乔欢怒目圆睁。她不相信他会弃她不顾。他是个心软的人，一直都是。
唐博晗冷冷一笑，黑漆明亮的眼睛饱含不屑，“我说得已经很清楚，我想你不是聋子，也不是智障，应该懂得我的意思。”“你——”乔欢漂亮的双眼瞪着他，“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曾几何时，他用这种态度对待过她！
唐博晗转身开门，瞥到站在五楼和六楼楼梯之间的舒婧。
“博晗！”乔欢拽住他的手臂，“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弃我，我怀了你的骨肉啊！”
花心大萝卜！舒婧不屑地暗骂。
她一边向上走，一边以厌恶的眼神偷瞄。
“博晗。”
唐博晗不耐烦甩开手臂，使得毫先准备的乔欢一个趔趄撞上舒婧。舒婧扶住她，轻蔑地瞪着唐博晗。
“你肚子里怀的不是我的孩子！”他说。
乔欢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不！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相信我，我肚里的孩子——”
“我不会娶你。”唐博晗冷酷地盯着乔欢，“你记住，我不会娶你。”他不会给她任何希望，他不是以前那个善良、温顺，却愚笨的唐博晗。他不会要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以后不要来烦我！”
“这位先生——”舒婧实在看不惯他的行为，忍不住出声劝阻。她的话还未讲完，冰冷的大门已经关上。
“唐博晗！”乔欢冲过去猛力踢门，脸上的妆被泪水融在一起，显得可爱又可悲，“你这个混蛋！”她大叫。
“小姐，你还好吗？”舒婧轻声问。
乔欢听见声音转头看一眼，一声不吭又转回去，大叫：“我还会再来找你的！”然后小声骂了声王八蛋，头也不回走下楼梯。
碰了个软钉子，舒婧自觉无趣地看了铁门一眼，自顾地上楼。
七楼。
舒婧站在家门前犹豫着。手里的钥匙横在钥孔外，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正在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妈。”她温柔谄媚地叫道。
“妈什么妈，快进来！”舒妈妈将手里黑色垃圾袋放到门外右侧后，没好气地拉她进屋。
舒妈妈大约五十岁模样，头发乌黑，梳着中年女人流行的小卷发，扣在耳后。她有张端庄、大方的脸，一双略微下垂的咖啡色的眼睛。她穿着一件宽敞的运动服，精神奕奕。
“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人家杜家的介绍人打来电话，说什么你存心戏弄对方。这是怎么回事？”舒婧的身体刚沾到沙发，舒妈妈就噼里啪啦地问个不停。
“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心虚别开脸，“我看到他身后有个女鬼……”
“唉呀，我的天哪！”舒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死孩子，又跟人家乱说！每次都告诉你，相亲——尤其是第一次，千万不要说什么鬼鬼怪怪的，免得吓跑人家！你呢，哪一次听我的啦！”
“可是迟早要知道的。”舒婧笑笑，她不想浪费时间。
“迟早迟早，是迟是早由你决定，等感情稳定后再说也不迟啊！”舒妈妈埋怨地瞪她，“哪有几个人受得了这种事？一开始全都告诉人家，不就等于把后路全断了！”
舒婧耐心地听着。她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女儿啊，你都二十五，不小了，等再过几年想找个称心也不容易啊！信妈的话，下次，你可再不能事先跟人交实底。”舒妈妈推推她，“下次你要再给我弄砸了，我……我就跟你爸离婚！”
“妈！”舒婧哭笑不得，“这关我爸什么事啊？”
“怎么没关系！”谈起这事，舒妈妈一肚子气，“当初我就说，让他给你封上这天生的阴阳眼，免得将来孩子不好过。可是他呢，死活不肯！说什么天助舒家，说什么除魔卫道——教你学那些玄术也就算了，干什么非让你开天眼！”
说是说，骂是骂，舒妈妈还是窝心地给舒婧端出甜汤。
“这可好，都二十五了，还嫁不出去！”舒妈妈坐下继续说，“有几个敢和一个成天见鬼的人呆在一起过一辈子！”
“妈——”舒婧抱着妈妈的脖子撒娇，“嫁不出去更好，我可以多陪陪你和爸爸。”
“你要再敢说不嫁就试试看。”舒妈妈威胁说。
“是，遵命。”舒婧闷头喝甜汤，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怨天尤人，或生气拥有阴阳眼，即使在上学时被同学排斥、孤立时都没有。或许是天生阴阳眼的关系，她不曾对此真正产生厌恶，习惯了将它当做生命的一部分。它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她的心里。
舒妈妈心疼地看着女儿，“记住，下次——”
“要骗人家。”舒婧接口。
“什么骗人家！这么做只是为了双方好。”舒妈妈轻轻打她一下，嗔怪道，“我女儿可是百里挑一，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谁看上你呀，是他的福气。”
“妈，你这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废话，谁不说自己的瓜香！”
母女俩笑成一团。
“对了，爸呢？”喘口气，舒婧才想起有一天没见她那妻奴老爸。
“前几天你不收到一张……什么灵异协会的邀请函吗？看你挺忙，就给推了。你爸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就让他去了。”
舒婧点点头，“爸什么时候回来？”
“有事吗？”舒妈妈问。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或许老爸在家里呆着的时间太长，一看不到他，倒觉得怪怪的。
舒妈妈看看表，“快了，他说怎么十点之前也得回来。”
“哦。”舒婧喝完汤，将碗推到一边，“妈，你知道楼下新搬来的是什么人吗？”她突然问。
“楼下？啊！”舒妈妈恍然大悟，“你说住在原来赵德刚家的那男的！怎么了，他？”
“他什么时候搬来的？”
“怎么，喜欢上他了？”
“妈——说什么呢！”舒婧忍不住笑起来，“你未免过于敏感啦。”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男人的名字，老妈似乎都将其视为潜在的联姻对象。
“我只是好奇。”她说。
舒妈妈皱眉，“他好像上个月搬来的……上个月，还是这个月？”想了想，说：“他不大和别人打招呼，除非你先开口，他才会点下头。挺冷的一个人——搞不懂究竟是怎样的人，有个女人总会来找他，大多数被他关在门外。”
“我估计是被抛弃了。”舒妈妈冷哼，“那种男人有什么好？！”
舒婧淡淡一笑。
抛弃？这次老妈猜对了，那个女人确实被抛弃了！
她想到那个英俊却冷酷的男人的脸，冷冷的声音，冷冷的表情，冷冷的眼神——他像是冰做的人。
“自己照顾自己。”舒妈妈扔下话，便携着老公直奔C市去看生病的老姑姑。
舒婧微微松口气，就某一方面，她倒应该感谢姑婆，至少最近几天她不必穿梭于各种场合的相亲宴——她讨厌这种相处方式。之前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呆呆坐着谈些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小事，间或冷场，相对无言。在她看来，这有点可笑。不过，母亲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否则她会永无宁日，等待她的只有怒吼和絮絮不止的话语。
“好饿喔。”
她摸摸肚子，叹口气。妈不在，只有她自己解决。她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打开厨柜，连一点残羹剩饭也没有。
“不会吧？”她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方便面上，可是拉开抽屉，里面同样干干净净。
无奈之下，舒婧换上T恤牛仔，决定出去买些食物。在经过六楼时，她下意识地看一眼冷冰的铁门。
冰蓝的天壁上，皓月高悬，繁星闪烁。
舒婧无视深夜游荡的鬼魂，快步向街角走去。到达时，才看到超市早已铁门大锁。叹口气，接着去较远的那一间。
“再跟着我，我就收了你！”走到十字路口，她猛然转身，对一个红衣女鬼说。
女鬼一愣，瞪着外凸的眼珠子看舒婧，被她冷然的倨傲感震住，悻悻然地离开。
舒婧走到灯火通明的超市外，推门进去。她选了方便面、面包，以及可口的零食便去结账。在收银台等待付款时，她不经意地向选购区望去——唐博晗正低头选择生活用品。
挑眉，她感兴趣地向他的方向张望。
“小姐……小姐！请结账。”
“啊——”她回过神，连忙付款。向唐博晗的方向望一眼，然后走出超市。
遇到他，她感到意外。
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有遇到的时候。可是他不同，离自第一次见到他已有一个星期，每次她出来进去，或早或晚，从未遇到他。这对他们这栋号称全民无秘密的楼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如果不是他足不出户，就是有意避开大家。她边走边想。不过不管他乐意不乐意，经过前些天他和那女人一闹，整栋楼的人的焦点已经集中在他身上。哪个人偶尔碰到他，都可以谈论一整天。
“呃？美女耶！”
三个混混模样的人凑上前，轻浮地互相使眼色，“人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看来这句话还真没错呀！”
舒婧打量三个人，“你们多大？不够二十吧！我警告你们，这附近有警察巡逻，不想惹麻烦就快点闪开！”
“我们多大，一会儿你就知道啦！”三人笑成一团。
“美女，你可要失望喽！”头发前面一撮粉红色的混混喝一口手中的啤酒，“我刚刚看到警察过去。”
舒婧不屑地笑笑。
他们以为她在害怕？凭她一身功夫，不多说，对付他们三个绰绰有余。
粉红头发使个眼色，三人将她围住，“美女，跟我们走吧！”他上前拉她，被她甩开。
她手里的塑料袋子掉在地上，东西洒一地。
“住手！”冷冷的声音传来。
三个混混望过去，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唐博晗？！舒婧惊讶地睁大眼睛凝视他。
“怎么，电视剧看多了，也想来个英雄救美？”粉红头摇晃手里的啤酒，手一扬，啤酒全喷在唐博晗白色的休闲衫上。
唐博晗脸色立时变得阴沉，他将手里的方便袋扔在一旁，立时挥拳出击，没有几分钟，三个小混混已在骂骂咧咧声中逃走。
“谢谢你。”舒婧走上前，“你的衬衫——”
“没关系。”他蹲下身，将散在地上的东西装回方便袋。
舒婧尴尬地笑笑。
“可以的话，我来弄干净您的衣服，可以吗？”她半弯着腰说。
“不用。”他站起来，冷淡地说，“我自己送干洗店就可以了。”
舒婧咬住下唇，尴尬地站在那里。
唐博晗看着她，“一起走吧！”
“哦。”她连忙蹲下身，将满地的食物一古脑推到方便袋里。她抬头，唐博晗已经自顾向前走……不过走得很慢。
她微微一笑，趋身跟上。
舒婧打开房门，将方便袋扔在沙发上，然后倒杯水喝。
怪异的男人。她不知为什么想起这词来形容唐博晗。
他有一张与他性格不相符的脸，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英俊得几乎近于完美。他的皮肤白皙——他的白不同于杜青平异乎常人的苍白——似乎是不经常接受阳光的结果，她想。一双美好的淡灰色眼睛，眉毛妥帖地紧附，更显得双眸深遂幽远。
如果在相片中看到这个人，她会以为他是个斯文温柔的男人。
但是事实恰恰相反。
她倚在沙发里，翻弄方便袋。任谁见到那一次的他，都不会认为他是个好男人。那次他的表现糟透了。
这一次……舒婧出神地想。他救了她，挺身而出。尽管稍嫌冷淡，她还是挺感谢他。
矛盾重重的人。
她长吐一口气，接着翻找自己最爱吃的薯片。
牙膏。
她翻出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是他的。”她对自己说。
想了想，她打开门，直奔六楼。
按门铃。
隔了两三分钟门才开，唐博晗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穿着深绿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额前几绺黑发垂下……
心猛地一跳。舒婧低下头，目光却被戴在他颈上的鸡蛋大小的一块宝石吸引。它通体晶莹透明，里面嵌着翠绿的一双眼睛。
“你……有什么事？”唐博晗语气冷淡。
舒婧看着它，震惊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她恢复正常，“唐先生，你戴的这个——”她指指他胸前泛着诡异冷光的镇灵石。
“半夜三更，你跑来就为问我这个？”唐博晗露出警惕的目光。
他拉紧浴袍，冷淡而排斥地瞪着她。
“不，当然不。”舒婧迅速地笑一下，举起手里的牙膏，“这是你的吧？我想在路上大概装错了。”他抗拒的眼神，令她无法继续追问镇灵石的事情。
可是，她想，他怎么会拥有这颗在世间消失近千年的镇灵石？
她的好奇心已经被挑起来了。
唐博晗冷冷地看她一眼，伸手拿走牙膏，一声不吭地关上门。
他左手握紧镇灵石，若有所思地盯着房门，目光深沉。
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正文 第二章
舒妈妈不在的时候，舒婧负责起接电话的重任。
以舒婧为首的“暗世界”，是他们这一行当中最有名气的，专门处理除灵等一切捉鬼去妖的工作。因为她的灵力极高，一般许多除灵者解决不了的，都来请教她。
舒爸爸在舒婧三岁时便开始教她玄术，她的理解和接受力异乎寻常地强，再加上天生的阴阳眼，使她如虎添翼，成为舒家历代灵力最强者。
一般情况下接洽工作都由舒妈妈出面，根据情况判定，或是介绍到别家，或是给人地址叫人自己来。
一直以来，她以为妈妈的工作很轻松，做了才发现，比自己除灵还累。
电话一波波地来。
“好的，你叫他……”她翻翻记事本，“下周三来我这。”
“钱已经打过来了，嗯……再见。”
“我明天没空，下周……”她焦头烂额，“周三下午去。”
大概一星期的电话都挤在今天打来。她抓起杯子大喝一口。
大约过了半小时，在她以为可以休息一阵时，电话再度响起。
无奈地接起电话。
“你好，暗世界。”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
“喂，哪位？”舒婧皱眉。
声音迟疑：“请问……舒婧小姐在吗？我是杜青平。”
“你好，杜先生。”手指在桌上敲一下，她说，“我就是舒婧。”
“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杜青平的声音有点僵硬。
舒婧无声地笑，“如果能帮你，我会很高兴。或许直到现在你仍不完全确定。但是，请相信我，它们确实存在，像你我一样，不过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
沉默一会儿。
“我们可以见个面吗？”他请求。
“可以。”她再度翻看记事本，“我下周四——”
“今天可能吗？”他止住她的话，“现在，我、我很……很害怕。”他有些羞于承认。
他的坦白令她欣赏。
舒婧考虑一下，“好，你说地点吧！”她不敢保证在这样电话铃声大作的环境里，他们可以坦诚一谈。
约好地点后，她又接了几个电话才离开。
走下六楼时，她看见出去倒垃圾的唐博晗。他上身着深蓝色短衫，下穿乳白色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吸引人。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看一眼她，微微动一下头，算是回应。
到他身边时，舒婧停下来，“唐先生，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谈一下吗？我有事想请教你。”关于镇灵石，她有太多的疑惑。
“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而且我也不能告诉你什么！”唐博晗明确地拒绝，然后无礼地关上门。
舒婧不敢相信地瞪着那冰冷的大门。
除去没有礼貌不谈，他倒是个爽快的人，她自嘲地想。他想要你下不来台，一点凸起的土包也绝不会留下。
她向着大门深吸口气，挑高眉毛。如果不是有约在先，她会敲开它。
电话铃响声大作。
唐博晗脸色阴沉地将手中的书扔在一旁，拾起电话筒。
“阿晗哪，我是奶奶。”声音苍老和蔼。
面色不变，“有什么事？”
“阿晗，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在和谁生气吗？你的身体怎么样？心脏病有没有发作？”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切。
唐博晗沉默一下，脸色渐渐放缓，“我很好，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你这孩子，脾气突然变得这么倔，搬出去，连电话号码也不告诉一声，要不是我派人去查，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长叹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你应该继续熟悉一下唐氏，如果奶奶哪天不行了，你也不至于什么事都不明白！”
“我不想明白。”他根本对唐氏毫无兴趣。
“你怎么这么说！唐氏是你爷爷一手创立的！”
无声。
门铃的音乐奏起。
“我有客人来，今天就到这儿吧！”
“等等，阿晗——”
没等对方话讲完，他已经挂上电话。
也许他该拆掉这可恶的电话和门铃。他厌恶的同时，不得不打开门。
“又是你。”他皱眉，这女人真难缠。
“你好。”舒婧扬起迷人的笑脸。
“我说过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唐博晗淡淡地说。
“我相信，如果我有疑问，那么只有你能帮助我解答。”
“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而且。”有点冷酷地说，“我没有义务帮助你。”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就是直觉地想抗拒。
“你当然没有义务帮助我。”她直视他，目光清澈真诚，“但是，我请求你。”
看着她，唐博晗防卫的眼光松了些。
“我可以进去吗？”她适时地问。
考虑一下，“请进。”他不敢保证拒绝她后，她会再来几次。
她跟在他身后进去，被让到沙发上坐。
他的客厅相当大，墙壁漆的是乳白色，上面什么也没有，一幅画也没有。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柔软舒适的墨绿色大少发、一张长方形玻璃桌，以及嵌在整整一面墙里的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简单得够可以的，她想。
“有话请说吧。”省去不必要的客套，唐博晗开门见山。
舒婧微微一笑，“我想问的是你脖上戴上镇灵石。”既然他如此爽快，她也不必扭捏作态，“我想知道它的事情。”
她知道镇灵石？！
第一次，她见到他震惊的表情。
唐博晗沉思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它是镇灵石？”他冷冷地问。
“我是……简单地说，捉鬼的。”舒婧坦诚相告，“我的祖谱里有关于它的记载，所以我知道一点。”
目光一闪，“捉鬼的？！”
舒婧勾起笑，“是的，我是捉鬼的。镇灵石是我们这一行里最为诡秘的宝物。它不单具有百鬼避其行的避雅作用，最重要的，它可以让一个即使不属于本体的灵邪附身其里。经过九九八十一天，鬼魂完全与躯体相调，他们便真正地合为一体，鬼魂——不经过投胎，便可再世为人。或许唐先生不相信这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她连忙补上一句。
“再世为人……”他感兴趣地抬头，“请——请问你怎么称呼？”他原本要她继续说下去，讲到一半，才发觉根本还不晓得她的名字。
“舒婧，我叫舒婧。”她说。
“唐博晗。”
“我知道。”她点头。
“舒小姐可以继续说下去吗？关于镇灵石。”他问。
舒婧奇怪地点点头，“当然可以。镇灵石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据说是仙魔大战，魔王失手被毙时口里吐出的魔心，所以它既令鬼怪惧怕，又可以帮助附进人体的鬼怪得以重生，拥有神奇诡变的力量。上古人死复生性情大变的传说，大多是因缘际会得到镇灵石——当然，大部分并非是原体灵魂。最有名的传说算是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她被逼上吊自尽后远走日本，这件事应该是真的——舒家的祖籍里有记载。只是她如何得到的，倒是一个谜。”
唐博晗微微一笑，“很有趣……你知道得真多。”
舒婧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发觉她的异样。
“哦，没什么。”她说笑着掩饰过去，“我没想到你会对这些感兴趣。”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与人争吵；第二次他帮助她打退坏人；之后的冷然相对……她见过他的冷酷、他的凶狠、他的孤傲，惟独没见过他笑。她以为他不会笑。
现在她发现，笑容很适合他，温煦迷人。舒婧望着他，嘴角浅浅上扬。
“舒小姐。”
舒婧凝视他的眼睛。
“那些利用镇灵石重生的……鬼魂，他们真的就会变成和正常人一样吗？”
“会。”舒婧说，“不过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虽然利用别人的躯体复活，但是他同时会随那个身体的一切，比如……”她想想，“那个人是得癌症死的，那么重生的人也会承受同样的折磨，直到承受不住死去。”
“承受原来的人的痛苦。”唐博晗眉头紧皱，“多么残忍的事。”
“只能说有一利就有一弊。”如果得到一副好的躯体，那么鬼魂不也是很幸运？不经轮回投胎，直接获取重生——或许这是令许多鬼魂向往的。
舒婧突然察觉室内的沉静。
“唐先生？”
唐博晗看向她，以眼神询问。
“你以前不知道这些吗？”她问。
“我只知道它是难得的灵物，可以驱邪避凶，保人平安。至于其他，我不清楚。”他恢复淡漠的表情，“所以我说我告诉不了你什么，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舒婧露出笑容，“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戴着的那颗镇灵石是怎么得来的吗？或许你不知道，它消失了将近一千年。对于它的忽然现世，我很有兴趣。”
唐博晗仔细看她。
思索片刻，他那迷人的双眸射出深沉的光，“一个朋友送的，但是我找不到他，只有他找我。对不起，帮不了你。
“或许以后你们有机会认识。”他补充说。
舒婧看看他，无奈地点点头，看来以后的事，就等她自己去发掘。不过，她不相信动用自己一切力量仍会一无所获。
“打扰你了，唐先生。”她起身告辞，见他若有所思地凝望前方遥远的某一点，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她便自行离去。
“继承原来的人的痛苦。”
他喃喃自语，左手不自觉地覆上左胸。
“你怎么来了？”唐博晗相当冷淡地说。
“这就是你离开家近一个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唐老夫人扬起脸，目光严厉，“你变了很多，自从你最近一次发病，险些死在医院之后。”
唐老夫人年近八十，有一头过于整齐的银发，一张饱经沧桑的、精明的面孔。
如同她满是皱纹的脸一样，命运的坎坷在她心里划下一道道痕迹。幼年家贫，生活孤苦，十六岁就出去干活养家，后来遇上唐齐，两人共同努力创业，建立唐氏……可命运多舛，她六十岁那年唐齐因病去世，紧接着第二年，年仅三十一岁的独子唐捷和儿媳命丧车祸，她独自承受着丧夫丧子之痛，全心抚养年仅六岁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唐博晗。
她将唐氏交给表姐的三儿子罗儒仁打理，自己则偶尔去公司看看，全力照顾宝贝孙子。
不过，令她想不到的是，一向温顺的孙子竟然一声不吭搬出唐家，几乎与她断了联系。
“原本乔欢对我讲，我不大相信，但是——你改变了许多。”唐老夫人说，“真的变了许多。”
唐博晗不屑地笑笑，“乔欢？为什么相信她？她那种人，活在世上只是对某个人的惩罚。”
“阿晗，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她是你的女朋友，怀了你的孩子！”唐老夫人难以置信，“你是多么善良的孩子，你不可以这样讲话。”
唐博晗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该怎样讲话？赞美她贞节、美丽，是个好女人？”长吐口气，“算了，我们不要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想，你这次来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们进入正题吧！”他不想在乔欢那种人身上浪费口水。
唐老夫人叹口气。
“乔欢怀了你的——”
“我不会娶她。”他一口拒绝，“而且她怀的孩子不是我的。”
唐老夫人稀疏的眉毛挤在一起，“你是说，她和别人……”对于乔欢，她一直是客气而冷淡的，并不喜欢。她之所以容忍那样一个任性、胡为的女人，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今听他亲口坦诚讨厌乔欢，令她吃惊不小。
或许是知道乔欢的作为，伤心之下才变得如此偏激，执意搬出家里？
“孩子啊。”唐老夫人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你若下定决心不要她，奶奶依你。你回家来吧，外面环境复杂，奶奶担心你出什么事。”
“……我会回去。”唐博晗看着苍老的唐老夫人，被她双眼中的慈爱所触动，“不过要在两个月之后，最快两个月。”这是他的底线。
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还是点头同意，“至于乔欢——”
“说实话，即使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我也不会和她结婚！”
“这……这是你说的话吗？”她的声音有些破裂。
唐博晗扬扬眉毛，“或许你以为这个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唐老夫人凝视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狂傲不驯的孙子，目光里有明显的挫败。她叹气，“陈医生说，你很久没去检查取药？”
唐博晗一怔，俊脸随即沉下。
“我没有病，我的身体很好，不需要服药。我没有心脏病。”他转向窗外，“我没有病。”
“你在逃避。”唐老夫人一针见血地说，“有病就是有病，为什么不肯承认？我以为这么多年，你已经坦然面对了——你该按时服药，去医院检查身体。你并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死而复生。”
“不要再提死而复生，不要再提。”唐博晗尖锐地说。猛地，他感觉心脏针扎似的刺痛。他的脸苍白异常，右掌紧握沙发的扶手。
“你怎么了？”唐老夫人也跟着面色一变，“是不是心脏——”
“没事。”唐博晗打断她的话，深呼吸几次，不舒服的感觉杳然无踪，“我什么事也没有。”他挑衅地笑笑。
“没事就好。”唐老夫人打开皮包，取出一瓶药。
“我不需要他，你拿走！”唐博晗抗拒地靠后。
唐老夫人趋身向前，将药瓶放在玻璃桌上，“想死的话就不要吃！”
“我不会死。”他低声说，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下覆盖一层阴影，“没有药，我也不会死，因为我是一个健康人。”
“你知道吗，孩子，你的话充满惧意。”
唐博晗抬头看她。午后阳光投射在他脸上，他忽然露出温柔的微笑，“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奶奶，你总是那么睿智。”
“奶奶希望你活着。”唐老夫人微笑道，“最近我联系了一个外国新近冒出来的心脏病权威，据说医术非常高，我想要他为你治病。”
唐博晗看着她，嘴巴张开，又合上。
“以后再说吧！”
沉默片刻。
“如果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慢慢学习些处理唐氏的事务，好吗？毕竟，它迟早是你的，你多少得会点儿。”唐老夫人柔声说。
唐博晗淡淡一笑，眼神中有着不屑。“我对唐氏没兴趣。”小小一个唐氏，他还没将它放在眼里。
“阿晗——”
唐博晗挥手打断她的话，“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而且，我们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
唐老夫人叹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和他谈话，犹如在进行一场谈判。而他，是一个相当难应付的对手。她开始有些畏惧。对于他的转变而言，这一切是不是过于快速？
唐博晗坐在木制的椅子上，一面喝着啤酒，一面望着满月的天空。白皙的脸，在月光柔和的映射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是舒婧来到天台第一眼看到的。
一幅美妙的画面，她心想。
“唐先生。”她走到他身边。
唐博晗以猛然从遥远空间拉回来的眼光看她，好一会儿才真正回过神。他看看她，冷淡而礼貌地笑笑，似乎对半夜三更出来的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唐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舒婧皱一下眉，改变讲话方式，“我……你知道我是做哪行的，我就不多做解释了。今晚子时——就是现在，我要送两只鬼走。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她以眼神示意他离开。
“我现在不想动。”
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他面无表情，“你做你的工作吧！”
舒婧抬头看一眼月亮，没再讲话。
她打开随身的大布兜，取出几道黄符，两只白蜡烛。摆好位置，她口中轻念咒语，于是两只白蜡烛之间隐隐形成门状的白雾。打开紫色伏灵袋，两个貌恶声厉的鬼魂飘浮于地上，白蜡烛似乎有极大的吸力，使他们脱离不了门状白雾。
四只恶毒的眼睛瞪着舒婧。不止两个鬼，落寞的唐博晗也被她吸引住眼光。
“放了我们！马上放了我们！”男鬼厉声喊，“否则老子有机会出来，一定杀你全家！”
杀她全家？等下辈子吧！
舒婧冷冷一笑，“不怕被我打得魂飞魄散就继续叫吧！”
安安静静地，舒婧将他们送入鬼门关。
她默默地收起摆在地上的东西。
“你不怕吗？”身后唐博晗淡漠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好怕的？”舒婧回头笑笑，“我如果怕他们，还怎么收服他们。”这种事她从小做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在她心里，这工作如同世间所有工作一样。
“我很佩服你，半夜三更居然这么从容不迫地面对两个长得那么恐怖的鬼。”他眯起眼睛，“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她令他刮目相看。
“哪有——”她的笑容骤然僵住，“你看得见？你能看得见他们？”她瞪大眼望着他。
他心情复杂地摆弄啤酒，一声不吭，眼睛看着地。
他的嘴太快了。他想。这可是他头一次犯这种错误。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夜太静了，静得让人郁闷。
“你真的看见他们？你也有阴阳眼吗？”她在他对面坐下，倾身向前问他。
“也？”她的话令他一怔。他抬脸，目光对上她，她迷人的双眸闪着光。
“你有阴阳眼？”他问。
舒婧含笑点头。
“天生的？”唐博晗放下啤酒，专注地看着她。
“是天生的。打一出生我就可以看得见那些——当然，那时的事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舒婧露出可爱的笑容，然后歪头回想，秀美的眉毛挤在一声儿，“有记忆的是幼儿园时候，当时我什么也不懂，看到什么古古怪怪的都对别人说。因为人家都看不见，所以大家对我又怕又讨厌，没有人理我，连幼儿园老师也一样……我听了爸爸的话，不再对任何人提起，只是专心练习玄术。你呢，你也是天生的吗？”
唐博晗仔细地听着。在她讲话时，他的深遂的双眸专注地看着她，从未离开过。“你没有害怕、寂寞的时候吗？”
“害怕？”她的笑容淡淡的，似有若无，“小的时候有过。尤其在睡到半夜时，一睁开眼，总有一些不认识的、模样难看的东西在空中飘荡。有时，有的鬼还摘下自己的头，将它往我身上扔。”
她的声音轻松，有点讲笑话的意味，但是他想得到当时对她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他的脑海甚至浮现出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躲在床下哭泣的情形。
他注视她，目光中掺杂了一些他不知道的情绪。
“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总会发生的。”她轻快的笑浮现在脸上，“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尤其是我的玄术越来越精湛，可以轻易收服他们，也就不再害怕。许多事情，当你真正能够驾驭得了，就不会产生恐惧的情绪。至于寂寞……我有家人，爸妈对我非常关心，我是不会寂寞的……”
“你呢？你会害怕和寂寞吗？”她问他。
“不会，我不害怕，也并不寂寞。”唐博晗喝一大口啤酒。
他在说谎。他是寂寞的，她看得出他很寂寞。一个人闷头喝酒，一个人出外买东西，一个人走进走出——仿佛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承认寂寞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有谁不会寂寞呢？偶尔我也会寂寞。”舒婧望着夜空，轻轻地叹口气，“其实我也在说谎。我很寂寞，因为没有人理我，愿意和我交朋友。我的朋友都只是有求于我的人，他们是我的客户，他们不会害怕我。但是别的人会，别人会觉得和我在一起感觉很压抑——”她笑了一下，为什么会对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说出心底话，她也不清楚。
唐博晗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和你在一起很舒服，没有一丝压抑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们都可以见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的缘故。”她说。
他一时无言。
“你的朋友不害怕吗？”过了一会儿，她问。
他摇摇头。
“没有人知道我看得见鬼。”而且他也没有朋友。
舒婧笑了，“你很聪明。”
“只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唐博晗直言不讳，“我一般不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麻烦的事。”
“你的阴阳眼不是天生的吧？”她几乎可以肯定。
他仰起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不过，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注定要死亡，活着又为了什么？”他自言自语。
舒婧扫一眼桌上横七竖八的啤酒罐，又看看呆然凝望天空的唐博晗，他的眼神复杂深沉，仿佛一潭深泉，幽不见底。
他是一个寂寞且神秘的男人。
正文 第三章
老姑姑的病痊愈，舒妈妈摆了整整一桌好菜庆贺。
“我们真该托姑姑的福。”舒爸爸开玩笑地说。
他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大概只有一米六八左右。一头蓬乱的花白头发，一张斯文干净的脸，鼻子上扛着眼镜，时常习惯性地用中指抬一下。
“妈，姑婆的病完全好了吗？”舒婧关切地问，“用不用接到这儿养一养？”
老姑婆已经八十多岁，身体健硕，从来没生过什么病，所以这次虽然只是得了重感冒，他们还是很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病情加重。
“她不来，说是本来没什么病，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也折腾出病来。而且，如果那个兰婆婆知道，又该笑话她身体弱，娇情。”话头突然转向舒婧，“我怀疑你是不是遗传到姑姑的脾气，脾气一上来，雷打不动。”
“不能这么说。”舒婧露齿一笑，“妈，你说过我很温柔的。”
“我是说，你除了倔脾气上来时，其他时间还是比较温柔的。你这孩子专挑好话听。”舒妈妈推一下，笑呵呵看着她的老公，“跟你一个样。”
舒爸爸啜口酒，“这就叫虎父无犬女。”他得意地扬扬眉。
“臭美吧，你！”
“对了，小婧。”舒妈妈突然放下筷子，“你最近是不是和楼下那小子走得很近？”她一回家，邻居们已经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对她说了。
舒婧一愣，“哪有？我们只是见面点一下头而已。”如果这也叫亲近，她大概和每个人的关系都远不到哪去。
“哪个楼下的小子？人品怎么样？”舒爸爸问。
“不是就最好，我告诉你！他那种人，你还是离他远点好。”舒妈妈教训她几句之后，转头回答舒爸爸的问题：“楼下赵德刚家的房子不是租出去了吗？现在住的是个小伙子，模样是没话说！搬来不到半个月，一个女人挺着肚子就找上来，两个人闹得鸡犬不宁，整栋楼都知道。”
“谁家姑娘跟了他，等着倒霉吧！”她又补上一句。
舒爸爸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妈，哪有你讲的那么严重？”舒婧笑笑，对舒爸爸说：“我觉得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上次半夜我出去，遇到几个流氓，还是他帮了我。”
尽管心中有数，自己女儿绝对可以应付自如，但是还是难免紧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舒婧悠闲地喝口汤，“当然没事——所以我觉得他人应该不坏，我们并不相识，他仍救了我！”
“也许是他安排的一场戏。”舒妈妈不屑地说，“现在这样的事很多，电视上不也常演？你爸追我的时候，用的还不是这招！”
舒爸爸也不说话，只是笑。
舒婧忍俊不止，“爸，原来你居然这么会耍心思！不过，妈，恐怕你得失望了。他打走那几个混混之后，理都不理我。之后见面，也像不认识我这个人似的。”
舒妈妈撇嘴，只是叫她不要再理他。
电话突然响起，舒妈妈走过去接电话。
“我见到镇灵石了。”舒婧对舒爸爸微微一笑，“在楼下的男人身上。”
“镇灵石？！”舒爸爸震惊地皱眉，“你确定是镇灵石？”
舒婧肯定地点头，“我肯定那是镇灵石，而且唐先生——楼下的那个人，他也承认了。不过，他说是别人送的，他找不到那个人。”
舒爸爸沉思道：“他的话……我不大相信。”有谁会将这么一个价值连城、诡异莫测的灵物拱手让人？
舒婧耸耸肩，相不相信又能怎样？
“镇灵石，”舒爸爸喃喃自语，“镇灵石突然现世……”
“你们父女俩聊什么呢？”舒妈妈顺口问，却也不指望他们回答。
“电话费又要没了。这个月怎么用得这么多？”舒妈妈一边收拾碗一边说，“不知道怎么用的，现在的钱怎么这么不禁花——小婧，有空去把电话费缴上。”
“知道了。”舒婧看看表，“我现在去吧！”
“现在？”舒妈妈看看外面。
“反正还有时间。”她拎起小皮包，“妈，我走喽。”
六楼，舒婧下意识看一眼唐博晗的房门，发现房门并没有关上。她疑惑地推开门，看见唐博晗正身体僵硬地蹲在地上。“唐先生，你怎么了？”她趋身上前，关切地问。
只见他拳头紧握，手上青筋暴起。
心陡地一跳。舒婧蹲下身，赫然见到他异常苍白的脸上挂满大颗的汗珠。他双眼紧闭，表情极为痛苦。
“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叫救护车？”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听到她的声音，唐博晗艰难地摇摇头。
“可是你这个样子……”舒婧轻柔地擦拭他额间的汗珠。
唐博晗一把抓住她柔软的手，紧紧地握住，“我没事……没事。”他睁开眼，看一眼她，又合上。过了一会儿，唐博晗长吐一口气，虚弱地对她说：“你可以扶我上床休息一下吗？”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还是可以看出已无大碍。
舒婧点点头。
唐博晗一手扶墙，一手勾着她的肩膀，慢慢走向卧室。
舒婧揽着他的腰，吃力地扶着他。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混合他特有的味道搔弄她的鼻息，使她的心不自主加速跳动。她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短短的几步路，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推开卧室的门，唐博晗停顿一下，在舒婧的帮助下躺上床。
“谢谢你。”他说。
“你休息吧。”舒婧为他盖上薄毯，“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吗？请尽管说没关系。”
“没有了。”他闭上眼休息，“谢谢。”
他的脸依旧苍白。
舒婧凝视他，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唐博晗刺痛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刚刚做了什么？不过出去买本杂志、买些食物而已。他不过是走的速度快了一点，时间久了一点——这样，心脏病居然发作？
尽管不愿承认，但是他确定有心脏病。
对自己的身体，他越来越不了解。两个月前他的身体与健康人无异，打架、奔跑没一样能难倒他。但自从搬来这里的第五十三天，他第一次在唐老夫人面前心脏刺痛之后，他开始不定时发作。
果真如舒婧所说吗？他握住胸前的镇灵石。果真如舒婧所说，他要承受原来的人的痛苦？
“在想什么？”
卧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通体黑衣的人。
他的话令唐博晗眼神一变。
唐博晗坐起身，倚靠床头，冷冷地斜睨他，“你终于来了，阴间使者。”
他有许多事要问他。
阴间使者走到唐博晗眼前，“你有事找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进入别人躯体的灵魂会承受原体的痛苦？”唐博晗握紧拳头，“他有心脏病，很严重的心脏病！”
“你要知道，这是我们共同选择的。”阴间使者不以为然。
共同选择？唐博晗冷笑。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会选择这个躯体！
“我来是要告诉你，距离完全与这个身体相融合还有二十一天，”阴间使者停顿一下，“这二十一天你要千万小心，不要让镇灵石离体，否则前功尽弃，你依然是个孤魂。对此，我们也不会再对你做补偿，将视为你自动放弃。”
沉默一会儿，唐博晗叹口气，“为什么之前的身体好好的，无病无痛，而现在却突然……”
“之前你只是别体灵，而现在，你的灵魂正与身体融合，自然肉体的痛苦反应在你的灵魂上，”阴间使者停顿一下，“其实，只要你熬过这最后二十一天，他唐博晗的病自然与你无关——二十一天后，你就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至于你说的‘承受原体的痛苦’不过是人间不明所以的推测。”他接着道，“有的灵魂因为承受不住人体与灵体磨合时的痛苦，自愿摘下镇灵石。大概因此，人们才会如此推测——不过，现在知道镇灵石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唐博晗看着他，脸色已不似方才那样难看。
“记着，千万不要让灵石离体。”阴间使者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保重。”声音从空气中飘来。
唐博晗推开门，从房间走出来。
他转入客厅，一眼瞧见坐在沙发上随意翻弄财经杂志的舒婧。
黑亮的秀发飘逸地散着，几绺垂在胸前。在灯光的照射下，侧面的脸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小巧的鼻梁挺立，温柔的嘴唇自然地向上翘。
他凝视她，直到她侧首对他微笑。
“身体好些了？”舒婧站起身，笑容迷人地说。
“你……”唐博晗的目光柔和地迎上她的视线。他以为她早就走了。
舒婧将发丝绕至耳后，“见你身体不舒服，我担心你需要的时候叫不到人，所以我就擅作主张留下来——你会不会不高兴？”
唐博晗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你是一个体贴的女人。”他扬起笑脸，真诚地说。
“谢谢。”舒婧有些羞赧地说。她听过许多夸奖，能干、厉害、女中豪杰，就是没听到这么温柔的评价，尤其出自这样一个冷傲、沉静的男人口中，更令她感觉不大好意思。
“应该我说谢谢你。”唐博晗坐下，示意她也坐下，“幸好遇到你。”
“我们是邻居嘛，应该互相帮助。”她缓缓坐下，“或许你不大清楚，我们这个楼里的人都是很热心的。”
唐博晗静静地听着。
“……刚才见你那样痛苦，我真的吓了一跳。”舒婧摇头微笑，“我没想到——你知道，你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我的胃忽然痛得厉害。”他敷衍地说，“大概是三餐不定时，又常吃速食面的关系。”
舒婧不疑有他，“我想你请个保姆比较好，或者叫些外卖。常吃速食面，对身体不好。”舒婧热心地说。
“我也会叫外卖，可是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有时打电话过去，人家就告诉我，早已经打烊了。”唐博晗无奈地说。
舒婧听了忍俊不止，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她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那么——可爱的人。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用了“可爱”这个词，为什么会用这个词？这可与他的形象完全不符。
遇上他，她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变多了。
唐博晗不自觉地跟着她笑。之前他从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事，可是经她一笑，他也觉得似乎很好笑。
“舒婧，我可以叫你舒婧吗？”
“当然可以，大家都这么叫我。”
唐博晗微微一笑，“你也叫我博晗，好吗？我不太喜欢我们之间先生、小姐的寒暄，生疏又无趣。”
“博晗。”舒婧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是做金融的？看你屋子里有许多财经方面的书。”
“算是。”他起身，从厨房里取出两听啤酒，“喝吗？家里只有这个。”
舒婧摇头，“不喝，我不习惯酒的味道。”
“我也不是酒鬼。”唐博晗开玩笑似的说，拉开铁环，喝了一大口，“可是，有时候它是被需要的。”舒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对于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两人居然会坐在一间屋子里一边喝啤酒一边轻松地聊天？
第一次见面，她对他的印象是冷酷、绝情，什么时候对他有所改观？深夜帮助她打跑流氓，还是天台上谈起阴阳眼？
突然，她想起自己刚才拥着他的腰，充斥着鼻息的他特有的味道……她感觉脸发热，心跳也加快了速度。
她看他一眼，又快速地转向别处。
唐博晗放下啤酒，也看了她一眼。
一下子，空气中仿佛飘荡着暧昧宁静的分子。
这时，门铃的音乐响起。
暗自舒口气，舒婧看着唐博晗优雅地起身去开门。
“你怎么又来了？！”他的声音冷硬。
“开门。”乔欢醉醺醺地打个酒嗝，脚正不停地踢外面的铁门。
唐博晗冷冷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
“唐博晗！”外面的乔欢大叫，声音清晰地穿透入室，“你这个混蛋！开门，开门！”
唐博晗坐回沙发，充耳不闻。
“唐……博晗，这样好吗？”舒婧柳眉微皱，“如果她这么一直闹下去，整栋楼的人都会听到。或许我不该说，可是什么话不可以当面讲清楚呢？”
唐博晗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觉得对牛弹琴的人，是聪明，还是愚笨？”话虽如此，他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
他打开门，一把将乔欢拽进来，乔欢一个不稳跌到他的怀里。
“我告诉你。”他推开她，“立刻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你——还有，记住，我不会娶你！”
乔欢酒气熏天。
“不，你说过你会娶我，你求我嫁给你！当时你多么温柔，多么……可爱。”她打个酒嗝，“你是不是有了别的——”
她眯起眼，醉眼朦胧地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的女人走过来。
“你们有事，我就不打扰了。”舒婧对唐博晗说。
“你，你真的有了别的女人！”乔欢脚步不稳地上前，“我哪里比她差？为什么要抛弃我！”她双手抓住他的上衣，双肩颤抖，“如果连你都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你一直那么喜欢我的。”
唐博晗冷冷地开口：“少唐博晗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找孩子的亲生父亲啊！”
“你？”乔欢扬起脸，泪痕未干，“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好像变聪明了！那个死人，他——他说什么也不肯和他老婆离婚，还要我打掉孩子！爸爸又逼我和你结婚，我该怎么办？！”
舒婧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喂！”说着，乔欢转向舒婧，“这个男人，他是我的，你不要和我抢！”
舒婧快速看一眼唐博晗，“我不会和你抢他，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侧首，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她心虚地笑笑，“我先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博晗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博晗。”乔欢咧嘴大笑，“我们结婚，我们明天就结婚……你不是很想和我结婚吗？好，我答应你，我们结婚！”
“滚开！”他冷冷地推开她，“告诉我你家里的电话，我叫人接你回去！”他一分钟也不想面对她。
“我家的电话？我家的电话！”乔欢扶墙，冷笑，“你一天打八十遍，你问我电话号码？！”
唐博晗长吐口气，冷然看着她。无奈之下，拔通了唐宅的电话。
经过昨晚乔欢一闹，唐博晗再度成为整栋楼的焦点。
“楼下的那个，”舒妈妈边盛粥边说，“女的又上来闹，在门外又踢又骂的。”
“是吗？”舒婧敷衍应一句。如果老妈知道当时她就在里面，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以这种语气说话？
“不过那男的也真够绝的，后来硬是把她赶出去。”舒妈妈不赞同地摇头，“可真够狠的！”
舒婧接过粥，“他将她赶出去？”她问。
舒妈妈坐下吃饭，冲内堂喊：“老公，吃饭！”然后转头对舒婧道：“刚才晨运时听六楼成婶说的，折腾好长时间——好像好几个人。那女的大喊大叫，可任凭怎么闹，那人就是不开门。”
赶走？舒婧笑笑，他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
“这种男人真差劲！”舒妈妈不赞同地撇嘴，“说到男人，小婧，三姑又介绍了一个，我看看照片，人还可以，据说各方面都不错……看看？”
“妈，我有工作要做。”她无力地反抗，她不想一再重复同一场戏码，感觉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我约的是今晚八点，你有时间。”工作时间都是她安排，她会不知道什么时间有空？再说，事关女儿幸福，即使没时间，她也要创造时间。
舒爸爸慢腾腾地走出客厅，“女儿啊，多去看看也好。”他坐到舒妈妈旁边，“我给你卜了个卦，你今年红鸾星动。”
“你以为我没有替自己卜过吗，爸？”舒婧放下汤匙，“不是云遮雾漫便是诡异莫名。”说心里话，她自认功力高于父亲。不可能他测得出，自己卜不到。
“以前我卜的卦跟你一样。可是现在，真的不一样。”舒爸爸沉思道，“虽然卜不出具体卜象，但是可以看出，的确红鸾星动。”
“真的？！小婧，这回你一定得去！”舒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后得叫三姑多介绍几个！”
啊？舒婧头痛地皱眉。以后更加不得安生！
“小婧，你妈说得有理，你都二十五了，该考虑了。”舒爸爸叹口气，“你有自己喜欢的当然最好。可是你呢，从来不主动留意，你妈再不帮着选选，你不是一辈子嫁不出去？”
自己喜欢的？
舒婧脑中浮现出唐博晗的模样。
正文 第四章
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男人，舒婧有种接受惩罚的感觉。
他人长得是不错，性格也够温和，可他有一个最不能让她忍受的缺点——自打见面，他的嘴就没停过，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有时一个话题他可以重复讲几次。
“舒小姐，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他终于从对爱琴海的回忆中回过神。
舒婧举起杯，喝口清水，“我已经吃饱了。”
“唉，你吃得太少，不是在减肥吧？女人呢，丰满一点比较好，舒小姐你就有点太瘦了——”搔搔小平头，他尴尬地笑笑，“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但是，胖一点身体也会健康。”
“是啊。”舒婧不感举趣地叹口气。
“现在的社会，”他又开始他的高谈阔论，“一般人比较喜欢瘦瘦的，可是我呢——”
“舒小姐？”他的话被一声询问打断。
舒婧抬起头，“杜先生？”她站起，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你好，没想到在这里见面！”在这一刻，她真的感激杜青平的出现。
杜青平春风满面，“我约了家人一起吃顿饭。你呢？是谈生意还是……”
舒婧淡淡一笑。
“这位是——”小平头好奇地问。
“我的客户。”舒婧介绍，“他曾经是我相亲的对象，后来成为我的客户。”
杜青平惊讶地看一眼她。
小平头咧嘴一笑，“原来杜先生相信占卜——”
“不是占卜。”舒婧早知道介绍人不会对他实话实说，“我是捉鬼的，捉对人造成威胁的鬼魂。”
小平头干咳一声，“介绍人只说……你会占卜。”
“她不概不相信这些。”舒婧淡淡一笑。
接下来，气氛一时冷下来。小平头的好口才似乎戛然止住，再说不出滔滔大论，过不长时间，他找一个借口便先行离开。
“你似乎不喜欢他？”车发动起来，杜青平才问。
舒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方便送我吗？你不是和家人约好？”她系上安全带。
“我和他们打了招呼，”话题又绕回去，“你对每一个不喜欢的人都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你是一个……灵媒吗？”他不清楚该怎样称呼她的职业，但是这样称呼总还不至于太离谱。
舒婧摇头，“我对每个相亲的对象都是这样，不论喜欢还是讨厌。我对每个人都一样，如果有交往的机会，我也希望是建立在相互坦诚的基础上。”
杜青平望着前方的路，露出钦佩的目光。
“左转。”她告诉他。
杜青平匀速驾驶，“上次的事，我还没对你说谢谢。”他叹口气，“之于你，这是小事一桩，可对于我来讲，它非常重要。”
在舒婧温柔的目光下，他不自觉地打开心扉，“几年来，我一直对她充满愧疚、自责，甚至病态的怨恨。我有时会恨自己的胆小，明明讲好一起自杀，反抗双方父母的横加干涉。可是事到临头，我逃了，我没有勇气。”
舒婧侧首看他。“你车开得太快了。”她平静地说。
杜青平的车速慢下来。
“每个人都热爱生命，渴望享受生命的乐趣。你并没有错，我不觉得你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什么错。”她就事论事，“韩月萍也不觉得你错。或许开始她怨你，但是后来也明白她没有权力怪你——一个人热爱自己的生命没有错。”
杜青平深吸几口气，脸色平复。
“如果不是你的思念扰乱她在阴间的生活，她不会回来找你。”她眼望前方耀眼的霓虹灯，“人们强烈的思念，会令鬼魂对人世产生眷恋。”
“我们可以再见吗？”杜青平问。
“停车。”她吩咐，然后坚决地摇头，“阴阳有别，你有你的人生，她也有她的归宿，你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就让你们彼此成为愉快的回忆吧！”
“我脑海中常常浮现她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景象。尽管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我仍然想象得出那幅景象。”
舒婧叹口气，“女人，有时为爱可以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她处理过许多类似的事情。
沉默片刻。
“你也是会为爱做出疯狂事的女人吗？”杜青平看着她，问。
“我？”
舒婧一怔，旋即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屋子里黑漆漆的。所有的灯，客厅的、厨房的、卫生间的，一盏灯都没开，整个房间陷于黑暗之中。与夜幕比起来，外面更加亮些。
唐博晗站在窗前向下望，月光下，舒婧扬着迷人的微笑和杜青平作别。
心里涌起不舒服的感觉。
他慢慢地、控制不住地走向房门，右手握住门锁，却没有开门。
他站在那里犹豫着。
外面高跟鞋敲打地面发出的清脆声愈加近。
“咔嚓。”他不由自主地拧开锁。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舒婧惊讶却含笑的脸。
她身穿乳白色长裤，同色紧身长袖上衣，衣服右下角绣着淡雅的百合。卷曲的长发妩媚地散在肩上，白嫩的脸上一双清亮迷人的大眼睛奇怪地眨动。
“你要出去吗？”她问。
他没做声，推开沉重的铁门。
“你男朋友？”他看着她。
“什么？”舒婧疑惑地皱眉，“你在说什么？”
唐博晗沉默片刻，“送你回来的是你男朋友——开黑色平治的那位？”
“不是，他不是我的男友。”舒婧摇头，“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他是我的客户。”
唐博晗阴沉的脸色有所缓和。
今晚，见到她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之时，他肯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前，他承认自己喜欢她的坚强、喜欢她的体贴、喜欢她的温柔。
他和她在一起很舒服，觉得她与众不同，是别的任何女人没有的一种韵味——直到她对别人展现迷人的笑容，她发现自己嫉妒得发疯。
他爱上了这个女人，他默默地想。
“你……要出去吗？”舒婧扫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不。”他伸出长臂，在里面的墙壁摸索。
灯亮了。
“进来好吗？”他看着她，双眼一眨不眨，“我有话对你说。”
他炽热的眼神令她心头猛跳。
他今天讲话很怪，态度很怪，眼神也很怪。她直觉地认为将有重要的事发生……
她被他拉入屋内。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唐博晗已经双手抵门，将她圈在两臂当中。
舒婧瞪大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想，我爱上你了。”唐博晗凝视她，星眸透着真诚。
爱上她？那个曾经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时正深情地对她表白爱意，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她突然发现杜青平的那个问题，她已经有了答案。
她也是个会为爱疯狂的女人，如果那个男人是唐博晗的话。
舒婧虽然有些惊讶，可是嘴角已然轻轻勾起。在他们短暂的交往中，她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他了！
见她笑，他也笑了，长长的睫毛也遮挡不住满是笑意的双眸。
然后，他俯身，深深地吻她。
舒婧时不时地偷瞄正在看杂志的唐博晗。
“那么喜欢看我吗？”他抬头，捕捉到她研究的目光。
她笑靥如花。
“笑什么？”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唐博晗放下书，坐到她身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在想，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长得好看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他一样绝情。”
“我绝情？”他斜睨她，“现在你还认为我绝情吗？”
舒婧挑眉，不回答他。如果她一直认为他是绝情的人，她不会同他在一起。可是若说他不是绝情的人，这也只是自己的感觉。
“其实，我告诉你，那天晚上被你打跑的三个混混，我自己就可以对付哦。”舒婧笑道，“不过，也是从那一刻我开始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
唐博晗皱眉，“你自己就可以打跑那三个混混？”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舒婧点点头。
“我是不是太低估你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许捉鬼的工作做不下去，你还可以去做保镖！”他笑笑，忽然停住，“以后不许半夜三更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
舒婧一怔。
“知道吗？”他问。
“你的语气是不是不太对劲？”说得似乎她去勾引他似的。她看着他，直到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我也是事后才想起的，我以为你急着用牙膏！”她说，“不过，你那天真的很可爱。”
两人相视而笑。
想了一下，“博晗，你真的不清楚镇灵石的来源吗？”
“你为什么总是对它念念不忘？”
“……它太过神秘，力量又过于诡异，所以我自打在祖谱上看过，就始终想要见一见。”
他淡淡地道：“你见过了。”
舒婧看着窗外的天空，默默叹口气。即使用尽她所有的关系，查遍人界鬼界，可依然没有进展，关于镇灵石，她得到的不过是以前便知晓的。
唐博晗拍拍她的肩膀，漾出淡淡的笑。
“该你知道的，不去找你也会晓得。若是你不该知道，我希望你不要强求。”他的话别有深意。
舒婧看他，“或许你说得对。”对于镇灵石，她太过于执著。
“那你拿下来让我看看。”她说。
唐博晗面色陡变，随即迅速一笑，“不可以，我担心你见到它，我就没有吸引力。”
舒婧奇怪地看一眼他，也没放在心上。
“你很有吸引力。”她说。
唐博晗挑眉，“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这么认为。”
清晨八点不到，舒婧出现在唐博晗的房间。
他走近她，发现她眼底的疲惫，“怎么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吗？”他皱眉。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她抱住他，埋首在他肩膀，“昨晚捉鬼去了。一个很凶猛的鬼魂，而且非常狡猾，我费很大力才捉到他。大清早我又赶到寺庙，现在才忙完。”
“去寺庙？”
舒婧叹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若非必要，我不会将鬼魂打得魂飞魄散。每个人都有享受生命的权力，鬼魂也如此。如果魂飞魄散，他就消失了，仙界、人界、阴间，总之，整个宇宙中就再也没有他的存在。所以我想送到寺庙，让他受佛经洗礼，能净化灵魂最好，即使不能，我也会在下个月十五月圆之夜送他回阴间，承受他该承受的惩罚。”
“我没想到你心还这么软。”唐博晗静静地凝视，目光温柔，“你很善良。”
“谢谢你的夸奖。”她笑说。
“以后不要太累。”唐博晗叹口气，“看你这么辛苦，我会心疼。”他知道自己不能干涉她的工作。但是面对满是倦意的她，他十分舍不得。
“是吗？”她将脸凑过去。
“千真万确。”他认真地说。
“去卧室休息吧，看你眼睛好像都要睁不开了。”他在她脸颊烙上一吻。
“不行，我得回家，不然，爸妈会担心的。”她走到门前，转身温柔地对他说，“你可以开门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为什么？”他不解地皱眉。现在是早上八点，又不是深更半夜。再说，什么时间什么人从他房里走出去又干别人什么事？舒婧掩口打个哈欠，“我好困，快一点啦。”
尽管不大情愿，他还是顺她的意出去探查。
“你还记不记得张伯家那个爱鬼的小男孩？你们在一个幼稚园上过学。”舒妈妈慢慢走下楼梯，“他从美国回来啦！”
“张潘？”她怎么会忘呢？那个家伙每次只要一看到她，就哭个不停。
“对，是叫张潘。”舒妈妈回头看一眼她，“人家和你一样大吧？孩子都六岁啦！你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
六岁？太夸张了吧！算算，他十九岁就有孩子！舒婧有些难以置信。
“我听介绍人说——”舒妈妈又转到女儿身上，“上次介绍的那个，你又一见面就什么都说了。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这样吗？我告诉你，下次要再这样，别说我没警告你！”舒妈妈率先走出楼门。
“下次？”舒婧一怔。
“明天，我给你抽出时间了。”舒妈妈和擦身而过的邻居打声招呼。
“记住，好好跟人相处。”她又说。
“妈，可是——”
舒妈妈打断她的话：“又不是第一次相亲，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转身向前走，正和一身黑衣的唐博晗碰个正着。
“您好。”他冲舒妈妈点一下头，然后淡淡地扫一眼舒婧，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舒婧疑惑的目光紧随着他的背影。
舒妈妈刚惊讶地瞪大双眼，直到他进入楼门，她才回过神。
“今天什么日子，他居然主动和我打招呼！”舒妈妈回头望望，“说出去大概都没人信。”
“妈，其实他人不错。”
“哦？是吗？”舒妈妈不以为然，“不过，他好坏都和咱们无关——你呀，别忘了明天要相亲。”在这件事上，她不知还要操心多久。
相亲？舒婧皱眉，他刚刚是因为听见这句话而不高兴吗？
“你心情不好时都不开灯吗？”舒婧站在他面前，平静地问。
唐博晗躺倒在沙发里，并未起身，“你知道我的心情为什么不好？”他问。
“先把灯打开，好吗？”她蹲下身，双手搭在他修长的腿上。在这样的黑暗中面对他，她深感不安。
他没吭声。
“博晗。”
舒婧打开灯，坐到他身旁，“你不高兴，是因为听到我们的谈话吗？”她拭探性地问。
“谈话？你指的是你要去和别的男人相亲的事情吗？”唐博晗似笑非笑地看她，“是这件事吗？”
他想，没有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女朋友去和别人约会无动于衷。
“我……其实。”舒婧握上他的手，“其实我还没有告诉爸妈我们交往的事。他们又很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所以才老是安排一些人跟我……见面。”
自从他们交往那天，相亲的事她几乎都推掉了，实在推不掉的，她也是喝杯茶就闪人。
“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才不对他们讲？”唐博晗凝视她。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不好。我知道，你非常好。”舒婧笑笑，又皱了一下眉，“可是……你在这里的名声不大好。”
名声不好？唐博晗皱紧眉头，“我的……名声？”他根本不和任何人接触，怎么会有这种评价？
“因为那位常来找你的小姐的关系。”舒婧叹口气，“每次你们都大吵大闹，整栋楼的人都认为你是个负心汉，全部拿你当反面教材，叫自己的女儿不要嫁你这样的人。”
他双臂环住她，“我知道你不这么认为就够了！”他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他只要她了解就好。
“可是第一次见你，你那时的样子，”舒婧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想不误解都难，那么冷酷的表情。”
“所以当时用很厌恶的眼神看我。”
她不好意思地挣开他的手臂，“原来你都看见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都被你的目光烤焦了，怎么会没有感觉。”想起她不屑地斜睨他时可爱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来。
电话响起，他拿起听筒，笑容僵住。
“有事？”
“随便。”
之后，果然地挂上电话。
舒婧疑惑地看他，等待他的解释，但是他并没有讲关于电话的事。
她感觉尴尬地坐在那里。
房间里出现片刻的沉默。
“你今天会去相亲吗？”唐博晗首度开口。
“嗯？”舒婧回过神，“我不会去，没认识你之前，我也不喜欢那种见面方式。”
他淡淡一笑。
“我的事，你不打算告诉你父母吗？”他带有暗示性地问。他不想偷偷摸摸和她交往。
“我一直在考虑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对爸妈讲。”舒婧靠在他的肩头，“我会尽快对他们说。”
“你说什么？！”舒妈妈震惊地瞪着对面的女儿，“你居然和楼下那小子谈恋爱？！我不是警告过你离他远一点？像他那种——你怎么喜欢上他！”
舒婧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一跳，她是看爸妈说说笑笑地看电视，气氛很好才开口。可是没想到舒妈妈居然这么大反应。
“妈——”
她的解释被舒妈妈打断。
“不要再说！我不同意你们交往。你不想想，他待那个女人什么样，将来他也可能那样对你！”舒妈妈将电视关掉。
舒爸爸抬头看她一眼，又回复原来的姿态。
“他长得是不错，也挺有气质，但是这能当饭吃吗？你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住哪里？做什么的？这些你都了解吗？”舒妈妈扔下一句话，返身回卧室，“我不会同意你们交往，趁早断了吧！”
一番话问得舒婧哑口无言。除了她自认为他对她真诚的爱之外，她究竟了解些什么呢？
答案是一无所知。
舒婧为这个答案扰得心烦意乱。
他爱她，她也爱他——她以为就这么简单。结果不是。今天经舒妈妈一问，她才惊觉自己对他的了解竟如此少。他了解她的一切，工作、家庭，没有不清楚的。但她呢？
“小婧。”一直没讲话的舒爸爸终于开口，“你的恋爱我不想横加干涉，可是你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了解他吗？”
舒婧努力想扯出笑容，不过没有成功。他的为人她清楚，但其他的呢？她可以坦然地大声说她了解吗？
她看一眼舒爸爸，然后垂下眼。
正文 第五章
唐博晗合上笔记本电脑，双眸流露出狂妄的目光。
仅凭牛刀小试，网上炒股已经轻松进账五千万。不过，他诡异的手法已经令文氏国际有所警觉，开始针对他——想揪出他，可没那么容易！
尽管选择了唐博晗的身份，但他并没打算融入他的生活圈。他需要一个新的生活，完全一个人的生活。他想，如果不是唐老夫人顶着满头白发，温情脉脉且悲伤不已地哀求他，他不会答案她的要求，回到唐家。
他的一时心软是不是错了呢？唐博晗皱眉盯着电话。
唐老夫人告诉他今天要来看他，并带他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以便寄给那位医术权威，使他对他的病情有一个基本了解……
他不该一时心软的。
唐博晗食指敲打桌面，脸色阴沉。
“叮咚。”门铃声响。
他出去开门。唐老夫人笑容可掬地站在外面，还有曾与他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儒仁。
他冷冷地瞟罗儒仁一眼，没有说话。
罗儒仁——名字斯文儒雅，可是他的相貌却与名字完全相反，没有丝毫的儒雅气质。
他略微秃顶，眉毛和眼睛隔得很远，一双嘴唇厚厚的且向外翻，身材福气横溢，肚子鼓得像怀孕五个月的妇女。
他相貌显得忠厚老实，但心机城府极深。
“最近身体怎么样？心脏病有没有发作？”坐下后，唐老夫人关心地问。她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准备派以往一直服侍他的护士过来，却被他一口否决。
“我很好。”唐博晗表情淡漠。
唐老夫人放下心，“没事就好，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听你说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她顿了顿，“阿晗，一会儿我们去陈医生那里做个检查——”
唐博晗扬手打断：“我说过我没事，不需要检查。”
“我已经联系上心脏病权威，他也答应为你治疗。”唐老夫人扬起满是皱纹的脸，“我们不是讲好请他为你治病吗？”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唐博晗态度坚决，“你不必费心。”
“阿晗。”唐老夫人一脸挫败，“你变得越来越固执。”以前的他十分听话，从来不拂逆她的意志。
“阿晗哪，听奶奶的话，她老人家也是为你好。”罗儒仁笑着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搬出来之后一次病也没犯过吗？”聪明的唐博晗，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淡淡一笑，并不对他的问题作正面回答，“从医院出来，还是第一次见面，我以为叔叔将我忘了呢。”
“怎么会忘了你呢。”罗儒仁露出忠厚的笑容，“不过是公司太忙，抽不出时间。如果想见叔叔，我会多抽出时间来看你。”唐博晗垂下眼，掩饰目光中的不屑，“公司忙的话，你还是多照顾公司吧。”他看着他，“我对公司的事没兴趣，以后公司就靠你了。”他无心卷入这场权力之争的漩涡中。
没等异常兴奋的罗儒仁讲话，端坐一旁的唐老夫人率先开口：“照你所说，你没病的话，必须回去接手公司。”
罗儒仁情绪复杂地看她一眼。
“我说过我对唐氏没兴趣。”唐博晗说。
“我不管你对唐氏有没有兴趣，你的病是一定要治。”她根本没指望他的身体好到可以掌握业务繁重的唐氏，“唐氏、治病，你选择一个。”
“是啊，阿晗，治病要紧。”罗儒仁劝他，“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健康的身体吗？”在他心里，根本不相信那个权威能治愈他的病。
唐博晗挑眉，“我根本就——”
一瞬间，他的脸变得煞白，心脏也椎心地痛，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阿晗！”
唐老夫人紧张地站起来，罗儒仁也跟着站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药……”唐博晗指指书柜。
罗儒仁翻了很久，才在一堆书的后面找到药瓶。打开一看，不过剩下十来粒。
唐博晗服下，过了许久脸色才恢复过来。
“你一定要去检查身体。”唐老夫人坚决地说。她相信他的话，以为他的病情有了好转。但是事实呢？他在欺骗她。
唐博晗头靠沙发，“我不会去！”再过三天他就完全有了新的身体，不再受病痛折磨之苦，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阿晗——”
罗儒仁向唐老夫人使个眼色，她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作打算。”罗儒仁对唐博晗说。前几天他常听唐老夫人和乔欢讲，说唐博晗变了许多，性情、喜好都变了，似乎身体也好了起来。他担心他的病有起色，唐老夫人收回他的职权，所以商量着今天来看一看。今日一见，除了对他们冷淡些，倒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这样他就放心了。罗儒仁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唐博晗的病似乎比先前更重，没有任何外部刺激，他也会发病——想来离死不久矣！
他为自己光明的未来高兴不已。
“有客人来？”舒婧问。
“嗯。”唐博晗应声，往下没再搭话。倚身斜靠沙发的一头，一双眼睛全神盯着她。
舒婧拂下头发，“我在门外见着的？”她希望他就此讲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她觉得他的周围被什么东西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她不得一窥。
“为什么不看我？你进房间开始就没看过我一眼。”唐博晗爬到她身边，扳过她的脸，“发生什么事了吗？”突然想起似的，问：“你和父母提了我们的事？”
舒婧缓缓抬头，双眸露出疑惑的目光，“我觉得他们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唐博晗脸色一变。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变冷。
“我真的不了解你，对你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叹口气，继续道：“你的家人，你的过去，我什么都不清楚。当然我不是要你一切都讲给我听……我们刚刚开始交往，你不对我说无可厚非，可是你不觉得，你是做什么的，以什么为生我都不清楚，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爸妈问我，你让我怎么回答？”她有些心乱。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唐博晗一双真诚的眼眸凝视她，“我忘了除了你，还有世界。”和她相处的日子，他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见到她就仿佛感受夏日和煦的阳光轻柔地披在他的身上，令他从心底里温暖起来。
他们在一起的快乐，令他几乎忘却一切。
舒婧凝视他，漾出温暖的笑容。她又何尝不是忘却身边事呢？
“我——”唐博晗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唐博晗，二十七岁，未婚，身高一八一，体重七十二公斤，无不良嗜好。从事金融业，精通中、英、法、意、德、西班牙语。”他拍拍玻璃桌上的手提电脑，“目前以炒股为生。”
他的自我介绍令她既感到好笑又惊讶不已，“听起来你好像很厉害。”
他刮一下她的鼻梁，“可以去掉‘听起来’和‘好像’这两个词吗？”
舒婧但笑不语。
唐博晗搂上她的肩，侧脸向下，形成完美的四十五度。“我知道有些事，我是应该主动对你说的，不应该由你父母提起才告诉你。可是请相信我，我并非存心隐瞒。”他自身的事他是不会讲，但是以唐博晗的身份，他并没有要隐瞒她任何事。
“我相信你。”
“至于我的家人——”
舒婧摇头，“我同你说这些，不是要求你表态，或强迫你作决定。你的家人，我们可以等到感情更深厚一些的时候再见。我相信你的话，同样，也请你相信我。”她轻柔地说。
“我只想要让你父母了解我的真心。”唐博晗深遂的双眸蓄满深切的爱意，“如果他们反对我们，你会很难过，而我，不希望你难过，我要你每一天都快乐。我们三天后去……我家。”他说。
若不是舒氏夫妇的反对，他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才带她回去唐家——或许待他适应了他是唐氏子孙后吧！
“在想什么？”
阴间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似乎每次出现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唐博晗转过身，“使者先生，你一定要人未到先闻其声吗？你要知道，我现在是有心脏病的人。”
阴间使者露出难得的笑容，“你今天心情看来不错。”
“你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笑容。”
两个“人”一同站在阳光下。不同的是，一个是灵体，一个是实体。
“文梁先生，我们对您的补偿到此为止，以后你将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啦！”阴间使者冲着唐博晗的方向伸出手，只一瞬间，原本挂在唐博晗颈上的镇灵石，已在他的手上。
“再见。”
阴间使者同他的笑容一同消失。
唐博晗望着阴间使者消失的所在，左手不由自主地摸摸空荡的胸前。
他大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热烈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抢进房间，一室阳光明媚。
灿烂的笑容挂在他的英俊的脸上。
三点不到，唐老夫人派来接他们的车已然停在楼下。
刚一上车，唐博晗便关上隔音玻璃。
“为什么要落隔音玻璃？我们又没有什么机密可谈。”舒婧半开玩笑地说。
“当然有很机密的事。”唐博晗俯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你今天真美。”说完，在她耳朵上印上一吻。
舒婧脸颊微红，偏头道：“这样打扮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过刻意？”她可是在父母惊诧的目光中勇敢地走出来的。
“美极了。”唐博晗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一袭嫩黄色长裙衬托她娇嫩的皮肤弹吹可破，合体的剪裁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柔亮的长发俏皮地在脑后成髻，髻上插着与珍珠耳环相配的一粒大颗黑珍珠。
“美神维纳斯也不过如此。”
舒婧含羞带笑地瞪他一眼。
“你在诱惑我吗？”唐博晗问，身体越靠越近，呼出的气息喷在舒婧的脸上，使她心头一阵颤栗。
“不，不行。”舒婧推开他，“你总不希望我们衣冠不整地去见长辈吧！”
不是因为她，他才不在乎呢！唐博晗妥协似的叹口气，“你要补偿我。”
“或许。”舒婧笑着转向车窗外，俏脸顿时僵住。
“怎么了？”唐博晗发现她的不对劲。
“你看外面。”
唐博晗笑笑，“外面怎么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你说什么？”舒婧疑惑地回过头，“你没看到外面那么多的鬼魂吗？”
“哦？哦！你说那个呀！”唐博晗虚应过去，目光游移。
鬼魂？他仔细向外看，一个也没有，他一个也没见到。他所看到的只是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间或几个路人在行走。
为什么他看不到了？
是因为镇灵石吗？他情绪复杂地想。因为他戴着它，所以见得到一些他不应该见到的；而现在它被阴间使者收回，他又看不见？是这样的吧？
“为什么突然多出这么多鬼魂？”舒婧不解地自言自语。
“舒婧。”唐博晗握住她的手，“现在不要想那些好吗？”他不想那些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舒婧看看他，柔顺地点点头。
“记得我们要去哪儿？”
舒婧再度点头，唐博晗轻吻她的脸颊。
“身体怎么样？”见到唐博晗的面，唐老夫人马上迎过去追问。那天从他那儿回来后，她一直放不下心，直到昨天接到他的电话，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我没事。”
唐博晗转头为舒婧介绍：“这位是我奶奶。”他迅速地看一眼站在唐老夫人身后的罗儒仁，“这位是我叔叔。”他又拉起她的手，嘴角带笑，“舒婧，我的女朋友。”
舒婧一一打过招呼。
“很好。”唐老夫人赞赏地直点头。怎么看都比乔欢那刁丫头强。
气质温柔，模样娇美，谈吐不俗……唐老夫人对舒婧十分满意。
“阿晗，眼光不错，居然不声不响地交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罗儒仁客气地冲舒婧点一下头。真搞不懂一个一条腿踏棺材的人了，居然甩掉青梅竹马的乔欢，搭上另外一个女人！想来，男人的花心真是一样，连半个死人的侄儿也如此。他不堪地想。
罗儒仁暗自打量舒婧。
唐博晗发觉他的目光紧盯着舒婧，心里极不舒服。“叔叔，我女朋友脸上哪里脏了吗？”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可是眼神却冷冰冰。
“没、没什么。”他总觉得出院后的唐博晗似乎犀利了许多，心机也变得深沉，罗儒仁瞥一眼他，掩饰地笑笑，“我只是觉得舒小姐长得很像一个新崛起的歌星。你不会就是她本人吧！”他煞有介事地问。
舒婧摇头微笑，“我不是。”
这时，佣人上茶。
唐老夫人吩咐准备晚餐。
“舒小姐，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叫张嫂做。别客气。”
“唐老夫人不介意的话就叫我舒婧吧。”舒婧甜甜一笑。她对唐老夫人的感觉不错，温柔慈爱，是一位可敬的老人家。
“什么唐老夫人？”唐博晗看她，“叫奶奶，知道吗？”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舒婧在他心中的位置。
一句话已说明了一切。唐老夫人慈祥的笑脸扬起。“我们都不必客气，我叫你小婧，你称呼我奶奶。小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看来他什么都没说。舒婧看一眼唐博晗，说：“我是捉鬼的，也就是所谓的灵媒、天师、除灵者。”
预期中的一阵沉默。罗儒仁吃惊地瞪着娇美的舒婧，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娇滴滴的美女会和鬼神连在一起；而唐老夫人则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舒婧无奈地笑笑。
唐博晗温柔地拍拍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在他心里，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和她来到这里，不过是给她父母一个交待。他们接受与不接受，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呃……”罗儒仁打破沉默，“实在看不出舒小姐是做这种工作的，我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本来这种事他并不关心，他唐博晗找什么样的女人都跟他无关，可是一想到唐博晗脆弱的心脏……
“你们交往……似乎不太合适。”他状似惋惜。
唐博晗握着舒婧的手，斜靠在沙发上，一双深遂的眼睛透着冷嘲的光，直直地射向罗儒仁。他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这时，唐老夫人突然挑起眼皮，“你是那个……什么‘世界’的舒小姐吧？”她问。
“暗世界。”舒婧接口道。她奇怪半隐居状态的唐老夫人竟然听说过“暗世界”。
“对，是‘暗世界’。”唐老夫人失笑，“人越老记忆越不好。我常听广茂集团的张董夫人提起你。”她的声音透着高兴。
张董夫人？
舒婧回想，似乎有点印象。“半夜总吃生鸡的那位？”她不确定地问。
“对，就是她。现在她全好了，和以前一样正常。”
情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我一直想要见你，可是总也找不到机会。”唐老夫人笑容满面，“这回可见到啦！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美的一个大姑娘。以前张董夫人讲，我还不信，以为她骗我的。”
舒婧勾起淡淡的笑，原本以为她会反对自己和唐博晗的交往，如今看来，似乎还算顺利。
“我听许多老朋友提过你，可以说，你在我的圈子里是名人呢。”唐老夫人不停地夸舒婧。
“您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舒婧柔声道。原来接受夸奖，也是挺难过的事，她现在略有感悟。
“照姨妈所言，舒小姐似乎在那个圈子很有名气。”罗儒仁丰厚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极了即将窒息的死鱼，“作为一个女人，捉鬼时不会害怕吗？”他其实不相信鬼神一说，不过人难免有些好奇心。
“不会害怕。”舒婧转向他，“就像厨师不会害怕做菜一样。”应该怕的是那些鬼才对。
“说得好。”唐老夫人微笑，好有趣的比喻。
罗儒仁见唐老夫人笑，他也笑笑，笑意并未到达眼睛。
“不过，”唐博晗懒懒地开口，“你的厨艺虽然不错，可是和你捉鬼本事比起来，却是差得太多了！”
舒婧向他皱眉，“我做和菜不好吃，你还天天嚷着要我做给你吃！”每顿都至少两碗，还好意思在这里揭她伤疤。
“相对而言嘛！”唐博晗笑笑，“我又没说你做的菜不好吃，我不过是想说，你捉鬼是厉害至极！”
拍马屁！舒婧看看他，忍不住漾出笑容，“你总是可以自圆其说。”
唐博晗挑眉。
孙子一副幸福模样，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乐得合不拢嘴。
“听他们说，你不仅捉鬼驱魔了得，还精通占卜起卦，相看风水，是吗？”唐老夫人好奇地问。
“那是别人太过夸奖了。”舒婧谦虚地说。实际上，舒爸爸不仅自己亲授她玄术，甚至请来道行高深的前辈教授她。如今她不能说登峰造极，也相差不远。
唐老夫人当然听得懂她的谦虚之词，心里不由一阵高兴。
“小婧，你也知道，我很早就想找你的——你看看我们阿晗……”
“奶奶。”唐博晗打断她，“她是我的女朋友，又不是请来的江湖术士。”
“博晗，没关系的——”他深沉的眼神令舒婧咽下口中的话。
占卜？占卜唐博晗的八字？如果批出来，不就会显示他早死了？不论是唐博晗的或是自身的八字，想来必定都是诡异莫名。
他怎么能让她占卜起卦呢？
“以后我不希望再提这件事。”他口气不好地说。
“既然你这么说，就这么决定吧！”唐老夫人担心两人弄僵，连忙出来打圆场，即使只一会儿工夫，她也看得出孙子有多在乎舒婧。
“小婧啊，博晗可是我们唐家最重要的人，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呀！”
照顾？他需要人照顾吗？舒婧侧首，正对上唐博晗温柔的目光。他握住她的手，“你会照顾我吧？”
舒婧嗔笑，“是，我会照顾你。”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变脸可以像翻书一样快。
他握紧她的手，“我也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舒婧看看他，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动。他能在他们面前对她讲这样的话，是她始料不及的。
“舒小姐，那以后就得劳烦你了。可晗可是我们最疼爱的孩子。”罗儒仁说，眼睛盯着唐博晗，虚情假意地说，“不仅是姨妈，对于我来说，阿晗就像是我亲儿子，在我心里，他也是很重要的。”
舒婧看一眼唐博晗，他像个没事人似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叔叔，你对我们唐家才重要。”他看着罗儒仁，“这么多年，全靠叔叔主持唐氏，否则，唐氏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他的话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舒婧感觉他的话别有深意。
“这些年确实多亏了儒仁。”唐老夫人叹口气，“幸好有你啊，儒仁。唐氏有今天，你功不可没啊！”
“姨妈，您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罗儒仁轻笑，“如果这次与文氏国际的合作成功，公司将获益匪浅，甚至可以打开国际市场。”
文氏国际？！
唐博晗脸上骤变，“唐氏要与文氏国际合作？”他的声音不太自然。
“我有此打算，目前正在协商当中。”罗儒仁不太在意地说。
“文氏国际。”唐博晗喃喃自语，忽而冷笑，“文氏国际！”
他志在必得！
晚饭过后，舒婧和唐博晗坐车回家。
车到明月大桥时，唐博晗打发司机回去，两人牵手散步。
“怎么不说话？”自走出唐宅她的话就非常少。
舒婧笑着摇头，“我觉得你在家的感觉不太一样，尤其是在对待你叔叔的时候。”
“你的感觉很准。对他来讲，我可是障碍呢！”唐博晗侧头对她一笑，“我是唐氏的继承人。”他耸耸肩，“没有我，他才可以掌控唐氏。”家族的尔虞我诈他看得多了！
“人类的劣根性。”舒婧若有所思地说。
“无论是人是鬼都具有其劣根性，不过表现出的外在形式不同。”他说。
舒婧目不转睛看着他。
“你很有天分，不如拜在我门下，做我的徒弟吧！”她打趣道。
唐博晗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决定回唐氏。”
舒婧停顿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他挺立一旁，双眸望着没有边际的前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收回遥远的目光，唐博晗笑着问她。
“你知道临走时奶奶对我说了什么吗？”她问。
他的心一跳，“什么话？”
“她要我好好照顾你。”舒婧注视他，“说你是个敏感、脆弱，而且容易伤感的人。”她发觉唐老夫人说的像是一个自己完全不相识的人。她眼中的他，自主、霸气，是智慧、成熟的男人。
“你真的是她孙子吗？”她开玩笑地问，“你和她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啊，我是假的。”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快撕开我的假面具吧！”
“讨厌！”舒婧嗔笑，白嫩的脸颊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光洁、温柔。
“只有你，才可以让我由王子变回青蛙。”他的脸缓缓贴近，深情地吻住她。
正文 第六章
唐博晗永远忘不了当罗儒仁得知自己将回到唐氏，接任总裁一职时狠毒、愤恨而又极力压抑的表情。
“有不懂的可以请教儒仁。”唐老夫人经不住他的坚持，同意他确定身体无碍才回唐氏。
他只是微笑，什么话也没说。他不认为自己有需要别人指导的必要。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能力。
此时，他站在三十八号总裁室内的落地窗前，俯身下望，人车如蚁。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唐博晗缓缓转过身，气定神闲，反观罗儒仁，怒容满面，两片肥厚的双唇贴在一起，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了几乎一倍。
“你怎么想的，一上台就赶走七个人！”罗儒仁脸色发青，“他们都是公司的骨干，许多工作都还在进行当中。而且，你说裁人便裁人，会给其他人造成恐慌！”
“不会造成恐怖，我不是贴出布告，稳定人心了吗？”唐博晗不慌不忙地安抚。
“那叫什么布告！为什么你作决定之前不先和我打声招呼，“提高年底分红，增加业务提成，降下加班量，这叫什么安抚人心，稳定局面！”罗儒仁冷哼，“他们只是基层工作人员，走了可以再找，可是那些骨干，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我们的公司是因为那些基层员工的努力工作才得以生存，他们是不可小觑的力量。”唐博晗微微一笑，“至于空下来的职位，我在外面请了三位精英……至于剩下的四个职位，我们可以从本公司内考虑。我找了几个人谈过，他们完全可以胜任。”
现在他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扫除罗儒仁的心腹，建立自己的心腹网。
决定到唐氏之后，他就着手做准备工作，将罗儒仁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他们当中有三个人与唐氏签的约已经到期。”唐博晗轻松地笑笑，“另外四个，他们接手的工作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大清楚——可以说，他们不是那么清白，唐氏应该不需要这样的人吧！”
罗儒仁不敢置信地张大嘴，这就是曾经软弱的侄子？
半晌，他干咳一声，“怎么说你也该先和我商量商量。”轻哼，“哪天我看自己什么时候被赶走也不知道。”
“叔叔。”唐博晗慢慢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早说过，没有你唐氏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要说骨干，叔叔才无愧为之。我唐博晗可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他顿了顿，抬眼看他，“再说，以后我还得靠叔叔的帮忙啊！”
罗儒仁站在那里，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董事会辞令已下，已是无可挽回，讲再多也是白搭，可一想到自己多年培养的心腹就这么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给赶走，他就恨得牙痒痒。
“姨妈的意思是要我辅助你，所以我希望你再有任何决定，能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像今天的事，可能给公司造成很大损失。”罗儒仁口气缓和下来，“不过你放心，叔叔会尽力补救。”
唐博晗挑高剑眉，脸上浮现耀眼的笑容，“麻烦你了。”
他看着罗儒仁走出总裁室。
接下电话键，“肖秘书，你进来一下。”
不出十秒，肖秘书出现在他面前。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微胖的女人，短发，圆脸，圆滚滚的眼睛上架个黑框眼镜。
她三年前曾做过他的秘书，后来因为家庭原因辞职。因为她工作能力极强，处事谨慎，八面玲珑，所以此次接手唐氏，他立刻想到了她。
“有什么吩咐吗？总裁。”她的声音温厚。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擅自进入总裁室。”唐博晗看着她，“任何人，知道吗？”
“刚才的事……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肖秘书道歉。
唐博晗点点头，“我交给你处理的任何工作都不要让别人知道，包括你身边那位花枝招展的姚秘书。”
他瞥一眼正搔首弄姿向自己抛媚眼的姚小姐，嘴角勾起不屑的笑，罗儒仁以为插个人在他身边，就可以监控他？
肖秘书眼中露出笑意，“我懂。”
“一会儿你去通知业务部，立即终止与文氏国际的接洽！”
“可是，总裁，”肖秘书不解地皱眉，“文氏国际是国际上知名的大公司，和它合作一直是唐氏的最重头工作，难得文氏国际愿与我们坐下来签约，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文氏国际是她的老东家，她绝对相信它的实力。
性子一点没变！“我自有我的道理。”唐博晗愉快地说，他相信它们会主动找上自己。
肖秘书叹气退下。
“还有。”他叫住她，“肖秘书，藏青色不适合你，还是换一件得好。”
换一件？肖秘书皱眉，难道藏青色真的不适合她吗？她记得前任老板文梁也曾提过同样的建议。
看来是该换一换。
“杜先生，其实不必这样的，那只是我应该做的。”舒婧无力地说。
她为一间酒店捉完鬼后，便在路上遇见西装革履的杜青平，他说什么也要请她喝杯咖啡，说是要谢谢她，盛情之下，她只好答应。
杜青平轻啜口咖啡，笑而不语。他的心岂只是喝杯咖啡，感谢她而已。
“这些天，我就想约你出来，可是……你总是很忙。”
被他的眼神弄得十分不自在，“我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有时很忙，有时又很闲。”舒婧低头摆弄杯子。
“你闲的时候我可以约你吗？”杜青平凝视她。她是第一个令他产生敬意的女人，伴随着这股敬意，他发觉自己喜欢上她，想要见到她，但是他打过去相约的电话，都被她推掉，不过，她的举动被他视为女人的矜持。
舒婧抬眼看他，淡淡地露出笑容，“如果是作为——”朋友两个字还没出口，他的手机响起来。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他转身出去。
舒婧举起杯，喝口咖啡。随意地翻看旁边摆着的报纸。
头版，一则新闻吸引她的注意。
“……此地已被周围居民称为‘死亡之地’，仅一周就连续发生二十起车祸，据今为止伤亡人数超过五十人……”旁边配上一幅惨不忍睹的伤者图片。
死亡之地？
上面的地址明明是她和唐博晗去唐家时路过的满是鬼魂的那条街。
为什么会出现此种惨况？究竟是什么原因？她柳眉紧锁，凝神沉思，甚至杜青平回座也没注意到。
看着她沉思，杜青平微微一笑，温柔地注视她。
刚刚走进的唐博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的脸立时沉下来。
跟着他进来的刚被提拔上来的财务部裘经理发现他的异样，“总裁……您……”顺着唐博晗的视线望过去，他看到窗边默然的一对俊男美女。
“你先回公司。”唐博晗声音低沉，“有事我明天会找你。”
他大步走向舒婧。
像是感触到他灼热的目光，舒婧侧转头，一见他，惊讶地露出笑容。
杜青平跟着看过去，唐博晗脸色冷峻地停在桌旁，身上散发无可匹敌的气势。
“你怎么会在这里？”舒婧笑问。
唐博晗扫杜青平一眼，“不介绍一下吗？”他搂上她的肩膀。
“杜青平先生。”舒婧微笑地看一眼他，“这位是我男朋友唐博晗。”
唐博晗因为她的介绍脸色有所缓和。
唐博晗开车送舒婧回家。
一开始，两人便陷入沉默。车程行至一半，双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唐博晗瞥她一眼，但见她柳眉深锁，目光幽远。
过了一会儿，他再看一眼她，她还是那样的神情。
“你在想什么？”他问。
“嗯？”舒婧仿佛刚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想什么’。”
舒婧细细的眉毛又皱在一起，“我在想工作的事。”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死亡之地”亲眼看看。
“你不是因为工作，才推掉我的约会吗？怎么又和别人见面？”唐博晗目视前方，没有看她。
舒婧笑笑，“工作结束后碰到的。”
“他在追求你？”他看得出杜青平的意图。
“大概吧！”
红灯。
唐博晗停下车，看着她，“大概？”这是她的回答？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她直视他，“他喜不喜欢、追不追求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我爱的是你，你感觉不到吗？”她问。
看向外面，“灯绿了。”
唐博晗拐向右侧，“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眼神？舒婧失笑，“他也一定不喜欢你的眼神，冷冰冰的，傲睨万物的样子。”
唐博晗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柔荑，“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晚上十点，舒婧只身来到阴气森森的“死亡之地”。大概是深夜，再加上死亡事件太过骇人，这条街一辆汽车也没有，只有周围的高楼零星亮着几盏灯。
她四处观察，游魂野鬼数之不尽，她冲着地在空中写上一道灵符，封印住此处的鬼魂，使他们困在这条街上，不得外散。
无视迅速向她包围的鬼魂，舒婧双手做一个奇怪的手势，她的身体立刻被一层黄晕笼罩，仿佛一道屏障，鬼魂丝毫接近不了她。无计可施之下，只是她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不一时，她便被一层又一怪的包围起来。
她向阴气最重的地方走去。
倏然停住，她的眼前赫然出现一座虚幻阴森而又庄严的铁门，它微微开着。
鬼门关？！
舒婧吃惊地瞪大眼睛。
难怪祸事连连，原来鬼门关开在了不该开的地方。
叹口气，她闭目口念咒语，忽略了渐淡的黄晕。
一时间狂风四起，由她封印之处开始，风吹着鬼魂向鬼门关叠涌。
鬼哭神嚎，凄厉之声飘荡在空中。
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保护她的黄晕突然消失。一个不小心，她的左臂被抓破，几道抓痕处泛着青黑。
她忍痛抬头，鬼门关紧闭，不过一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出腰间的黄符，手在空中一抖，黄符被火化作飞灰落到伤处，慢慢地黑血出尽，殷红的鲜血渗出。
她从包包里取出手绢系在手臂上，然后慢慢地走出只鬼不剩的“死亡之地”。
路口，她远远地看见一个鬼，身材瘦高颀长。
只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四下张望，周围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她双眉紧锁，困惑不已。
这个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回来了？”
唐博晗傲然站立自家门口，一副久等的架式。从公司回到家，他忽然很想见她。打电话给她，她关机；去楼上找，她的家人又说她出去了。
心里颇不舒服。
于是，他站在这里等。几近两个小时，她才回来。
“你这么晚等在这，有什么事吗？”舒婧上楼，缓缓走近他。
“你去——”蓦然，他看到她手臂上已经渗出血的手绢，他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你怎么受伤了？”
“我可以先进去再说吗？”舒婧看一眼他的房门。
唐博晗扶她到沙发上坐下。
“去医院看过吗？”他心疼地问，目光温柔得几乎要将舒婧溺毙。
“这伤不用去医院。”她微笑说，“回家涂点药，过几天就好——这种伤，我很有经验。”这样的伤小时候常有，反倒长大后功力愈加深厚，没再受伤。此次若不是自己大意，也不会被他们抓伤。
唐博晗目光深沉地看一眼，“我去拿药箱。”
舒婧目送他，笑容僵在唇边。
这个背影……难怪她觉得熟悉。她刚才见到的那鬼的背影和这个背影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她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困惑不已。
唐博晗捧回药箱坐下。
“你有兄弟吗？”她突然问。
他一怔，“没有……怎么想起问这个？”
舒婧摇头，“没事。”或许是长得相似。
“痛吗？”他将药涂抹在伤处，因为过于小心，怕她痛，所以显得动作有些笨拙。
胸口被深深的感动堵满。“一点都不痛。”她轻轻地说。
唐博晗将纱布绞开，缚住她的伤处。
见他沉默不语，舒婧干咳一声，“我刚刚去了‘死亡之地’——就是我跟你去你家时满是鬼魂的那条街，最近那里死许多人。”
“你去干什么了？”唐博晗沉声问。他不知她痛到什么程度，可是他的心却如椎刺痛。
“鬼门关开在那里，如果再过些时日，也许那条街真的会变成人间地狱。”
叹口气，唐博晗轻轻抱住舒婧。她觉得他像拥着白云，轻柔得几乎担心他一用力自己便会化作轻烟。
“我真的不想你再继续做这种捉鬼除魔的危险工作。”他的声音低沉，“我只想你倒在我怀里，让我呵护你、疼爱你。”
漾出感动的笑容，“可是我——”
“我知道。”他打断她，“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你不仅仅将它看成工作和职责，而是融入你的血液，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他轻轻叹口气，“我只想你在捉鬼的同时尽量保护自己，不要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他的话令舒婧感动不已。
她紧紧地抱他，再不顾手臂的疼痛。
“刚从楼下回来？”
刚一进门，舒妈妈的声音便在身旁响起，舒婧一怔，连忙转身，尴尬地笑笑。
“坐这来。”舒妈妈拍拍旁边，待舒婧坐定，她才发现她手臂包着纱布，“你受伤了？”
“工作时不小心弄的。”舒婧轻描淡写地说。
“以后注意！”舒妈妈心疼地瞪一眼若无其事的女儿，“你爸不是说过，‘不论你的功力有多高，都不能掉以轻心，小看对手吗？这么大的人，一点记性也没有——严不严重？”
“没事，都包扎好了。”
“楼下那位……”
舒婧笑笑，“他帮我包扎的。”想到他紧张的表情，她心里甜甜的。
“他帮你包扎？”舒妈妈想想，然后点点头，“你真的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躲开舒妈妈直勾勾的注视，“我……爱他。”
“妈，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差。”舒婧不想老妈误会唐博晗，“他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这是她的心里话。
舒妈妈目不转睛看着她，“你是我女儿，我当然希望你幸福。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就先交往看看吧！”自己女儿这么坚持，她又有什么办法。
“妈？！”舒婧惊喜万分，“谢谢你。”妈妈如此快速改变心意，接受唐博晗是她始料不及的，“这是你的选择，你要负起责任。”舒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大概旧印象一时改变不过来，她对唐博晗始终保持一种戒心，不能完完全全接受他。她想，这与他自身深沉的气质或许有关系。
“既然我选择了他，我就会付起那份责任。不论将来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事实上，他来找过我和你爸，我们认真地谈过。”舒妈妈侧首，“他对我们说出他的愿望，请求我们允许他和你交往。”
“之后，我和你爸谈过，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舒妈妈点点头，“说得对呀！你的幸福由你自己掌握吧！”
舒婧挽住舒妈妈的手臂，将头靠在上边。“谢谢。”爸妈的祝福对她很重要。即使她和唐博晗有一天走进结婚礼堂，少了他们的祝福，她也难免感到遗憾。
此时听到舒妈妈的话，她的心豁然开朗。
“小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爸爸讲的红鸾星动，指的会是他吗？”
“应该是他没错。”她又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可是你不是说你的姻缘诡异莫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卦象？如果是博晗，他又有何诡异之处呢？”舒妈妈沉思道，“你有他的八字吗？”
舒婧摇头。
自己的姻缘诡异她从未想过。经舒妈妈一提，她也困惑不已。
“你去问一问。”舒妈妈说。一切的疑惑，卜过卦后自然见分晓。
“妈，这怎么问啊！”如果她贸然去问，倒像是逼他求婚。
“也是。”舒妈妈了解她的顾虑，想了想，自己也觉得主意出得不太妙，“或许你可以问他奶奶？”
舒婧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到唐老夫人曾主动提及为唐博晗批八字，不过却被他断然拒绝……
想着他那时的神情，他是有事瞒着她吗？
“这个结解不开，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舒妈妈忧心地说。
正文 第七章
得知唐博晗终止与文氏国际的合作，罗儒仁立时怒气冲冲地跑到总裁室，不料却被肖秘书挡在门外。
“对不起，没有总裁吩咐，任何人不可以进入总裁室。”
罗儒仁冷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用得着你拦我吗？！”小小一个秘书也敢和他顶撞。
“总经理，我是奉命行事！”她当然明白唐博晗是为谁下的这道命令。除去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总经理，谁又胆敢随意进出总裁室？
肖秘书挡在门前，一步也不退让。
罗儒仁口气十分不好，咽下这口恶气，“那你去通知博晗一声，快点！”
“总裁不在，他出去了。”
“上哪儿了？”口气更冲。
昨天和唐博晗吵完架，心情十分不爽，他就离开公司去了情妇金佼那里。谁知今天一到公司，下面的人就对他说新上任的总裁终止了与文氏国际的合作！
他肺都快气炸了。
文氏国际的合作，是他跑了不知多少趟，努力了许久，对方才勉强答应的。经过双方准备，企划方案、大略方针都谈得差不多，即将签约了——这可好，唐博晗一句放弃，他的努力全泡汤了！
“总裁没吩咐！”肖秘书仍站在那里。
罗儒仁立时火了，“不清楚总裁的行踪，你这个秘书怎么做的？！”
唐博晗从外面回来便看到这么一幕火爆场面。
“叔叔，你是来找我的吗？”他忍住笑意，轻声问。
罗儒仁回过头，深吸口气，冷冷地道：“我听说你终止了和文氏的合作？有这回事吗？”
唐博晗点头。
“为什么这么做？文氏国际一直是我……我们理想的合作。它能够带领我们打进国际市场，对唐氏绝对是一个好机会。”罗儒仁阴沉着脸，短短的眉毛挤成一团。
“我想唐氏最好还是着重国内比较稳妥。”唐博晗和颜悦色，“我们唐氏不是历来不走国际市场吗？”
搞不懂他一个半死的人跑来唐氏闹什么！罗儒仁在心里鄙视唐博晗，面上却什么也没露。
“过去条件不成熟，即使勉强走进国际市场，唐氏也立不住脚跟。而现在，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全了，资金雄厚，完全有能力进军国际市场——尤其有文氏国际领航，我们更是如虎添翼。”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么说，和文氏国际的合作很重要？”唐博晗挑眉，装做如梦初醒，他就不信自己斗不过这只老狐狸！
罗儒仁双眼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你放心，我会摆平。如果你想着重稳固国内市场，叔叔可以替你打开国际市场，负责国际事务。”
他的心腹足够与唐博晗在这里抗衡，自己打开国际市场，那么唐氏国内公司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分公司——他仍手握大权。
笑意划过垂下的双眸，“如果文氏国际不联系我们，大概会很麻烦吧！”唐博晗的眼神飘向站立一旁的肖秘书，她正注意他。
“总裁，文氏国际董事长云白露女士曾打来电话，要求与您见面详谈。”她快速地说。
“和我见面？”唐博晗和罗儒仁对视一眼，“既然叔叔认为打进国际市场那么重要……”他想了想，“肖秘书，你和云董约个时间吧！”
“我自己的错误，我会弥补。”唐博晗漾起迷人的笑容，“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语毕转身离开。
突然他停住脚，回转过来，走到正以乞盼目光望着他的姚秘书面前，“你的香水味太刺鼻，不合我的心意。”他头向后靠，“要不你换掉香水，要不我换掉你。”
他留下心情各异的三人，径自回去总裁室。
肖秘书翻开记事本，会心地浅笑；姚秘书吃惊地张大鲜红的嘴唇，看看唐博晗的背影，又看看旁边的罗儒仁；罗儒仁则双目圆瞪，射出恨恨的光。
他以为可以隐藏住自己内心的恨意，彻彻底底地以崭新的身份面对她，但是不行，他做不到。唐博晗垂下闪着强烈恨意的眼睛。他做不到，只要看到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他就有忍不住想扼断她脖子的冲动。
“唐总，您不舒服吗？”云白露声音轻柔。
他深吸几口气，“没事，我很好。”
“作为这次见面的重要原因，我们还是开门见山谈好了。”云白露妩媚地抚一下秀发，“和贵公司的合作，我们已经起动，花了很多人力、物力——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终止双方的合作，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尤其之于外界，我不想弄得不明不白，引起无端猜测。”
“我就是想打一个赌。”唐博晗嘴角似有笑意。
“一个赌？”
“是的，只为一个赌——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亲自找上我。”
云白露怔住。
侍者端上咖啡。
唐博晗无视她诧异的眼神，径自按自己的口味调咖啡。
云白露奇怪地看他。
他的习惯像一个人——一个死去的人。想到那人死去时的眼睛……她深吸口气，颤抖地喝了一口咖啡。
“我……”她干咳一声，“我想请问，您为什么要打这个赌？”
唐博晗喝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道：“我要看看自己的推测有没有错。你自己认为，依照文氏国际以往的实力，会主动去找一个已经放弃与它合作的对象吗？尤其是以堂堂云董事长的身份？”
云白露极快地看他一眼，“我们很重视与唐氏的合作，所以我才亲自见您，至于您其他的疑惑，是多余的。”
“多余？”唐博晗嗤笑，“自从半年前，文董事长，”他停顿一下，在她眼中看到退缩，“文董事长死后，夫人……不，我应该称呼您云董，您似乎牵涉其中，家族丑闻在整个社会造成极坏影响，股市曾出现为时一个礼拜的低迷期。在文氏国际略有缓和之际，紧接着暴发全国性金融风暴，受挫不少。同时，非洲方面因为文斌……”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道出这个名字，“文斌先生的一项错误决策，公司至少损失数十亿资金。
“即使贵公司对外宣称毫无影响，企图隐瞒真实情况，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傻傻地相信你们——而且我不得不说，你们决定转移重心，在国内投资，绝对是个聪明的决策，找上国内首屈一指的唐氏，也是妙棋一步。”
他看着她，嘴角挂着嘲笑。
云白露震惊地看着眼前狂傲的男人，眼睛瞪得老大。谁告诉她，他是个初涉商场的纨绔弟子？她的底牌居然被他摸得如此清楚。
“你……想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合作，我想合作。”
他说出令云白露吃惊的答案。
“你说要合作？”思考片刻，“你要合作，想必有什么条件吧！”
“我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唐博晗淡淡一笑。
他讲这句话的语气神态，令她眉头一皱——熟悉的感觉涌上。
云白露注视她，等待下文。
唐博晗优雅地喝口咖啡，慢慢放下，“我希望加强合作力度，”停顿一下，“文氏国际要全力宣传与唐氏的合作，并以文氏国际近年最重要的合作为名。”
云白露考虑片刻。
“何为加强合作力度？”
“资金。”他说了一个数，“要达到这个程度。”
云白露笑笑，“依你这个数，即使不宣传也会成为媒体焦点。”
“我要全力宣传，以绝对的影响力，成为国际上最知名的财经信息。唐氏在国内无疑是最强最有影响力的，但是国际上，还需要贵公司的提携。即使有那么多不利消息，我仍坚信贵公司的实力。”唐博晗的目光停留在她雪白的颈项上，“这是我的目的。”
云白露抚摸耳后的秀发，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应该明白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一项合作。”唐博晗说。
“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唐博晗耸耸肩，“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现在的文氏国际尽管屡遭挫折，但以其雄厚的资金、深厚的人脉背景，依旧可说称霸一方，余威尚存。单靠他一人之力委实难以抗衡，但是有了唐氏，他如虎添翼。
一个月之内他要搞垮文氏国际，让它成为历史上的名词。文氏国际是经他手一步步走向壮大，他现在要亲手毁掉它。
唐博晗扫一眼若有所思的云白露。
背叛他的人终将得到惩罚，他会叫他们一无所有，生不如死。
高尚华贵的总统套房内，云白露晃动手中的红酒，身上薄丝睡衣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飘动，煞是好看。
后面，一个男人抱住她，亲热地亲吻她的脸颊，“你在等我吗？”他是一个混血儿，容貌异常英俊。
“杰克，我今天去见了唐氏的总裁唐博晗。”她摆脱他，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叫我斌。”文斌湛蓝的眼睛充满诱惑。
“我说正经事。”
文斌推开手掌，叹口气。“好吧，”他说，“其实应该我去见他，和他谈——如果不是飞机晚点的话。据说他以前是个病鬼，什么事也不管，现在怎么突然出来做总裁？”
云白露一口喝干杯里的红酒，目光游移，“我觉得他像一个人。”
“谁？”见她肩膀微抖，文斌温热的手掌扶上，“你怎么了，很冷吗？”
搭上在她肩头的大手，“他……他像文梁，语气、神态、气质，连走路的样子都像，还有他的习惯——”
“你在胡说什么？！”文斌责备地说。
“我们……我们真的对不起他。”美丽的眼睛露出恐惧，“我做梦总会梦到他，他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露。”文斌抱住她，“你最近精神太紧张了，所以才做噩梦。我以后会多抽空陪你的。”
“我们……是我们杀了他——”
“不！”文斌坚定地说，“不是我们，我们没有杀他！”
“我们是自欺欺人。”她埋首在他肩头，声音闷闷地说。
他们相拥许久。
“如果见到那个唐博晗会让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我们就不要和他合作。”文斌柔声说。
“唐氏是我们最理想的合作对象。”她仰起脸，“玛莉还在为你介绍女朋友吗？”
玛莉是文斌的母亲，很热衷给他介绍自己满意的女孩。
“你放心，我都推掉了！”文斌深情地说，“我要娶的是你。”
他热烈地吻她。
“过几年，舆论渐渐平息，我一定娶你。”他说。
天台上，唐博晗愉快地喝着啤酒。
“看来你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舒婧绽开笑容。
“可以这么说。”他冲她微微一笑。所有的事尽在他的掌握，一切如他预料，有条不紊地进行。
舒婧喝一口他为自己准备的饮料，“那么你是叫我上来和你一起庆祝的喽？”
他摇头，“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她看见他兴奋的眼神，“什么才是庆祝的时候呢？或许我说得不对，我觉得你是在庆祝，为一件现在虽没实现，过不多久却将成功的事情庆祝。”
这些是他的眼神告诉她的。
唐博晗赞赏地点头，“你的观察力令我吃惊。”
“这算是夸奖吗？”舒婧俏皮地眨眼。
唐博晗笑而不语。
舒口气，舒婧抬头望向夜空，无月，薄薄的白云随意地散在苍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温柔的声音在夜空下极为清晰。
唐博晗看她一眼，放下啤酒，“好。”
“从前，有一个男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们国王长着一只驴耳朵。国王警告他不许讲出去，否则就杀了他。于是小男孩闭上嘴，对谁也不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讲露了秘密。他变得沉默寡言，很不快乐，最后终于忍不住，于是对着墙壁大声说‘国王长个驴耳朵’。”
舒婧停顿下来，向他笑笑，“谁知声音随着风传遍了全国，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但是他们没有笑国王，他们都认为他是个好国王，继续拥护他。小男孩因为说出了秘密，压在心上的重石消失无踪，人也回复到从前的快乐。而国王，卸下了多年来心里沉重的负担，心情开朗许多，又继续为他的子民做了许多好事。”
他看着，她也看着他。
“从我认识你，你就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周身充满秘密……这样的你，不会累吗？”舒婧目光温柔。
唐博晗收回与她交缠的目光。
“我也有一个故事。”他说。
舒婧平静地注视他。
“有一只鹿，它被猎人追杀。它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它于是藏身其中，身边的树叶将它严严实实地挡住。过了一会儿，见猎人没有出现，它就无聊地啃树叶，它觉得很好吃，就一直吃，终于将左边的叶子吃光。它再去吃右边的树叶，吃到一半，猎人便发现了它。鹿失去了树叶的保护，终于被猎人杀死。”
静默，空气中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舒婧无声地笑笑，失望地垂下眼。
不出唐博晗的预料，第三天云白露便打电话来，同意他的建议，尽管细节方面彼此存在些分歧，不过丝毫不影响合作的大方向，宣传也如火如荼地展开。
翻开报纸、杂志，到处是唐氏与文氏国际强强合作的消息。
唐博晗打开电视，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该感谢自己存留了与威尔逊交易的所有账目、证据。
是时候了。他轻点一下鼠标，一封致命的邮件终于发出，“发送成功”四字醒目地显示屏上出现，他感觉胜利的旗帜插在上面。
文氏国际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
他的事解决了，可舒婧呢？
天台上的谈话似乎令她不高兴，几天来也不主动与他联系。他这几天也忙得昏天黑地，回到家已经后半夜，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时间见她一面。
没有她，仿佛抽走他内心的阳光。
唐博晗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按下电话号码。
无法接通。
过了半小时，他又打一次。
“喂？”舒婧温柔的声音响起。
叹气。“我以为你故意不接我电话。”唐博晗悬着的心放下。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不接你电话？”舒婧的笑声传来，“给我个理由。”
“天台上，我看你似乎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即使被你当做是猎人也没有关系。”舒婧说，“我这个猎人的枪里没有子弹。”
唐博晗失笑。
“打电话就为这个？”她问。
“这些天你没有打电话给我，又不来六楼，我以为你生气了。”他笑笑，“虽然没见你生过气，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
“我没有生气。”她重申，“我是见你最近工作很忙，怕打扰到你，才不和你联系。”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闷闷的，被心爱的人排斥在外的感觉不好受。
唐博晗多少可以感觉到一些她的心思。
“今天算我给你道歉，以后请打扰我，好吗？”他说，“就算工作再忙，也想听听你的声音。”
“嗯。”她轻笑，“不要口是心非才好。”
听到她的笑声，他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他想起那个故事。他是那个长着驴耳朵的国王吗？
“今晚去奶奶那儿，可以吗？她催了我好多遍。”他问。
“好啊，我有空。”
“奶奶很喜欢你。我想，她催我们去，主要是想见你。”唐博晗打趣道。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唐老夫人的感觉越来越亲切，感情上也不再冷漠以待。
他喜欢她。
“你最好不要让奶奶听到，否则泪水就够淹死你的。”舒婧想想，“还有，晚上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去就好了。”
挂上电话，唐博晗的笑容依旧。
“总裁。”肖秘书走进来，“这是罗总经理要您签字的。”
详细看一遍文件，“告诉他，如果价钱可以降到这个数，”他在旁边空白处写上，“那么我再签。”没记错的话，这个公司是与罗儒仁牵扯不清的公司之一。
晚上，舒婧坐出租车去唐宅。
“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了。”唐博晗打来电话，充满歉意地说。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陪奶奶就可以。”舒婧说，“你最好打个电话告诉奶奶一声。”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不一会儿，出租车开到唐宅门外。
望向窗外，曾经令她倍感熟悉的背影再次出现。
可是当他转过头，舒婧的脸霎时僵住，双目难以置信地瞪大——那张赫然是与唐博晗一模一样的脸！
正文 第八章
鹿的故事。
原来在他心中，她真的是那个猎人！
他讲故事的时候，他是以何种心情讲的？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琢磨不透。仔细追究起来，她又何曾摸透过他的心思？从相识最初他的冷酷漠然，到现在的风趣温柔，不管他以何种表情对待她，她始终没有真正明白他。他把一切都隐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倾诉，他被一个又一个秘密包围住，密不透风。
一种纠结的痛在心中蔓延。
舒婧走到窗边，面对着漆黑的夜空。
过了不知多久，门开了。
唐博晗打开电灯，赫然发现站在窗前的她。她背对着他，身体显得落寞。
“你在等我吗？”他笑道，“我很高兴今晚上能够见到你。”他从身后抱住她，俊脸贴在她的发际，“我想你。”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透着深深的魅惑。
叹口气，舒婧摆脱他的怀抱，转身直视他。“你的镇灵石呢？”
“镇灵石，你问它干吗？”唐博晗轻笑。
长时间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从外至里看个透，“你究竟是谁？”舒婧问，眼中含有悲哀。
心猛地一跳。
“我是爱你的人。”笑容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出现过。
“在你心里，我一直是猎人，是伤害你的人，是吗？不管我的枪里有没有子弹，不管我是不是你的敌人，你都只会远远躲开，是吗？”舒婧心痛地问。
“你今天是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不是说不生气的吗？”
舒婧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你不是唐博晗！唐博晗早死了，他已经死了！”
第一次见她发脾气。他以为她永远不会有失控的一面，可是现在他见到了——甚至她的头发都跟着颤抖。
他知道自己该否认或者承认，或者安抚她的怒气，但是他太过于震惊，脑中竟一片空白。
“我……”他张开嘴，又合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记得我提过‘死亡之地’吗？我卦上鬼门关后见到一个背影，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背影。回来后，你帮我取药箱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感到熟悉，因为那背影与会你的一模一样……不过我没有放在心上。”她的声音平静，却带有一丝自嘲，“今晚我去唐宅，又在门外见到相同的背影，可是当他转过身……”她看着他，“他才是真正的唐博晗。”停顿一下，“我向唐老夫人要了唐博晗的生辰八字……他应该早就死了。如果不是鬼门关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也不会出现在人间。”
舒婧看着他，他看着她。
“他不出现在人间，是不是我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我真的是猎人吗？”她冷笑，转身便走。
“不要走。”拉住她冰冷的手臂，“求你不要走。”
他抱住她。
窗外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露出一角。
“我叫文梁。”
舒婧凝视他。
“三十五岁，有一个妻子。”
“你有妻子？”
沉默一下，“听我讲完，好吗？”
“我出生不久，父母便死于空难——我们文氏家族算是势力很大的家族，在当地有极大影响力。不过我父母这一系，算是族中最弱的，所以他们死后，我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从小就得看人脸色行事。到了二十岁，我得到父母遗下的一百万美元，搬回了自己原来的家。”
他深深地陷在回忆中。“我利用那一百万美元进行金融投资，赚了不少，于是又开始购分拆公司。在二十五岁时，我名下的产业已将近十亿美元，后来我建立了一间自己的公司。文氏的人见我搞得有声有色，便出面请我回去主持家族产业。对于我，可以说名副其实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他说。
终于要讲到重点，舒婧注意到他眼中强烈的恨意，“有一天，我要去伦敦谈一个很重要的生意，因为发现忘记带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所以回家去取。”他痛苦地闭上眼，“回到家里，我见到她——我的妻子和我的堂弟在热烈地拥吻。”
舒婧覆上他的手。
“我和他厮打，而且从抽屉取出手枪要杀了他们。”他胸口剧烈起伏。
舒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混乱中枪掉在地上，到了她手里，她开枪……杀了我！”
许久，房间里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你妻子，杀了你？！”舒婧问，感觉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沉默。
一分钟后，他平复激动的神情，回复到平日的模样，“是。”他说。
在他获得重生后，他试图不去想那件事。他告诉自己，现在的他是个崭新的人，要以新的面貌重新生活，但是当他得知唐氏将与文氏国际合作后，他觉得命运让自己与过去有了交集。既然如此，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他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没想到你的人生这么触目惊心。”舒婧喃喃自语。他的一生过于惊人，尤其是被自己的妻子亲手杀死！
她无法想象他当时的痛苦。
他一定很爱她，所以才激动得想要杀人。
他回握她的手，“至于镇灵石，已经回到阴间使者的手中。”
“镇灵石居然是阴间之物。”这也就可以解释它突然消失上千年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他会让你……重生，你应该去阴间的，不是吗？”她问。
“这是他的失误，他承认错抓了人。但是当我回去的时候，身体已经被火化了。我没有了躯体。”他耸耸肩，“于是我们找到了这个躯体。”
“听唐老夫人讲，他有心脏病？”
“他有，可是我没有。”
她皱眉，“怎么可能？我们舒家的伏魔录中有过类似记载，新的人承受原体的痛苦。”
“八十一天之后就不再是，那之后就是一个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他笑笑，“你所说的是在九九八十一天之间——准确地说是四十九天之后与八十一天之间的事情。”
舒婧点点头，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还会有错吗？
他真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姻缘？舒婧茫然，美丽的眼中尽是不确定。
“我是唐博晗，以后我就是唐博晗。”他握住她的双手，“一个爱你的人。”
第二天唐老夫人突然而至。
“肖秘书，你先出去吧。”
说完，唐博晗坐到唐老夫人的身边，狐疑地看着她。
“您来……有事？”他问。
唐老夫人微笑，“来看看你。昨天你没回家，小婧脸色也不是很好，我想过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我们挺好的，没吵架。”
“没吵架就好。”唐老夫人放下心来，“我听人说乔欢来找你，都被你挡在门外？”
“我认为我和她没有见面的必要。”
唐老夫人点点头，没有感情，是没必要再给人家希望，“可是乔欢的父亲和公司似乎处得不大愉快，合作不是也不顺利吗？”
“您不是不信任我吧？”剑眉微微挑高，“我们不是非要与他合作不可，而且，现在是他追着我签约。”
“你是奶奶最信任的人。”
唐博晗微微一笑，“我知道。”
“长大了。”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我忘不了你小时候每次发病时都会害怕地握着奶奶的手……现在长大了，可以扛起这么一间大公司，还做得有声有色，我看那些新闻中常常提到你，说你‘年轻有为’、‘魄力果断’，为唐氏带来新的希望……尤其与文氏国际的合作，你做得不错。”
沉默一两分钟。
“如果这次不能与文氏国际合作，您会不会对我失望？”唐博晗抬眼。
“怎么会？你们不是已经定在后天签约吗？”唐老夫人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唐博晗摇头。
“你放手去做，既然公司交给你，我就不会干涉，你是奶奶的宝贝孙子，奶奶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我很高兴自己成为您的孙子。”唐博晗感动地说。
“我也高兴自己是你的奶奶。”
唐博晗体验到从未感受过的亲情，那么无私、那么温柔。
“儒仁来找过我。”想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似乎不大满意你的行为，认为你做事过于决绝，完全不像以前的你。”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他看她，“您认为过去我的性格适合在商场拼杀吗？我曾经死过一次，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在鬼门关走个来回，我想多少会有所改变。”说到最后他也不清楚自己讲的是唐博晗还是文梁。
“我变得不好吗？”他问唐老夫人，也问自己。
“也不能说不好。”她也分不清自己更喜欢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或许你改变得太快，一时让人难以适应吧。”
“我也明白儒仁做了这么多年，不会清清白白，但是对于唐氏，他功不可没，这么多年幸亏有他，我们不能做得太绝。”唐老夫人叹口气，“你要记住，他是唐氏的功臣。”
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他们的关系只可以说是水帮鱼，鱼帮水，罗儒仁为唐氏守江山，唐氏给他权力、地位，以及瑞士银行四千万美元的本票。
“您放心，我自有主张。”既然答应她，他就不会让她难做。
唐老夫人起身，“下午我约了老史喝茶，要走了……老实告诉奶奶，你的身体——”
“没有问题。”唐老夫人狐疑看着他，他耸耸肩，“我真的没事。”
“事实上，舒婧为我引见了一位中医方面的高人，他为我治了病。”他信口道，“再去看最后一次，我的病几乎就算全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
“真的？！”唐老夫人惊喜地拍他的手，“早知道这样，听张董夫人提小婧，我就应该立刻去请她！”她不疑有他。
“奶奶。”唐博晗握上她略显粗糙的手，“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傻孩子。”唐老夫人笑道。
唐博晗注视她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眉的脸，心中有一丝难言的悲哀。
“奶奶，我叫舒婧出来陪你吃午餐，好吗？”他突然说，“下午的约会推了吧。”
唐老夫人愣一下。
“奶奶！”
“好，听你的。”唐老夫人笑笑。
唐博晗吩咐肖秘书送唐老夫人到公司对面的餐厅，自己回到总裁室。
他叹口气，唇边露出自嘲的微笑，然后快速地按下舒婧号码。
电话马上接通。
“唐博晗的鬼魂你还没有送回去吧？”
一怔，“是的。”
沉默三秒，“你带他出来见见奶奶。”
“……好。”她的声音轻柔而愉快。
“我没想到你会要我这么做。”舒婧说。
唐博晗皱眉，“之前我也没有想过，但是一见到奶奶慈祥又衰老的笑脸，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想，他一定非常惦念奶奶。”他想，那个他是幸福的，死后会有人惦念，也有自己记挂的人，但是自己，没有人想念他，他也没有想念的人。
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妻子——没有他珍惜的人。不，他的妻子，他想过要珍惜的，他曾经那么爱她！
死去之后，他才发觉，他这一生什么也没得到，至死留下的，仅仅是无比的恨意。
可是重生后，他得到了从前没有的：他有了想要珍惜的人——舒婧……还有奶奶。这是他最大的收获。
“他回去了，他自己要求的。”舒婧凝视他，“他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奶奶，她是他最爱的人。而且，他说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见到真正的唐博晗之后，她才发现他们两个是多么不同。
他诚如唐老夫人所言，是个敏感、孱弱、又善良的人，有一颗脆弱的心。
“好人？！”唐博晗嗤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认为自己希望成为一个好人。”
舒婧勾起淡淡的笑容，她也不认为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她爱这个自称是不好人的男人。
“在他心里你就是好人。”她说。
唐博晗想想，“他觉得我是好人，我应该高兴，毕竟别人进入自己的身体，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除了你想要保有的秘密外，你这个人说话算是很坦白。”
“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舒婧只是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她将目光移到别处，自得知他有妻子之后，她便被一种不确定感包围。想想他因为那个女人差点杀人，她就一阵心慌。
见到即将触及脸颊的大手，她下意识地退缩。
唐博晗的手僵在半空，笑容自唇边隐退。
叹口气，舒婧覆上他的胳膊，“我……”她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是总该说些话。
时间被沉默无形拉长。
这时门铃响了，舒妈妈爽朗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小婧，你的电话。”
舒婧感到无言以对的尴尬，“我……先回去。”
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唐博晗，唇边划过嘲讽的笑。
唐博晗轻点鼠标，一则预期中的新闻出现在屏幕上。
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达双眼。
比预期的要晚，不过还好，刚好赶得及签约之前。
文氏国际与唐氏的签约酒会盛大召开，场面豪华气派。
“唐总。”一袭红裙的云白露款款走近。
唐博晗看着她，扬起少有的笑容。
“会场布置得还满意吗？这可全是按您的要求办的。”云白露被红裙衬得肌肤胜雪，笑容显得耀眼，“怎么样？发表一下意见吧。”
“会宾卡最好是淡金色。”
她脸色微变。
“怎么了？”他口气不甚关心。
“没事。”她掩饰地笑笑，“你的许多地方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一个朋友？”唐博晗微笑，“那你那位朋友的品味一定不怎么高。”极为欣赏她目前勉强的笑容，“你的笑容很美。”恍若一朵沾血的罂粟花。
“嗨，你在这？”
文斌的出现令唐博晗的笑容立时卸下。
见到文斌，云白露终于恢复原来的生气，四目相接，现出甜蜜的笑容。
“这位是您的丈夫吗？”唐博晗目光锐利。
云白露尴尬地笑笑，“不是，他是……非洲区总裁文斌。”接着为文斌介绍。
“不是吗？我看二位郎才女貌，眉目传情，我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唐博晗佯作不解，“真是可惜，否则二位绝对是珠联璧合。”
一番话弄得文斌立时拉下脸，“唐总，我们合作在即，您不会连这些也不清楚吧？”
唐博晗不语，目光冷冷，露出不屑。
云白露生怕场面弄僵，连忙出面缓和，“杰克，唐总工作繁重，没有注意这些也很正常的。”
“云董倒是善解人意。”唐博晗唇边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容。
文斌扫他一眼，借故离开。
唐博晗拿起一杯香槟酒，小酌一口，慢品口中的酒香，“酒倒是达到了我的要求，云董，您不喝一杯吗？”
“当然。”云白露举起杯，“我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大展鸿图。”
唐博晗皱眉，微微摇头，“我们的合作成不成先不说，至于愉快不愉快，我想我会愉快，你呢？或许也会吧。”
云白露听得一头雾水。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其实也不算是我的意思，我记得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切未成定局之前，总有变数。”他放下酒杯，斜睨她，“聪明的女人不该问这种问题。”
又是一样的话！
云白露其实有些害怕见到他，他总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电话铃声乍起，令她毫无准备地打个冷颤。
“对不起，接个电话。”看也没看她一眼，唐博晗便径自走到角落。
“总裁，是我。”肖秘书的声音传出，“你叫我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吩咐吗？”
“有什么人打电话找我吗？”他问得毫无意义，只是顺口闲聊，但内心里，却也希望听到舒婧的名字。
“没有。”
“你还有多长时间下班？”他问。
“还有三个小时。”
“嗯。”他想了想，“有需要我签的文件吗？”
“目前没有。”
“好的，你可以挂电话了。”他迅速按下电话，走回云白露身边。
“唐总，人都齐了，签约仪式可以开始了吗？”她礼貌地问一句。
“不会有签约仪式。”
他的回答令周围人大吃一惊。
云白露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约我不会签的。”唐博晗冷酷地直视她。
他们的对话引起周围人的观注，喧哗的会场渐渐静下来。
“你——你开什么玩笑？”文斌冲上来。
唐博晗冷笑。
此时，记者的相机对准了对峙而立的三人，会场静得只剩下此起彼落的相机声。
他扬一下手机，“我刚刚接到消息，国会议员威尔逊先生因为贪污被捕。”唐博晗看看文斌，又转向云白露，她身子一晃，脸白如纸，“他供出政商勾结舞弊的事实，贵公司牵涉其中，并且贵公司股价严重下滑。”停顿一下，“贵公司欺世盗名，想拉唐氏垫背——我们唐氏是不会和贵公司合作的。
一时群情汹涌，闪光灯亮如炽阳。
他说完，大步走向门口，走至云白露身边时，他沉下声音说：“我们说再见吧！”
望着唐博晗离去的背影，云白露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云白露幽幽醒来。
“究竟怎么回事？”她问。
“我打电话回去问了——他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威尔逊确实供出文氏国际。不过，他似乎是被人检举，从中央银行取出的光碟，里面全是与文氏国际交易的记录——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谁会留这种东西？”文斌烦躁地抓头，“消息传得太快，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还有人带头大量抛售股票，股价目前仍在不断下跌。”
“情况危急。”他垂头丧气。
云白露艰难咽下一口唾液，浑身发抖。
“你怎么了？”文斌看她，双眼布满红血丝。
“是他，是他！”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是他——文梁回来了，他回来报仇来了！”
“你不要再说文梁好不好？！他已经死了半年多！”文斌大吼，“为什么你最近老是提起他？我们现在快完了，你知不知道？”
泪水滚滚而下，“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地道歉。
叹口气，文斌怜惜地抱过她，她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仍抖个不停。
正文 第九章
舒婧犹豫地盯着电话，几次伸手，又缩了回去。
她应该给他打电话，她想。他一定生气了，看他僵硬的脸就知道，他不高兴，她又哪里好过？几天来，她也是心慌意乱。
舒妈妈狐疑地瞪着女儿，“你在做什么？”一大早就不停地望着电话发呆，也不说话，就只是皱着眉头。
听到声音的舒婧仰脸，看了舒妈妈一会儿，才回过神，“我在想事情。”她说。
走到她身边，舒妈妈垂着眼皮道，“你和博晗闹别扭了？”
“……算是吧。”
“算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
舒婧盯着话筒，“不是。”
“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舒妈妈拉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老觉得心里不踏实，面对着他也会觉得不踏实，心里空落落的。”舒婧叹口气，“心里总会不自觉地画上许多问号？”
“心里有问号，就去解开它，否则它会越来越沉重。”舒妈妈说，“有问题，有疑惑，就去问他，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就直接去找他，见了面总会有话说。”
“可是，我害怕事实不是我想要的。”舒婧苦笑，看着舒妈妈的双眸，“妈，我是不是很没用，很懦弱？”她有些看不起现在的自己。
“爱情道路上哪会有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闷头往前冲的人呢？”舒妈妈拍拍女儿的手，“我相信是你勇敢的。”
她也相信自己一向是勇敢的。
总裁室内明窗净几，阳光满屋。
唐博晗望着办公桌上一大摊报纸，悠闲地喝起咖啡。
传媒铺天盖地地报道文氏国际与唐氏合作宣告破裂，曝出政坛丑闻，文氏国际股价跌至有史以来最低点。
一败涂地，他们将一败涂地，他嘴角勾起冷笑。
电话响起。
“总裁，有位女士要见您。”
他心一跳，“是姓舒的吗？”他问。
不是预期中的声音，“我是云白露，我要见你。”
他无声地笑，“肖秘书，叫她进来。”
他坐在椅子上，以轻松愉快的目光看急急走进的她，她衣饰如常，典雅华贵，但是她的脸色极为苍白，眼下微微渗出黑眼圈，神情憔悴。
他在等她开口，可是她却从进房间开始一句话没说，只是直直勾勾地瞪着他。
他看到她眼神中的恐惧。
“你是文梁，你回来了，是吗？”她声音微颤，眼睛大而无神。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带着全身每一处都在发抖。
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他饶有兴趣地挑眉，“你在说什么，云董？是不是打击太大，认错人了？”被她认出，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不，是你。”她冲上去，“你的神态、习惯、走路的姿势都和他一样，甚至说过的话都是一样的。你是回来报仇的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唐博晗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这么害怕？”
他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令她退后两步，泪水瞬间滑落。
“你到这里来是要我看你的眼泪吗？”他扫她一眼，“麻烦你收起泪水，它令我讨厌！”看到她害怕、伤心的脸他不是应该感到快意吗？为什么他感受不到？他只觉得厌恶。
“如果你今天来是因为合作的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唐氏是不会锳这趟浑水的，但如果是别的事，”唐博晗状似遗憾地叹口气，“抱歉，我同样帮不了你。”
云白露边听边摇头，泪水残留在脸上，自有一股令人犹怜的柔美。
“不、不……我知道你就是文梁，你是！”云白露抽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唐博晗冷酷地一笑，“文梁？就是被你和文斌总裁杀死的你的丈夫吗？我好像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他的笑容看在她的眼里，只觉得毛骨悚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有想要杀你，是枪走火。”她抓住他的衣服，“你相信我，真的是枪走火。”
虽然她和文斌的事被他撞见，但是他们真的没想过杀掉他，即使他东奔西走，整日忙个不停，几乎没有时间陪她，她也从不怀疑他对她的爱。
“枪走火啊？”唐博晗挑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梨花带泪的云白露，右手慢慢扣住她雪白的脖子。
“枪走火。”他啧啧有声，“看来他真的该死，枪无端端跑到你手上，你手上的枪又无端端走火，你丈夫是该死！”
他的手渐渐加力。
云白露恐惧地瞪着他，喘不过气地张大嘴。
“云白露，你认错人了。”蓦地，唐博晗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不是你那个死鬼老公。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唐博晗，唐氏企业的总裁。”
云白露深吸几口气，说：“你骗不了我。”
“是，我骗不了你，你能骗到我。”他半真半假，口含讥讽。
“你喝咖啡习惯放半勺糖，搅拌两圈半，你说这样虽尝不到糖的甜味，但是可以感觉甜的幸福；你走路时总是先迈开右腿，一只手习惯插地兜里；对于讨厌的人你会先笑一下。”她眼含泪水望着他，他的目光转向别处，“你说，聪明的女人不问问题，你签属机密文件会用左手……”
唐博晗心头一震，往日甜蜜的镜头出现在他眼前……时光不会再回去了，她已经不是那个站在阳光下扬着甜蜜微笑的女孩。
这一切是她自己亲手毁掉的。
他背过身，“你跑过来对我哭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是想让我同情你，进而解救文氏国际？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她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往下说：“我那么崇拜你，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想要杀你。”她对着他的背说，“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对我那么好，我真的深深感受得到——我怎么会要杀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枪走火，我发誓！”
是啊，她曾经那么崇拜他，崇拜到以为自己深深地爱他。可是当举行婚礼那天见到文斌，她知道自己错了，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一眼就爱上了文斌。
“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她说。
“法官相信了你，世人相信了你，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平静地说。
她的话撼动了他的心，跟随她的话，他仿佛又回到甜蜜的过往，那段时间，他用尽全心去爱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她甜蜜的笑、幸福的笑，羞涩的笑——手持手枪，她震惊的双眼……
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他的惩罚已经结束，相不相信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他与过去的一切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只要你相信我，其实，我宁愿法官没有相信我，那样至少我还可以赎罪。”如果不是文斌的支持，她大概早崩溃了，“我来不是要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实的想法，我不是有心杀你……半年来，我总是梦到你满身鲜血地来找我报仇……每天我都在忏悔中……”
唐博晗回过头，眉头紧锁，眼中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心里堵得难受。
他慢慢走近她。
云白露泪眼朦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他将她抱住，仿佛以前一样。
“文梁，对不起。”她哭倒在他怀里。
叹口气，无奈的眼神飘向门外，他的心脏像是遭到重石强烈一击。
舒婧站在门外，像幽灵一样孤单单地站在那里。
唐博晗再也顾不得怀里的云白露，一把推开她，向门外跑过去，短短的几步仿佛千山万水般艰难。他以为她会掉头便走，但是她没有，依然站立在那里。
“舒婧。”他小心翼翼地看她。
将放在云白露身上的目光收回，舒婧苍白而孱弱地一笑，“我以为你在等我。”
我要走，我要离开，她在心里说，可她的脚像在地里扎了根，一动也动不了。
“我……刚刚……”他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时，云白露抹干眼泪，从里面走出来，她的眼眶微红，容颜憔悴，配上乳白色丝裙更显得柔美妩媚，令人犹怜。
舒婧看着她，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唐博晗拉住她，她的手冷冰冰的。
云白露奇怪地看唐博晗一眼，又看看他们握住的手。
舒婧甩开他的手，“我有事，先走了。”她迅速地说。
唐博晗抓住正欲离开的她，“不要走，我们谈一谈。”他深深地凝视她的双眸，“我们谈一谈，好吗？”他不能放开她，他感觉自己只要一放手，她就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走，再也找不回来。
云白露看出些端倪，“这位小姐，我……我和唐总——”
“你是文梁的妻子？”舒婧问，然后转头皱眉，对唐博晗道：“你弄痛我了，我的手很痛。”
唐博晗微微松手，却没有放开。
云白露震惊地张大口。
“我在报纸上见到关于你的介绍。”
云白露看一眼他，“我是文梁的妻子。”
“你可以走了。”唐博晗对云白露说，“我们有事要谈。”
云白露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而对舒婧微微一笑，独自离去。
“我们出去。”唐博晗说。
舒婧摇头，“不用费事，我们就在里面。”转头看他，“不可以吗？”
唐博晗长长叹口气，对肖秘书道：“任何人不许进，任何电话也不要打进去。”
唐博晗将舒婧带到总裁室里面的小套房。
“我们可以开始了。”舒婧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舒婧。”
“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吗？”舒婧坐在床上，抬脸看他，“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问。”她今天是来对了呢，还是错了？
唐博晗俯身蹲在她面前，情绪复杂地看她，“或许你会说我狡辩，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现在，他仍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做。
舒婧沉默。
这大概算是一个答案吧！人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他也会有，可她怕的就是他的情不自禁。
他是冷静自持的人，而云白露似乎总可以令他失控。
“舒婧。”她的沉默使他心慌，“你相信我，我——”
“她知道你是谁了？”她打断她的话。
“她自己认出来的，不过我没有承认。”
舒婧看着他，“文氏国际的事和你有没有？我指的是他们现在的惨况。”如今满大街的书报上都有这则新闻，“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是。”唐博晗坦诚地说，“是我做的。”
“不过，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这是给他们的惩罚。”
舒婧不语，起身走到窗边，过了两分钟，她倏然转过身，“你心里爱的是谁？”
“你在说什么？”唐博晗气急地走过去，扣住她的双肩，“我爱你，你不能只因为看到……看到我和她抱在一起就怀疑我对你的爱！”
她知道他爱她，她可以感觉得到。
“我是说，你心里最爱的人，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我不会只因为一个拥抱而认定什么。”舒婧深吸口气，柳眉紧锁，“我一直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云白露呢？你为她差点杀人，见她哭成一团，你又……情不自禁，她总是可以让你失控。没有情，又怎么会不自禁？她摆脱他，“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报复她对你的背叛吗？”
讲出心中的话，令她一下子虚脱似的靠在墙上。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他的目光深沉。
“你的行动令我无法相信。”舒婧看着他，“好好想一想，问问你的心——也许我们都该冷静地想一想。”
“舒婧。”唐博晗无奈地叹气。
他叫她的名字还是令她心悸。舒婧长长叹口气。
他爱谁？
唐博晗觉得这是个可笑的问题，他是一个懂得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的人，一直都是。
他爱她，为什么她怀疑？难道真的是他有什么做错的？他对云白露……也当然爱过她，否则他也不会娶她，但是对她的爱，在得知她的背叛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令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爱消失，可是屈辱并没有消失，就像长在身体上的胎记，始终跟随他，即使他重生后，他仍时时感到愤怒……
是不是自己对云白露强烈的恨掩住了对舒婧的爱，令她产生不安全感？
无论怎样，她是他想珍惜的人，他不会放开她。
打定主意，唐博晗走出总裁室。
谁知刚刚走出第一步，肖秘书便大声叫住他，递过来一份文件。
唐博晗简单翻阅，扔在桌上，“我不会签它。”
“阿晗。”背后，罗儒仁的声音清晰地出现，“我的那份文件有什么问题吗？”
唐博晗回身冷冷地看着他，怒气似乎找到爆发口，“罗总经理，以后我作的决定，希望你不要质疑。至于这份文件，它有什么问题，你自己清楚！”
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罗儒仁垂下头，眼中射出阴毒的光。
晚上七点，唐博晗终于在楼下等到舒婧。
“我找了你很久。”唐博晗深沉地凝视站在对面一言不发的舒婧，“手机——是故意关上的吗？”
舒婧打开皮包看了看，“没电了。”停顿了一下，“不是说彼此冷静想一想吗？”
如果可以，她想立即抱住他，让自己真实感受他的体温。她无法忽视见到他守在门外那一刻心灵强烈的悸动。
“我爱的是你，你应该清楚。”唐博晗看着她，“你很了解我的。”
她摇头，“我从来都不不了解，我所了解的是你告诉我的你。”
“我所告诉你的，就是全部的我。”
“并不是。”舒婧平静地注视唐博晗。他俊脸微沉，一双星眸透着冷然。
“你不相信我？”他问。
她沉默十秒钟，“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曾察觉，对于别人，也无所谓欺骗。”
“你的意思我不仅欺骗你，而且还欺骗我自己——自欺欺人，是吗？”唐博晗冷笑，有些生气地看她，“总之，你就是认定了我爱的是云白露，是吗？”
他的脸铁青，胸间起伏不平……她感觉自己的心跟着揪在一起。
唐博晗为她的沉默感到心痛，如果说自己真心的表白都说服不了她，他还能拿什么证明他的爱？
“你的话……并不完全对。”半晌，舒婧才说话，“我没有说你自欺欺人，也并没认定你最爱的是云白露——我只想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谁！”
“我从来都是清楚自己需要的人！”
舒婧凝视他，然后垂下眼，长长叹口气，“你记得你漏掉什么没有讲吗？”
没有回答，唐博晗不明所以地看她。
“你漏掉了云白露，除去最后她开枪杀你那段，你几乎没有提及她，只言片语都没有。”她望着远方，“即使口口声声说她杀了你，可你心里并没有忘记她的好，并没有忘记你们甜蜜的过往——”
“只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和云白露的过去？”唐博晗越听越气，“你告诉过我，你先前交的男朋友的经历吗？你会将你们的点点滴滴全对我说吗？！”
她笑了，可是唐博晗看得出这是嘲讽的笑。
“为什么回唐氏？”她突然问。
一怔。
“因为唐氏国际，因为云白露。”舒婧替他回答，“你决定回唐氏的那天，不正是罗叔叔告诉奶奶，他将与文氏国际合作的那天吗？”
没想到她这么犀利，唐博晗一时无语。
“……我要惩罚他们，不可以吗？难道我没资格对他们龌龊的行为给予回击吗？”
“我没资格判定你是否有资格。”舒婧说，“你看不到自己抱着云白露的神情……可是我看到了，那么无奈，那么怜惜。”唐博晗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震，“你还是在意，尽管你说不会因为一个拥抱认定什么。”直至如今，他仍理不清当时自己的心绪。听着曾经深爱的女人口口声声诉说当年的甜蜜时光，诉说深深的悔意愧疚……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我没有认定。”舒婧直视他，“所以我才要你自己想清楚——你不该现在出现在这里。”
如他所说，她并没有真正接受那个拥抱。
她的心她自己明白——她爱他。目前自己要做的只是等待他的答案……一个真正的答案。
“你认为我应该什么时候出现？”唐博晗冷冷地看着她，“我觉得想不清楚的是你。”语毕，转身便走。
舒婧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臂，他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推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我觉得想不清楚的是你！”他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她脑海。
“是这样吗？”
舒婧问自己。
正文 第十章
寺庙里诵经声不绝于耳，连空气都显得那么清新庄严。
舒婧望着跪在佛像面前虔诚叩拜的女人，“对你来讲，这样有用吗？”她问。
若不是约在这么奇特的地方，她想自己一定不会赴她的约。
云白露起身，款款走到舒婧面前，“我就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你在说绕口令吗？”因为唐博晗告诉她的事实，舒婧始终对云白露保有一种敌意。
“我是说文梁的事。”
“你丈夫的事，我不感兴趣。”舒婧感觉“丈夫”这两个字令她异常刺耳，“约我出来，是为什么？我想我们开门见山比较好。”
一个小和尚走进大殿，亲切地和舒婧打招呼。显然，与她已经相当熟络。
看看她，舒婧点头同意。
“首先，我想请你原谅我雇用私家侦探调查你。”云白露默默看着脚下的路，“只有这样我才找得到你。”
舒婧对她的话不予理会，“文氏国际现在那么惨，你不用去美国处理吗？”
“文斌——文梁的堂弟回去了。”云白露苦涩一笑，“如今这种状况，我想，谁回去与回不回去都已经无济于事，任何人都无力改变注定的结局。”
舒婧走到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下停住脚，她想起唐博晗讲的鹿的故事。
云白露望着出神想事的舒婧，“你们还在吵架中？”
舒婧唇边勾起笑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将目光转向阳光普照的石道上，“你约我出来就是问我这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是非常有名气的捉鬼女天师，在你们这个行业很有地位，所以我们开诚布公——唐博晗是文梁的事我们都清楚。”
舒婧默默看着她。
“在唐氏，我看你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云白露说。
“你们的关系……我怎么误会？”他们是夫妻，要什么样的关系，她才可以误会？“你不需要顾忌我的想法——至少顾忌我的不应该是你。”
半晌，云白露欲言又止。
“或许你不相信，我不是有意杀害他，是枪走火了。”她重重叹口气。
舒婧惊讶地挑眉。
“你不相信，对吗？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云白露目光幽远，“我在地上拾起枪，手不知怎么触动了扳机，莫名其妙地，子弹射出去……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深刻在我心底的只有文梁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蓦地，舒婧想起阴间使者，一团模糊的想法逐渐成形。
望着那张柔美、真诚的脸，她似乎相信了她，无论怎样看，她都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女人会如此工于心计、心如蛇蝎。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无惊讶地想，或许正是她的诉说触动了唐博晗……
他也曾提起阴间使者承认抓错了他，所以补偿似的给予重生的机会——枪的走火或者与阴间使者有关系？
“舒小姐？”
舒婧看看云白露，浅浅一笑，“事过境迁，你说这些还有用吗？”即使的确是枪走火，她与别人私通却是千真万确，她确定做得不对，“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与否都无关紧要，不是吗？”
“我不是要你相信，我只想对你讲出事实——正如我不奢求文梁能够原谅我。”云白露轻轻叹口气，“我没资格要求什么，是我对不起他。”
停顿片刻，她问：“我去找过他，你知道吗？”
舒婧垂下眼，“不知道。”
“他不见我，而且听肖秘书讲，这几天他心情很糟，几乎不见任何客户，公司的人都过得胆颤心惊。”
肖秘书曾担任文梁的秘书，对云白露颇为熟悉，对待她自然与别的访客不同，很是热心，有问必答——除公事之外。
“所以我觉得……你们似乎吵架了。你们相处时间不短，应该知道，令他失去自制的人不多。”云白露靠在树旁，轻轻叹口气，“我对不起他，很深很深地伤害了他，所以我希望他以后可以幸福——我不想再因为我而令他难过。你们闹得不开心是因为我吗？那天在唐氏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问。
舒婧看看她，目光清澈深幽，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云白露不以为意地笑笑，将目光转向遥远的方向，“他是爱上一个人，心里眼里就只有她，旁人全不放在眼里的那种人，这种人爱上一个人，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当年他就是这么深爱她。她唇边漾出妩媚的笑，“你看不出来吗？”
望着她，舒婧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哀，“你从来没有爱过他？”
云白露露出浅浅的笑，浅得几乎让人以为那是自己虚幻的想象。
“我爱他。”舒婧坚定地说，“我们并不是在吵架，我们只不过是彼此需要冷静，清楚地了解自己心中的需要——现在，我需要的就是等待，等待他的答案。”
“虽然我惊讶你竟然坦然对我讲出心中的话，可我并不惊讶文梁会爱上你。”云白露有些钦佩地看她，“你确实非常优秀。”
和煦的风吹过，树叶懒懒地动了两下。
“他这样对付文氏国际，你一点儿也不恨他？”舒婧问。
云白露苦笑，“我有资格恨他吗？即使他杀了我，我也不恨他——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可是，就算所有事情再重来一次，你还是会以同样的方式伤害他，还是会再次选择文斌。”舒婧直视云白露，“对吗？”
云白露沉默半晌，将目光移向别处，这时突然响起的电话声似乎了解她的尴尬，她轻叹一声，接起电话，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她柔和的脸变得震惊、错愕。
握着早已挂断的手机，她缓缓抬起头，“是文梁打来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舒婧平静地注视她。
“他……他对我说。”停顿一下，“七年前他在瑞士银行存的十亿美元要……送给我，算与过去做个了断。”说着，泪水潸然而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悲哀、感动，还是越积越深的愧疚。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换成舒婧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唐博晗说，沉静的目光停在舒婧的俏脸上。
欠身坐在对面的红色沙发上，舒婧浅浅一笑，“那还打电话给我？”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此时，咖啡室侍者热情地上前询问。
“和这位先生的一样。”她说，然后转头，“以为我不会来，为什么还打电话呢？我想知道理由。”
唐博晗看着她，“大概心里太乞盼与你见面了吧，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觉得都应该打这个电话。”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两三天不见面的时候，但是自从那天在楼下不欢而散，时间仿佛被无形地拉长，短短的三天，他觉得过了三个世纪那么久。
“你确定现在可以相信我的话？”他问。
“相不相信在我，说不说在你。”她倒要听听他要讲些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固执。”
“我庆幸你没用‘无理取闹’这个词。”
唐博晗摇头，“这个词不属于你。”
舒婧低下头，绽开灿烂的笑容，回想前几天自己的话，她都觉得有点没事找事，尽管这与他的态度有很大关系，但是追根究底还是对他的不信任感作祟。
她对他的话感到高兴。
“我喜欢你的笑容，像阳光一样。”唐博晗轻松地微笑。
她挑眉，“阳光？”
“照亮我心灵的阳光。”唐博晗说完自嘲地笑道，“你相信吗？”她若无其事的模样令他完全捉摸不透。
舒婧平静地看他。
“我给云白露打过电话。”
“我知道。”她接口说。
“你知道？”唐博晗震惊地皱眉，“你怎么会知道？”
“她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她将你说的话全都对我讲了。”
沉默。
“她还说什么？”他的声音僵硬，“还有，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
舒婧笑笑，“你很在意她讲什么吗？”
“舒婧！”他板起脸。
“你不是说与过去断绝了所有？”停顿一分钟，她才继续道：“她要你得到幸福。”
唐博晗冷笑，一个亲手毁灭他的生活的人，居然说要他得到幸福？！
“我不能使你幸福吗？”舒婧问。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
“对不起。”她说，“我为先前的事向你道歉，因为我的不自信，使你徒增困扰。”她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的话。”
“是因为云白露？”他难以接受她的信任源于云白露。
舒婧坚定地摇头，“因为你。”是他的爱证明了一切，当然这一切与云白露的话不无关系，但人是催化剂，即使她不找她谈话，她也同样会明白他的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唐博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相信我吗？”她笑问。
“接受你的道歉。”他紧紧反握她的手，“以后不要再怀疑我，知道吗？我对你的真心，你永远都不要怀疑。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够让我如此低声下气。”
舒婧露出幸福的笑容，她无法忘记那晚他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时，自己心中的痛，那仿佛是刺刀在刺她的心，她甚至听到滴血的声音。
“舒婧。”唐博晗手中突然多了一枚钻戒，“我们结婚吧。”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你……”
“请你嫁给我。”
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将会一片灰暗，没有阳光没有快乐，甚至我的心也将失去，你若是想我活得那么悲惨，就拒绝我吧。”
这是他的求婚词？舒婧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他，他的眼睛是那么真诚。
此刻，她是最幸福的人，她想。
蓦地，她感觉咖啡室所有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还有几个飘荡的鬼魂。
她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她想，她的脸热辣辣的，像是火在烧。
“求你嫁给我。”唐博晗望着她。
舒婧低下羞红的脸，轻轻地把手伸出去。
华灯初上，两人漫步喧闹的街头。
“你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面前求婚？”舒婧双手捧脸，“现在我的脸还热热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幕又尴尬又甜蜜的场景。
唐博晗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我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不仅如此，我还要举办最豪华、最盛大的婚礼。”“你太夸张了。”舒婧目光温柔，“我们将亲人请到场，办场温馨简单的婚礼就可以。”
唐博晗否决她的建议，“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行吗？”
望着有些兴奋的他，舒婧微笑点头，她了解他的心意。
“其实……你为什么送给云白露十亿美元？只因为要与过去断绝所有关系？”
一怔，随即唐博晗无所谓地笑笑，“这只是为了证明我对你的爱，你说我对文氏国际的报复过于决绝，是因为对云白露难以忘情，所以我想表白我的真心。而且，我从来不给敌人留后路，我要补救也无从着手……”
“所以就将十亿美元当成补偿？”她笑问。
他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吧！”不过，他心里并不认为他们应该获得补偿，之所以送去十亿美元，只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向舒婧证明他的心。
因为她，他可以不去理会云白露和文斌，但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两人手牵手在月下走了半天。
“我会不会太为难你了？”舒婧对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他们曾给过他那么大的羞辱。
唐博晗无声地笑笑，“那你以后好好补偿我吧。”只要为她，要他做任何事他都愿意。
“我会的。”舒婧微笑点头。
他是她爱的人，心疼的人，即使他不为她做这么多，她也会全心全意爱他，对他好……爱，是不能收放自如的，一旦爱上就义无反顾，不管两个人谁爱谁多些——爱已成注定。
他们说笑着穿过十字路口，当走到正中央时，一辆黑色轿车急驰而过，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快速闪躲，大概早已被撞飞。
唐博晗心急望向身旁的舒婧，却见到她正冲那辆车的方向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你在做什么？”他好笑地问。不会是一种骂人的手势吧？
走过十字路口，她才缓缓地道：“我担心那辆车迟早会撞死人，所以招来一个鬼魂，想要他帮助警察逮到那人。”
撞死人？他若有所思地皱眉，今天一天他就遇到两次这样开车的，车的外型相同……是巧合吗？
凌晨两点，唐博晗被一阵猛烈的摇晃弄醒，他睁开惺忪睡眼，“干什么？舒婧。”
舒婧身穿睡衣，一脸焦急，“博晗，你快清醒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非常重要。”
“什么事啊？”他打个哈欠，起身倚到床头，“是不是你家有老鼠，自己不敢睡，跑来和我睡在一起？”
他笑笑，长臂一拥，将她拥入怀中。
她推开他，“真的是正经事。”谁有空和他闲闹，三更半夜的。
见她十分着急，唐博晗微微一笑，“你有什么就说吧，我现在很清醒。”
舒婧深吸口气，“罗儒仁要杀你。”
闻言，唐博晗立即坐直身子，脸色变得凝重，“你说罗儒仁要杀我？”
舒婧重重地点头。
“你还记得差点撞到我们的车吗？我派了一个鬼去跟着他。”
“记得。”
“他跟着司机见到一个人，他们提起你的名字，而且他形容后来见到的那人长相完全是罗儒仁的模样，司机还称呼他‘罗先生’。”舒婧柳眉紧锁。
果真不是巧合，唐博晗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事情都是罗儒仁搞出来的。
“我们报警吧。”舒婧一脸担心，自听到鬼魂告诉她这件事，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我不要你有事。”
唐博晗扯出一抹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可是我很担心，对于那种事，我们防不胜防。”舒婧望着他清澈的双眸，“我们报警不好吗？”
“对警察说鬼可以做我们的证人？”唐博晗笑笑，轻吻她苍白的脸颊，“你先回去睡觉，我会想办法……让我好好想一想……”
罗儒仁望着背对着他，仰面观看天空的唐博晗。
如果不是这个病鬼突然兴致高涨地接手唐氏，如果不是他身体越来越健康，唐氏早已是他的！他等了十五年，费尽心血经营唐氏，不过因为这个小鬼的一句话，唐氏大权又回到唐博晗手上——他不甘心！
为什么他不死！他早应该死的！罗儒仁恨恨地想。
唐博晗猛地转身，正对上罗儒仁恶狠狠的目光。
“叔叔，你在唐氏做了多少年了？”他的声音平静。
“十五年了，你父母去世起，我就扛起了唐氏。”罗儒仁换上慈爱的目光，“转眼间，你也长成大人了！”
唐博晗浅浅一笑，“您也到了享福的时候啦。”
他的话令罗儒仁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你——”罗儒仁暴跳如雷，“你可真是个人物！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是吗？我为了唐氏劳心劳力、费尽心血，你居然一上台就赶我走，你——”
“你的劳心劳力和所取得的金钱绝对超值成正比。”唐博晗打断他的话，“我想，你有必要看看这个。”
他扔过去一个文件袋。
罗儒仁狐疑地打开，越看脸色越难看，“你……”他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些是你历年吃里扒外、贪污公款、营私舞弊的记录。瑞士银行那三千万美金我就不算在里面了。”唐博晗始终面带微笑。
他太小看他了！罗儒仁望着面前气魄非凡的男人，心里说。
这就是自己认为乳臭未干、不足为惧的侄子？那个懦弱、善良的侄子？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栽在他的手里！
“后面还有你找来企图撞死我的那人的资料。”唐博晗说。
“你、你——”这他也知道？！
“叔叔，我并不想追究这些，只要你离开唐氏，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唐博晗微皱剑眉，“不过，如果我出什么差错，这些资料会有人寄到警局。你懂我的意思吗？”唐博晗斜睨罗儒仁，“不要再打我的主意，这对你百害无一利。”
罗儒仁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你厉害！你真厉害！”
“那么……”
“我马上交辞职信。”罗儒仁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太低估你了……唉，我太狂妄自大了。”
罗儒仁深深看他一眼，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步履有些蹒跚。
“这样好吗？”
舒婧从总裁室里的小套房走出。
“有什么不好？”唐博晗问，“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完全确定罗儒仁不敢轻举妄动。
她走过去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叹息道：“你不报警，是因为奶奶吗？”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他轻笑，“你好像永远能一眼看穿我的心。”
“有时候而已，并不是永远。”
看着巧笑倩兮的她，唐博晗轻轻叹息，“奶奶对他有感情，很感激他对唐氏的一切——他确实对唐氏有所贡献……我不想奶奶过于伤心，对她身体没有好处。”
现在他已经完全将她看成自己的亲人。
舒婧仰起脸，“你对奶奶真的很好。”她为他的心意感到高兴。
轻点她的鼻尖，“我对你不是更好？”唐博晗笑笑，“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你的帮忙，我也许早死了——”
听他讲到“死”字，舒婧有些后悔地捂住他的嘴。
唐博晗轻吻她的手，“确实多亏了你，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报答？”
“要不要我以身相许？”他笑得贼贼的。
舒婧面色一红，“乱说什么？”她娇嗔。
“要不要？”唐博晗贴近她的樱唇，呼出的热气搔得她的心狂跳不已。
“你……”她向后躲，却被他长臂紧紧扣住，他抬起她的下颌，狂烈地吻她。
室内，一片旖旎风光。
原来婚礼就是这个样子，热闹、喧哗，所有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舒婧望着人头攒动的教堂，微笑着。
感到幸福的不止她，还有老爸老妈，还有唐老夫人……她看见爸妈正和唐老夫人热络地聊着，脸上都洋溢着甜甜的笑。他们的笑容，在她看来，比教堂里无处不在的鲜花还要美！
“你在偷看什么？”
她的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吓得她连忙回身，一看，她不禁笑道：“还说我，你呢？在这做什么？”
唐博晗轻笑，“我怕新娘偷偷跑掉，所以赶紧出来找。你今天真的很美，美极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她。
舒婧身穿巴黎最新款的白色婚纱，显得整个人更加高贵迷人。
“说真的，我有些紧张。”舒婧深吸几口气，“好多人喔，你不应该请这么多人的。”
“不要紧张，你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唐博晗的手搭在舒婧的肩上，“不过，你的注意力只可以在我身上。”
舒婧斜睨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会有谁会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力。
“其实。”唐博晗微微皱眉，一副不解的表情，“今天应该很热才对，可是有人说教堂里面有点凉嗖嗖的。”他也感觉稍微有点凉。
闻言，舒婧抿嘴笑了。
“你有朋友来，我也有朋友到啊。”
“你的意思是——”他心领神会地看她。
她点头，“很多喔。”
“我……可以看看吗？”好久没见鬼了，他还有些怀念呢。
舒婧好笑地看他，顺手摘下身旁的花叶，她手执叶子敷上他的双眼，低声念句咒语，等他睁开眼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真的太多了。”多到教堂里没有一处空地，人鬼他都分不清。
“你不是要最盛大最豪华的婚礼吗？”
唐博晗耸肩，“令人毕生难忘。”
“不过你不要和他们讲话，只要微笑就可以，否则别人会以为你是精神病。”舒婧向他打趣。
“那可不一定，一高兴谁还记得这些呢？”他握着她的手，“我担心自己高兴得失了态，你一定要在身边推醒我。”
“你的嘴越来越甜了，一天只会油嘴滑舌。”她娇嗔地拍他的胸膛。话虽如此，她的心却是十分甜蜜。
唐博晗抓住她嫩滑的柔荑，“你吻了我的嘴吗，今天？不然怎么知道我的嘴是甜是苦？”
他将脸凑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婚礼马上就开始了！”舒妈妈气急地瞪他们一眼。外面的人找他们都要找疯了，他们两人居然躲在这里谈情说爱。
舒妈妈突然而至的声音令他们立刻尴尬地别过脸。
“快点！快点！”舒妈妈不停地催促，假装没瞧见方才两人即将贴在一起的画面。
唐博晗和舒婧偷偷对视一眼，顺从地跟着舒妈妈由侧门走向正厅……
五分钟后，他们在牧师及所有来宾的见证下许下永恒的誓言。
唐博晗亲吻舒婧的嘴唇。
“我爱你，我的新娘。”他深情地凝视她。
“我也爱你。”她的双眼有些湿润，喉咙像被什么堵住，“非常非常爱。”
教堂里掌声雷动，所有人共同祝福这对新人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