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山林冒犯 萦梦香(曲红)

    前言

    话说橙香的故事难产了很久。

    偶一直以为“七色物语系列”偶只要写完蓝魅——《幽冥魅蓝》就OK了,但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还连橙香也写了。

    记得开篇时橙香一直是恶魔咕噜的最爱之一,偶从没想过这个火辣辣的小丫头竟然会有落到偶手上的一天。可是,那段日子里,恶魔咕噜移情别恋,突然爱上了黄涟,就把橙香朝偶丢过来了。偶一个接不牢,硬是在半空中晃悠了老半天,晕头转向地落了地,心中还是没有个底。

    其实很担心“七色物语“最后是终结在偶的手上,毕竟偶从2007年年底以来就不怎么有时间泡网。但既然答应了姐妹们,只好硬着头皮想想怎么写了。

    大年过后,准备动笔,突然发现脑子不经用了,文字竟然无法组织起来!真是老天捉弄人啊,偶以后不敢偷懒这么久了!

    酝酿了很久很久,终于开篇了,头一天硬挤了不到两百字。

    姐妹们安慰偶:慢慢来。慢慢来?能慢慢来吗?七色的其他姐妹早就呱呱落地了,就差橙香一个人难产中了,偶能不心急吗?说什么晚上也不敢睡太沉呀。

    于是……偶决定,不管写得有多短,有多难看,也要先弄一段出来给大家个交代……如果……万一……真的很惨不忍睹,大家不用客气,尽管批斗,偶一定全盘接受,按大家的意思改个彻头彻尾!

    

    夏日清晨,新雨初晴,山间云雾缭绕,轻纱般的乳白雾气飘逸在枝头林梢,晶莹的雨露悬挂在青青的草尖,随风轻颤。

    缓缓升上对面山崖的旭日,冲破层层云岚暮霭,鲜橙色的光芒遍洒山头林端,投下千万道金光。

    寂静无声的山道曲长陡峭,一道橙色身影遥遥而来。微风中,衣袂飘飘,乌发摇曳,轻盈纤长的身躯在微风中徐徐摆动,宛如轻风颤动中枝头上的一朵橙花。

    被野草漫过的羊肠小道,坑坑洼洼,充满了泥泞。

    橙色身影脚上绣工精巧别致的绣花鞋,沿着山道一路行来,竟然滴泥未沾,洁净如常,玉莲轻点、足不沾尘的好身手令人赞叹。

    清晨湿润的空气中,金色的晨光映射着橙色的衣裙,裙间一双属于年轻女子特有的纤长白皙玉手,环抱着一块黑灰色麻布包裹的长条物什,那张圆润白皙的俏丽脸庞上,镶嵌着一双火光跃动、黑白分明的晶亮圆眸。

    圆翘微挺的俏鼻下是一抹嫣红的粉嫩唇瓣,此刻正在不住地蠕动,一连逸出成串话语:“笨蛋红月!堂堂一个邪教魅宫的教主,去偷什么正派武林盟主的宝剑!而且还跟人家对掌下绝令!把这什么破剑丢给我,自己一个人跑了!这下好了,连绿豆那个傻瓜也给弄不见了!有这样当人家教主的吗?为什么我们这么苦命?一连两任教主都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家伙!”

    喃喃不停的话语越说越气,一身橙色衣裙的橙香咬牙切齿,几乎费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胸臆间那股想要朝天大叫的冲动。

    她生平最憎恨不负责任又专门惹祸的人!偏偏她们的新任教主红月就是这种人,让她既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这一次,出魅宫前,橙香还曾天真地以为有了她和绿豆跟随在旁监督,她们家那个任性的教主——红月,行动多少会收敛一些。

    可谁知道,那个笨蛋红月竟依然死性不改,不仅真的去偷了那个什么武林盟主的宝剑,还率先向武林正派下了战书,挑起邪教魅宫和正派武林之间的纷争!

    最不可原谅的是,这一次连她和绿豆都被卷进去了!一阵乱七八糟的混乱过后,她们那个不负责任的“教主”溜之大吉,绿豆那个傻瓜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帮那个笨蛋红月看守她偷回来的破剑!这样的结果叫她怎么能不气得两眼生火、头顶冒烟?

    清晨的山林间,除了橙香,别无其他行人。四下里芳草萋萋,古木参天,微风轻轻吹过树梢,刮落树枝上几滴未干的雨露。不现人踪迹,不闻鸟语声,整座山林异常宁静祥和。

    一片寂静之中,突地,“咯吱咯吱……”几声诡异的轻响打破了山林的静寂。

    火气正炽,一身橙色衣裳的橙香,此时恰值行经几株高大林木环绕下的泥泞小道,闻声不由抬头,惊奇地四下张望。奇怪,明明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听到人声,哪里传来的怪声?

    “咚!”不等她找出声音来处,只闻得耳边一阵疾风刮过——她,竟然遭遇了袭击!

    “刷刷——”疾风伴着几声连响,位于橙香头顶上方、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猛地撒下来一把暗器,向树下毫无防备的她当顶罩下。

    “喝!”反应一向不算太慢的橙香急中应变,足下连连点地,身形急急连闪,避开了数道暗器。

    头一甩,如瀑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黑弧,橙香一手环住怀中长条物什往旁一个侧身,慌忙空出一手来挥袖拂开其余暗器的袭击。

    “扑通扑通——”袖风所及之处,被橙香扫中的暗器纷纷应声坠地,全数砸进树底的积水泥坑之中,激起无数黄色泥点。

    还没等橙香暗自庆幸逃开暗器的袭击,就见那些泥点不约而同地朝她的下盘飞扑了过来,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密密麻麻的黄色泥点,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瞬间在橙香足上洁净的绣花软鞋,和新意盎然的橙色衣裙下摆,印上了几道鲜艳的黄色水印,把她身上新换的衣衫毁了个彻彻底底,面目全非。

    瞪着软鞋和裙摆上多出来的濡湿黄色污迹,橙香不敢相信只是这么短短一瞬间,她一路上走来,为保住一身洁净所花费的全部心力便尽皆毁于一旦。

    “啊——”一声饱含怒气的尖叫终于冲破橙香的喉咙,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间,亮晃晃的火花“腾”的一下狂烧上她圆溜溜的双眸。

    抬头望向树上暗器袭来处,橙香极力探找可恶的罪魁祸首,“树上的混蛋!给我滚下树来!”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敢在她怒火正旺的时候偷袭她!还把她千辛万苦保留洁净的衣裙和软鞋弄脏了,真是太可恶了!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哄得绿豆帮她缝制出来的新衣裳呢!要知道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洗涤衣物了!以往这些琐事都是绿豆在帮忙做,如今绿豆不知去向,叫她怎么穿这一身脏污去见人?

    “唔?”树上茂密的枝叶抖动了好一会儿,一颗黑乎乎的头颅从树上倒垂下来,正好悬挂在橙香的头顶斜前方。

    颤悠悠的风吹过,那颗头颅上倒吊着的濡湿凌乱黑发间沾满的泥尘和草枝树叶纷纷飘落,一张被黄泥和灰尘层层覆盖住的脸,上面交错纵横着雨水冲刷的痕迹,已经无法分辨脸的基本轮廓,唯余其上那双倒吊着的眼睛还闪动着晶亮的光芒。

    顺着眼睛而上,一管脏黑的鼻子上方咧着满口的白牙,倒也森森的未见脏污。狼狈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头脸,朝着橙香的方向倒看过来,清朗的男中音听入耳中似乎挺年轻:“姑娘,你是在叫我吗?”

    还以为他藏身的本事算是很好了,难道这个橙衣姑娘竟然能看出他躲在上面偷吃野果?如若不然,他明明不认识这位姑娘,她为什么要叫他下来?这附近的树上除了他,应该没别的人了吧?

    “方才可是你在树上向我发射暗器,袭击我?”橙香嫌恶地瞪着那张倒吊的脏脸,若不是她两手都没有空闲,加上太想找出罪魁祸首,还真想掩鼻疾走呢。

    “发射暗器袭击你?姑娘找错人了吧?我和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怎么会突然袭击你呢?”树上人倒吊的双眼中,目光一片坦荡,澄澈无比,似乎并非说谎。发觉似乎没有他的事,他说着一边只手往嘴里塞野果,一边忙着曲身重新缩回树上去继续蹲着。

    天知道他都饿了两天两夜了,跑路跑得他腿软气短,空空如也的腹脏还一路给他敲锣打鼓直喊饿,嫌他不够忙乎似的。

    好不容易冒雨避开了追兵,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很幸运地来到了好地方——这里几无人烟,而且树上竟然结了累累硕果,每一颗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

    顾不上多想,他三两下爬上了一棵大树,二话不说就开始埋头苦吃。

    吃饭皇帝大,这会儿不说他还心有余力去袭击人,就算追兵到了,他也打算置之不理,等吃饱了再说。

    再者,不要说他身上从来没有带过暗器这种东西,光说他连见都没有见过树下这位橙衣姑娘,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去袭击她呢?又不是嫌后面的追兵不够多,还要自寻死路,给自己多招几个仇家。

    “那会是什么人袭击我呢?”橙香瞪看着那颗乱七八糟的乌黑头颅消失在茂密的枝叶间,从些些的缝隙间隐约可见那架骨骼不算小的身躯,蜷缩成半大的小孩模样半蹲在小臂大小的树枝上,沾满污泥的两手一边忙着摘野果,一边拼命往嘴里塞,简直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看得她又是一阵嫌恶。

    撇下那个饿死鬼不看,她圆溜溜的双目四处扫瞄着上方的树杈缝隙,想要找出方才袭击她的罪魁祸首。

    晨风轻轻吹过树梢,橙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投射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和橙香的身上。她头顶上方的参天大树枝叶交错,四处静悄悄的,除了那个正在拼命吃野果的饿死鬼,再无其他人的踪迹。

    难道袭击她的人已经走了吗?她的功力什么时候退步到连有人离开都不知道了?难道说对方是很了不得的高手?树下的橙香蹙眉沉吟,心中颇为不解也不服。

    摇摇头,正要放弃寻找,继续行她的路,只听“啪嗒”一声,上方枝叶间又一阵疾风向橙香耳旁袭来。

    已经有过一次遇袭经验,又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橙香,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那么慌乱。她身形一动,灵巧地闪过暗器的袭击,侧首圆目一瞪,就望见离她身旁不远处,一摊水洼边的泥地里,躺了半个青幽幽的野果,上面的牙印齐整刺目,俨然是刚被人啃了一半丢下来的。

    据她方才听风辨音推断出,这枚“暗器”所来之处正是位于她头顶上方——那个饿死鬼投胎的家伙藏身的地方!

    好啊!总算让她找到罪魁祸首了!被他逃了一回,现下人赃俱获,她倒要看看他这一回怎么狡辩?

    橙香圆溜溜的双目一仰,怒火把她白皙的脸蛋烧得一片艳红,美得逼人。

    双手持起怀中黑灰麻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什,她一招击向那棵饿死鬼栖身的大树,“你给我滚下树来!明明就是你干的好事,竟然还敢说不是你!”

    不是他?不是他还会有谁?方圆几里之内除了树下的她和树上的他,再无旁人,加上方才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不是他用野果残骸充当暗器袭击她,这荒山野林里还哪里来的第二个人攻击她?

    “呃……”蜷缩在树上,一脸茫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的邋遢男子,突然遭受橙香这么悍然一击,一口野果卡在喉中,差点没被噎死。

    “赔我干净的衣裙和软鞋来!”树下的橙香可不管他直翻白眼狂扯喉咙、一心只想早些吞下卡在喉中的野果的无辜样,找到了罪魁祸首的她只想为自己出一口气。

    “啊?姑娘,你说什么?”眼看树下的橙衣姑娘摆出一脸分明不想给他好好安心享用野果的模样,树上的狼狈男子又是一个倒吊,把一颗乱蓬蓬的鸡窝头凑到橙香眼前,那张脏兮兮的脸带着几分迷惘,在她上方乱晃。

    “方才明明就是你丢下的果核把我的衣裙和软鞋弄脏了,现在又一次被我捉到,你还想抵赖吗?”橙香自圆翘的鼻尖喷出一道冷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若不是他脏得太令人嫌恶,她恨不能再添给他两道泥脚印,印在他那张脸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睁眼说瞎话!

    “呃?我有吗?”树上倒吊着的人瞅了瞅眼前牢牢指住他脏黑鼻头的黑灰麻布包裹的长条剑状物什,再循着树下橙衣姑娘仰起的纤纤玉指,看向两步开外的地上露出洼泥之上的半颗野果,上面森森的牙印表明了出自何人杰作,让他愣了愣,“不会吧?!”

    他只不过是吃了野果顺手丢下果核而已,刚刚那颗被丢下树的野果也是因为太青涩,难以入口,被他啃了一半胡乱扔下树的。难道只是这么随手一扔,也犯下大错,让他摇身变成了袭击人的恶贼吗?

    “不会?!莫非那颗野果不是你丢下树的?那上面的牙印不是你的?”橙香圆溜溜的双目迸出火花四射,美丽的脸蛋狂烧怒火烈焰,只差没有扑上去拳打脚踢。

    突如其来变大的风,猎猎吹起她的衣袂,打乱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复仇使者。

    树上的人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莫名地在这大热天里感觉到冬天般的寒冷。

    “正是我!”被那么一双怒火狂烧的圆眸盯住,一向正直的他丝毫没有想过要给自己脱罪,忙不迭地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那……姑娘意欲何为?”

    看了看她的软鞋和裙摆,只不过沾上了几处污迹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需要这么斤斤计较吗?比起可怜的他来,好太多了,他全身上下可说是几乎找不出一处干净的了,连一身衣物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可惜现下是他犯了错,惹得人家姑娘生气了,自然不便再说出这番话来。

    “总算承认了!”橙香冷哼了两声,“既然是你弄脏了我一身洁净的衣物,自然要找你洗净了赔我!”

    她最讨厌洗涤衣物了,这家伙居然胆敢把她今晨刚换上的新衣给弄脏了,她不找他洗找谁洗?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

    “洗净了赔你?!”好一阵晃荡,树上倒吊着的人险些一个跟斗翻滚下来。

    这!这……怎么可以?先不说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动手洗过衣物,光说男女有别这事,他就不能给她洗衣物啊!他与她素昧平生,怎能做出这种有损人家姑娘芳名的事儿来?

    “莫非你还想耍赖不成?”橙香秀眉一竖,手中黑灰麻布包裹的长剑又欲挥杀过去。

    “哎!哎!姑娘别乱来——”树上的人手忙脚乱地闪避着她的攻击,口中发出阵阵乱叫。

    这橙衣姑娘性子恁般火急火燎,话说不到两句就想动手,令人好生为难,近来霉运罩顶的树上男子一肚子的苦无处可倒。

    满腹哀叹之中,突地一阵风吹来,刮起橙香的一头长发,扑啦啦尽扑向男子面门,把他覆了个满头满脸。

    一股新鲜橙子的香味,随风飘进他倒吊于橙香上方的鼻中,让他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好香啊……真想吃……饿死我了……”

    新鲜橙果的味道!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尝到了。真怀念每年大啖橙子果的季节,可惜现下仍未当季,他也没有那个福气。

    连续两天两夜滴水未进、颗米不沾,让他肚子里原本的一点点存粮早就耗光了。方才猛啃下的青涩野果至多只能安抚一下他闹翻天的干瘪肚皮,却怎么也填不饱饿到浑身无力、前腹贴后背的胃袋。

    饿过头的结果是越吃越觉得饿,尤其是现下闻到了他最爱的橙子香味,让他更觉得饥肠辘辘。

    “啪!”一道掌风迎面拍来,他下意识地身子一晃,闪过了那道凌厉掌风。

    “刷”的一下,眼前又晃过树下橙香随风飘动的乌黑长发,丝滑柔顺的发丝轻刷过他的面颊口鼻,在他鼻端留下阵阵橙子香味,让他不由得又是一阵闪神。

    橙子啊橙子,他最爱的鲜果。黄橙橙的果皮,鲜美多汁的果肉,入口后甜透人心又略带微酸的口感,真是太令人怀念了!

    好想吃橙子啊!为什么现在还不是橙子果成熟的季节?这林子里结了满林满树的野果,就是没有他最爱的橙子!好生气煞人啊。

    想象着橙子的美味,他口中的唾液开始急速分泌,舌尖的味蕾似乎也忆起那熟悉的味道,开始蜷曲起来等待了。胃酸在肚子里造反,他的肚子咕噜噜作响,饥饿的感觉更甚了。

    “你竟然敢闪?!看我不砸晕你!”橙香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他竟然敢闪过她的攻击,气得她扯开两片粉红嫣唇,露出一口紧咬的齐整玉齿,娇翘圆鼻中哼出一道冷气来。

    两手持起怀中黑灰麻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什,怒火中烧的橙香恶狠狠地招向树上倒吊着的人影——她就不信敲不下砸不晕他!

    “嘿!喂!喂……橙子姑娘别乱来呀!”黑麻麻的长影罩住他的周身,冷汗一颗颗冒上脏黑的额头,树上的人摇来晃去,一会儿曲身向上,一会儿展身倒吊,累得他气喘吁吁。

    这位身上飘着橙子香味的橙衣姑娘长得挺漂亮喜人的,怎的脾气这般火爆?说生气就生气,活像一颗红辣椒似的。

    “谁是你什么橙子姑娘?”一声娇叱伴随着更多的黑灰长影而来,橙香操起手中宝剑,劈头盖脸地砸他个天昏地暗。

    这把破剑她虽然不稀罕,但好歹也算把名剑,笨蛋红月花尽心思也要把它偷到手,她就不信它没用到连个邋遢鬼也打不着!

    哼!竟敢胡乱称呼她!她生平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前“橙子”这两个字,这个脏兮兮的饿死鬼竟然敢犯她的大忌!他是存心找死是不?

    “哇!住手啊……”阵阵鬼叫回响在山林间,惊起鸟雀无数。

    不叫橙子姑娘叫什么呀?她又没有把芳名自动报上来!再说了,看她长得圆脸圆眼圆鼻的,穿着一身橙色衣裙,身上飘着的又尽是橙子香味,不是橙子姑娘那该叫什么?狂攻乱击下的倒霉鬼一边闪避着橙香的追杀,一边心中暗自想着,只是没胆把这问题问出口来。

    四下里人踪俱灭,只有山林内热闹异常。清风轻拂过翠色欲滴的林梢,朝阳拂照着山间林梢,乳白色的薄雾渐渐消散,天边一抹彩霞艳灿灿的,美得惊人。

     正文 第二章  冤家路窄

    日正当空,小镇古朴的城门上悬吊着两面迎风招展的小旗,赤日火辣辣照射着镇外唯一一条通向远方的官道。

    一条步履仓惶的人影,循着官道向小镇方向急掠而来,来人蓬头乱发,衣衫破烂,满面脏污,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脚下功夫倒不弱,不一会儿工夫就已逼近小镇,只是不时回头望向身后,似在逃避什么人的追杀。

    “包子咯!又大又香的包子,想吃的赶快来买!”推着小独轮车的包子小贩,扯着粗嗓沿街叫卖。

    满身狼狈匆匆跑进城门的远方来客,一闻到包子的清香,空空如也的胃袋不由抽搐起来,肚内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闷叫声。顾不得喘气,他朝包子小贩的方向奔去,哑声道:“给我两个肉包子!”

    “好嘞!”生意上门,包子小贩欣喜地朝他望来,正要掀开盖布拿包子时,看清了他落魄的模样,面色霎时发青,破口骂起来:“臭要饭的!你凑什么热闹?小爷今儿个还没开张呢,你别来触我霉头,还不给我滚远些去!”

    口中愤愤骂个不停,包子小贩看他还愣着不肯走,索性弯腰推起自己的独轮车,回头便急急走离原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恶狠狠地瞪他几眼,就怕他又跟了上去。真是倒霉,一大早就遇上臭要饭的,八成是他今天出门时忘了撒盐避邪,包子小贩心里暗自想道。

    “喂!我要买包子啊……”几纹碎银在乌黑的掌心上反衬着灿金的艳阳,蓬头乱发下几乎辨不清模样的面庞上,镶嵌着一双深潭泛波的晶亮黑眸,此时正带着无比的困惑和渴盼望着包子小贩的方向。

    好饿啊!他明明有钱,为什么那小贩不肯卖给他包子?还骂他是臭要饭!就算他不是什么翩翩佳公子,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向人乞讨的叫花子吧?纵使这几日来连遭追杀,打斗中衣衫多处被划破,又逢大雨淋打,满身脏污,但应该还不至于狼狈到被人误认为是穷乞丐吧?

    前方一个小池在阳光下波光潋滟,青青杨柳倒影其中,甚是清幽。

    摇首抖落一身失意,满面尘灰污渍的他走向小池,多日未曾沾水的他只想洗洗脸,也想亲眼看看自己现下到底是怎生一个模样,为何竟连一个市井小贩都骂他是臭要饭?

    热风拂面,水波荡漾,清清水面浮映出一张脏污得辨不清模样的脸,蓬乱的头发,破烂不堪的衣衫,与世人常见的乞丐有何差别?

    “喝!”他倒抽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被水中的人影吓得不轻,“难怪那小贩会骂我臭要饭!”

    无怪乎他买不到包子,就是任何一家店铺,见了他这模样怕都会用扫帚驱赶他出门吧?

    捧起几把水来洗脸,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昨日那些追杀他的人当面认不出他来,让他免遭再一次的打斗。这个样子的他,就算他的父母见了,只怕也认不出他来吧?

    为免惊吓世人,他决定还是先买一身新衣换上,再找地方觅食去。否则,若依现下他这模样,只恐没人肯卖给他饭食。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无云,天气好得让人只想忙里偷闲。

    纤长白皙的两只玉手依旧环抱着黑灰色麻布包裹的长条物什,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火气,橙香随着人潮行走在城门古旧的小镇上。

    小镇不大,街道两旁零星散布着些许店面,不过客人倒不少,尤其是前方的某家酒楼,更形热闹。来来往往的客人,让店小二和跑堂的忙得团团转。

    阳光明媚,街道洁净,一身橙色衣裙的橙香有种抢眼的清丽,很容易就引来街道两旁行人的注目。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她足下的绣花软鞋和长长裙裾却奇异地沾着刺眼的黄色泥团,让所有人的目光里除了惊艳还带上几分诧异。

    臭着一张圆润的俏脸,橙香一一把那些陌生目光回瞪回去。

    气死她了!都是那个脏兮兮的饿死鬼,让她一身干净的衣物变成这模样,招来别人的注目。

    下回若再让她碰见那家伙,她一定要狠狠地再揍上一顿才解心头之恨!

    看看来回的路人,再望望街道两旁的店面,橙香决定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先买身衣物换上,免得招来更多的注目。

    天知道她最讨厌洗衣服了,这身衣裙可是绿豆刚给她缝制的新衣呢,才刚穿上身就给弄脏了,好可惜!

    走近前方热闹非凡的酒楼,橙香随意抬头一扫,就那么一眼,让她不由得眯起一双圆溜溜的黑眸。

    酒楼之上,二楼凭窗的小雅座旁,一双白皙玉手正端起酒杯往一张嫣红巧唇边送。玉手巧唇的主人穿着一身黄衣,眉目含春,粉脸微红,唇勾媚笑的侧脸,娇软无力地倚手靠在窗框上,真个是风情万种,媚态横生。神情间似已带了几分酣醉,引得周边桌席上的男客们纷纷用火热的目光盯着她看。

    “哼!又在招蜂惹蝶了!”把一切看进眼里的橙香,自圆翘的俏鼻发出一声冷哼,当下脚步一顿,转身走向酒楼。

    “客官里面请!”一看到有美貌女客上门,店小二忙跑过来献殷勤。

    不需店小二带路,橙香一路目不斜视直上二楼,抱着手中物什径自向她的目标物——靠窗的小雅座走去。

    “砰!”她把那灰布包裹的长条物什随手丢到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引来满堂客人的注目。

    “咦?橙香,是你呀?”窗边的黄衣美艳女子一手轻撩鬓发,螓首优美地缓缓侧回半个头,一双含春媚眼扫向她的瞬间,脸上即刻浮上一朵娇艳笑花,瞬间迷得四旁的男客们晕头转向,眼露三尺垂涎。

    “你倒挺悠闲的!”鼻尖哼哼的橙香心里满是不平,不理会她刻意散播的媚功,径自招来店小二添加碗筷,落座享用那一桌美食。

    反正黄涟志在享受美酒和众男客痴迷的神情,桌上她点的这一大堆美食,最后只会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倒不如由苦命的她出面代劳解决。浪费粮食是很可耻的行为,她绝对不会做那种可耻的人。

    想想真是气人,都是她们那个不负责任的教主红月害的。把她和绿豆拉去陪她偷什么破剑,让她在魅宫里好端端的悠闲日子过不成,变成了流落江湖的小可怜。

    现在好了,红月那只三脚猫把那把罪魁祸首的破剑丢给她,一转眼跑了个无影无踪,让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就连绿豆也不知上哪儿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抱着一把破铁烂剑不知该上哪儿去。

    “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呀?”黄涟笑看她塞了满满一颊的饭菜,对她随手丢上桌的东西有些好奇。这个形状,这种长度,不会是她想的东西吧?

    “还能是什么?还不是红月那家伙到处去偷的东西!”橙香没好气地埋头苦吃,一点都不想再多看那个东西一眼。

    什么破剑嘛!又重又麻烦,红月那家伙竟然为了它不惜和武林正派人士的盟主对掌下绝令!当成宝偷了回来干吗自己不拿,偏偏要丢给她?她才不想要这种破东西呢!

    “哦?这回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如她所料,黄涟的兴致一下子来了。

    魅宫七姐妹都知道,她们的新任教主红月嗜剑如命,到处去偷别人宝剑的嗜好由来已久,她们这帮一起在魅宫长大的姐妹们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偷到的什么名剑?

    “啸月!”橙香一谈起这把剑就想到前些日子和人下绝令的事,再想到那个走失了的胆小如鼠又是第一次一个人行走江湖的绿豆,让她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

    都怪她不好,千不该万不该跟着红月那个笨蛋晕了头脑,竟然跟人对掌下绝令,混乱中把绿豆给弄丢了……

    “真不简单!她连啸月都拿到了啊!”黄涟啧啧称奇。为了偷宝剑,红月真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听说这回还拐了紫烟前去帮忙,没想到真让她给偷着了。

    看来江湖上流传的邪教魅宫对上正派武林的事是真的了,听起来那个正派武林的现任盟主什么上官书的,也不怎么样嘛,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红月给摆平了?

    不简单?橙香给了黄涟一个白眼,对她的话很不赞同。像笨蛋红月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有什么好称赞的?那家伙不只自己爱惹麻烦,连她们这些自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免不了被陷害。这回连武林盟主都扛上了,那家伙还有什么祸不惹的?

    平日里大伙都说她性子太火爆,容易冲动坏事。可是依她看来,红月那家伙也没比她好上哪里去,毕竟当时第一个头脑发热跟人家对掌下绝令的人可不是她,而是笨蛋红月!

    “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吧,我才不喜欢这种破铁烂剑。”对麻烦避之唯恐不及的橙香决定把那把破剑转手。反正每一次红月偷回来的宝剑都是黄涟给偷偷处理掉的,她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一点都不想过问,干脆现在就转手让黄涟去处理。

    “送给我?你不怕红月回来找你算账啊?”正中下怀的黄涟笑得娇花乱坠,显然也很中意橙香口中的那把“破剑”。橙香要送给她?真是太好了,她正想着该怎么说服橙香把剑过手给她呢。

    正高兴间,黄涟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四处张望,可就是没有看到绿豆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她不由奇怪地问:“绿豆呢?她没跟你一起吗?”

    不是说橙香和绿豆一起跟着红月出魅宫了吗?怎么现在只看到橙香一个人,却没有看到绿豆小可爱?

    红月是三脚猫一只,没有看到是正常,但绿豆小可爱可是她们的管家婆,这一次还是她第一次出魅宫行走江湖呢,让她自己一个人到处跑太不安全了吧?傻乎乎的她不会让别人给卖了吧?

    “走散了!”饥肠辘辘,还在忙着吃的橙香头也不抬地说。

    说起这个她就心中有气,都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红月害的!江湖上那么多个教,那么多个教主,为什么就她们家这个教主最不负责任?她们这些为人下属的怎么这么悲哀苦命啊?现在好了,丢了一把烂剑给她,自己跑了个没影没踪,连绿豆都走散了,这回她们要上哪儿去找个管家婆回来啊?以后谁来帮她们缝制衣服啊?

    “客官,这边请!”前堂店小二殷勤的招呼声传来,可见又来了新客人。

    靠窗边的小雅座上,橙香吃得正尽兴,黄涟正想再跟她多聊些什么,就听到一道脚步声向她们的桌位走来。

    “橙姑娘!”一个似惊似喜的年轻男声近在咫尺,让橙香和黄涟纷纷闻声抬头望去。

    一个蓝衫灰裤的年轻人来到桌边,清俊的面容上带着舒心的笑,挺直的鼻梁下,一张唇瓣厚薄适中的嘴漾着憨中略带尴尬的笑,一对斜飞入鬓的修长剑眉下镶嵌着一双深潭也似的漆黑眸子,此刻正盯紧橙香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好一个俊秀的男子!橙香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好货色的啊?黄涟右手支颌,左手轻撩耳边鬓发,面上春花烂漫,一双媚眼带着趣味来回看着饭吃到一半的橙香和桌前突然冒出来的男子。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橙香只淡淡地扫了男子一眼,丢出一句:“你是谁呀?”就没有其余的反应了,她手下的竹筷甚至丝毫不曾稍顿,依然忙着吃她的东西,看起来似乎真的不认识来人。

    哪里冒出来的失礼男子啊?竟然把她叫得这么俗,还装出一副认识她的样子,她才不像黄涟那样喜好男色呢,再说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见过他那张脸……满心不悦的橙香心里暗自嘀咕着。

    “唔……我就是……早上在山林间,不小心冒犯了姑娘的人……姑娘不记得了吗?”唇边的憨笑带上了更多的尴尬,男子小心翼翼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兴许是那时的他仪表太过骇人,以致他初抵小镇时还被卖包子的小贩当成了要饭的乞丐。狐疑地找到一个小池照了照,看到水中的倒影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二话不说,他当下就近找了一家店铺,买了一身新衣换上。也难怪她会一时认不出他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认那个狼狈落魄的他啊。

    “哦?是你!”一听到这话,橙香总算记起这家伙早上干的好事了!原来是害她染了一身黄泥的罪魁祸首,难怪她怎么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熟呢。

    “林间……冒犯?”在暗不见天日、寂静无人烟的山林间?冒犯橙香?像这么一个模样清俊的男子?该说橙香深藏不露呢,还是这男子人不可貌相?黄涟眨眨明媚双眼,为耳中听到的话大感意外,一时间不由得浮想联翩。

    “真是看不出来啊……”

    “就是呀,长得人模人样的……”

    看样子,想象力丰富的不只黄涟,就连周边的宾客也有同样的想法,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众人对着男子和橙香侧目不已,面色皆半是惊讶半是质疑。

    “弄脏了我的衣裙和软鞋还不够,你还想做什么?”酒饭下肚之后,火气总算没那么盛的橙香,无趣地白了他几眼,越看他那口白牙和亮得刺眼的眸光越不顺眼。

    一个大男人,眼睛明明黑得一塌糊涂,目光却偏偏亮得碍眼!说话就说话,笑成一朵花是想炫耀他的牙齿白呀?

    “呃……”男子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这么问,正要为自己辩解一下,只听得“咕噜噜……”他腹中传来一阵巨响,让周围的人都听了个真切。有人在一旁低低窃笑起来,连黄涟都诧异地盯住他瞧,窘得他一脸羞红。

    “你想跟我们讨吃的?”听到这一阵怪响,再忆起林间他猫在树上一副饿死鬼投胎般猛啃野果的模样,橙香似乎明了了他的来意。

    “不是!我只是……”男子一脸窘色,恨不能挖地找个洞钻进去。

    堂堂男子汉,竟然落魄到一连两次被人怀疑讨吃的地步,若让熟人看到,不知要笑死多少人。

    好歹他也是人称颜家三公子的颜梦回,若变成了讨饭的,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子想必饿了吧?若不嫌弃的话,何不坐下来和我们同席呢?反正我和橙香也只有两个人同座而已。”黄涟好心地出言替他解围,不仅仅是因为看不下一个俊秀男子受窘,而且还很好奇他和橙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姑娘好意,但是……颜某就不叨扰了。”颜梦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看向一旁不太理会他的橙香,“在下只是想补偿今早对橙姑娘的失礼之处罢了。”

    先时在山林间,他就算有心对自己犯下的错进行补偿,也买不到一身新衣给脾气火辣的橙衣姑娘换上。而今来到这小镇之上,要想买一套新衣作为赔礼并不难。因而上楼来一见到早上遇到的橙衣姑娘也在,他立即前来欲表歉意。

    “哦?你要帮我洗衣洗鞋吗?”橙香抬头瞥他一眼,不以为然。想起在林间他坚决不肯洗净她的衣物,莫非现下主意改变了?狗真能改掉吃屎的本性?

    “我可以买一套新衣新鞋给姑娘替换,或者送你银两作为补偿……”众目睽睽之下,自知理亏的颜梦回纵使面皮再薄,也不得不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盯视。

    “银两?多少?”黄涟眼前一亮,顾不得自己是不是事主,抢先替橙香开口发问。

    反正新衣回去后再向绿豆讨就是了,银两听起来倒比较诱人一些。有了银两就可以买美酒畅饮了,谁会嫌自己银两太多呀?

    “这些够吗?”颜梦回自怀中掏出两锭白银,放到桌上,两眼期待地在黄涟和橙香之间来回顾盼。

    那厢顾自享用美食的橙香依然不理会他,那个黄衣姑娘倒是挺热心,但她能做主吗?

    “二十两啊?”黄涟撇撇嘴,有些失望。

    才二十两,还不够她买一坛美酒呢,她还以为会多一些。

    “那,这些呢?”颜梦回再掏出一锭白银添上,他倒不是在乎花多少银两,只是他方才给自己买新衣时发现并不太贵,所以以为二十两足够了,没想到女子的衣物原来比男子的贵啊。

    “三十?”黄涟的兴致依然不高。

    好想绿豆啊,什么时候又能哄她拿些银子来花花就好了。

    还是不够吗?颜梦回脸颊有些发热,忙又掏出两锭白银添上去。

    没想到女子的衣物竟然这么贵,他真是太孤陋寡闻了,外人不知还以为他为人太小气,连补偿的诚意都没有呢。

    “五十两!”这回出声的不是黄涟,而是某位一直在后面旁观的大叔,他第一回看到有人这么会敲诈债主。

    好可怜的小伙子呀,竟然被这两个姑娘给狠狠敲诈了一顿!看这两个姑娘模样儿挺美的,没想到竟然是蛇蝎美女,专门生来吸男人血的。大叔摇摇头,一脸的悲愤与痛心。

    听到这个数目,不只旁人纷纷侧目而视,连黄涟都变得兴致十足,橙香也抬起圆眸淡淡地瞥了颜梦回一眼。

    “还不够吗?”接到橙香扫来不带情绪的一眼,颜梦回以为她还在不满他的小气,脸一僵,忙再次探手入怀,又掏出三锭白银往桌上那座小山也似的银堆上添去。

    “够了!够了!”八十两啊?!黄涟笑得两眼弯成两个半月,满面春色,恰似千万朵桃花漫天飞,迷得周遭的雄性动物们又是一阵神魂颠倒。

    见钱眼开的她无需橙香招呼,早就探出双手,七手八脚地抢过桌上那堆亮晃晃的银两,宝贝地收入自己囊中。

    反正橙香对银子并不热衷,还不如都留给她买酒喝呢,这些银两足够她喝上好几坛美酒了。

    “你银子多呀?!”橙香看看黄涟一脸的窃喜,又回头瞪向木头一样站定在桌前的颜梦回,翘鼻咻咻地问。

    这男人是银子多得没处花啊?她有开口说过要拿他的银两吗?他掏出那么多银两给黄涟做什么?黄涟这贪杯的家伙可是名副其实的见钱眼开呢。

    “呃……”颜梦回愣住了,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这一回是很有诚意地想要补偿她了,那位穿黄衣服的姑娘似乎也很满意他的做法,为什么她还在生气?

    “我这好姐妹名叫橙香,你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黄涟拿人手短,当下变得十分热情殷勤,把自己的姐妹给卖了倒也不忘顺口问一声:“公子尊姓大名啊?”

    “在下姓颜,颜梦回!”颜梦回立即报上自己的大名,眼睛随即又转向橙香的圆脸,“橙香姑娘,这样的补偿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有疚,他最怕看到她生气了。总希望能补偿她,让她笑一笑。这么美的姑娘,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够了!你若是钱多可以多给没关系!”橙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想早点打发他走人。

    满楼的宾客都把他们一桌三人当猴子般盯着瞧,他和黄涟没感觉,她橙香可没有他们那么厚脸皮。加上这男人老是姑娘姑娘的叫她,让她怎么听着怎么不舒服!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今天更没有女扮男装,但他用得着一再强调她的性别吗?她最不习惯人家太多礼了。

     正文 第三章  难逃魔掌

    夏末的午后,即使刚刚雨过天晴,头顶烈阳依然炙热灼人,空气里毫无半点清凉的气息。

    街角墙边猫着一个蓝衫灰裤的年轻人,他颀长的身子缩成半大小子的模样,半蹲半跪在阴暗的角落处,一颗乌黑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出,四处察看。

    突地,一道橙色身影飘过眼前,纤长的背影,乌黑的长发,亮眼的橙色衣裙,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

    心一喜,颜梦回放弃了墙边阴暗的角落,跟上那抹橙色身影。

    “橙香姑娘!”他三两步赶到那个一身橙衣的姑娘面前,正要开口叙旧,却倏地愣住了。

    眼前一张陌生的脸庞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橙子姑娘?

    “对不住,我认错人了……”他喃喃地道歉,心里有些失望、有些失落。

    正当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颜梦回回头看去,只见一群约莫七八人的大汉,手持大刀长剑,朝他冲了过来。

    “糟了!”颜梦回暗叫了一声,忙转身撒开两腿就跑。

    果真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啊,不过是一个相似的背影,就让他忘了正遭人四处追杀,竟大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几乎被人逮个正着。

    秋色蔓延,路旁的枫叶开始转红,绿叶枯黄,夏花凋敝,又到了一年一度秋菊争霸的季节。

    孤身一人走在路上,时序转变的风拂过耳际,看着漫山遍野开始枯黄的芳草绿树,橙香心中有一种怆然的感觉。

    时光如水流逝啊,转眼间她离开魅宫已经数月了。自那日怒气冲冲地追着笨蛋红月而去,又和绿豆走散后,已经过了两三个月光景。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江湖上四处打听绿豆的消息,但就是没能找到她的下落。

    绿豆这个傻瓜,第一次和魅宫的姐妹们分开,独自一个人行走江湖,以她胆小怯懦的个性,不会真傻傻地被人骗去卖了都不知道吧?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直在橙香的脑海中打转,让她怎么想怎么心中不安。

    绿豆是跟在她身边出魅宫的,可她为了追红月,却把绿豆给弄丢了,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太冲动的结果。要是当时她能冷静一些不去追笨蛋红月的话,就不会和绿豆走散了。

    那日在那个小镇上碰到黄涟之后,橙香就把红月偷来的那把啸月剑随手丢给了黄涟去处理,然后自己一个人出发去寻找绿豆。

    虽然绿豆平时胆小又嗦了些,但也算得上是魅宫的管家婆,一些琐碎家事都是她操持的,而且姐妹们的衣物也都是她给缝制的,要是她没把绿豆安全带回魅宫,只怕难逃众姐妹的追杀。

    可是,绿豆这个傻瓜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她在江湖上到处打听就是打听不到她的消息?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洛阳古城自古乃卧虎藏龙之地,人来人往的,商家店铺热闹非凡。

    橙香蹙眉到处走了一遭,也没有打探到自己想听的消息,反而是那些她不感兴趣的消息听入耳中一大堆,让她心中好不失望,当下便决定离开洛阳,另觅他处而去。

    走出洛阳不久,来到一个名叫琉璃镇的小镇,橙香心中郁结,依然在担心绿豆的安危。走在人群中随意四处张望,她对于那种突然看到绿豆身影的惊喜意外已经不敢再抱希望了,毕竟失望太多已经变成绝望了。

    前方有家包子小店,通红的炉子上雾气蒸腾,远远地便能闻到包子的清香,橙香腹中正饿着,不由得循香望了过去。

    包子店前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几个来往行人中有一抹纤细的绿色身影,娇小玲珑的个头,细碎轻盈的脚步,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熟悉。

    不会吧?!难道会是绿豆?橙香不敢相信地眨眨圆溜溜的双眼,心跳有些急速。她找了快三个月的绿豆,会在这里出现吗?在她几乎快要绝望地宣布放弃的当儿?

    就在她莫名的激动中,前方的绿色身影突地脚步一顿,转身跟旁边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侧脸正对着橙香的方向。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橙香直盯着那张白皙小巧的熟悉侧脸看,心中的狂喜难以言喻。老天爷啊,她可终于找到绿豆那小傻瓜了!在走散了这么久之后,她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姐妹们追杀了!

    “绿豆!绿豆!小绿豆……”见到了一心要找的人,橙香顾不得路上人多,撒开两条腿就朝她的方向跑去,口中一边大声叫唤着,招来两旁路人的纷纷注目她也无暇在意。

    那张小巧白皙的俏脸,橙香看了十多年,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不是她们魅宫的管家婆绿豆,还会有谁?

    不同于橙香的欣喜若狂,前方的绿色身影一边跟身边的人说着话,一边往前走,脚步丝毫不曾停顿。

    她一心要找的绿豆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声叫唤,让卡在人群里一时举步维艰的橙香又气又急,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

    那个傻瓜绿豆,离开了她们这些姐妹,一个人似乎也过得还不错嘛。远远地就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很是甜美灿烂,人似乎也没那么怯懦了,似乎和身边的人很熟络。是不是离开了魅宫这个保护伞,离开了她们这些姐妹的身边,她反而长大成熟了不少?难道是她们平时对绿豆太过保护了,反而阻碍了她个性发展吗?

    见到了绿豆的人影,要查探她的消息就不难了。原来琉璃镇是全国知名的铸剑坊——御剑门的所在地,橙香在小镇上停留了两天,很快就探听清楚了绿豆的消息,知道她现在正和她下绝令的对象、御剑门的少门主在一起,两人似乎还混得挺熟。

    基本上,橙香对于当日绿豆下绝令的对象已经没多少记忆了,她只记得当时的情景很乱七八糟,红月出现没多久就跟那个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正派武林盟主上官书对上了。她自己也火冒三丈,一听到旁边有个大叔竟然张口闭口就“妖女”、“邪教”地叫个不停,她心头的那把火“呼”的一下就狂烧起来,桌子一拍就扛上了那个自称“红脚大侠”楚震伟的家伙。

    等到她和红月都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一向胆小怕事的绿豆,这回竟然也跟着她们凑热闹,学她们跟一个唇红齿白的家伙对掌下了绝令!

    看来,出宫前她们那位同样不负责任的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真的对绿豆洗脑了,让她一心只想着当什么真正的大魔女。

    据橙香近三个月来在江湖上四下打探来的消息得知,那个笨蛋红月已经潜伏到对掌下绝令的对象上官书身边,现在连绿豆都跟绝令对象纠缠在一起了,就只剩她还没有跟那个口出狂言、姓楚名震伟的红脚大叔有瓜葛了。但愿她永远都不再遇见他,她可不想和那家伙有什么往来。

    为了确认绿豆现在的处境是否良好,橙香暗地里悄悄去看望了绿豆一眼,发现她过得还不错,似乎一点都没有悲伤之情,让她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

    想想走散之后,她一直担心绿豆那个傻瓜离开了她们这些好姐妹,会过着失魂落魄、三餐不继的悲惨生活。没想到,她的小日子倒过得挺有滋有味的,只怕早就忘了她们几个了。

    闷闷不乐地回到所住的客栈,橙香打算第二日就离开琉璃镇,也不想出面和绿豆相见了。反正看到绿豆安好,她也放心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可不想那么早就回魅宫去。

    再说,七姐妹中蓝魅早早就离开了魅宫不知所终,而她们那个不负责任的现任教主、笨蛋红月现在正跟武林盟主上官书纠缠不清;听说黄涟近来也在江湖上到处兴风作浪,绿豆则跟御剑门的少门主搅合在一起……

    她们七姐妹跑出来这么多个,魅宫中只怕连看家的人都没有了。那她何必一个人回去?又不是太无聊了回去当看家的那个人。

    第二天一早,退房结账完毕后,橙香找了个地方用罢早饭,就准备动身上路离开琉璃镇了。

    谁知她才刚踏足走上街市,就看到一身绿衣的绿豆冷着小脸,娇艳红唇嘟得半天高,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迎面朝她这方走来。

    橙香诧异地眨眨眼睛看着她走近,正想拉住她,却见她心思恍惚地匆匆走过,两眼焦距没有落点,似乎并没有看到一旁的她。

    “喂,小绿豆!”橙香挤开挡道的路人,转身跟在绿豆身后叫她。

    街道上人声嘈杂,绿豆压根儿听不到她的叫唤,只顾埋头疾走,橙香无奈地跺跺脚,摇摇头跟了上去。

    这个傻瓜绿豆,真是的,才分开多久啊?连她的人和她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吗?真是无情无义的人啊!橙香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脚下也跟着加快速度。

    “咦,那是什么?”目光倏地扫到绿豆手里拿着的长条物什,橙香心头有些怦怦跳。

    不会吧?不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吧?心中有些惴惴的橙香揉揉眼睛,再定神细看,心里不由得发出哀号。真的是啸月剑!竟然真的是那把破剑!

    刚刚她一时没注意看,没想到绿豆手上竟然会拿着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啸月剑——那个笨蛋红月偷来的、武林盟主上官书的剑!

    可是,为什么那把破剑会落到绿豆的手中?她明明交给了黄涟去处理不是吗?橙香两腿发软,开始反省自己的失策。

    如果她推断得不错,那日她把剑丢给黄涟之后,黄涟一定是按老规矩又把它卖了买酒喝。可让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剑最终又转回到绿豆的手上?

    看来这把剑是注定要被带回魅宫去了,罢了,就让小绿豆拿着吧,反正只要不是她的责任,谁拿她都没有意见。

    心情郁郁着,突然眼角人影一闪,橙香看到一个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的身影凑近绿豆。

    脚下一顿,橙香猛然一个转身,混进人群中,往一旁隐蔽的角落摸过去。

    靠着来往人潮的掩护,她机灵地拐进一个小巷道,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被那个人捉到,小绿豆要糟糕了!而她,可不想也跟着糟糕。

    顾不得跟绿豆打招呼,橙香决定还是闪人要紧。若让那个人看到她,连她也会难逃危险!橙香心底庆幸着,一边在小巷道里七拐八弯地穿梭,一边不时回头看看那个鬼魅的身影有没有跟上来。

    还是早点离开琉璃镇,远离洛阳吧,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也跑到这里来了,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终于走出了小巷道,身后也没有看到那个鬼魅的身影,橙香抹了一把额际的汗,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幸好她够机灵,否则一定和绿豆那个傻瓜一样被逮住了。

    “小橙香!你跑得可真快啊!轻功进步了不少哦!”异常熟悉的稚嫩女音,三月惊雷般劈进橙香的耳膜,让她心头惊跳,忙转首四下张望,寻找那个噩梦一样的身影。

    一抹淡淡的紫影缓缓走近她,空灵绝俗的娇颜上绽放着让她熟悉得头皮发麻的笑,橙香瞪大一双圆眸看着她走近,心底止不住直发毛。

    “天下第一美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果然还是不够快啊!她最终还是没能逃离魔掌!强压下几乎要逸出喉头的哀号,橙香额际滑下道道冷汗,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招呼。

    “呜呜……真是令我伤心啊,小橙香!你怎么这么绝情,一看到我就掉头跑开?”那个易容成紫烟模样的人,做出和外表丝毫不相称的动作,引来橙香很忍耐的白眼伺候。

    “还是小绿豆最好,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絮絮叨叨的话语意欲模糊焦点,一点都不理会橙香眼中慢慢燎烧起来的橙色火焰。

    “你找我有什么事?”橙香很努力地压下心头的火气,忍耐地看着她装模作样的表演。

    抱着她哭?她又不是绿豆那个小傻瓜,老是分不清她易容的模样。

    除了绿豆那个傻瓜,魅宫里的其他姐妹,谁不是一见到她的身影就逃得远远的?谁会去招惹这种祸水啊?又不是嫌活腻了。

    今天被逮到,算她倒霉不够机灵,橙香认命了。反正只要这个自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前任教主有心,魅宫里的七姐妹,谁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刚刚一看到她的身影,橙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让她找了小绿豆的麻烦,还不忘赶过来逮她?不过,光是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听说你遇上了颜家三公子?”看到她对自己的表演无动于衷,“天下第一美人”也自觉无趣地收起了哭腔,笑嘻嘻地提出自己的来意。

    “颜家三公子?谁啊?”橙香眼里尽是疑惑。

    出宫好几个月,她遇上的人不尽其数,但能和她攀上交情的一个也没有。这个颜三公子又是何方神圣?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遇上这个让“天下第一美人”感兴趣的人物?

    “就是那个冒犯过你,又给了银两作为赔偿的颜梦回颜三公子啊……”别有意味地出言提醒她,“天下第一美人”顶着紫烟脱俗绝尘的俏脸,却笑得像个登徒子,“小橙香,这么难得的经历,你不会忘了吧?”

    一个邋遢的饿死鬼模样很快划过脑际,橙香终于明白她所说的人是谁。

    “是遇上了,但称不上认识……”弄脏了绿豆给她缝制的新衣新鞋的家伙,她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再见到他。

    “天下第一美人”提起他做什么?难道是看上了人家的什么东西,又想叫她去偷吗?橙香心里倏地戒备起来。

    “还称不上认识啊?不过……没关系,以后认识就好!”初时的些微失望很快被压下去,“天下第一美人”重新充满了信心。

    别有用心的话语,听得橙香颈际汗毛倒竖,“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希望你和他混熟一些而已。当然了,对他下绝令更好……”

    “我已经和人下过绝令了!”橙香不得不提醒她,原本最反对下绝令的她,这时突然非常庆幸自己早早就对人下了绝令。

    反正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绝令的创始人自己规定她们一人一生只能下一次绝令,而她已经下过一次,完成任务也没有指标了,所以那个“颜三公子”还是留给别人吧。只要别找上她,由谁出马橙香都没有意见。

    “那个大叔级的红脚大侠楚震伟吗?小橙香,不是我爱说你!你的火爆脾气真是该改改了。要下绝令也该看看对象吧?你看看人家红月和小绿豆,多会挑人选啊!哪像你……”摇摇头,素以爱美著称的“天下第一美人”对橙香所下绝令的对象很不敢苟同。好歹也挑个眉清目秀一点的年轻人吧,偏偏橙香一怒之下就对上了个满脸胡子的糟大叔。

    下绝令还要看对象吗?这种怪规矩的创始人什么时候定过这样的条件?再说脾气一上来就冒火了,她就算想压也压不住啊。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的脾气天生就是这样,叫她怎么改?满肚子怨气无法发作的橙香直翻白眼。

    “你趁早把那个红脚大叔了结了,找机会和颜三公子混熟吧。”摆摆手,“天下第一美人”说完就转身不见了,留下橙香瞪着她的背影磨牙。

    了结?她连见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什么红脚大侠的楚震伟,还想叫她去找他?怎么可能?那个颜梦回也一样,她可不想再碰到他,跟他混熟就免了吧。

    谁知道“天下第一美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又是看上了人家的什么宝物,想叫她以后好出手去偷去抢呢。她可不会那么笨,每一次都傻乎乎地上当受骗。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她们邪教“魅宫”的两任教主,都有偷别人宝物的嗜好?红月偷宝剑,“天下第一个美人”更严重,只要是她看得上的东西都想偷……

     正文 第四章  手足相见

    秋意逼人,枯草遍野,但高悬明空的烈日依然火辣炙人,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

    远离了洛阳古都,顶着火辣日头行走了老半天的橙香,即使只是徐步慢行,还是被烈日晒得眼前发黑,香汗淋漓。

    最后,她不得不屈服于秋老虎的威力之下,放弃了继续远行的打算,只盼着能先找个茶棚什么的,歇脚打个尖。

    可惜自她一早踏上这条官道之后,便发现一路上人烟稀少,行走了半天下来竟然没有遇上半个行人。如今,放眼遍野,连个村落人家都没有,此时就算她腰缠万贯,怕也无处可花费吧。

    又热又渴的橙香一边心中抱怨自己怎么会走到这荒山野外来,一边认命地加快步伐继续前进。在这当儿,她只想找个能遮遮日头、润润喉的地方歇歇脚,哪怕再窄小破败,她也不介意。

    两眼昏花地挥汗前进,顶上的日头似乎越发炙热起来,几乎让橙香想瘫倒在路上装死——如果那样可以使她免受日晒饥渴之苦的话。

    行着,走着,就在她快要脱水晒干之时,老天爷终于肯大发慈悲可怜她了,让她遥遥看到前方的叉道上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总算老天开眼了,再见不到人烟,我今日非得活活热死渴死在这鬼地方不可!”橙香顾不得再去多想,撒开腿就三步并作两步往前方奔去。

    不管了,就算前方是狼窝黑店,她也要进去歇歇脚。只要能避避这日头、找到解渴的东西,怎样她都不在乎了。

    施展她过人的轻功,橙香几个起落来到小屋前,双足落地后才发现,这是一家处在三岔路口上小小的茶店,也正是她眼前最迫切需要找的地方。她立足之地正是三条官道的交叉点,更是三条官道上行人的必经之处。把茶店建在这儿,店老板算是选对地方了。

    “这天可热了,客官,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再走啊?”肩搭长巾,早就在店门口候着的店小二,一看到橙香走近,赶忙扯开嗓门吆喝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点点头,跟在殷勤的小二身后进门,橙香这才发现这家茶店虽小,却也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切茶馆内该有的都有了。

    店外烈日灼人,店内在座的客人不少,把店里本就不多的桌席坐了大半。可见这大热的天里,和她一样傻傻出门行路的人还真不少。

    四处张望了好一会,看到正对着窗的雅座上已经坐了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橙香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张斜靠窗旁的小圆桌坐下。

    举目望去,茶店里除了窗边一直没有回过头的书生外,其余人都是江湖人士打扮,只是没有一个是橙香能够叫出名字的——毕竟她的江湖阅历还太浅薄,没有达到望人断名的境界;也或者说,在场的人名气都不够响亮,她一个都不认识。

    叫了一壶茶,再随意点了些吃食,橙香透过窗户斜望着户外炙人的秋阳,决定坐等午后阳光没那么强之后再上路。

    反正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不赶时间,什么时候走、往哪个方向走都很随意,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冒着被晒晕的危险行路。

    一整个正午,一连续了好几壶茶,橙香安然端坐在她斜靠窗的位子上,闲看窗外秋阳路人。

    茶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橙香和角落处的几名大汉及那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丝毫没有动身的打算。

    对那个先她而占据了靠窗的好位置,却又迟迟不肯离去的年轻书生,橙香心中有些好奇。几度朝他望去,想要看清他的模样,无奈那个书生一心只看向窗外,始终不肯回头。

    失望间,“嗖——”的一声,一个黑影不知何时蹿进店内,疾掠过她身旁,往窗边垂挂的布帘子后隐去。

    橙香眨眨乌黑圆眸,只看到颤动的暗色布帘后隐约半蹲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布帘下露出一双靛蓝色的大布靴,靴底边缘磨损了大半,脚尖污泥点点。

    “小二!你方才可看到有人跑进店内?”店门外凭空落下几个面带不善的大汉,团团围住揽客的店小二探问,人人手持兵器,眼睛四下里搜索探查。

    “没有!几位客官,要不要先进店喝杯茶再找人?”肩搭白色长巾的店小二似对此情形早习以为常,丝毫不显惧色,依然面带殷勤,微笑招呼。

    “不必了,我们急着找人!”几名大汉对他的话信以为真,没有进店察看,转身便匆匆离去。

    “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啊!”最好暂时别回头了!店小二心里偷偷加上一句。

    要知道,他们这小茶店可是小本生意呢,哪经得起这些江湖人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啊?他适才就算亲眼看见有人跑进店中躲起来,当然也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回答没有啊。若是他搞不清楚状况,傻傻引这些煞星进门,让店里的客人跑光、家当被砸,他家的小气鬼老板最后还不是扣他的工钱抵债啊?!

    目送那些个煞星走远,店小二这才转身进店,走到窗边布帘子前,对着蹲在后面的人影说道:“客官,您可以出来了,追您的人走远了!”

    “呃,谢谢你,小二哥!”布帘子后探出一个乌黑的脑袋,谨慎地四下观望,被汗水浸得满脸水珠子的清俊脸庞上带着尴尬笑意,深潭也似的漆黑眸子犹带惊慌,略带干哑的嗓音一听便知已饱受烈日摧残失真了。

    在众人注目中,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自布帘后走了出来,浑身汗湿,仿佛方自水中走出,满脸的烈日灼痕,引得茶店内所有客人都面带同情地看向他,就连一直望向窗外的年轻书生也转头看了过来。

    “您甭客气,我看您就坐下来歇歇脚,喝杯茶再走吧。”一看到他这模样,店小二就知道生意来了,忙趁机提着热乎乎的人情招揽生意。

    “唔……好吧,烦劳小二哥端一壶茶上来吧。”男子清了清快要冒烟的嗓子,觉得店小二的建言颇受用。

    现在的他确实很需要坐下来喝两杯茶,再这样逃命下去,他迟早会渴死饿死在路上。不再推辞,他就近选了张小凳落座,恰巧就在橙香的对面。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满意地呵呵轻笑着离去,颇为得意自己的机灵。

    在年轻书生回头的那一刻,橙香终于如愿看清了他的模样——温润如玉般儒雅的面容,清清淡淡的眉下镶着寒夜般的眸子,略带丹凤的眼此时正微微眯起,弧形优美的唇瓣勾勒出一抹别有趣味的笑纹。

    果然如她想象中般神俊过人,这样的书生,可比她们那位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易容而成的书生模样亮眼舒心多了。

    橙香心中暗自点点头,顺着年轻书生的视线看向落座在她对面的人。这一看,让她不由得眯起圆溜溜的双眼,冷笑盯住对面屁股刚沾上凳子不久的人。她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发现对面坐的是谁?

    良久,被橙香盯住不放的年轻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狐疑地抬头向她望来,一双漆黑深眸霎时泛起莹亮波光,脸上笑出无限惊喜春光,“橙香姑娘,是你啊!”

    上一次在大街上他还以为又碰到她了,却没想到是认错了人,不过这一次倒是真碰上她本人了,真是意外的惊喜啊。虽然早已知道她的芳名叫橙香,无奈她身上的橙子香味太令他念念不忘了,他私底下还是决定称呼她橙子姑娘。

    一次碰上是意外,两次碰上算偶然,连续碰上三次,那该叫做有缘了吧?没想到他和橙子姑娘这么有缘啊,颜梦回笑得心里甜滋滋的。被人四处追杀虽然狼狈了些,但能因此而三次遇上这位橙子姑娘,也算值得了。

    “我很清楚自己是个姑娘家,不劳阁下一再提醒,请叫我橙香!”没好气的橙香奉送给他两粒大白眼,丝毫没有和他一样的惊喜感受。

    对这个第一次相遇就毁了她一身新衣,还满口“橙子”乱叫,此后又口口声声提点她的性别的男人,橙香心中并无太多好感。尤其在他成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目标之后,她更不想再见到他。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天下这么大,竟然又让她第三次遇上他。

    “噢,我记住了。”一抹微红染上颜梦回的双颊,不知道是不是口太渴的关系,男性的微微笑声听来有些干干的。

    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山上呆久了,整日和那些大男人打来杀去的,害他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和女性相处了?否则为何每次一遇上这个橙子姑娘,他就反应失常?倒让人家姑娘小瞧他了,颜梦回心下暗自想着。

    “有人追杀你?”他不是她们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口中的颜家三公子吗?被“天下第一美人”看中的人,怎么会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呢?这么狼狈的人身上会有什么好东西让她们那位素有怪癖的前任教主觊觎,还特地“暗谕”她要挖空心思去跟他混熟吗?

    “呃……是有人在追我……”被人称为颜家三公子的颜梦回愣了一愣,没有料到橙香会这么问他。

    三度在被人追杀的路上遇见她,每一次都正值他筋疲力尽、狼狈不堪之时,让他无缘以最佳状态面对她,心中颇有些遗憾。但遭人追杀一事却又是他的难言之隐,让他不好对人、对她言说,只好在她面前含混过去了。

    “噢……”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告知其中内情,自认一向识趣的橙香也就没有再多加追问。

    毕竟交浅言深并不适合用在他们两人之间,再者,她也不想去理会“天下第一美人”一时心血来潮提出的要求,或可说是不可理喻的命令。虽说自小被她养大,养育之恩难以为报,但她也不想每每昧着良心去帮她做这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

    “客官,您要的茶!”店小二的到来,及时解救颜梦回于尴尬之中,他一脸饥渴万分地接过店小二奉上的茶,倒了一杯作牛饮状,猛喝狂饮,借以避开橙香的疑问。

    不过,橙香放过他并不表示就没有别的人找他麻烦,只见店小二前脚一走,颜梦回还没来得及喝下第二杯茶,一道人影就已经晃到他眼前站定。

    “三哥,好久不见,总算让我们逮到你了!”熟悉中带点陌生的声音让颜梦回猛地抬起头来。

    颜家老四颜赐淳青涩中带着几分成熟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站在他面前。

    “四弟,你……怎么会在这里?”突然见到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颜梦回吃惊不小,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离家十年,好不容易下得山来,却日日遭人追杀,对人性极度失望的他,突然在此地遇上数年未见的家人,叫他怎不喜出望外?想想他离开家门时老四颜赐淳还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呢,而今竟已长大成人了。

    “当然是特意来逮你回家啊。”颜赐淳回头示意身后的人手从四周包抄上来。

    “喂,喂……几位……你们可不能在店里打架啊!”店小二一看这情形,忙跑过来劝阻。

    好苦命的他,好不容易才骗走几个煞星,没想到店里早就藏了几个,这位新来的客人还真是扫把星呢。

    店内的其他客人一看情形不对,忙纷纷起身结账,四处逃命去。还喝什么茶呀?保住小命要紧,命要是玩完了,以后还怎么喝茶?

    很快地,店里除了那些手拿武器缓缓逼近颜梦回的大汉以及站在颜梦回面前的颜赐淳,就只剩下那名年轻书生和橙香没有动,其余客人全都跑光了。

    “四弟,你们想要做什么?”看到这个阵势的颜梦回,心里又是惊愕又是不解。

    近十年不见,他们兄弟两人眼下最应该做的不是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吗?为什么他亲爱的小弟竟然带着人手围住他,还一副要对他不善的模样?被外人追杀还不够吗?为什么现在连他的家人也来围截他?到底出了什么错?老天这是在玩他吗?

    “三哥,你离开家太久,也逃避责任太久了,该是你回家好好尽责的时候了……”站在包围圈之外的颜赐谆,一脸微笑地为兄长释疑。

    “尽责?”颜梦回一头雾水,还是弄不太清楚他亲爱小弟的意思。

    自他十五岁离开家门以来,这十年间庞大的家业想必都压在了另外三位手足的身上。他也想早日回到家中去为他们分担一些重责,只是师父他老人家一直迟迟不肯放他下山,才会一拖再拖。直至今日他才找到机会逃下山来,却还没有临近家门,就遭人一路追杀了。

    不是他成心要逃避,此次下山他也是一心一意要回家替家人分担责任的,可为何他的家人会有此举动,竟在半路上拦截他?难道此中有什么隐情吗?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是不是真的离家太久了?

    “回家之后我们自会好好跟三哥细说,现下还请三哥莫要见怪……”颜赐淳一招手,口出指令:“动手!”

    “三公子,得罪了!”收到指令,众大汉先向颜梦回告罪了一声才挥动武器,齐齐上前擒住他。

    虽说他们跟惯的主子是颜赐淳,但颜梦回好歹也是颜家三公子,总有回到颜府的一天,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日后落在他手里可就下场难料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到底是自己的家人,颜梦回一时不知该不该出手相拒,只好任由众大汉把他绑好了送到颜赐淳面前。

    “我们只是想请你回家而已,二哥。”一个清亮的嗓音传来,一直靠窗而坐的年轻书生立起身,朝众人走了过来。

    难道说这书生也是颜家的人?还是那个颜梦回的兄弟之一?听他们的口气,这些人似乎并不是一路追杀颜梦回的人……橙香端坐原地,冷眼凝睇这一幕,心中疑云重重,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该发问的好时机。

    见到年轻书生,颜梦回似乎颇为吃惊,不由讶呼出声:“是你,仪欢!连你也来了?莫非大哥也到了么?”

    他们手足四人会在此地提前相见吗?不管今天这一番架势所为何来,能见到分别多年的家人,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原本以为还得费一番力气才能逃过追杀,回家团聚呢。

    “大哥很忙,无法亲自前来,所以派了我同四弟前来。”书生打扮的颜仪欢走到颜梦回近前,朝他微笑道,“好久不见了,二哥,你可真让我和四弟好等啊。”

    自从接到颜梦回出师下山的消息以来,颜家就四处派人到各条官道上去迎接颜三公子的大驾,可却迟迟盼不到他本人出现。

    在家等得心焦的颜赐淳,自告奋勇带下属前来此必经之处逮人,早已苦盼颜梦回十年的颜仪欢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是以也决意一同前来。

    两人带着家仆在此处苦候了整整三日,才见到颜梦回的人影,而且还发现有人追杀他,颜赐淳因而决定先强行把他拉回家再说。

    “我本打算早些赶回家,但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让你们久等了。”颜梦回示意众大汉可以放开他了。

    若不是路上一直遭人四处追杀,按他的脚程,早就该到家了,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颜家兄弟手足三人相见欢,橙香静坐一旁冷眼旁观,却越听越觉得奇怪。颜梦回不是颜家老三吗?颜四公子颜赐淳明明叫他“三哥”,可颜二公子颜仪欢为什么却叫他“二哥”?同一个人,两个不同的称呼,这个颜梦回究竟排行老几?

    “这位姑娘是二哥的朋友吗?”察觉到橙香打量的目光,颜仪欢朝她望了过来,口中笑着问颜梦回。

    好一个火辣辣的美姑娘,如果方才没有看错的话,他家二哥可是和这位姑娘相谈甚欢呢,就不知他们两人熟稔到什么程度了?

    “呃……”颜梦回回头看向橙香火焰晃动的圆眸,怔了怔,嚅嗫道:“我和橙香姑娘曾有三面之缘。”

    被颜赐淳等人这么一闹,他都忘了一旁还有个橙子姑娘在看着了,颜梦回心中暗暗哀叹。

    又在她面前出一回丑了,而且这回连他的家人都上场了,只怕人家姑娘更是小瞧他了。本来也想顺着仪欢的发问回答两人是朋友关系的,可就怕人家姑娘不愿意让他高攀啊。

    “噢,”颜仪欢对橙香点了点头,温润玉面上漾开的儒雅微笑,道,“橙香姑娘,真对不住啊,扰了你的雅兴。”

    好生清朗怡人的微笑!橙香看得有些沉醉,不由得也微笑回应:“公子言重了。”

    她坐在这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热闹也好。

    “这样吧,我家中收藏有些好茶,既然橙香姑娘也喜好品茶,倒不如一同到鄙府,让我兄弟三人作一回东,不知姑娘可肯卖仪欢一份薄面?”颜仪欢来回看看颜梦回和橙香,突地提出邀请。

    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橙香姑娘,但不知怎的,他总有种感觉,似乎这姑娘对自家兄弟而言并非一般朋友而已。

    去颜家做客?橙香狐疑地看看贸然相邀的颜仪欢,又看看颜家三兄弟中唯一算得上跟她稍熟的颜梦回,觉得这样做太不合常情了。她和这三人非亲非故,甚至连基本的认识都称不上,怎么能就这么突兀地跑到人家府上做客呢?

    注意到橙香目光的注点,颜仪欢也跟着望向颜梦回,笑着问:“你说呢,二哥?你希望橙香姑娘到我们家中作客吗?”

    “既然是朋友,今天又是我们的不是,那就请橙香姑娘给我们一个赔罪的机会吧,好吗,三哥?”颜赐淳也不傻,虽然不知道颜仪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配合自家人他还是很有默契的。

    请橙子姑娘到他们家做客?颜梦回看向正朝他望来的橙香,被她凝注的目光盯得心跳加速,俊脸微红,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不知怎的,虽只见过三面,但他对这橙子姑娘总有份难以言说的好感,每每看着她就觉得心情开怀。纵使她每一次都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还是很期待能够再次遇上她。而请她到他家中做客,这是多么动人的提议啊,仪欢和赐淳怎么会听到他的心声呢?

    想到可以带橙子姑娘回家,让她从他的家人那里了解真正的他是怎生一个模样,一股燥热猛地烧上他的面颊,颜梦回深潭也似的黑眸漾开点点波光,面上的笑容清爽一如夏日雨后的清风,却又略带微潮,在三人的注视之下道:“好呀,就看橙香姑娘是否乐意了。”

    只要她愿意,他可是求之不得呢。能带他心仪的橙子姑娘回家,这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呀。

    “橙香姑娘意下如何?”颜氏三兄弟齐齐看向橙香,由颜仪欢代为发问。

    迎着颜梦回灼热的目光,橙香心头像是被人用针刺了一下,让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掩去那阵怪异感。奇怪,这男人的目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怪异?仿佛眸底有看不清的漩涡暗流,想要把她吸卷进去一般。

    在颜氏三兄弟满含期待的目光下,浑身不适的橙香摇了摇头,勉笑着婉拒:“多谢盛情,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这三兄弟有些怪异,尤其是那个颜梦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似乎有种被他火热的目光灼伤的错觉,她决定还是早早远离他们为妙。

    “真的不能赏脸吗?”颜仪欢不死心地问,兄弟三人脸上尽是渴求与期盼。

    坚决地摇摇头,看到他们失望的表情,尤其是颜梦回眼中的遗憾,橙香心中又是一阵不适。真是不明白这颜家三兄弟,尤其是颜梦回怎么想的,她和他们兄弟甚至连相识都谈不上,和他也不过只碰了两三次面而已,且前两次都不欢而散,他怎么以为她会应邀去他家中做客呢?这样的邀请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吧?他那是什么表情,活像她的回答有多令他失望遗憾似的?

    她会拒绝是必然的吧,毕竟依常理而言,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贸贸然地去陌生人家做客。何况她对他至今还抱着成见呢,怎么可能接受他们的邀请?再说她也不想就这么如了“天下第一美人”的意,让她以为她橙香是这么没有个性、乖巧听话,可以任意驱使的人。

     正文 第五章  颜氏家族

    秋日清晨,风儿有些凄清,天光早已大亮,却迟迟未见阳光的踪迹,天有些阴冷。

    颜府敞开的大门外,数名家仆静立朱门两旁,人人都在翘首以盼,遥望着府门外通向远处的青石大道,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

    “怎么样?回来了吗?”厅堂内,颜府的当家主母颜夫人,一看到老总管福伯自外步入,忙站起身迎上去急急发问,风韵犹存的温润脸庞上净是欣喜和期盼。

    被主母拦住去路,老总管只得顿住脚步,安抚她激动的情绪:“还没有,夫人,您请少安毋躁。三小姐和四公子不是已经飞鸽传书回来说接到二公子了吗?既然已经接到人,迟早会回到府中……”

    “是呀,夫人,等都等了十年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颜家主子颜施游面色镇定自若,似乎一点儿也不心急,依然稳稳端坐在高堂之上,让丫鬟奉茶伺候。

    “十年啊,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叫我怎不心焦?”颜夫人面上悲喜交加,想起这十年来夜夜思念她的二儿子,年年盼着他归来,却每每望穿秋水,期望落空,让她暗暗后悔当年的决定。

    早知道就不听从算命先生的话,让那个号称什么大侠的阴险老人带走她的二儿子。反正他们家一贯从商,孩子们只要会看账簿,会做生意就好,懂不懂武功都没关系。

    都怪当年那个算命先生,口口声声说他们家梦回今生与武有缘,注定要远离父母兄弟,上山觅武去。她信以为真,所以梦回的师父一出口说要带走他时,便没有反对。

    谁知当初的五年之约,竟变成了如今的十年。要是早知道这些江湖上人称“大侠”的都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她说什么也要反对到底,坚决不让他带走她的二儿子,让他们一家子活生生分别了十年。

    “夫人啊,与其悔不当初,你不如想想日后该怎么疼梦回吧。”颜施游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夫人心里在想什么,为免她又悔恨过度,他精明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怎么疼?”颜夫人走回爱侣身边坐下,顺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轻啜了一口,叹息道,“我恨不能把十年来的份全补上,好好地疼他……”

    “主子,夫人!回来了!回来了……”一名家仆兴冲冲地奔进堂内报告好消息。

    “真的吗?梦回回来了吗?”颜施游夫妇放下茶杯,急急立起身,走出门外,两人一样心急,谁也没有落后谁半步。

    “爹,娘,我们回来了!”颜家老四颜赐淳的声音大老远就可以听到了,只见他领头大步走来,身后跟着颜仪欢和阔别家门十年,已由青涩少年长成清俊男子的颜梦回。

    “梦回,你可回来了!”颜夫人两眼含泪,紧紧盯住多年不见的儿子。

    “爹,娘,我回来了!”终于见到生生分别了十年的父母,颜梦回心中也是无限激动,望着父母渐染霜雪的鬓发,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十年来,他多少次梦中回到家中,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兄弟手足之中,可是他固执的师父却迟迟不肯放他下山,想尽了各种办法把他羁留在山上,让他只能在梦中与亲人相见。要不是他耐心等待良机,偷跑下山,只怕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回家面见他的家人。

    “话说啊,这是全国知名的商贾之家,以出售各类书籍及文房四宝而名闻海内,商号店铺遍布全国各地,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家产祖业,财力之雄厚即使称不上全国首富,也相去不远了。

    这一代的颜氏当家主子颜施游,现已年近半百,膝下共育有四个儿女,如今长子颜博奇已经开始担起颜氏大部分的重责,准备在来年正式接掌当家主事者一职……”

    端坐在茶馆二楼靠窗雅座上的橙香,一边竖耳倾听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比说,一边在心中暗暗寻思:既然颜氏的当家主子颜施游只育有四个儿女,那么便是颜博奇、颜梦回、颜仪欢及颜赐淳四人了。颜氏兄弟除颜博奇之外,其余三人她都见过,而说书先生又说颜博奇为长子,那么颜施游所育应是四子才对,哪里来的一女啊?

    “大哥不在家中吗?”刚回到家不久的颜梦回,向随行的颜赐淳打探。

    “大哥外出巡视商行了,已经走了大半月,想来这几日也该返家了才是。”颜赐淳答道。

    颜梦回离家十年,对家中现下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是以颜氏夫妇特命小儿子这几日要陪同在兄长身边,带他熟悉家中的一切,顺道为他排疑解惑。

    “家中现下仍是爹主事,抑或是大哥主事?”颜梦回问,大哥自小最爱护他们三个年纪较小的弟妹,宁可自己多担些责任,也不想让他们难过,一直是他心目中除了爹以外最敬佩的人。

    “爹打算来年开春传位给大哥,所以现下所有大小事情的定夺基本都已交由大哥拿主意……”颜赐淳一一为兄长解说家中的现状。

    说起他这离家多年的二哥,就得提提他的名字了。颜梦回这名字的由来很具戏剧性,据说是有一晚,身怀六甲的颜夫人梦见有一老人来到她面前,自称为颜氏的老祖先,名叫颜回。

    颜夫人醒过来后问了夫君,才知道这位颜回可是位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是孔老夫子七十大弟子之一,以谦虚敏学、尊重师长、仁德出众而著称,被后人推居孔门“七十子”之首,尊为儒家“复圣”。想不到她竟然有幸梦会这位早已仙逝的祖先前人,莫非天缘注定?

    梦见颜回老祖先之后不久,颜夫人就产下一子,让她更觉得那一场奇梦别具深意,为此夫妻二人便决定为刚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叫颜梦回,意即梦见颜回老祖先。

    颜梦回乃颜家二公子,上有大哥颜博奇,下有颜仪欢、颜赐淳,手足四人自小感情颇佳。直至颜梦回十五岁那年拜了师习武防身,他的师父向颜氏夫妇许过承诺之后,便带走了颜梦回,四人的手足同胞之情因而被硬生生斩断,十年不见,竟恍如隔世啊……

    “路上有人追杀你?”颜家长子颜博奇远商归来,一回府便迫不及待地先去见颜梦回,一番叙旧之后,颜博奇探问最关心的事。

    “是的……”颜梦回看向他能干的大哥,为他灵通的消息感到佩服。

    “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敢追杀他们颜家的人,尤其是一个已经离家十年的颜家人,会是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而为之?

    颜家人世世代代经商,从来不卷入江湖之事,颜梦回上山拜师学艺之前也曾受家人叮嘱,艺成下山之后立即回家分担家业,绝不能涉入江湖。对于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追杀他呢?

    “其实……是我的同门师兄弟……”这真的是难言之隐,他的同门师兄弟竟然对他穷追不舍,一路追杀他直至家门外,这也是当日他不好对橙香说明的原因。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这种事怎么好跟外人言说?

    上山学艺十年,颜梦回一直听从家人叮嘱,没有涉入江湖纷争,这也是他的师长及同门师兄弟们最不满意的一点。

    “你的师父不想让你下山?”他们一家人早就料到这一点,从五年前迟迟等不到颜梦回回家时就开始怀疑了。江湖上人称“大侠”的人物,原来也不过是出尔反尔的小人,甚至连他们行商所讲究的“信用”都做不到。

    “新一届的武林正邪大战又要开始了,师父想让我代表师门出战。”颜梦回无奈地摇摇头说。

    因为十年来他潜心学武,加上天资过人,竟然不小心成了同辈师兄弟中武功最好的人,所以变成了师长们关注的对象和师兄弟们的眼中钉。

    师长们不想让他下山,一心想把他留在山上,代表师门出战,光大师门;他的师兄弟们恨不得他早点艺成下山,他们才有机会赢得师长们的青睐,在他偷溜下山后,却又不得不奉师命前来追他回山,让他们气恼不已,只好在尾追他之时耍点小阴招,泄泄私愤。而他顾及同门情谊,也明了他们心中所想,只好拼命跑给他们追。

    “需要我出面替你解决吗?”毕竟是同门师兄弟,颜家人一向重感情,颜博奇知道他会任人追杀,想必也是不想伤了同门情谊。

    “不用了,毕竟同门一场,再者他们也没有伤我之意,就任由他们去吧。”颜梦回苦笑道,对师兄弟们锲而不舍的追赶颇为无奈。

    他早就表明绝不会跟他们回山,他们却怎么也不肯放弃,只想在不伤他要害的情况下,不择手段也要把他带回师父面前交差。

    师兄弟们也是奉师命行事,颜梦回知道他们的难处,但也不想因而顺师父的意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所以只能尽量闪躲师兄弟们的追杀,只要拖过了这一次正邪大战,他想师长们就会放过他了。

    “回来了就好,这些年来,也太难为仪欢了。”为了掩饰颜家二公子远出习武之事,当时年仅十三的颜仪欢毅然决然地脱掉红妆,女扮男装化身为颜二公子,开始替家人分担家业,而这一做就是十年,连自己的姻缘都没有办法多做考虑。

    “是我对不住她,我早该回来了……”一思及此,颜梦回就觉得非常汗颜。他枉为人兄,不只没能为自家妹子做点什么,反误了她的青春。

    原本该是他的责任,却丢给了柔弱的妹妹去承担,而且还一去就是十年不回,害得仪欢已年过二十,却至今仍未许人,耽搁了她不知多少青春,一切都是他不该。

    “我并不怪二哥!”脆生生的清悦女音自门外传来,颜仪欢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英姿飒爽步进门来。

    “仪欢!”

    “仪欢!”没有注意到她何时出现,更不知她已把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真切,颜博奇和颜梦回诧异地侧头望向她。

    颜仪欢步至两人身旁停住,展开笑靥真心道:“我还想感谢大哥、二哥以及爹娘肯给我这个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呢。”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像她这样出身豪门的女子,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家中当大小姐?纵然有想出门的心思,也是奴婢丫鬟的跟了一大串,哪有自由的余地?多亏了她的二哥自年少便离家习武,让她有机会以男子的身份出去学习经商从业,也因此得以开阔眼界,增长了不少见识。若非如此,她今生今世只怕也会如同其他的千金小姐一般,终身只能困在小小的闺房中,苦闷地度过一生吧。

    “可是,你真的不怪二哥误了你的青春吗?”颜梦回心底免不了有些忧心与自责。

    好人家的女孩子,尤其是像他们这样有钱人家的女孩子,谁不是早早就许了人家的?可是为了顶替他这个不在家的颜家二公子,仪欢不得不由颜家三小姐摇身一变为颜家二公子。从他离家的那天起,颜家就再也没有三小姐这个人存在了,仪欢成了颜二公子,而他则成了对外宣称的颜三公子。这十年来,外人都只道他们颜家有四子,哪里知晓其中其实有位女红妆?

    如今,他年方二十有五,仪欢也已二十有三,早过了及笄之年,一般的人家只恐无法接受女方这么大的年纪吧?虽说他们颜家并不反对为仪欢招个东床快婿入门,但有情有义又不嫌弃仪欢年纪的男子,这世间能寻出几个?更何况还得让仪欢看上眼呢。

    “青春?二哥是指嫁人吗?你和大哥都还没有娶妻生子,我作为三妹,又怎么敢抢在你二人之前呢?”颜仪欢为颜梦回的用词感到好笑,这些字眼她这几年来不知已自她亲娘口中听到了多少回,听得她已经麻木不知所觉了。

    要比年纪,她头顶上年届二十有七和二十有五的两位兄长只会比她大,不会比她小,既然他们都不急,她又有什么好急的?

    “你和我们不同,你是女孩子。”身为老大的颜博奇为颜仪欢的漫不轻心而蹙眉。

    “女孩子又如何?”颜仪欢轻轻冷哼了两声,对此嗤之以鼻。

    又是这一番陈腔滥调,她听得耳朵都生茧了,除了这个,他们难道就想不出其他更有新意的说辞了吗?如果她这一生如同其他千金小姐一般无知,那么她会对自己至今尚未出阁感到不安和羞耻。可如今的她,对男人,对为人妻母,都没有什么兴趣。叫她嫁人生子,倒不如叫她多看些账簿,多谈几笔生意呢。

    秋风潇潇,秋雨绵绵,漕运码头上人来船往,卸货的船工和赶货的伙计吆喝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正从一艘大渡船上走下来的橙香,瞪着漫天飘洒的雨丝,一双秀眉蹙起,心中有些不快。

    明明上船时天气晴朗,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怎么才换了一处地方,老天就飘起雨来了。

    看这越发绵密的雨势,怕是一时半刻难以停住,没有随身带伞的她只能以掌代伞,冒雨而行了。

    一个白衫灰裤,肩搭汗巾的伙计越过她,向一个手执油纸伞的年轻男子跑去,躬身请示道:“二公子,货物都装上车了,可以启程了吗?”

    “可以了,你们路上要小心看管好货物,一路顺风!”年轻男子身上的衣衫质地极好,一看即知身份不低,说话的声音听入橙香耳中直觉得熟悉异常。

    她乌溜的圆眸狐疑望去,恰巧男子也朝她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惊讶万分。

    “橙香……姑娘?”前来监督家仆押货上船的颜梦回撑着油纸伞,惊喜地望着刚步下码头的橙香,“你刚下船吗?”

    真是太巧了,似乎他经常能碰见她,莫非是老天在特意安排吗?

    “嗯……”橙香不甚热心地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毕竟两人并不太熟。

    难怪她方才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原来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颜梦回,看来返家之后的他,已经开始担当起自己身为颜氏一族的职责来了。

    “这雨下得突兀,你没带伞吧?”看到她两手空空如也,颜梦回持伞朝她走了过去,“入秋了,天候阴凉,淋雨不太好……”

    他停在她身前,举高手中纸伞,把两人上方的雨丝遮挡在伞外,深潭也似的双眼底处泛着柔光,默默地俯视她。秋风把她身上熟悉的淡淡橙子清香吹进他鼻中,让他好生怀念。

    再一次意外碰上他心仪的橙子姑娘,颜梦回心中无限欣喜,虽然每次相遇总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惊喜,让他能够一再地与她相遇。

    没有料到他会走过来替她遮雨,橙香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却不敢迎视他深不可测的双眸,怕被其中的光芒灼伤了。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不会淋湿的。”为了帮她遮雨,他的半边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她一走出码头就能找到躲雨之处了,但他可是要冒雨站在码头之上监工呢。

    “还是小心为好,当心着凉……”颜梦回轻声说,看她不自在地闪躲他的视线,一抹淡淡的粉红映上她白皙的脸颊,好生艳丽,让他不由看呆了。

    “二公子!”家仆突来的叫唤声惊醒了他的沉醉,颜梦回转头看向即将启航的船舶,这才忆起自己置身何处。

    “我先走了,你忙吧。”橙香趁此机会步出伞外,飘身离开码头。

    这个颜梦回越来越奇怪了,她真弄不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自那日见到他们兄弟三人之后,她就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让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还是早些远离为妙。

    “橙……”橙衣飘飘,人影渐杳,她惊人的绝世轻功,让颜梦回甚至连出口叫唤她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轻烟一般消失在远方。

    又是一次匆匆而别,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多说上两句话,就只能这么看着她远去,让人好生扼腕。

     正文 第六章  了断前账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八月十五中秋夜,天上月儿圆,地上人团圆,市集之上,还未入夜,却早已是花灯处处,红男绿女熙来攘往,好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和魅宫姐妹们走散的橙香,一个人浪迹江湖数月,直至此时走在花灯集结、人声鼎沸的街头上,看到周遭的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来看花灯,就她一个人只影孤单,无人相伴,才真正觉得有些寂寞。

    人啊,真的是很奇怪,平日大伙都在一起时,并不觉得相聚有多重要。可一旦分开了,想起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心里就会觉得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害怕孤独寂寞?会有人想起她吗?其他的姐妹正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和她一样,一边看着花灯,一边想着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呢?

    “红脚大侠,听说你也和魅宫的妖女交过手了?而且还是某个妖女下绝令的对象?”分不清是讥讽还是纯粹好奇的粗哑男声引起橙香的注意。

    眯起乌溜圆眸循声望去,只见灯火阑珊处晃过几个身影,其中一个满脸胡碴、灰衣黑裤中年大叔模样打扮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别提了,那真是楚某莫大的耻辱,想我红脚大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来,自认行得端走得正,没想到现在竟然被传成和邪教魅宫有染!都怪那个妖女橙香,没事找我对什么掌!”一提起此事,红脚大侠楚震伟就觉得气从中来。

    想起那日混乱之时,他仗着一股正义之气杠上了一个女扮男装的魅宫妖女,一时不察之下竟落入了她的圈套,和她对掌约好日后再战。没想到邪教魅宫的对掌就是下绝令,绝令一下,就表明双方要纠缠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他是事后听江湖传闻才知道自己上当的,而且更可恨的是,竟然有传闻说和魅宫的其他妖女对掌下绝令的对象都是些年轻小伙子,且都已和妖女们情愫暗生,注定要纠缠不休了。就只有他老牛吃嫩草,年纪一大把了还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真是艳福不浅啊!

    说什么老牛吃嫩草?还说他捡了便宜,艳福不浅!要是早知道跟那妖女对掌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初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贸贸然冲上前去自找麻烦。

    “臭老头!你说什么?”听他又是口口声声妖女妖女的叫个不停,橙香的火气倏地一下狂烧至发顶,两三步冲到那几个自诩名门正派侠士,却又背后说人坏话的臭男人面前,“说什么红脚大侠,我看是臭脚才对!别以为我就稀罕和你对掌,也不想想你都胡子年纪一大把了,却比个后辈还不如,专门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大侠?!”

    “妖女!是你!我正愁不知上哪儿找你算账呢!”在江湖友人面前被一个邪教魅宫的小妖女这样谩骂,人称红脚大侠的楚震伟就算脸上胡子再怎么多,也难掩满脸涨红的怒色。

    “算账?好啊,我们就趁此机会把我们的账好好算清楚吧!”橙香不屑地撇撇嘴角,乌黑圆眸里尽是火星缭绕。

    “哎哎哎……两位……两位……这里是市集,人太多,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眼看战火即将点燃,楚震伟的同行友人忙跳出来说话。

    反正大家都是江湖人士,要打要杀没人敢反对。只是今夜是八月十五中秋夜,街上来来往往看花灯的老百姓很多,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手脚毕竟不方便,误伤了旁人就不好了。作为名门正派代表的他们,和邪教魅宫的妖女不同,这一点还是得计较的。

    “那就换一个地方,妖女,你敢不敢跟来?”红脚大侠楚震伟一脸睥睨地斜视橙香一眼。小妖女今晚落单了,似乎并没有同伴跟着,而己方却这么多人,他倒想看看她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跟他们走。

    “废话少说,要换地方还不赶快带路?!”橙香秀鼻中泄出一声冷哼,抢先一步向前走去。

    原本她并不希望再见到红脚大侠楚震伟这号人物,就算当初与他对掌下了绝令约定再战,但她既然是被江湖人士称为邪教魅宫的人,就算反悔了,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但是老天爷偏偏让她在最伤感伤情的此刻再次遇见他,而且还听到他大放厥词大骂她的不是,让她心头的怒火“腾”的一下燎烧了起来。

    今晚要是不触触他的霉头,她回去一定睡不着觉!再说,人活着就为争一口气,为了那一口气,她说什么也要好好跟他算算账,免得被人说她是胆小鬼!

    月华如练,郊外的乱岗在中秋圆月的映照下,明亮如白昼。

    远离了喧闹的集市,没有了花灯的点缀,这里显得分外冷清。

    橙香和楚震伟一行人走出了闹市,一路向人烟稀少的郊外走来,直到这乱岗之上方才站定了脚步。

    “妖女,就是这里吧!”楚震伟选定了地方,四处观望了一番,这才回头对停步在不远处的橙香说道。

    “好啊,反正哪里还不是一样?早些了结了好早些回去睡觉。”橙香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足下一点,几个起落翻身在楚震伟面前落下。

    地点不是问题,早点算清账才是最重要的,不只是红脚大叔不想和她有瓜葛,她也一样不想和他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有什么纠缠不清。

    “妖女,你先来吧!”楚震伟摆开架势,示意橙香先出招。

    怎么说他也算她的前辈,而且还是人称红脚大侠的名门正派人士,在江湖友人面前,他怎么也得顾着自己的面子和声誉,让她先出招。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橙香冷嗤一声,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早就混熟江湖的她自然明白他的心态,于是也不谦让,身形一闪,杀招即展开。

    “来得好!”楚震伟大喝一声,双掌一震,挥袖迎上前去。

    月光下,两人你来我往,一灰影一橙影,像两道光芒似的,倏地逼近相合,又倏地跃离分开,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喝!这小妖女端的厉害,老楚要想赢她,只怕不容易啊。”总算看出点道儿来的人在一旁发表高见。

    “嗯,这小妖女是有两下子!说不得今晚老楚讨不得好的去。”

    “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女就这么厉害了,那邪教魅宫的现任教主和前任教主岂不是更厉害?”

    声声臆测传入场内正在激战的橙香耳中,让她不由得心中暗自冷笑。哼,要不然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老是妄自称大,总以为除了你们,天底下就没有高手了,现下知道我们魅宫的厉害了吧!

    “要不我们帮帮老楚吧……”

    突然有人这么提议,引得其他人凑过脑袋来悄声问:“怎么帮?你打算……”

    “哼——”一个阴森森的年迈女声仿佛自远处遥遥传来,音量却偏偏大得似人就近在眼前,“真是丢尽师门颜面,连个小姑娘也敌不过,还得这些个小人在一边给你耍阴!楚震伟,我看你就自己认输了吧……”

    “喝——”突如其来的千里传音让所有人都震了震,橙香一双怒焰燎烧的乌黑圆眸忙扫向一旁,几个正待出手相助的江湖人士尴尬地收手入怀,不敢擅动。

    “哼!原来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做法啊!”橙香倏地收招住手,双足一点地,跃出几步开外,怒声讥讽道,“口口声声骂我们是邪教,你们又正大光明到哪里去?”

    打不过人家就在背后耍这些小人路数,算什么大侠好汉!原来这些名门正派的名号是这样来的,比她们这些邪教还不如!

    “妖女,你别把楚某混为一谈!”楚震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是为橙香这一番话所激,一是为江湖友人的所作所为不耻!他楚某人号称红脚大侠,纵然再如何不济,也无需他人从旁使阴毒招数相助,这岂不是坏他名号?

    “这小姑娘说得没错!想不到你楚震伟枉称红脚大侠,却与这种小人为伍,还口口声声骂人家妖女,也不想想你们今日的作为,连个小姑娘也不如,还枉自称什么武林正派!你们几个少丢尽我们武林正派的脸!”阴森森的女声越说越严厉,让几个场外的正派侠士脸上越发尴尬,皆低下头去不敢迎视楚震伟喷火的目光。

    “总算还有人说良心话,我还以为白道中人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呢。”橙香对着女声传出的方向遥遥抱拳行了个礼,以示感激。

    “师叔祖,震伟并没有做出任何有损师门和武林同党的事,那都是友人一念之差,还请……”脸上无光的楚震伟额际滑下两道冷汗,出口为自己辩护。

    “老身不想听你狡辩什么!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你们几个还配身列武林同道之中吗?月前就耳闻你跟邪教魅宫中人纠缠不清,而今又做出这种有辱师门之事……”阴森森的女声听得楚震伟满脸冷汗涔涔。

    “那都是江湖谬传,师叔祖切勿当真!”早没了红脚大侠的气焰,楚震伟可怜兮兮地谋求前辈的信任。

    活该!谁叫你老是在背后骂我是邪教妖女!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名门正派的红脚大侠有多风光!橙香斜眼睨睇他狼狈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莹黑的天际高高悬挂一轮圆月,银盘也似的洒下一地光华。

    橙香斜倚着窗框靠坐在窗台上,睁着无神的圆眸仰望天上圆月。

    真郁闷,这么月凉如水的夜晚,她竟然怎么睡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回旋着昨夜乱岗之上和那位号称“红脚大侠”的楚震伟大叔之间的打斗,怎么想就怎么觉得其中诡异。

    那个被楚震伟大叔称为师叔祖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他们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只闻其声望不见其人,她至今不知昨夜帮了她一把的人究竟是怎生一个模样。

    按常理而言,千里传音这种绝学绝非一般人能使,可是任凭怎生一个绝世高手,都不可能在千里之外看到她和楚震伟之间的打斗吧?更何况是看清楚站在一旁观战的江湖小人玩的花招?就连她和楚震伟两人都没注意,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真长了千里眼不成?说她孤陋寡闻也罢,反正她回来之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一天一夜工夫下来,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无法理清一点头绪,更不要说弄清楚其中缘由了。

    “嘻嘻……”一个尖细的女声倏地响起,带着几分稚嫩和无比熟悉感的笑声让橙香顿感毛骨悚然,颈后寒毛一根根竖起。

    她转头四顾,看遍投宿了两夜的上房,又转而看向屋外,却遍寻不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就在她疑窦顿生的当儿,那个尖细的女音又响起,吃吃地笑着:“小橙香,你是在找我吗?真是令我感动啊,小橙香,我就知道,只有你和小绿豆是真心惦念我的……”

    “天下第一美人,”橙香强力压抑住想学蓝魅对她不敬的冲动,出口打断她唠唠叨叨不知停顿的话语,“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爱找人麻烦的人,会无缘无故在这样的夜晚来找她说闲话吗?打死她都不相信!

    “呜……小橙香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没有良心的小鬼……”丝毫不带真意的假哭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得像本人就在眼前。

    又在装模作样了!橙香再也压抑不住那股冲动,朝声音来处大翻白眼,“上官叔叔又开始忙,没办法跟在你身边了吗?”

    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天下第一美人的无聊吧?否则她怎么有空来烦她?

    “小橙香真不可爱!”娇滴滴的女声带上了说不出的娇羞,天下第一美人终于肯放过她,不再装模作样挑战她的耐性了,“昨夜和红脚大叔的过招还过瘾吗,小橙香?”

    话题终于要转入重点了,橙香撇撇嘴,被她的言中之意吸引了注意力,“莫非昨夜那个千里传音是你……”

    能这么胡闹,又喜欢这样胡闹的人,世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魅宫的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想想昨夜的经过,橙香越来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小橙香好聪明!”天下第一美人似真似假地称赞,“其实我只是把你和那位红脚大叔的孽缘告诉他的师叔祖而已,谁叫她刚好和我有不错的交情呢……”

    又在邀功请赏了!橙香垂下头掩住脸上的表情,以免又引来某人装模作样的表演。

    难怪她说昨夜红脚大叔的师叔祖怎么那么清楚他们打斗的点滴,而且还逼着红脚大叔切断和她之间的绝令……原来这一切都是天下第一美人从中捣的鬼。

    “小橙香,我这可是用心良苦啊,你要知恩图报噢……”绕了半天圈子也没看到橙香有什么反应,天下第一美人捺不住性子索性明明白白地开口讨赏。

    “别忘了我可是邪教魅宫的妖女一个,不兴武林正派人士那一套的,而且我对红脚大叔自有一份情分在,还真舍不得跟他了断呢……”不想让她太得意,橙香昧着良心说反话。

    “呃……”天下第一美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会才清清嗓子,决定当作没听到她的话,“小橙香,你已恢复自由之身,接下来该找个好时机去看看颜三公子了,人家可是等你等很久了……”

    一张清俊的男性脸庞和一双深潭也似的黑眸浮现在橙香眼前,她皱了皱眉头甩掉脑中的影像,挑明了问:“你看中人家的什么宝贝?”

    说了这么一大堆,还不是老毛病犯了,想叫她去偷别人的宝贝回来给她玩?

    “讨厌啦,小橙香,把人家说得这么市侩!”天下第一美人娇滴滴地抗议,看橙香瞪过来的圆眸快要冒火星了,这才收住玩心,“我想要《颜氏家训》,听说《颜氏家训》是代代相传的好宝贝,小橙香,去帮我要回来吧……”

    在“天下第一美人”的搅和下,橙香总算了结了她和红脚大侠楚震伟之间的旧账烂账,心情舒坦了不少。加之“天下第一美人”不仅没有催她回魅宫,反而叫她想方设法混到颜家三公子颜梦回身边去,她索性先不回魅宫,依然一个人潇洒行走江湖。

    不过,对于“天下第一美人”下达的新指令,她只当没有听到,丝毫没有去帮她完成的意愿。

    从小到大,她们七姐妹已经上了“天下第一美人”太多当。这一回,橙香决定学蓝魅叛逆一次,不再帮她为所欲为了。

    时序进入中秋,秋意更浓了,连风儿都萧杀起来,街市之上人人都披上了秋衣。天气变得早晚清凉,午后干炙,秋风吹得街头小贩们的遮阳棚布扑扑作响。

    “师兄、师弟,你们就放过我吧!”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橙香向前望去,只见一群手持武器的大汉团团围住一个年轻男子,路人纷纷闪避。

    被包围的年轻男子背对橙香的方向,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声音听来异常耳熟。

    “颜师弟,要我们放过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师父和师叔伯不肯啊,他们命令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回山上去。”众大汉中有人说道。

    “唉,师父他们这又是何苦呢?”年轻男子轻叹一声,话中饱含无奈,“早在拜师之初我父母就和他约定,我们颜家的人决不涉入江湖之事,师父当时也应诺了,时至今日却要逼我入江湖……”

    “要怪只能怪师弟你天分过人,同门师兄弟这么多人,偏偏只有你尽得师门真传……”酸溜溜的话语听来有够不服气。

    明明是同门同辈,为什么师父师叔伯眼中就只看重颜梦回一个,把他们这些弟子都视为无物,偏偏这个颜梦回却不把前辈们的厚爱当回事,让他们这些旁观者好生眼红。

    这一番话一听即知又是同门师兄弟相残的老戏码在上演,橙香秀鼻哼出一声不屑,正待转身走开,却见被众大汉围在正中央的年轻男子朝这方转过头来。清俊的脸上尽是无奈,深潭也似的黑眸带了几丝懊恼,正是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颜梦回。

    原来是这么回事!橙香一双乌黑圆眸中闪过一抹顿悟,终于了解那日颜梦回为何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了。原来是师门丑闻,同门师兄弟奉师命追捕他,而他面子薄,怕说出来了遭她笑话。没想到她的前账算清楚了,他的却还没有啊。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最好对眼下这一幕视而不见,尽早闪避的好,免得他脸上挂不住。

    心念一动,橙香一个转身,甩头就走。不是她见死不救,反正他们是同门师兄弟见面,他的安全无忧,她不必感到良心上过意不去。

     正文 第七章  颜三公子

    远离了颜梦回等人,换另一条街道信步而行,橙香一路上闲看两旁的商号店铺,无意采买任何什物,只当游街闲逛以打发闲暇。

    正行至半途,突听得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传来,间杂着几个男人的呼喝:“站住!颜师弟,你还是听从师命,乖乖跟我们回山吧!”

    “颜师兄,师命既出,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追你到底,所以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绝不!我既然下了山,就不会再回去!”跳出包围圈的颜梦回,顾不得身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之上,施展轻功越过前方众多乌黑的人头,只想尽早甩掉身后紧追不舍的同门师兄弟。

    早知有今日,他当初就不该答应跟随师父上山习武。颜氏家族的人世世代代致力经商,从未有人投身江湖,他也不例外。

    于他而言,习武不过为了防身健体。要他凭借一身武艺到江湖上去扬名立万,他宁可乖乖回家从商替家人分忧。若是当初知道今日师父有心阻拦他下山,他早就另拜他人为师了,哪里还会招来今日的麻烦?

    青天白日之下,一场追逐战当街展开,就见一个年轻男子被几名大汉满街追着跑,所经之处人群纷纷散开,路人逃亡,商贩闪避,到处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这个笨蛋!”橙香隐身在拐角处,远远看到颜梦回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追赶他的人像一串粽子般紧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大街上人声嘈杂,秋风萧萧,艳阳高照,颜梦回一边没命地往前奔跑,一边不时回头偷觑追他的人,忙得他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正待转过前方一个拐角,一条橙色手臂突然斜地里伸了出来,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往一旁扯去。

    颜梦回吃了一惊,猛地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橙色衣裙,长发乌黑亮丽,圆润俏脸上一双乌亮圆眸火光跃动,竟是他心心念念不已的橙子姑娘。

    颜梦回大喜过望,惊呼出声:“橙……”

    还没等他呼出她的名字,橙香顺手捞起一旁无人看管的小果摊上一颗圆溜溜的甜橙,就往他嘴里塞去。

    “呜……”被甜橙封嘴的颜梦回瞪大双眼望向橙香,只觉得眼前橙影一闪,橙香的软香玉手倏地擒住他的颈后,把他的身子往下强压。

    “……”不待颜梦回多做反抗,橙香右腿一扫,赏了他一个狗啃食,把毫无防备的他踢进小果摊后的竹筐间。

    转身弯腰,随手捡起几个竹筐垒到他的藏身之处,橙香这才扫落果摊上几个鲜果,伏下身去装作捡拾鲜果的模样。

    “嗖!嗖——”几个人影闪过,橙香直待追赶颜梦回的人远去之后才踢开竹筐,一把拉起颜梦回往另一头的一家小店跑去。

    “嘿……”颜梦回被她紧扯住衣袖往前跑,一边还要忙着掏出嘴中的甜橙。

    虽说他嗜食甜橙,但被这样连皮带核往嘴里塞,却不是他所爱,他不得不出声表示抗议。

    “少废话!还不快一点跑!”橙香丢了几纹碎银给店内柜台后瞪着他们看的小掌柜,拉着颜梦回钻进小店的后门,往门后的巷道里冲。

    这才知道她是在帮他,颜梦回不敢再多话,跟在橙香身后埋头往前跑,看她熟练地带着他在弄巷里东拐西弯,颜梦回心里一阵汗颜。

    怎么说这里也是他自小生长的地方,没想到离家十年,回来后却变成陌生的外乡人一般,连街口巷尾都分不清方向了。

    默默跟在橙香身后,看着她玲珑窈窕的背影,迎面吹来的风带来她身上熟悉的清香,她轻巧的双足像漫步云端,丝毫不着尘埃,让他惊艳不已。

    “好了,就到这里吧!”前方的橙香突然停住脚步,回身对他说。

    颜梦回一个收脚不住,差点迎面撞上去,引来橙香的白眼伺候。一股微热漫烧上颜梦回的面颊,他嘿嘿干笑着,两眼往前一望,这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他之前被同门师兄弟围住的地方。

    “这……”颜梦回望向橙香,欲言又止。她怎么把他带回这里了?莫非她看到了他被团团围住的情景?

    “送你到这里还不够吗?你难道不识路?”橙香狐疑地瞪着他。她明明是在这里看到他的,送他回到这儿应该不会错吧?难道他不是自己走到这里吗?

    “我识路的,谢谢你,橙香姑娘。”颜梦回尴尬地笑答。又被误解了,真无奈,似乎他在这位橙子姑娘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失态,不是被误认为登徒子、讨饭的,就是被当成路痴看。

    又一个白眼飞来,橙香的乌黑圆眸里有火星在跳动,“早告诉过你,不准再姑娘姑娘的叫我,要叫就请直接叫我的名字!”

    明知故犯,而且还一犯再犯,这个男人是太健忘还是欠人骂啊?她的名字就那么叫不出口吗?

    “呃……橙……香……”在她的冷眼圆瞪下,颜梦回只好听计行事。

    虽然他早就在心里不知默念过多少回她的芳名,可是第一次当着人家姑娘的面直呼其名,他还是觉得有点别扭,有点难以出口。

    “我的名字很难叫吗?”听他磕磕巴巴地叫,再看到他脸上怪异的表情,橙香心底有些不快。

    明明她的名字那么顺口好念,他却偏偏念得断断续续的,活像刚学说话的小孩。

    “不,你的名字很好念也很动听。”颜梦回急忙为自己辩解,不想让她一再误解他,“橙香,橙香,橙香——”他一连叫唤了三声,两眼盯住她,急切而诚挚地,似乎极欲证实给她看。

    “好了!别再叫了!”橙香举手止住他的叫唤,“再好听的名字,被你这么以乱叫,也会变得难听了。”

    颜梦回轻笑起来,布满细汗和尘灰的俊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深潭也似的双目泛起粼粼波光,无数的漩涡和暗流隐在他眼底,似乎能把人吸卷进去。

    不自觉地跟着他笑,橙香眯起圆眸仰望着他阳光下的笑脸,一颗心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微微地发烫。

    迎着他发亮的双目看进他眸底的漩涡,她有种灵魂被席卷进去的错觉。这个男人,仿佛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一次比一次更让她想不透。

    “橙香,橙香……”颜梦回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蹙起眉头,努力把视线从他眼底移开,这才听清他的话,“我要回家了,你也是这里的人吗?”

    他今天是出门洽谈生意,路上不小心被他的同门师兄弟盯上的。倒是这位橙子姑娘怎么这么巧也在这里?难道说他们自小就是同乡邻里,而他居然丝毫不觉吗?

    “嗯……你要回家了?”橙香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神志还在半空中飞舞。

    “是呀,你家也是在这里吗?”颜梦回俯视比他低了一个头的她,有些不解她怎么突然失神了。是太阳太大了吗?还是刚刚跑得太累了?

    “什么?我家?”她的家?魅宫吗?直到此时才意会他在说什么,橙香忙转开脸,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

    “路过?你要上哪儿去?”只是一个路过的外乡人,土生土长的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不上她?颜梦回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汗颜。难道说他的记性真的是太差了?还是说以前的他从未出过门,一直呆在府中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呢?又打算上哪儿去?

    “既然你要回家,我也有事在身,我们就此别过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橙香垂下头不敢再望他,足下缓缓滑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今天的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只是看着这个男人的笑也看到失神了呢?是不是太阳晒花了她的眼?还是她近来思念魅宫的姐妹们过度,以至于一不小心就当街发起呆来了?

    “橙香!”看到她迈步走开,颜梦回心一急,忙出声叫住她。

    “还有何指教?”橙香停住脚步发问,却没有回头看他。

    “没有,我只是……”颜梦回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家就在附近……欢迎到我家中做客。”

    上次是仪欢出言邀她,被她拒绝了,可是他不死心,还想再试试。如果能邀她到家中做客,那就太好了,想必他的家人也都会很高兴吧。

    “谢谢,只是我有急事缠身,不能在此地久留,所以就不叨扰了。”橙香再次婉言相拒。

    无缘无故的,她和他又没有什么太好的交情,就这么跟他回家,似乎有些太过了吧。就算她真的对颜氏家族有点好奇,也不可能就这样贸贸然地登门入府去一探究竟。那样做不是正好如了天下第一美人的意吗?她才不会那么傻呢。

    “你就要走了吗……”再次遭她拒绝,颜梦回这一次的失望程度比上一次更深。

    好不容易才又碰上他惦念不已的橙子姑娘,可她又要再一次离去了,叫他怎能不失望,沮丧?

    “嗯……”橙香回头朝他抱拳,“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吧!”

    视而不见他脸上的失意,橙香回首便毅然举步离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后会有期……”颜梦回对着她的背影说道。目送她远去,他寂寞的声音消失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半刻之前,这里还有一个橙子姑娘陪着他说说笑笑,而今却只剩下他一人对着空街发呆。

    心底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溜走了,让颜梦回连回家的步伐也迈得有气无力,双脚似乎踩不着地面,整个人轻飘飘地浮荡在半空中。

    洁净雅致的店面,沿墙靠立着数个高及屋顶的货架,货架上分类整齐陈列着各类书册字画及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正是清晨薄雾缭绕之时,店内客人稀少,只有几个店伙计正在忙着点货上架。

    蓝底碎花的后门帘被人掀起,走出来一个斯文儒雅的年轻书生,一个店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口中恭敬地道:“三公子慢走!”

    年轻书生轻轻应了一声,举步走出店外。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映亮他温润如玉的脸庞和倒映着寒夜星子的双眼。他站在门口举手遮住刺目朝阳,极目四处搜寻接送他的马车。

    一道橙色身影沿街缓缓晃过来,他眼前一亮,含笑迎上前去。

    “橙香姑娘!”他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眼前这位穿着一身橙色衣裙、圆脸圆鼻圆眸的俏姑娘,就是当日在小茶店里和二哥颜梦回相谈甚欢的橙香姑娘。

    突然听闻有人呼唤,橙香有些吃惊意外。初来此地,她在这里可以说是没有熟人,只除了一个颜梦回以外,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呢?

    抬头循声望去,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儒雅面容,橙色的朝辉倒影在他的双眸深处,一身书生打扮的他在清凉的晨风中有股仙风道骨、飘飘欲仙之感。

    橙香眯起乌溜圆眸怔怔地看着他走近,良久才想起曾在哪里见过他,“是你?”

    原来竟是人称颜二公子的颜仪欢,没想到只是随意走走也能碰见他们颜家的人,这个地方可真是小啊。

    “橙香姑娘可没有忘记仪欢吧?”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如此短暂的相会,颜仪欢真担心人家姑娘压根儿想不起自己来。

    “当然没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是睡不着才早早起来闲逛,那这个颜仪欢又是为什么一早出现在这里?据她所知,颜府离这里并不很近。

    “前面就是我家书轩,我过来看看……”颜仪欢手指着刚走出的店门,转而笑问:“橙香姑娘是何时来到此地的啊?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姑娘了。”

    虽只见过这位橙香姑娘一面,颜仪欢对她却并不陌生,因为她亲爱的二哥可是常常惦念着人家呢。

    “我刚来没几天,请叫我橙香吧。”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颜氏家训教导出来的,怎么他们颜家的兄弟都喜欢这么多礼,老是“姑娘、姑娘”地叫个不停?他们叫不烦,她听着都烦了,橙香心里直犯嘀咕。

    “好吧,橙香,那么也请叫我仪欢便可。”颜仪欢倒也没多作推辞,欣然从命,“不知你到此有何贵干?可有什么用得上仪欢的地方?”

    颜仪欢虽是初识这位橙香姑娘,但不知怎么的,就是对她有种好感,总觉得她火辣辣的性子很招人喜爱。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到处随意走走罢了,并没有什么要事可做,就无须烦劳你了。”橙香婉拒了他的盛情。

    她总不能老实告诉人家,她是特意跑来看看被她们那位不负责任的前任教主盯上的颜氏家族,是怎生一个模样吧?这种话要是真说出来,身为颜家人的颜仪欢会怎么看她?

    “既是如此,何不让我今日作一回东,作为那日的补偿呢?”颜仪欢举手招来静候在不远处的马车,含笑示意橙香一同上车。

    看看他满含诚意的微笑,橙香没有多作沉吟,点头应声了好,便在他的微笑注目下上了车。

    很快的,橙香和颜仪欢两人都上了马车坐好,随行的家仆放下车帘,躬身问颜仪欢:“三公子,现下是要往何处去?”

    “就按原计划吧!”颜仪欢两眼眨也不眨地微笑回应道,很快打发了家仆,转头继续和橙香叙谈。

    橙香也不太在意他们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因为她并没有什么预定之处,而且有人自愿做东宴请她,她很乐意做一回闲客。反正不管到哪儿都有人付账,她还不至于担心被他们给卖了。

    只是听到那名家仆对颜仪欢的称呼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古怪。照道理说,颜梦回才是外人所称的颜家三公子,而颜仪欢应该是颜家二公子才是,可为何他们的家仆会称颜仪欢为三公子?

    那日在茶店中,颜仪欢似乎也称颜梦回为二哥,这究竟是什么回事?难道是他们颜家兄弟之间的称呼和别家不同吗?否则又该作何解释?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颜府高敞的朱门,正在庭院之中招呼家仆打扫落叶的老管家,一见到马车就远远地迈着老步赶了过来。

    “三小姐,夫人在内堂等着你呢,三小……”突然老眼一花,看到车上下来的除了自家主子外还有外人,老管家猛地住了嘴,改口道:“三公子,您可回来了!夫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颜仪欢截住了:“好了,我知道了!这位橙香姑娘是我的朋友,福伯,你去叫厨房给我们备些好吃的吧,可别怠慢了我的贵客。”

    “噢,好——好的!”老管家福伯迈动他的两条老腿,转身吧嗒吧嗒地朝厨房方向奔去。

    他家的三小姐带姑娘回来了,难得他们颜家的三小姐肯交个手帕交,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自从二公子上山习武去以后,他们家唯一的一个小姐就开始女扮男装,当起他们家的假二公子来,结交的朋友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何时见她带回来过一个姑娘家?没想到今日三小姐开窍了,竟然带回一个水灵灵的俏姑娘,叫他怎不老怀开慰啊?

    “欢迎来到鄙府!”颜仪欢回身对橙香微笑道。

    “这儿是你家?”橙香蹙眉举目四望,只见红墙绿瓦中人声隐隐,绿树红花掩映着亭台轩榭,好一处雅致的居住。

    没想到她竟然跑到颜府来了!先是婉拒了颜仪欢的邀约,再是拒绝了颜梦回的相邀,没想到最后竟是被颜仪欢用计拐进门来了。

    “是呀,我本就要回家用餐。与其在外做东,不如请你到我家来做客更清静自在些,我自认家中厨子的厨艺并不比其他名厨逊色。”颜仪欢笑着道。

    她其实是故意耍的小手段,现下也不再瞒着橙香,只是希望这位性子火辣辣的橙香姑娘不会就此生气拂袖而去。毕竟她想做东的诚意是真,只是不想在外用餐,而想把自己的朋友带回家中一叙而已。

    “既是如此,那便叨扰了。”看得出她小小的担忧,橙香轻轻笑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橙香也不想浪费这个可以深入了解颜府的大好机会。她当然没有漏听刚下马车时那位老管家对颜仪欢的称呼,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儒雅书生竟然和她一样是个姑娘家。难怪她老觉得颜仪欢扮的年轻书生一点都不像那些媚俗的书呆子,不但过于儒雅,还好看得有点过分了。原来她并不是真正的书生,只是和她们的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一样喜欢扮成书生罢了。

    在橙香的心目中,只有像她们这样被江湖人士称为邪教的魅宫姐妹,才会喜欢女扮男装蒙混世人耳目,没想到像颜仪欢这样的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竟然也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

    不过,方才听了老管家的称呼,她总算弄明白了颜梦回和颜仪欢两人的真正排行。原来外人一向以为的颜二公子颜仪欢并不是真的二公子,而是颜三小姐。反而被外人以三公子称之的颜梦回才是真正的颜家二公子。

     正文 第八章  做客颜府

    带着被拐回来的橙香,去内堂见了她的母亲颜夫人,在她的念叨下,颜仪欢不甘不愿地回房换衣,留下橙香陪同颜夫人闲聊。

    自小和魅宫的其他六位姐妹一起长大,宫里唯一的一位长辈“天下第一美人”又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常常做出比她们七人还幼稚的行为,所以橙香丝毫没有同长辈闲聊的经验。被颜仪欢丢下后,她只好无措地枯坐着,任由颜夫人里里外外地打量她,人家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好不尴尬。

    在颜夫人慈爱的目光下,橙香越坐越觉得难受,简直如坐针毡,恨不能早点结束这种酷刑。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久,一心只想向人求救的她终于听到有脚步声远远地走近,她欣喜地抬起头来望向堂外,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正要脱口呼唤颜仪欢的名字,却发现进来的人并不是她心中期待的。

    “梦回,你回来了啊?”颜夫人欢欣的叫唤打碎了橙香心中的唯一幻想,她张大乌溜溜的圆眸直瞪着走进门的颜梦回看。

    怎么会是他?颜仪欢呢?怎么还没来?她还以为是颜仪欢换好衣裳出来了呢,没想到竟然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颜梦回。

    “橙……橙香!你怎么会在这?”猛然看清堂内陪他母亲坐着的是什么人,颜梦回狠狠吓了一大跳。

    橙香?怎么会是橙香?那个一再拒绝到他家中做客的橙香,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他的母亲相谈甚欢?这可不是天大的意外吗?颜梦回意外万分,又欣喜若狂。

    终于见到他心仪的橙子姑娘出现在他家了,不管她是为何而来,又是谁把她带回来的,他都感到无比高兴。

    “橙香是仪欢带回来的朋友,你也认识吗?”颜夫人笑着看看二儿子和女儿带回来的朋友。

    对仪欢新交的这位同性朋友,颜夫人挺满意的。这个名叫橙香的俏丫头,一看就是藏不住心事的辣姑娘,性子火燎火急的,说话应对既实在不失分寸,对长辈也很有礼,倒不失为一个好姑娘。

    “娘,橙香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二哥的朋友,我还是多亏了二哥才认识她的呢。”让橙香好一番苦等的颜仪欢终于出现了,人未到声先到,一手撩起长及地的裙摆走进门来,似乎对女装打扮很不满意。

    “这么说橙香和你二哥是先认识了?”颜夫人意外地看看橙香,又看向一进门就痴望着人家姑娘的二儿子。

    她原以为颜梦回是经由颜仪欢的关系才认识橙香,却没想到橙香和颜梦回早就是朋友了。

    “我以为你已离开此地了,是仪欢邀你来的吗?”颜梦回轻声问,一双眼深深切切地望着橙香,恨不能把她看进眼底心中,再不让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那日在街市之上目送她走远之后,他一连心情低落了好些日子,还以为她早就离开不知去向,以后再难相见了呢。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自家厅堂之上见到了她,他真该好好感谢仪欢一番。

    “再过两日就离开了……”橙香垂睫避开他过于热烈的目光追逐,淡淡回道。

    本想在他回来之前离去的,没想到颜仪欢回房换衣,把她丢给颜夫人做伴,一去就去了那么久。

    知道自己来到了颜府之后,橙香就没打算多做停留,本也是不希望碰上颜梦回,没想到还是被他给撞上了。

    不知何时起,她心底莫名地排斥见到他,却又不时想起他,让她对自己的这种矛盾心情越来越不能理解了。

    除了初遇时的不欢而散,其后和颜梦回的几次相遇,她似乎越来越不敢直面他深潭也似的双眼了。不是怕沉溺在他眼底的暗流漩涡之中,就是不小心看呆了他的笑脸,让她下意识地只想闪躲他的视线,和他保持距离。

    “欢迎来到颜府做客!”颜梦回似乎没有看到她刻意的闪躲,脸上的笑容依然清朗一如夏日晴空。

    “二哥,我们带橙香到后院走走吧!”颜仪欢迫不及待地想领新朋友参观自家府第。

    “好啊,橙香想去吗?”颜梦回含笑征询橙香的意见,得到了她的颔首回应。

    三个年轻人正要一起走出门,往颜府后院而去,却听到身后传来颜夫人的声音:“仪欢,你过来一下!”

    颜夫人叫住女儿,示意她留下来一会,让颜梦回带着橙香先走。

    “娘,您还有什么事?”被叫住的颜仪欢心急地发问,只想早点跟上去。

    “丫头,我问你,”颜夫人两眼盯住女儿,悄声问道,“你二哥是不是喜欢那位橙香姑娘?”

    “哇,娘,您真厉害!”颜仪欢一脸崇拜地看向她,“才第一次见面,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问的是什么傻问题?你当娘我白活了这么些年啊?也不想想这些场面我见过多少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我这双老眼还会看不出来吗?”颜夫人白了女儿一眼。

    “还是娘厉害,我第一次见到橙香和二哥在一起时,也只是怀疑而已。直至后来听二哥不时提起她,才有这个感觉的呢。”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颜仪欢对颜夫人的阅历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想她二哥颜梦回也不过才刚刚进门,橙香和他还说不到几句话,她娘亲大人的一双利眼竟然就已经看出来二哥心仪橙香了。

    看来察颜观色这门功夫,她还得好好向娘亲大人学习学习。

    同颜梦回、颜仪欢兄妹四处参观了颜府一遍,橙香已大致对享誉海内,富可敌国的颜氏一族有了粗略的了解。

    用罢颜仪欢精心招待的午餐之后,她正欲告辞离去,却被颜夫人出声挽留:“橙香啊,你既是梦回和仪欢的朋友,和赐淳又相识,何不留下来和我们全家人吃顿饭呢?”

    “是呀,橙香,难得来我家玩,就多呆些时候吧。”颜仪欢也舍不得新交的朋友就这么走了。

    “我……”橙香正不知该找什么好借口拒绝,就被颜梦回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别急着走吧,橙香,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过我所有的家人再走呢?”每次总是匆匆而别,一直没有机会和她好好说说话,若不是怕她觉得他太过唐突了,他早就开口留她住下来了。

    “就这么说定了,橙香,你今晚和仪欢多玩玩吧,别回去客栈了……”颜夫人一锤定音,不让橙香再多找借口推托。

    拗不过颜夫人和颜梦回、颜仪欢兄妹的盛情,橙香答应留宿颜府一夜,和颜氏一家人共进晚餐。

    傍晚时分,接到颜夫人特地派人送去的消息的颜施游、颜博奇和颜赐淳父子三人,赶在晚饭之前回到了府中,和颜夫人口中的贵客一起就餐。

    颜家宽敞的饭厅内,颜氏一家六口人和意外来访的芳客橙香一起,围坐在圆形的大餐桌边一同就餐。

    橙香坐在颜夫人和颜仪欢中间,正面坐着的是不时深情地向她望来的颜梦回,两边自左而右依次斜坐着的是颜施游,颜博奇,颜赐淳。

    被颜梦回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席间橙香一直不敢抬头看向他,只是专心回应身旁颜夫人和颜仪欢的话。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多少也都看出了,相对而坐的颜梦回和橙香之间似乎有点什么,让颜氏一家其他五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愉快地用罢晚餐,一桌七人转到大堂之上饮茶闲坐。家仆们早已备好饭后水果和甜点,待主子们和客人都坐定之后,丫鬟们便上前来一一奉茶。

    “橙香啊,难得你能过府来玩,我们家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当家主子颜施游两眼扫过二儿子颜梦回,边端起茶杯就饮,边笑着对今晚的芳客道。

    “是呀。”颜夫人也发出一声感叹,“自从我们家仪欢变成颜氏二公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女孩子来我们家玩了……”

    “娘,你既然这么喜欢橙香姑娘,那就留她多住几日好了。”颜家老四一眼就看穿了他娘眼中的期盼,也看到了二哥颜梦回的视线又追着橙香姑娘跑,把人家姑娘看得脸红耳赤不敢抬头,于是出言提议。

    “我是想啊,就怕橙香不乐意啊……”颜夫人转首切切地望着橙香,“眼看再过几日就是九九重阳节了,丫头,你不如就留下来陪我们过节吧?”

    橙香这俏姑娘她越看是越中意,可她家梦回似乎还没能攻下人家姑娘的芳心,要想讨到这个二儿媳,她这个想当婆婆的人不给自家儿子制造点机会,恐怕这个愿望遥遥无期啊。

    “又到九九重阳节了吗?”橙香对时间的流逝感到有点吃惊。日子过得真是飞快啊,八月十五中秋节仿佛昨日才刚过,怎么就要到九九重阳节了?她离开魅宫已经这么久了吗?不知道其他的姐妹有没有人回到魅宫了?

    “是呀,再过两日就是九九重阳节了呢。”颜仪欢也出言给娘亲大人助威,“橙香,你既然没有什么要事缠身,不如就留下来和我们一同过节吧?”

    要是留不住橙香,她亲爱的二哥又只能望着天空发呆了。

    “橙香姑娘若无急事,不妨留在颜府过了节再走。”一向难得出言留客的颜家长子颜博奇也开口说话了。

    “留下来过节,好吗,橙香?”颜梦回也眼巴巴地望了过来,眼中满是期待和渴望,似乎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望进他深潭也似的黑眸底处,橙香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被吸入他眼底的漩涡暗流里。

    被他的双眼镇住,橙香几乎移不开视线,也无法摇头对他说不。

    于是,在颜夫人为首的颜氏一家六口的极力劝说中,橙香盛情难却,只得答应留在颜府同颜氏一家过九九重阳节。

    得到橙香首肯的颜夫人大喜过望,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了家人前往橙香落脚的客栈,代她取回她单薄的行李,搬进颜夫人特意给她选定的潇湘别院住下。

    颜夫人私心里暗暗期望这橙香丫头最好能在潇湘别院一住下就不走了,因为潇湘别院是离颜梦回居所最近的院落,本也是为了他将来迎娶的女子准备的。

    夜凉如水,潇潇秋风把地上的枯枝落叶吹得沙沙作响。

    轻捷温稳的脚步声自圆形拱门方向而来,一个颀长的黑影出现在院落另一端。

    “是谁?”橙香清脆的声音在暗夜里带上了几分疑惑,她倚在房前一株老橙树上,黑夜把她的身影隐去了大半。

    “是我!”颜梦回熟悉的声音传来,山泉一般淙淙作响,“你还没睡吗,橙香?”

    夜色虽好,他却毫无睡意,本是随意走走,顺道过来看看她睡了没有,没想到一进院就看到她人在屋外,压根没进房休憩。

    “我还在认床,睡不安稳。”不想让他知道她在胡思乱想的橙香给他一个出乎意外的回答,看到他愣怔了好一会,似乎真的相信了她话,让她不由暗自发笑。

    夜晚真好,把一切都模糊住了,谁也看不清谁脸上的神情,她不必再闪避他的视线,也不必担心他会看清她此时的表情,还可以在黑暗中把他看得久久长长而不必感到不自在。

    “是不是被寝不合你意?明日我叫福伯替你换上……”颜梦回还真把她的话当真了。

    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娇客,怎能怠慢?他可是还想着多留她住几日呢。

    “不必了,是我浅眠少睡罢了,不过住上两日而已,就别太麻烦老人家了。”这男人似乎很容易较真,橙香决定不再信口答他,以免他真连夜挖起那个老管家来替她换床被。打扰老人家宝贵的睡眠时间,可是要折寿的。

    “不能多住几日吗?为什么急着要走呢?”总是聚散两匆匆,他多么希望能多留她几日,毕竟两人相遇不易。

    “我还有事在身,不好叨扰太久……”橙香说着言不由衷的借口,转头望向另一边,不敢再看向他。

    即使有了夜色的掩护,她还是担心会不小心被他识破她的谎言。她总不好实说是她不敢再多呆下去,怕呆久了会舍不得走吧?

    “何时我们才能好好聚一聚,不再像这样匆匆而别呢?”颜梦回轻轻叹道,心中有无限的遗憾,也衷心期盼有那么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拥她入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她近在眼前,却不能和她相偎相依。

    黑暗中,橙香没有出声,只是听着他的叹息,神思飘在遥远的地方。

    呆在颜府里,橙香每天都由颜梦回、颜仪欢兄妹两人轮流相陪,偶尔颜夫人也会找她聊聊天,给她排遣寂寞。

    “橙香啊,今日仪欢陪她二哥上街采买节货去了,只有我这老人家陪你,你会不会觉得有些乏味啊?”颜夫人手上一边绣着菊花,一边问枯坐在一旁看她绣花的橙香。

    “不会。只是觉得我似乎太过叨扰你们了,还得烦劳仪欢他们放下手边的活来陪我,太过意不去了。”就为了她的到来,这两天颜梦回和颜仪欢两人都不出门谈生意,只是陪着她这个闲人到处游玩,让橙香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傻丫头,说的什么傻话啊?”颜夫人笑着说,“仪欢从小扮作颜二公子,把心都玩野了,哪里还像个姑娘家?我正愁不知该怎么把她的性子调回来呢,你来了正好,可以让她跟你学学……再说梦回吧,听说他的师兄弟正守在外边等着逮他回山上去呢。他那个师父啊,不守信用,明明当初拜师时就说好了,我们颜家人绝不涉入江湖,可他却一再反悔,先是迟迟不肯放梦回下山,现在梦回偷跑回来了,他们又想把他强拉回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

    说起二儿子颜梦回拜师学艺的事,颜夫人就有倒不完的苦水,他们夫妇十年的思念先不提,那被称为什么大侠的老头子不守信用就最气人。他们颜家世世代代经商,商人最讲究的就是信用,那个老头偏偏犯了他们的大忌,叫她怎不气恼?

    听了颜夫人的一番话语,橙香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为何颜家人不得涉入江湖?”

    “这是历代颜氏家训所定下的。”颜夫人解释道,“我们颜氏的老祖先颜回,被世人奉为复圣,颜家人世世代代与书为伍,所以才会传下家训告诫后人不得沾染与书无关之事。”

    所以颜氏才会成为全国最大的书商,专营书籍及文房四宝的买卖。橙香终于了解颜氏书轩的由来,却也开始对“天下第一美人”要她偷的、颜夫人话中提及的颜氏家训感到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训,里面都写了些什么,让颜氏一族世世代代奉为瑰宝,不敢稍有违背?

    就在橙香沉思间,颜夫人已经绣完一块香帕站起身来,“橙香啊,我今年多绣了几方丝帕,就送你两条拿回去给你娘用吧。”

    “我娘?”突然听到这陌生的称呼,橙香有些意外,“我自小就没有了爹娘,我娘的模样我都记不清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生活在魅宫,和其他六姐妹一起由“天下第一美人”抚养长大,她的爹娘是谁她从来就不知道,脑海里更没有丝毫有关他们的影像,现在突然听到这个称呼,真是异常陌生。

    “你没有爹娘?”颜夫人怔了一怔,脸上涌现无比的怜爱,“可怜的小丫头啊,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和其他六位姐妹一起在魅宫长大,我们的前任教主收养了我们。”想起其他的六位姐妹,橙香心里一阵温暖。

    虽然她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有爹有娘,但她有六位情同手足的姐妹,她们的情谊比世间的任何情感都坚。

    “真是可怜的孩子,那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橙香没有爹娘,她也就没有亲家公亲家母可以问了,只能问橙香自己了。

    “不知道,我一直没问过。”橙香摇摇头,对颜夫人的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不解。她们七个姐妹从小就没有人追问过自己的身世,当然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颜夫人为什么问这个?

    “也罢,那只好问问你的养母了……”颜夫人叹了口气,低声喃了几声,回头坐回原处,继续做她的绣活。

    本想问到橙香的生辰八字,和她家梦回的生辰八字一起拿去找个算命先生合合看,没想到问出了这个惊人的结果。橙香这小姑娘啊,真是越来越惹她怜爱了。

     正文 第九章  颜氏家训

    九九重阳节又称登高节,每一年的今日,全国各地的人都喜欢选择登高望远作为欢度节日的一种方式。

    今年的颜府也把这一活动列为首要的节日庆典之一,一大清早起,颜府就上上下下开始忙活起来了。

    在老管家福伯的督促下,下人们忙着准备登高用的什物,男人们备齐登高用器,腰间缠上绣着茱萸的腰带,女人们装带上各种过节用的糕点,发上簪着各色菊花,争妍斗艳。

    正忙乎间,颜府的主子们先后现了身。身为颜家长子,颜博奇第一个出现在下人们面前,仔细查探一切什物是否已准备妥当,并为当日的登高事宜做好安排。接着是当家主子颜施游,协同夫人姗姗而来。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福伯,辛苦你们大伙了!”颜夫人一向是个善待下人的女主人,从来不忘体恤下人。

    谈话间,一身劲装的颜梦回出现了,他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那抹橙色的身影,正想发问时,就听到仪欢的声音:“爹,娘,大哥,二哥,你们可真早啊!”

    依然是一身橙色衣裙的橙香,尾随一副书生打扮的颜仪欢而来,深秋的风掀动她的衣襟长发,把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橙子香味送入颜梦回鼻中,引得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看着她走过身边。

    “仪欢,你怎么又是这副打扮?”颜夫人对女儿身上的襦衫襦裤大皱其眉,“还不快回房去换掉,像什么样子?”

    “娘,我这样登山才方便,穿女装我会摔下山啦。”颜仪欢坚持自己的主张。

    “那人家橙香怎么不会?”颜夫人白了她一眼,反驳她的谬论。

    “算了,娘,随她吧。”颜博奇在一旁淡淡地道。仪欢毕竟当了十年的假男人,要她一下子马上适应新的身份,只怕会有点操之过急,光看她这几日穿着长裙走路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知道了。

    “还是大哥最懂我!”颜仪欢对他的理解充满感激。都说知女莫若母,她家则刚好相反。全家最了解她的人非她大哥莫属。

    “白费了我一番心机,我可是一大早就特地到后院替你和橙香选了两朵最漂亮的菊花……”颜夫人有些失望,她一心想好好打扮女儿,可惜仪欢不给她面子,这下只能指盼未来的儿媳妇了。

    “橙香,这是给你的香囊。”颜夫人把一个绣得精巧别致的小香囊系到橙香腰间,又把精心为她挑选的菊花递给她。

    “让您费心了。”橙香接过颜夫人手中的菊花,正想摸索着自己簪上,突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取走她手上的菊花。

    颜梦回清朗的声音就近在她耳际:“我替你簪吧。”

    橙香诧异地仰起头,看到他正俯首望着她,深潭也似的黑眸漾着微微的波光,眸底倒映着她橙色的身影。

    从他眼中,她隐隐看到自己脸上似乎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神情,乌溜溜的双眼泛起醉人的光芒。

    秋风中,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她的额际,清爽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她瞪大了双眼,屏息以待,感觉头上微微触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

    “谢谢!”橙香下意识地说,看到他满意地审视她头上的菊花,他强健的身体伫立在她身前,挡住了秋风,让她有一种被人呵护在怀的柔弱感觉。

    一股灼热烧上她的面颊,她在他的黑眸深处看到了慌乱羞涩的自己,被卷入他眼底的暗流之中。

    无形的亲昵流动在橙香和颜梦回之间,颜仪欢悄悄地撞了撞颜夫人的手臂,母女俩会心地相视而笑。

    “嘿,大家早啊!我来迟了吗?”颜赐淳充满活力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把橙香的神志自颜梦回暗黑的眸底惊醒,她匆匆别开视线,走离他身边。

    “……”颜梦回望着她的背影,张口欲呼,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不识趣的小子!”颜夫人没好气地敲了敲小儿子的头,白了他一眼。

    搞不清楚状况的颜赐淳摸摸受创的脑门,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无辜。

    站在高高的山顶,仰望着苍蓝的晴空,清爽的秋风拂面而过,橙香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每逢佳节倍思亲,人总是容易在这样的节庆气息里想念自己的家人。和颜氏一家六口热热闹闹地登上了高山,目睹了他们全家和睦的气氛之后,她分外想念自小在魅宫里一起长大的众姐妹们。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个时候的她站在异乡的高山顶端上想念她的姐妹们,而她所思念的人呢?是否和她一样在做着同样的事?

    往常在魅宫时,每年的重阳节这一天,都是绿豆给姐妹们缝制香囊,绣菊花,蓝魅准备糕点,青萍采集茱萸遍插魅宫各个角落,她和紫烟摘选要簪的菊花,红月和黄涟负责备好美酒,“天下第一美人”照惯例跑得无影无踪,不知躲进哪个角落去会情郎。

    而今年,她们先后出宫,不知道魅宫是不是已经人去楼空?

    “在想什么?”颜梦回的声音响起,橙香回头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旁。

    “没有,只是欣赏山下的风景。”橙香的唇角几不可见地悄悄勾起,垂眸望着山下的风景,不想让他察觉她飘飞的思绪。

    “深秋了,又是丰收的季节。”颜梦回和她肩并肩站着,一起俯视山下的景物。

    清冽的秋风中,入目尽是满山深红的枫叶和遍野鲜黄的菊花,一阵风吹过,红色的枫叶伴着黄色的菊花翩翩起舞,真是美不胜收。

    “这里真的很美!”橙香回头仰望着身旁的这个男人,再一次被卷入他眸底的深潭之中,感受灭顶之灾的窒息之感。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颜府之后,她对他的看法似乎全部颠覆了。由过去对他的逃避变成了期待他的出现,不再抗拒和他相处,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加享受和他独处的感觉。

    “对我来说,身边的人更美。”望着她美丽动人的容颜,颜梦回低低地说,首次大胆吐露深藏心底的话语。

    他不知道其他的男子面对心仪的女子时,是否也都和他一样有着同样澎湃的满怀激情?可是越和橙香相处,颜梦回觉得他越发为她心醉,如果可以,他真想和她牵手今生今世。

    一抹艳丽的红倏地烧至橙香的耳根,渐渐染红她的双颊,她乌溜溜的圆眸漾起橙色的光芒。

    蝶翼般轻轻扇动的双睫在他溺人的深望下掩住眸中的羞涩,红唇却轻颤颤地勾起甜蜜的弧度,满含着幸福。

    一颗心在他的凝视下不可抑制地狂跳着,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臆之间涨得快要爆炸了……

    从来没有想过,她和这个男人会有肩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天。初次见到他时,她气他弄脏了她的新衣新鞋。再见时恼他傻乎乎地送了一堆白银给黄涟,让人以为她是专门骗人钱财的坏女人。可再见到他时,他的眼神开始让她觉得心慌意乱,他却意外地邀请她到他家做客,还对她的拒绝一脸失望。

    及至被他的妹妹拐骗进颜府之后,她终于对他有了新的了解,却也因此对他更迷惑。

    他真的和她初识时的他是同一个人吗?为什么对一个人的感觉可以慢慢地产生变化呢?

    不过,她并不讨厌这种变化,甚至深深陶醉在这种感觉之中,也曾暗暗希望能继续陶醉下去。

    “嘻嘻嘻……”令人心发毛的吃吃笑声,惊醒了正睡得香甜的橙香。

    睁开惺忪睡眼,橙香无奈地拥被坐起,浑身肌肉因为还没从深层睡眠状态觉醒而有些疲软无力,她歪着身子,斜靠在床柱上,瞪着笑声响起的地方。

    “做好梦了吧,小橙香?看你睡得不知有多香甜……”仿佛十七八岁少女的甜脆声音说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话语。

    “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橙香很无力地开口发问。

    每一次出现都要搅得人不安宁,好哀怨啊,为什么她偏偏跟上这种前任教主啊?而且还不幸地被她领养了,注定一辈子都得忍受她的纠缠。若是能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选择让这种祸水人物收养。后患无穷啊……

    “真没良心!还是小绿豆和紫烟最得人疼爱,你们几个都一样没良心……呜……我怎么那么苦命啊……”装模作样的假哭听来一点都不真实,惹得橙香头皮发炸,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你深更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咬牙努力地控制住不断上扬的火气,橙香很忍耐地问。

    无数次地在心中默念:她是前任教主,是收养她的人,她要感恩,要忍耐……橙香尽量不让自己的火气冒出来,她虽然很佩服好姐妹蓝魅的勇气,但她从小就告诫自己不能学蓝魅。就算她再有反骨,也不能忘了做人要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这些年来,她都尽力地忍着,忍得很辛苦,很无力。再这样下去,她真担心总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下去。

    “不可爱的小橙香,跟小魅一样,一点都不懂得体贴人……”稚嫩的女声喃喃地埋怨着,“还是说颜家的人对你不好?那个变成了颜家二公子的颜梦回对你不好吗?”

    “轰”的一下,一股热火烧上橙香的面颊,她眼前倏地浮现颜梦回深潭也似的双眸,还有他替她簪花,和她肩并肩站在高山顶端,对她说“对我来说,身边的人更美”时的温柔神情。

    面颊的火热仿佛蔓延到了耳根,颈项,甚至流遍了全身,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手心热乎乎的。

    “嘻嘻……不好意思了吗,小橙香?想起什么甜蜜的事情来了?”暧昧的笑声让橙香心跳更加快了,她有些羞恼又有些慌乱,被子一抖,她索性重新躺下身去,拉住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拒绝再听类似的取笑。

    “夜很深了,你不困我困了,我要继续睡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不受欢迎的来客,很清楚地表明自己不想再陪她浪费时间。

    深秋了,天气越来越寒凉,正是好睡觉的时候,她可不想浪费大好的睡觉时间听人胡扯蛮缠。

    “好吧,你就继续做你的美梦吧,小橙香。反正魅宫里除了守门的大婶,其他人都跑出来了,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就在颜府多呆一些日子,好好和你的颜二公子培养感情吧……”早已习惯被这些小丫头这么对待的“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生气,继续说完她想要说的话。

    听到这番话,橙香虽然没有做声,心里却暗暗在想:这么说,不止她一个人,红月、绿豆她们也都还没有回到魅宫咯?可是青萍和紫烟什么时候也跑出来了?青萍不是一心沉浸在她的药药草草中,无心它想吗?为什么也跑出来了?难道说又是和她们一样被某人给设计去偷某样宝贝了吗?七个人都出来了,魅宫安静了,不过江湖上可就变得很热闹了吧?祸水就是祸水,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话又说回来,小橙香啊,玩归玩,你可也别忘了我想要的《》哦。”毫不理会橙香的沉默,一贯以自我为中心的“天下第一美人”还在自说自话,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

    怎么说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孩,她还会不了解这七个丫头哪个的小肚肚里肠子拐了几道弯吗?橙香这丫头脾气虽火爆了些,但却还不至于像蓝魅那样别扭,对她的话还从来不敢不听从过。幸好七个丫头中,唯一敢不听从她的话行事的也只有蓝魅一人,所以对这六个丫头她还算是挺放心的。

    “好了,小橙香,就让你安心睡吧,我也回去睡觉了,记得做美梦啊——”“天下第一美人”留下不怀好意的取笑声,瞬间消失在夜空中,把夜晚的宁静还给了躲在被窝里不肯再理会她的橙香。

    竖耳听到那个不受欢迎的声音渐渐消逝不见,橙香才把头偷偷探出被窝来换气,憋了这么久,快把她给憋坏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终于送走了瘟神,但她的睡意也全消了。无数的疑问涌上她的心头,让她怎么也睡不着。

    “天下第一美人”一心想叫她去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听起来似乎是一本书,根据颜夫人的说法,似乎是颜氏一族的祖先们给后代留下来的处世法则,类似家规之类的东西。可是这样的东西“天下第一美人”会有兴趣吗?难道说里面还藏有什么未可知的秘密?

    想着想着,颜梦回的身影又飘进她的脑海,他那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脸庞,还有那双深潭似的黑眸,眸底暗藏了无数的漩涡暗流,让她每次与他对视,总会害怕一不小心就被吸卷进去,饱受灭顶之灾。

    静谧的夜里,她似乎又听到了他轻柔的声音:“对我来说,身边的人更美!”他的双眼深深沉沉地望着她,让她的视线只能被他胶住,一股热烫漫上她的双颊。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她心跳几乎停止,脸颊和耳根的高温蒸得她有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要不是仪欢突然出声惊醒了他们,橙香相信她一定早就溺毙在他眸底深深的暗流和汹涌的漩涡之中了。

     正文 第十章  意外之外

    颜仪欢兴冲冲地步入正堂,看到她亲爱的娘亲大人手上拿着两张小条子在比对着,她好奇地凑上去问:“娘,您在看什么?”

    “是你啊,仪欢。”颜夫人闻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女儿来了,她笑着把小条子递过去给她看,“这是你二哥和橙香的生辰八字,我正想着过两日叫你陪我去找个算命先生替他们两人合合看呢。”

    “生辰八字?”颜仪欢有点诧异,“可是您不是说橙香自小没了爹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吗?”

    前两天才刚叹着气对她说呢,现在又上哪儿去弄来的这条子?看上面清秀的字迹,分明不是她娘写的,那是哪儿来的?颜仪欢狐疑不已。

    “橙香是不知道啊,但总有人知道吧。”

    “您是说写给您这张条子的人?会不会是人家乱写的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颜仪欢怀疑她的母亲大人会不会上了别人的当了。

    “你当我是傻子啊?随便一个人丢来的条子都相信?”颜夫人白了女儿一眼,越来越觉得不让女儿再去从商是对的。才当了十年的假男人,她就已经开始怀疑生母的聪明才智了,再给她多谈几年生意,岂不是把她老人家当成笨蛋看了?还是趁早把她拉回来当她的乖女儿妥当一些,至少不会太过眼高于顶,看不上一般的男子,最后只能孤老终身。

    “那是谁给您的条子啊?”颜仪欢可好奇了。她娘亲大人这几日连府门都没有出过,会是谁给她送来的条子呢?

    “当然是橙香的养母啊。”

    “橙香的养母?您怎么知道谁是橙香的养母?”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的吧?

    颜夫人把写着颜梦回和橙香两人生辰八字的两张小条子仔仔细细收进怀中藏好,这才向女儿透露机密:“昨夜,橙香的养母来到我房中,和我彻夜长谈,走前才把橙香的生辰八字写下来给我……”

    “彻夜长谈?”颜仪欢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两个压根儿不认识的人,也能坐在一起彻夜长谈?她不知道该佩服自己母亲的能耐,还是该感叹女人的三姑六婆。

    “不过橙香的养母临走前有特别交代过……”颜夫人盯住女儿,就怕她坏了好事。

    “什么事?”正要离去的颜仪欢顿身回头发问,不能怪她太好奇,只能说橙香的养母有点太异乎常人了。有谁会三更半夜地跑到养女寄宿之处找女主人彻夜长谈啊?而且似乎还真谈出了些什么来,连生辰八字都留下了。

    “这事你也得听好,小心别坏了事。不准把我见过她养母的事告诉橙香,否则你二哥和橙香的好事告吹,后果由你负责。”颜夫人微笑着戳穿了女儿的那点心思,把她的意图扼杀在萌芽状态。

    “呃……”颜仪欢怔了怔,只好打消了心中的念头,承诺道,“好吧,我会守口如瓶的。”

    好大一个后果啊,事关二哥的终身好事,她怎么能负得起责任呢?只好乖乖配合了。罢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就暂时对橙香保守这个秘密吧。

    “橙香!”开口叫住那抹橙色的身影,颜梦回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笑意盈满双眼,“你要去哪儿?”

    九九重阳节过后,本欲于第二日便离开颜府的橙香,又被颜施游夫妇用温情留下了,加上颜梦回四兄妹的轮番劝说,让她觉得似乎一过完节就匆匆离开太不合宜了,只好答应再多住几日。

    “我想出去走走。”见到他还是让她脸红心跳,橙香垂下脸,不敢仰望他。

    “我陪你去吧。”颜梦回柔声说,站在风里暗暗呼吸着她身上飘来的橙子香味。

    好香啊,正是他最喜爱的鲜果味道,让他每次闻到都好怀念满口橙子的酸甜滋味,真是越闻越想吃。

    “你可以出门吗?外面不是有人在等着逮你?”她可是亲眼所见他被人追杀得有多狼狈,橙香不相信他会忘了这一点。

    “昨日我大哥派去盯梢的人回来说看到他们离开这里了。”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地走出家门。

    “那就走吧。”橙香转身朝外面走去,颜梦回跟了上去,和她一同肩并肩走出颜府朱红色的大门。

    深秋的风挟带着枯黄的落叶迎面吹拂,橙香和颜梦回两人沿着青石长街不徐不疾地走着。

    九九重阳节刚过,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口都还摆着菊花,黄的、粉的、紫的、绿的,开得正妖娆。很多人家的门窗上都插着茱萸,节庆的气息仿佛还没有远去。

    “你想买些什么吗?”颜梦回低头轻声问身边的人,看着她微微羞红的脸和闪动着橙色光芒的圆眸,他觉得一颗心醉熏熏的。真想和她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哪怕走到地老天荒。

    “不……”橙香摇摇头,正想说什么也不想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颜师弟!”带着几个操刀持剑的汉子朝他们走来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几分意外的惊喜,“终于又让我们等到你了。”

    看到那几张熟悉的脸,颜梦回心中哀嚎阵阵。不是说这些人都离开了吗?为什么他一走出家门就碰上了?而且还是和橙香在一起时,到底是谁给的错误情报啊?他回去后一定要叫大哥好好犒劳一下那家伙。

    “师兄师弟们不是都回去了吗?”颜梦回无奈地问。感觉得到一旁橙香望过来的疑惑目光,颜梦回感觉脸颊在烧。

    她会不会以为他骗了她?毕竟两人初识时他给她的印象并不太佳。

    “我们只是应一个朋友之邀,去他府上过节。没有带上你,我们怎么敢空手回去见师父?”中年男子比颜梦回更无奈。

    “是呀,颜师兄,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颜师弟,算我们求你了,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跟我们回去交差吧”

    “……”饱受思乡之苦的众汉子,不得不放下身架子,开口请求颜梦回。

    要论身手,比功夫,他们任何一个都比不上深受师父倚重的颜梦回,否则师父也不会一直舍不得放他下山了。从颜梦回偷偷跑下山之日起,他们一群人就奉命四处围堵他,想要把他重新带回师门。可是任他们怎么群攻围追,就是无法打败颜梦回。原本一直对师父的偏爱心生不满的众门徒,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技不如人。

    “对不住,我绝不可能跟你们回去了。我虽不敢对师父他老人家不敬,但我必须遵守我家的家训,履行自己的职责,希望师父和各位师兄师弟们理解……”

    “呵呵……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还以为你们口中的颜师弟是多么正直的人物呢,原来也不过是个和邪教妖女混在一起的家伙。”一个人蹿窜到两方对立而站的人马中间,奸猾的笑声听来令人生厌。

    橙香睁大圆溜溜的乌目,瞪着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看,那张虚伪的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她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妖女,不记得我了吗?”仿佛被纸刮擦过的嗓音听来令人耳膜很不舒服,“那次在郊外乱岗之上,我可是亲眼目睹了你和红脚大侠楚震伟之间的决战啊。”

    特意的说明让颜梦回一干人都听出了一二,而橙香也记起了那晚那几张虚伪的面孔。

    “原来是你呀。”橙香鼻间逸出一声冷哼,眼里尽是不屑之色。若非当晚那一战,她还真不知道这些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原来是这样扬名立万的呢,真够不要脸的。

    “是呀,我也是好奇他们口中宣称坚决不涉入江湖之事的颜师弟是什么人物,才决定跟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位颜师弟虽宣称不入江湖,却与江湖上人称邪教的妖女混在一起,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邪教妖女?”颜梦回的同门师兄弟们都倒抽了一口气,纷纷盯住他身边的橙衣姑娘看。

    俏美的圆脸,乌溜溜的圆眸,挺翘的圆鼻,娇艳的粉唇,这姑娘怎么看怎么好看,哪一点像什么邪教的妖女啊?难道邪教的妖女长得都是这般模样?那也太让人意外了吧?一点都不符合人们的想象嘛。

    被数双眼睛盯着看,橙香有种被人当成猴子的不适之感,颜梦回那些师兄师弟的目光倒没什么,主要还是他看过来的目光,惊讶中带着不敢置信,似乎被她的身份吓愣了,让橙香心中有些不快。

    邪教怎么了?那些江湖上人称侠义的名门正派又比她们魅宫好到哪里去?还不是照样有眼前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一样的奸猾之徒吗?那些口口声声称她妖女、妖女的人,又什么时候看见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她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他们?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听讹传讹的家伙罢了!

    橙香乌溜溜的圆眸里火光跃动,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还在自以为掌握了什么天大的机密,叨叨不绝的家伙一眼,她转过身,展开轻功远离这些人。

    道不同不与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才不屑和这种人站得太近呢。要不是看在颜梦回的分上,她非得揪住那个恶心家伙的衣襟,赏他一顿粗饱。

    “喂,橙香……”颜梦回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她跑了,他赶忙也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啊……等等我们,不要走啊,颜师弟!”一看到好不容易等到的人跑了,颜梦回的众师兄师弟们也顾不得再听更多的江湖传闻了,纷纷拔腿追了上去。

    “……”被人抛下的家伙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勉力压回满肚子正要宣泄而出、借以炫耀自己见识广博的话语,为错失了一回良机而感到无比惋惜。

    迎着萧萧秋风,身轻如燕的橙香,满肚子都是郁火闷烧。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声,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颜梦回跟来了,她不由得慢下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看到她放慢了速度等他,颜梦回心一喜,忙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她,拦到她的面前,“橙香,你……”

    没等他说下去,橙香截住了他的话头,瞪进他暗黑的眼里,说:“没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邪教妖女,你不是听清楚那个人的话了吗?还跑来做什么?”

    她是邪教妖女呢,一般人听到了都会远远避开,他不趁机离她远一点,还追上来做什么?难道还想多听她说些邪教有多可怕的事吗?

    抿抿粉唇,橙香闪过他身边,想继续走她的路。身份既然被人揭开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在颜府多呆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走人。相信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人想挽留了吧?说不定还恨不得跟她趁早撇清关系呢。

    “橙香,我只需知道你是我认识的橙香就够了。”看她又要跑开,颜梦回情急之下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柔胰,拉住她,“你是什么身份,我不在乎。”

    他急急地说,盯着她的两眼里尽是诚恳。他不怕她是不是真如那个人所说的是邪教的人,但他见识过她的轻功,知道她若不停下他绝不可能追上她,所以他唯一担心的是她就这么跑开了,而且还误解他用和别人一样的目光看她。

    “你……”橙香怔怔地望着他,被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吓了一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的那些同门师兄弟们远远地追上来了,一路咋呼个不停。

    “跟我来!”颜梦回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手,带她拐进另一条街道。

    被他的拉力踉跄了一下,橙香这才注意到他还拉着她的手,脸一红,她悄悄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不肯放开,更加施力紧紧握住了她纤长的手。

    紧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矫健的身影,橙香任由他拉着她往前跑,手心传来他温暖的体温,他的手心有些汗湿,似乎真的很紧张,她的心暖烘烘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汩汩流过。

    “喂,颜梦回……”橙香开口叫着他,突然很想问他真的不在乎她的身份吗?

    “嘘,别出声,我们在这儿躲一下。”颜梦回突然拉着她钻进一户人家虚掩的门缝里。

    “你……”橙香才刚开口,嘴上就传来一阵温热,颜梦回的一只大掌掩住了她的嘴,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几乎是挤进那条缝的,因为不想惊动门内的人,又不想让外面走过的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颜梦回只好放开拉着橙香的手,小心翼翼地一手顶住门板,一手掩在她嘴上。

    门缝很窄,两人靠得很近,橙香的前胸贴着门板,后背就靠在颜梦回的前胸上,几乎是整个人被拥在他怀里。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能用高难度的动作最大限度地仰头瞪他,以示她的不满。

    凭她的轻功,那些人要想追上她是不可能的,哪需要这样躲躲藏藏的?

    对上她的目光,颜梦回知道自己又惹她生气了,只好无奈地苦笑。

    “对不住,请为我忍耐一下。”他几近无声地附到她耳际说道,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更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清新的橙子香味,看着她玉洁的容颜,小巧白皙的耳垂,他的内心有股压抑不住的骚动。

    “呜……”橙香的嘴在他手下发出抗议的轻哼,柔软的唇瓣擦触着他敏感的掌心,带来一阵异样的酥痒。

    在她不依不饶的瞪视下,颜梦回缓缓放下掩在她嘴上的手,唇却忍不住亲上她光洁的秀额。

    不能怪他自制力不佳,要怪只能怪她长得太美了,身上的香味太醉人了,而他对她动了心,着了迷。

    一抹嫣红从橙香线条柔美的颈项漫过耳根,直逼上玉洁的面颊,在她圆润的脸上绽开两朵娇艳的芙蓉,霎时胶住了颜梦回深潭也似的双眼,让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哒哒哒……”杂乱的脚步声跨过他们藏身的地方,闹哄哄的人声渐去渐远,橙香和颜梦回两人却只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对身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你……你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诧异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对视的两人。

    心慌意乱地别开视线,颜梦回和橙香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手提竹篮的中年妇女正在惊讶地望着他们。

    “对不住了,大婶……我们只是借地方躲一下,马上就走!”颜梦回面红耳赤地躬了几下身,道过歉,才又重拉起橙香的手,匆匆离开那位大婶的视力范围。

    两人向前走不多远就到了街口,黄橙橙的阳光从对街映照过来,平添了几分暖意。

    颜梦回转头四顾了半晌,这才呼出一口气:“终于躲过去了。”

    “为什么你师父一定要捉你回师门?你不是有一堆师兄弟吗?难道就没有人能代替你?”明明早该艺成下山的徒弟,为什么做师父的情愿违背承诺,也不肯放弟子下山?这其间有什么隐情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颜梦回这一次不再选择对她隐瞒真相,把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说,“就因为我师父十年前曾和对手约定,十年之后各自选出得意的弟子再次较量,所以我们师兄弟经常得接受师父的考验。后来我被选为代表师父出战的人,可是我坚持遵从先人教诲决不涉入江湖,师父一气之下便把我扣在师门中,艺成之日也不肯放我下山。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找机会偷偷跑了回来……”

    “发现你偷偷溜走之后,你师父命你师兄弟追下山来,想要把你抓回师门。但又碍于面子,不敢惊动你的家人,所以暗谕不得在你家人面前动手?”橙香终于弄清了这一切,却又产生新的疑问,“你师父和对手约定了何时何地再战?”

    “据说就是这一次的正邪大战开战之时,双方在黄山绝顶一决高低。”

    “黄山顶上?正邪大战?”橙香有些意外,那不是她们邪教魅宫和武林正派之间的交战吗?怎么变成他的师父和对手决战了?

    “我也不清楚内情,只是听师兄提及,这两年来我一心想着怎么下山,从不过问这些江湖之事。”想跑都来不及了,他哪里还有那闲工夫去理会这些事。

    行走间,前方一家酒楼里飘出美酒美食的清香,追追跑跑躲躲藏藏了老半天,这时才发现肚子饿了。颜梦回停步对橙香说道:“跑了这么久,该饿了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原想给她买些东西的,没想到遇上了一群不速之客,逛街变成了追逐战,闲情逸致全没了。

    轻轻颔首,橙香跟在他身后走进酒楼,两人选了楼上一方靠窗的雅座坐下。

    酒菜很快上了桌,刚刚历经了一场紧张追逐,此时的两人不再心急,持筷把盏,只是慢慢品用。

    正值正午时分,酒楼上饮酒用餐的人不少,客来客往,恁般热闹非凡。

    “话说这一场武林大会,由邪教魅宫现任教主红月挑起,而以盟主上官书为首的正派武林应之,正是所谓的正邪大战……”酒楼正堂的看台之上,说书先生在客人们的要求下,正口沫横飞地解说当前的武林形势。

    “不是说此次大会由江湖百晓生叶怀风亲自主持吗?”听众里有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粗声问道。

    “壮士所言极是。”说书先生手中纸扇“啪”的一声合上,背负着双手在台上走来走去,“这江湖百晓生也是此番将与邪教应战的人物之一。据说邪教魅宫的现任教主红月及其手下的橙香、绿豆分别对正派武林盟主上官书,红脚大侠楚震伟及御剑门的少门主下了绝令。绝令一出,对掌双方势必生死纠缠到底……”

    说书先生的话飘入颜梦回的耳中,他诧异地望向对面的橙香,惊问:“他说的是你?……”

    说书先生口中的橙香会是此时坐在他面前的她吗?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她和人对掌下绝令的情景。在他眼中,她只是轻功好了些,性子火急火燎了些,怎么看也不像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没错,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邪教魅宫橙香。”乌溜溜的圆眸不躲不闪,直直对上他质疑的目光,给出他不敢置信的答案。

    说起那一场混乱,橙香至今仍后悔不该跟红月出宫。要不是红月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绿豆就不会走失,也就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武林大会正邪大战,而此时她和绿豆也还依然会呆在魅宫安然度日。

    “正邪大战开战之日已越来越近,众位大侠好汉若是感兴趣,届时可以亲赴黄山绝顶去看个究竟……”说书先生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听众的心撩得直痒痒。

    “那么你先给我们说说那几对互下绝令的男女怎么样了?他们真的会依约应战吗?”

    “对呀,魅宫的妖女们既然是邪教中人,就算出尔反尔也没人觉得奇怪吧?”听众们提出疑问,口口声声把邪教魅宫的人说得一文不值。

    哼,真是一群小人!橙香心中不屑地想到,熊熊烈火在胸臆间燃烧,她硬是忍住了火气,继续听下去。

    “据江湖百晓生叶怀风门下传来的消息,那三对男女早就纠缠在了一起,另有魅宫黄涟、蓝魅等也都分别和正派武林中人对掌下了绝令,魅宫七色全都出齐了,届时的武林大会,势必热闹非凡……”

    真是一派胡言乱语!她人正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饮酒用餐呢,什么时候和那位满嘴臭屁的红脚大叔纠缠不清了?橙香愤愤不平地捏紧手中竹筷,用力搅动碗中米饭,早没有了用餐的心情。

    “橙香……”

    颜梦回忧心的叫声传进耳中,橙香倏地抬头瞪着他看,“你听到了吗?这就是江湖。你口口声声说不涉入江湖,却和我这个江湖中人搅在一起,你以为你还处身江湖之外吗?你早就身在江湖了!”

    真可笑,他以为江湖是有界限的吗?只要有江湖人士活动的地方,就是江湖所在。什么叫不涉入江湖?从他拜江湖中人为师之日起,他就已经身在江湖了,只有他自己还惘然不知。

    “我……”颜梦回听了她这番话,顿时也怀疑起往日自己对江湖的认知来。

    究竟哪里才叫江湖?难道他以为只要不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就是不涉入江湖了吗?还是他其实早就身在江湖了?

    “你说你不在乎我的身份,但是,你听到江湖人士是怎么评价我们了吗?你真的不在乎吗?”烈焰在橙香眼底狂烧,她盯紧他的双目,咄咄逼人地追问。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仿佛没有看到她已经濒临失控边缘,颜梦回依然柔声重申他的立场。

    外人的言论并不能影响他什么,他只想和他的橙子姑娘在一起。除了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总会有人在乎的!”橙香摇摇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立起身,跃上了窗台。

    “橙香!你要做什么?”颜梦回紧张地拔高音量,心惊胆战地瞪着她的动作,引来四周客人的注目。

    “我走了,不让你为难。”回首抛给他一个牵强的微笑,橙香身形一动,已飘身跃下窗外街道,引来楼下一阵惊呼。

    足尖轻点,几个团身,她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这一次,她不再给他追上的机会。

    “别走!橙香——”颜梦回扑向窗台上,伸出的手却连橙香的衣角都沾不到,他对着她的背影疾声呼叫,却怎么也唤不回佳人。

    失魂落魄地回到颜府,颜梦回已经记不清自己都走过哪些地方,一路上遇到过什么人了。

    回过神时,他已经端坐在自家的正堂之上,身边坐着他忧心的父母双亲和三位同胞手足。

    “梦回,你清醒过来了吗?”看到他眼中逐渐恢复神采,颜夫人这才重新开口探问。

    一大早就看到他陪着橙香出门,怎么午时三刻却只见他一个人回来,脚步飘浮,两眼无神,像是失了魂似的,怎么叫也叫不应。她和仪欢急得忙打发家仆去召回颜施游父子三人,一家人心急如焚地守着他。

    “二哥,你不是和橙香一起出去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颜仪欢问道。

    失落再一次袭上颜梦回的心头,他哑声说:“她走了……”

    就在他面前,没有给他丝毫挽留的机会,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中。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想起她临走前的微笑,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走了?”颜氏一家几口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梦回,你仔细把今天的事跟我们好好说说吧。”颜夫人柔声说。儿子刚回神,还是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在家人的耐心聆听下,颜梦回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橙香消失的那一刻,无限的失落和绝望又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心,刀绞一般的痛。

    “原来是这样。”颜夫人终于了解了始末缘由,叹了口气道,“橙香这丫头是担心我们会介意她的邪教身份啊。”

    多么玲珑剔透的姑娘啊,被江湖人误解的她也不过是担心会遭他们一家人歧视罢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只是在害怕自己不再受他们欢迎啊。

    “她多虑了,我们颜家又不是江湖中人,谁会去在意那些江湖人士都说了些什么啊?”颜仪欢不再担心,笑开了。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只是这种问题,大家坐下来面对面说开了,不就没事了吗?

    “管他是正是邪,我们只需知道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够了。”颜赐淳也说道。

    颜施游端起茶杯,淡淡地道:“江湖人士向来喜欢兴风作浪,不必理会他们,我们颜家中意橙香当我们的二少夫人是我们的事,与他们无关。”

    “正是。”颜博奇的想法和父亲一样,只要这姑娘聪明伶俐,心地好,她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你们……”颜梦回来回望着家人,心中很是感动,“你们真的不在意她是什么身份来历吗?”

    虽然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橙香的身份来历,但多少也会担心家人会有不同的看法,现在听到他们这么一说,他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

    “傻儿子,你娘我早就见过橙香的养母了,自然不会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你呀,就放心去找回橙香吧。”颜夫人笑着向他透露一个意外的秘密,“橙香的养母、你未来的岳母大人,早就中意你当她们家的女婿了。有我们两方的长辈作后盾,你还担心什么?”

    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原来只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今早她带着仪欢拿了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先生合过了,人家算命先生直呼这两人可真是一对天合之作,向她保证最迟半年之内必成好事呢。颜夫人心中已经开始在寻思着该怎么操办这一场婚事了,怎么能让未来的二儿媳跑了?

    “娘!”脸皮比他娘薄了好几倍的颜梦回,听了这一番话,俊脸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红,但心中倒平添了几分希望之光。原来橙香的娘家人早已暗地里见过他了啊,那他就更有信心找回橙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