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偷来的爱(悄然无声)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城市。
雪花皑皑地落下,好似柳絮满天飞舞,却多了一丝不属于尘世间的温度。
冰晶的玉莹在我的掌心和面上融化,厚厚的积雪漫过了裤脚,在鞋下咯吱咯吱作响。
双臂撑起厚重的和这个繁华城市极为不协调的棉衣,张开,寒冽的空气夹杂着雪花扑进了我的怀抱。
我应该喜欢这样的天气,宽阔的街道上,因为天气的恶劣,而没有什么人,同样也少了那些奇异的包含了种种不含恶意的嘲笑目光。
一直生活在乡下的小镇里,和阿外婆相依为命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得什么样子。
十六年称不上无忧无虑,亦是称不上快乐的时光就这样过去。
直到一个月前,身体逐渐变得不好的外婆突然以一向冰冷的语气告诉我,母亲还有父亲都还活着,并且还有一个早自己十二个小时零五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姐姐。
那我为什么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为什么?
我不知道,下意识的也不敢深究,只是依照外婆的意思,拿着那个地址,转了几趟火车来到了N市。
可是城市之间的道路,和乡间的道路如此不同,虽然被皑皑白雪覆盖,但是那高楼林立间的沥青马路,好像迷宫一样,让我晕头转向。
因为天气的恶劣街道上本就没有几个人,仅存的几个在看到我的容貌还有身上属于乡村的服饰之后都厌恶地皱着眉,远远地走开。
终于看到前面有一名男子,已经快要冻僵的我不顾一切冲上了前去。
“不好意思,打扰您,请问一下……”
我的话在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的转身中,自动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只留下雾一般的呵气。
正好一阵狂风飞起,前面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转过身来的男孩,深黑得像是黑夜一样的发色在灯光的柔和黄晕中优雅地翻飞,那些碎散的雪花飘落在其中,给人一种天使的羽毛和黑夜一起陨落的感觉。
微弱的橙光闪烁着,像是一道浅浅的晨曦把少年包裹在方寸之间,而那道站在黑夜中的身影被这片光笼禁闭着,带了丝无法形容的朦胧感。
手中的包掉在了地上,我也没有发觉,直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夜空中轻轻带起一抹雪色的流丽,轻轻把掉在地上的它拾起,那一刹那我竟是那样地嫉妒着能接触到他肌肤的包裹。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吗?”
清越得仿佛冰样清风的声音就这么在耳畔响起,唤醒了正在沉浸他制造的迷离世界里的我。
被这样从未有过的温柔的语气吓了一跳,我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虽然生活在偏僻的乡村里,但是从城里来的老师曾经给我们看过一本画册,漆黑的夜色中,仿佛能和那夜融为一体的男子,肩胛上有着两片雪一样白皙的美丽羽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老师告诉我,他,叫做天使。
天使……
这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天使降落在了我的眼前。
“请、请问……问一下,这个地址您知道在哪里吗?我、我、我迷路了。”
他修长的手指接过我手中纸条的瞬间,暖暖的温度擦过了手指的肌肤,那股暖流顺着手指似乎流淌到了心间。
“啊,这里啊……我知道,我朋友就住在那,我带你去好了。”
“谢谢……”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面前被飞舞的雪花包围的少年,
然后,在稍微朦胧的视界里,我看到了少年温柔得仿佛融化了冬天的笑容。
夹带着寒冷的风中,我好似闻到了一股来自天堂里的甜甜的味道,淡雅而让人觉得全身都融化在这样的迷蒙里。
然后,我惭愧地低下了头,叹息了一声,第一次如此自卑地看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和面前的男子比起来,自己仿佛来自地狱,不,应该说地狱里的恶魔都会比自己强吧?
“跟我来吧。”
可是他依旧对她和煦地笑着,非常纯粹的微笑,没有一丝恶意还有歧视。
那么纯净的笑容……那么纯净的眼神……在那样的纯净之下连灵魂都会觉得被净化了一样的感觉。
城市里和我生长的地方如此不同,我生长的村镇外面环绕了一条小河,这样的夜半时分,人们喜欢聚集在一处,聊聊家常。
而这座城市,一座又一座的高高的楼房,只看见一盏一盏的灯光,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不会像村镇里,走过的人都会留下亲切的话语。
胡思乱想着,故意落后的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在料峭的风中有着一种潇洒的雅致,在茫茫白雪中仅有他一个黑色的身影,我却仿佛看到了那伸展而出的羽翼。
“你来找人吗?”
“嗯,外婆让我来找父母。”我低着头,保持着落后少年一步的距离,回答着。
“安伯父安伯母是你的父母?”
“是的,我叫安心。”听到他难掩惊异的问话,我苦笑地勾起唇角,一种涩意在心口蔓延开来,“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提过我。”
“不,不是,只是我这个人记忆力不太好,忘记了。”
美丽的少年瞪大了一双黑色的眼睛,随即温和而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真的,你要相信我哦。”
我很想相信他的话,可是十六年来的杳无音信已经让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谢谢,你心肠真好。”
“小小年纪,不要想那么多事情啊。”
我抬头的刹那,天使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过我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而纠结凌乱的发丝,感觉着手指之中仿佛温情流淌一般的发丝触感,我发觉自己的唇角竟然向上挑起。
此时的自己,被像是夜晚天空一般的黑色眼睛充满爱怜地凝视着。
我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希望永远不要走完这段路,希望永远这样子待在他的身边。
可是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如此的天真,故意再退后几步,想要从他温暖的气氛中挣脱出来,而这些则是徒劳的,我反而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仿佛来自天堂的气息,来得更加的强烈,紧紧包围住全身,让自己的动作都感到无力。瑟缩着,明明渴望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像是怕被火烫的小孩子一样,我努力远离天使,因为……我是那样的清楚,我们走在一起是如此的不般配。
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一路上周围只有风声,看见的只是风卷起的雪花,感觉到的就是雪花在脸上融化后的冰冷。
终于,我们上了一座高高的楼,门铃刚刚响起,门就猛地被打开了。
轻灵美丽的女孩子,好似山间奔跑的小鹿一样冲进了天使的怀里。
“艾哥哥!”
少女手臂围绕上了少年的颈项,然后像是一只猫儿一般依偎进他的怀抱,撒娇地把面孔埋进了他的颈窝之中。
少年因为少女的举动,温柔地微微笑着,那样的笑容仿佛连他们周围的空气变成了粉红的颜色。
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和谐得近乎完美,那动作仿佛已经演练了千遍的熟悉自然。
“艾染,你来了。”
已过中年却依旧美丽的女人,从室内走出,看着他们,同样高兴地笑着,却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流露出隐约的厌恶还有惊讶。
“她是……”
“我在路上遇到迷路的她,她要找您还有伯父。”
她,和外婆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上的女子一般模样,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我、我是安心……”
后面那句妈妈,因为那厌恶的眼神,怎样也无法说出口。
那种眼神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厌恶,好像她是路边的垃圾,甚至比垃圾还不如。
“你怎么会来?”
蓦然,我在华丽柔软的床上惊醒,身上已经留下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起身来到落地的窗前,动作近似粗鲁地扯开天鹅绒的窗帘,天边已经是青琉璃的颜色,屋子里也被淡淡地抹上一层阳光的金色。
借着那光亮,我看见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女子,薄薄的黑色丝绸睡衣包裹住的身姿,窈窕婀娜,长长的昂贵花费打理出来的蓬松卷发,披撒在肩头。
明亮的眼,优美的唇,挺直的鼻子,都是那么的美丽。
是的,很美丽。
我把额头抵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感觉到吸收了寒冬气息的冰冷温度接触在肌肤上,我的头脑渐渐清醒。
你怎么会来……
这句话几乎成了我一辈子的心伤,天下怎么会有母亲问自己亲生的女儿,为什么回家?
只是梦,只是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不停告诫着自己,可是身躯还是无法停止地颤抖。
牙齿在嘴唇上狠狠地烙印下痕迹,那种疼痛的感觉,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梦中的天使,只是出现在梦中,而自己已经永远不会回到那个时候。
终于,我振作了起来洗漱之后,到了地下室的停车场,坐进车内刚刚把钥匙插进,蓦然,车门被拉开,两名蒙面的男子拿着雪亮的刀,嘶哑着嗓子说道:“打劫!把钱都拿出来。”
我屏住了呼吸,从提包里拿出钱包,顺势拿出了藏在夹层中的迷你手枪。
“美丽的小姐,对不住了。”
一名男子说完举刀就要落下,可是顿在了半空之中。
穿过消音器的子弹,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他的肩胛骨,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一般,倒在了地上,血泉涌一样流淌了一地。
“对不住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停车场内回荡,虽然他们蒙着面,但我敢肯定地知道,他们的脸色都已经发出绝望的苍白。
“谁派你们来的?”
“什、什么?我们、我们只是打劫,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未受伤的男子看着我抵在他额头上的乌黑手枪,那一层层冷汗已经湿透了面罩。
孬种!我心里暗自骂着,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掌控一切的冷静。
“我一个单身女子,面对你们两个大男人,就算把你打死在这里,我也可以说你意图非礼,而我是正当防卫,不会被追究任何责任。”扣动扳机的手故意在他看得见的角度,紧了一下,“打劫?连钱包里有多少钱都不看,就想杀我,你当我是白痴吗?说吧,谁派你来的?”
男子的双腿以明显的速度抖动着,不用再威逼,就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我、我说……是隋南。”
“带着那个废物,滚吧。”
扶起地上受伤的男子,踉跄着离去,临走时看着我的惊惧眼神,让我不禁哑然失笑。
“安副总,我们总裁在开会,您现在不能进去!”
秘书娇弱的身体,被我一把推开,我以近似粗野的力度,推开了总裁室的实木大门,没有等秘书跟进来,就反锁上了门。
然后,走到隋南的班台前,把一盘录音带扔到了他的面前。
面前这个正抽着雪茄的肥硕中年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一系列动作,被长久的奢侈和纵欲所浑浊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隋总看到我很惊讶?”
坐在他的面前,看着坐在对面纯皮班椅上的隋南,我勾起了唇角,轻轻地淡雅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按住磁带,送到了他的面前。
“呵呵,安副总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说着看着桌上的录音带,眼光微微闪烁着,堆满不解的笑意,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地问道,“这是?”
嘲讽似的微微抬起下颌,看着他,我轻声地笑着,语调依旧柔软温和:“说起来很有趣,今早有两个歹徒说是要打劫,却想要杀了我,被我的保镖制服后,说出了很有意思的话,都在这卷录音带里,您要不要听一听?”
“是吗?呵呵……”
状似不解地挑了下眉毛,阿玛尼西裤包裹住的腿,不安地重新交叠了一下,隋南已经半秃的头上,油亮亮地冒出了层层汗珠。
“这只是子带,母带在别处。”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想怎么样?”
不愧是在商场拼杀多年的老狐狸,最初的惊慌之后,隋南已经恢复了镇定,研究似的紧盯着我。
我并不急着说话,只是用保养得白皙纤细的手指拿起带子,仔细地端详里面层层缠叠的罗纹,良久,才开口:“您很清楚不是吗?就是因为我发现了公司总会计师收受您的贿赂,所以你想杀人灭口,不是吗?既然您没有达到目的,那么我要您从他手中得来的那本账目。”
“好,我佩服,不怪人人都说,季四能有今天,你安心功不可没,我这回彻底地领教了。”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冷笑了一下,肥硕的身体在西服下微微抖动,然后,他和我打起了太极,“可是现在没有在我身上怎么办?”
“隋总您生性多疑,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您看不到的地方,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会比这里令您安心的呢?”没什么表情地说完,我忽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我知道,在隋南的眼中,我扭曲了菲薄的红唇,反而带了丝阴狠的味道。
安静地坐在椅子里,手指优雅地在交叠起的膝盖之上合握,我等待着,等待着对手的缴械,关于等待,我总是非常有耐心。
“好!”
终于,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惨败,起身打开了藏在梵高名画后面保险柜,取出了账本,“给你。”
“多谢,那我们再见。”
“等等,那卷母带。”
“录在了这卷带子里,您可以随时去取。”说完,我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走出了他美仑美奂的办公室。
走出高高的摩天大楼,我抬头望向顶层,似乎还能听见隋南的怒吼声。
根本没有什么录音带,一卷十元的空白带子,换回了掌握着偷税证据的重要账目,他脸上的表情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深深地吸进一口清爽的空气,阳光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天显得特别高,但冬天的C市,天总是干冷干冷的,连路上的行人都瑟缩地行走着。
偶尔几只麻雀在云底下飞过,才现出很精神的样子。
踩着高跟鞋走向自己的火红马莎拉蒂,腿却不由自主地在发抖。
镇定,安心你要镇定,命都已经捡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住安慰着自己,可是腿已经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终于高鞋跟再也禁不住这种折磨,猛地脱离了鞋子。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和地面的亲密接触,一只手从后面搀住了我的手肘,即使透过厚厚的衣物,我依然感觉得到那手是如此的温暖。
“小姐,你还好吧?”
这异样温柔而又异样清越的声音似乎在自己心里钉了根柔软的钉子,我缓缓转过头。
忽然,一双好似夜空一般的美丽眼睛,进入了我的视线。
这双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的黑色眼睛,温柔得像是水一样的波光如同一张网一般笼罩向我。
凝视着那仿佛月光凝结而成的俊雅容颜,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无法掉转视线,只能看着他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露出了仿若春日来临的笑容。
天使……是天使……
只是一眼,就仿佛是千年的轮回今日注定,在这个瞬间,温柔的他拂动着我的灵魂。
几乎就在同时,震惊好似发出了巨大声音的巨雷敲打在我的心脏,让我踉跄了下。
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怎么还能再看到这张脸?!
“你没事吧?小姐?!”
心脏似乎就要被震惊无措和惊喜这样双重的情感撕裂,我在即将被这样浓烈的情感灭顶的时候,勉强直起身子。
许久许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回答震动着翻腾的胸腔。
“没事……谢谢……”
而时光流逝,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羞涩而又土气的小女孩。
“你没事就好,可是你的鞋子……”说着,他弯腰拾起我落在地面上的鞋跟,蹲在地上打量了一下,才重新站起了身体,而我似乎看见了他身后的羽翼慢慢地收起。
“看样子是修不好了,你是要上车吗?我扶你上去好了。”
“谢谢。”
在他的搀扶下我一瘸一拐地坐到了车内,而他站在车门旁依旧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影子有一些笼罩到了我的身上,被阳光洒了一身温度的身体因为覆盖而下的阴影而稍颤抖了一下,“你经常这样热心吗?”
“也不是,只是你的表情……”
他并没有觉得我的问题尖锐得刺耳,只是蹙着形状优美的眉轻摇了一下头,认真地思考着我的问话,那“川”字的纹路清晰地刻在他的额间。
“我的表情怎么了?”
“你的表情在说,帮帮我,所以我就拔刀相助了。”
依旧平和地笑着,蓦然,他的目光被远处的什么所吸引,放出了流光四射的异彩,“啊,我的朋友来了,那么,再见。”
“再见。”以冷漠得没有丝毫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再看面前天使一样的男子一眼,只是一直近似礼貌地低着头。
我的表情吗……
我看向车内的镜子,里面映出了一张美到可以让男人屏息的容颜。
这样的脸,依旧会脆弱无助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恍惚,这样美丽的脸呢……他没有认出我,可是依旧像当年那样,毫不犹豫地帮助了我,而我是不是又要陷入当年的漩涡之中呢……
好似着了魔一般,我并没有急着把汽车开走,只是远远地看着。
有着明亮眼睛的娇美女子,抱住他的胳膊撒着娇,随即附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而他很无奈地看着那个女孩,眼中充满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怜惜,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冬日的阳光在他们头上闪动,连他们投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像是有生命一样的幸福。
我迷惑地看着他们,心里在不自觉地问着自己: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是什么滋味?被那样抱住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们的笑容那样的灿烂,不见世事的丑陋还有邪恶。
茶色玻璃的反射中,我看见自己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却带着深邃而又不易察觉的渴望。
这一瞬间我是如此的嫉妒着那个女孩子,正如许多年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事隔多年,还要让我遇见你,为什么?
蓦然,我看到镜中那双黑色的眼睛,游离在最深处宛如落叶浮萍一般的彷徨和脆弱,抵受不住这种脆弱所带来的眩晕,手指头轻轻地按在自己的眉毛上,用力地摇头,像是想要把自己大脑里所有的一切甩出去似的。
终于,我踩下了油门,奔驰而出的车把他们甩在了身后。
矗立在最繁华地带的季氏大楼,在以奢华著称的C城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富丽堂皇。站在这个已经成了市标的建筑顶层,即使是冬日的午后,办公室内的空调依旧暖若春时,适宜的温度,让人想要扑到丝绒的沙发上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心却焦躁不安得厉害,站在窗前,我看着外边,一边是林立的摩天大楼,一边是蜘蛛网般的穷街陋巷。虽然,这里听不见汽车喇叭精神抖擞的鸣叫,也闻不到刺鼻的油烟味道,可是我依旧能感觉到每一条街巷的背后贫穷和金钱的影子还有气味的存在。
听见身后的门被打开又被重新关上,我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但知道进来的人是谁,却没有丝毫转头的意思。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炽热的手臂从后面环抱住了我的腰肢,熟悉得仿佛是自己呼吸的气息,触摸着我耳畔的肌肤。
我推开他的手臂,转身看着季四,季氏的掌权者。
有着可以称之为俊美容貌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那冷酷而又睿智的视线剖析着我,
而我也在紧盯着他黑色睫毛下寒星一般的眼睛。
这个英俊多金的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梦想,但是多年前被家族排挤在外的他遇到了身无分文的自己。
而后他和我可以称得上相依为命地走到了今天。
如果没有意外我已经决定把婚姻的红线抛向这个强大而桀骜不驯的男人。
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我的手中有着季氏20%的股份。
可是我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穿过了他的身体,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似追忆,似怀念。
“我今天……又看到了天使……”
他的唇角弯出了近乎放荡的弧度,虽然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一向锐利森然得没有一丝多余感情的眼睛,此刻充满的不可置信,却让他有了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
“什么,天使?我以为安副总裁你,是个不相信浪漫的女人呢。”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我也自嘲地笑着,顺势倒在他的怀中,可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还是那样渴望还有忧伤。
掩藏在袖子下的手掌微微握紧,然后再松开。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几乎无法分出性别的少年,他已经变得成熟优雅,那身后的羽翼似乎丰满得可以支撑起整个世界。
下班的时间,我随着人群从高高的大楼中走出。
我不想开车,今天的我只想好好地走走,沉静一下迷茫的心绪。
“今天怎么样?”
即使隔得那么远,那特有的清越声音依旧传进了我的耳朵。
连经过大脑考虑的时间都没有,我直接抬头向前看去。
黄昏微弱的光芒下,他搂着女子走在前面。
“好紧张哦,我失手打破了经理的杯子,还有把文件错送到企划部,还有……”她手舞足蹈地一边说着,一边对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这个迷糊蛋。”
“我也不想啊,可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手脚像是不听使唤了似的。”
“你啊,离了我可怎么办?”
“是啊是啊,管家公公。”这么说着,有着璀璨笑容的女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晃了晃挽在手中的他的手臂。
即使从后面这个角度看去,我依然能隐约地看到他的眼波流转,那双仿佛不沾一丝红尘气息的清澈眼睛,却偏偏带着说不清的爱恋。
而她在他的深情凝视下笑得那样的幸福灿烂。
我在后面呆呆地看着,心中不断涌现的陌生情感,叫我几欲窒息。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于专注,女子看到了我,露出了迷惑又微微含着警戒的神情。
“她是?”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然后,容颜上浮现了淡雅的弧度,轻轻笑了起来。
“是你?已经换了鞋子啊,脚没什么事吧?”
对上他目光的一刹那,我的心头蓦然一紧,但还是力持镇静地露出了模糊的笑容,“还好,早上太过匆忙,还……没有谢谢你的帮忙。”
“哪里,你太客气了,那么,再见。”有礼地说完,他挽着女子转身离去。
女子微笑着跳跃地向前走着,像是一只轻捷的小鹿轻松地跃过森林的小溪,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然后回头对我笑语:“安副总,再见。”
“再见。”
这个意外的震惊,让我改变了主意,我重新走向玛莎拉蒂,坐在车中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的孤寂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深地席卷上来,手颤抖着无论怎样都无法把车钥匙插入锁孔里去。
想被爱,想像她那样被爱包围,想要他给予的爱。
我听见我的身心都在充满渴望地叫嚣着。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拒绝了陌生男子的搭讪,我依旧是独自一人走向停车的方向。
“还没有睡啊?很想我吗?傻瓜,快睡吧,已经这么晚了,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迷糊着,那个声音再次传进我的耳中。
循着声音看过去,他倚在墙边,整个面孔都隐藏在阴影里,他乌色的发在昏暗的灯光里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色泽,微微折射着奇妙色泽的光线。
可以看见他正在打着电话,那声音中饱含着柔情蜜意。
这一刻的我,感到彻底的失败。
不要,不要再看见他,再看见我会发疯。
踉跄着朝车走去,就在即将接触到车门的瞬间,一个不稳,就要朝地面摔去。
下意识地紧闭上眼睛,然后,我因为酒精已经迟钝的神经,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带着阳光温度的手再次扶住了我。
“你醉成这个样子,还要开车吗?太危险了。”
温柔的隐含担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而在过了片刻之后,我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又过了片刻才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又是你啊,今天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真是孽缘啊。”
我冷笑着对他说着近似尖锐的话,这一刻我的心奇异地矛盾着,我希望他走开,却又舍不得他走开。
“缘分我承认,孽缘就不要了。”他却只是温柔地看着我,那笑容中的我好像一个撒娇任性的孩子。
从小就很怕冷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和人贴近传递温度的感觉。但是对于他,我所有的努力和坚持似乎都化成了泡影。
故意不稳地倒入他的怀中,贪婪地吸取着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的身上那温暖的感觉,我的手已经在他整洁的西服衣领,拽出了细微的褶皱。
“这样是很危险,你看我连车钥匙都拿不稳了,不然就麻烦你,送我回去好了。”我并不算说谎,进入酒吧之前我因为懒,所以把外套留在了车里,夜晚的温度原本就比白日低出很多,只穿着单薄的亚麻衬衫的我,冻得连手中的钥匙都拿不稳。
“这样的话……”他那对清澈的眼睛毫不怀疑地看着我,然后笑了出来,“好吧。”
正文 第二章
火色的玛莎拉蒂在深夜的道路上奔驰。
几乎不沾人间烟火的他,握起方向盘的样子仍旧优雅从容得让我心动,路旁的灯光勾织出一道道霓色的彩虹,滑过他流动丝绸似的发上,仿佛是混杂金丝织成的锦缎一般华丽。
感觉到我肆无忌惮的目光,仿佛玉石雕像一般的男子微笑了起来。
“我们这样也算认识了,我叫艾染,你呢?”
他说话时乌黑色的眼习惯性地和我对视一眼,优雅从容从他微敛的眉目一点一点,由骨子里渗透了出来,显示出了良好的教养和出身。
“我叫安心。”盯着他,不错过他面上一丝的神情变化,我力持淡然地开口。
“啊?安心?”
他一愣,有些吃惊地看向我,这是我们相遇以来第一次,我看到自己的影像深深地印在他的眸孔之中。
“怎么了?你很惊讶?”
他随即转过头认真地开着车子,许久,才温柔地笑了一下,一双眼睛在狭小空间里,闪烁着照耀了周围的黑暗的光彩。
“不是,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做安心,只是已经失去联络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还记得,记得当年那个又丑陋又臃肿的女孩子,他说人人厌恶的那个女孩是他的朋友……
我难受地别开头,车窗上自己的影子恍惚又变成了当年的样子,渴望而又专注地看着身旁的这个男子。
他的影子映在车窗上,优雅而又英俊,抬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摩上他倒影在窗上的发丝,仿佛真的感觉到了手指之中有流淌一般的发丝触感。蓦然,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之间的动作,又烫到了似的缩回手指,然后看到自己唇角的笑渐渐扩大成了苦笑。
“但是,你们的动作有时还真的很像。”
他还是看见了我的动作,在光影恍惚中,微笑了起来,笑声带起的温柔怀念,好似水里的涟漪向我荡漾开来。
“是吗?”这一刻,我的心暖了起来,一股热流缓缓注入在了其中,驱散了冬夜的寒冷,“也许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你们长得根本就不像。”
“你是说她很丑?”我忧伤而又无措,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否记得当年那个女孩也是用同样的,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的目光这样看着他。
“不是,她并不丑,只是没有你这样的自信。”
虽然开着车,但艾染的神情难掩淡淡的恍惚,凝视着面前的道路,他面上多了一点孩子似的纯真
我张口还要说些什么,他手机《爱你一万年》的铃声刺耳地响起。
“喂?丫丫啊。”听着通过无线电波传来女子的声音,艾染在霓虹灯下的面容瞬间增加了一层暖意,“我就快回去了,一个朋友喝醉了,我要先送她回家,好的,一会见。”
一旁的我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阴冷的世界,明明那么接近,却好似永远都无法接触到他。
置身在这种错觉里的我,颤抖着伸出手压在了不断抽搐的痛着的额头上,滚烫的肌肤被冰冷的手碰到,一种自深处泛滥而上的空虚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车停在了我居住的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我得走了,再见。”说完,艾染便有些焦急地下了车。
看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这一秒,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车在一个小区门前停下,女子站在那里,她黑色的头发披散在长长的白色外衣上,珊瑚色的嘴唇冻得不断发抖,她一双黑色水晶似的眼睛凝视着从出租车上走下的男子时,发出的惊喜光彩中流淌着爱恋的情愫。
似乎担心女子没有办法抵御夜色的寒冷,艾染跑上前去拥住了她,那样的拥抱,仿佛天使张开了两片大大的羽翼。
而她柔顺地任凭他抱住自己纤细而轻盈的身体,幸福地把头窝在他的肩窝里,轻轻蹭着。在一阵轻轻的交谈之后,艾染微笑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他们相依而去。
我看着,呆呆地看着,迷茫而又无助,只觉得呻吟的欲望把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要淹没了。
真的很想知道,被那样抱在怀里是什么样的滋味,被那样深爱着是什么样的滋味。
无力地把手肘支在方向盘上,手指揉压着自己的额头。
车停在豪华的别墅前,门口的保镖看到我,面上露出了吃惊还夹杂着微妙的表情。
客厅内,盛装的美丽女子正倚在季四的怀内,曼妙的音乐荡漾在空调制造的暖洋洋的空气之中。
季四抬头看见我,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放开了怀中的女子。
“怎么了?”
“你有人?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说着,我却轻车熟路地走进吧台,为自己在昂贵的水晶杯里倒进了金黄的液体。
“没事。”季四跟着坐到我的身旁,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掌悠闲地交叉在膝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天气怎么样,漫不经心地对女子交代着,“你先回去吧。”
女子美丽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忍无可忍地大声说着:“季四,你太过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对不起,我们下次再联络。”
“我们永远不会再联络!”说完,女子扬起下颌,保持如孔雀一般高傲的姿态离去。
可是我依旧看到了她眼角隐隐浮动的泪光,她是爱着季四的吧?可是这样的爱却得不到珍惜。
“看来你又得再找一个秘书了,坏男人。”看着转身离去的女子,我的心里有着一丝异样的感觉。
人生真是奇妙,刚刚在一场战争中惨败,现在又在同样的男女战争中大胜。
季四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尊重我但也明确地告诉我没有绝对的专一,彼此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是吗?那么深夜来找坏男人的你又是什么呢?”
他附在我的耳畔,微微压低了声音,本来就醇厚的声音里更因此而染上了一丝诱惑的味道。
“我是坏女人。”
用一只手把散乱在肩膀上的卷发向后拨去,我的眼睛脱离了迷离之后渐渐清晰了起来。
“知道就好。”映在他眼中的我是脆弱的、纤细的。
看到这样的我,季四握住我细得见骨的手腕,他身体中未曾得到舒解的属于雄性的欲望,慢慢地从肌肤交接处流淌了过来。
我的唇角弯起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弧度,轻笑得像是春日里翻飞的薄纱。
握住手腕略有些粗糙的指头,微妙地在我白皙而柔细的肌肤上蠕动,一点一点地向上滑动着,然后他轻轻弯下身子。接着,带着他炽热的体温覆盖上了我的身体,吻密密地落了上来。
神志在这个吻下,有些恍惚起来,直到赤裸的身体接触到有些冰冷的白色丝质的床单。
“我想要你……”
听到季四的声音柔和地抚慰过自己的唇还有颈项,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然活抬起手臂,解开了他贴身衬衫领口上的宝石扣子,而后唇和唇之间甜美的接触让我一点一点地感觉到自己的肌肤在他的手掌之下火热了起来……
我的肉体与他纠缠厮磨,灵魂却无法像以往一样沉浸其中。
那灵魂里承得满满的都是那个天使一样的男子,他的笑容为何会那样的温柔……温柔得仿佛要把我的灵魂融化了一般……
许久之后,我躺在床上,纤细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带起雪白的丝质床单泛起微妙的涟漪。
“你怎么了?”他躺在我的身侧,带着些散漫意味地问着,修长的指头无目的地在我黑色的卷发里穿梭着。
“什么怎么了?”
“这是你第一次,不提前打电话,就跑到我这里来,还有你今天的样子很不对劲。”
季四的嘴唇像是烈火一样烙在了我的额头上,我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被他吻到的地方,接触在手指下肌肤却是微微的灼热。
“你是在警告我下次要来之前一定要打个电话吗?”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他,在看了他一眼之后,我冷冷地笑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些困倦地在丝绸的床铺上撑起身子,点起了一支香烟,薄薄的雾气自他的唇中散出。
我没有再看他已经脱离了欢爱的淡漠神情,缓缓闭上了眼睛,可是深刻在脑海中的笑容怎样也无法消除。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脑海里充满了一张笑脸,虽然并不是对着你笑,但是却奇异地安抚了你的心,你会怎么办?”
“抢过来,偷过来。想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放手。”
季四歪着头,然后不甚在意地锁起了飞扬的眉,“我们不就是这种人吗?”
“是啊。”我回答时,身边的他已经睡下,只留下我独自守望着黑夜的逝去。
梦里的我再次变成了那个又丑又胖的女孩儿,无论付出了多少努力,她都不会得到父母的喜爱,高大英俊的父亲,虽然外表看似合理又绅士般地对我微笑,但却掩饰不住冰冷的疏离。
在那个家里,我的心就像是塞满沙子一样涩涩的。
每天吃饭的时间成了我最难熬的时刻。
“我吃完了,妈妈。”
安雅没有吃上几口,就起身离去,虽然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我知道是自己影响了她的食欲。
“丫丫,你再吃一点,吃这么少对身体不好。”
妈妈关心而焦虑地站在安雅门前劝慰着,这样的神情在我的身上从来得不到。
她没有说服安雅,带着懊恼回到了餐桌前。
“安心,这是单独给你分拨出来的菜,你吃这些好了。”自橱柜里拿出了一套新的碗筷,从桌上的饭菜中拨出了一些放在我的面前,“还有,吃饭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闭着嘴吃饭不会吗?”
“好的。”
半夜时,我起来去洗手间,发现父母卧室的灯还隐隐亮着,怕惊扰到他们,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母亲刺耳的声音无可避免地传进了耳中,“丑人多作怪,我真受不了那个孩子。明明是我亲生的怎么长得那么丑?”
“没有办法,我也不喜欢她,现在你母亲身体不好,带不了她了,难道还能把她送进孤儿院?”
我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含着泪跑回了房间。
用被蒙着头,我无声地哭泣,是的,无声,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大声地哭出来,仍然只会惹来他们的厌恶。
学校中,同学们眼中同样透露出让我张皇失措、嫌恶还有讨厌,那种赤裸裸毫不隐藏。
“安雅,她是你的妹妹吗?”
“哦,好丑哦,跟你一点都不像,她怎么那么胖啊?”
“站在你的身边,你长得好像天仙一样哦。”
“哈哈哈……”
听着他们故意放高的声音,安雅的面上一片难掩的难看,对上我求救的目光之后,却只是低低地垂下头,束起的马尾辫下的雪白颈项,弯出了优美的弧度。
我的心也随着低落到了谷底,蓦然,一个漂亮精致、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笔记本,落在我的脚下。
弯腰拾起,我讷讷地开口,心里期待着可以建立新的友谊,“你,你的东西掉了。”
女生的眼光看着我手中的笔记本,充满惋惜还有嫌弃。
“恶……我不要了!”
“哇,那么丑又那么胖的人碰过的东西,谁敢要啊,不晓得会不会有病菌呢。”
他们的笑声像一把把刀子刺进了我的心口,我无法忍受,跑出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教室。
跑到草场的角落疲惫地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想回家,想回到那个淳朴的小村落,好想……好想……
“安心。”
温和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我茫然地抬头。
美丽得不属于凡间的少年,被阳光的金黄颜色镀上了一层边,像是天使感应了我的召唤从天空的彼方落在眼前。此刻,我仿佛看见了悬浮在他身后的巨大羽翼,优雅地缓缓收敛在两侧。
艾染,展现着不属于这个污浊尘世的灿烂微笑,而那样的笑容让我有瞬间失神。
他黑色的眼睛安静而温柔地看着我,那是非常温软的眼神,满眼的暖意和关心。
“你怎么坐在这里?不去上课吗?”
“我……上完课了。”我撒了谎,下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惨状,我希望在他的心中自己是美好的。
最可悲的是,自己从来没有美好可言,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这么想着,为他的温柔感动的同时,也觉得心里有一丝无法形容的苦涩。
不愿意看到艾染眼里的温柔,低下自己的头。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之后,一颗已经剥掉了包装的粉色棒棒糖出现在眼前。
“请你吃糖,吃了甜的东西心情就要变好哦。”
再次被他的笑容掠去了神志,迷糊地伸手接过。
“新的环境是需要时间适应的,你要努力哦。”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的眼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得胸口里带着无法形容的疼痛。
谢谢……
很甜,真的很甜……
刚刚忍受了那么大屈辱的自己,都没有哭,而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泪反而流了下来。
为什么哭,哭的是什么,自己不知道,但就是没有办法停止眼泪,没有办法不让心中那空洞一般逐渐扩大的哀伤弥漫开来。
“安心!安心!”
低沉的呼叫把我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我艰涩地睁开双眼。
床畔,季四正在悠闲地穿着衣服,然后坐在了床边,手上还端了一杯上等的咖啡,他心情很好地拍打着我的背,轻轻沿着我线条优美的曲线向下抚摩,手指力度像是羽毛飘落一般的温柔。
是的,温柔……
“不要再睡了,今天上午有会议,再睡下去我们都会迟到的。”
“嗯,我起来了。”
从梦境中挣扎出脆弱的心境,我自床上起身。
直到和季四一起上了高级房车,我的意识还是有些恍惚。
可以清楚地想起那天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连他的眼神、动作、表情甚至连那颗糖的甜蜜都是那么的真实呈现出来,虽然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忘记这一切了。
在清晨车流庞杂的路上,司机仍然把车开得很稳。
季四一边享受着这种安稳一边看着文件,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和我说道:“今天新任的会计师会来上任,他是我大学时的学弟。”
“哦。”
“呵呵,他那个人天真得近乎可爱,执着认真也是业界出了名的。这段时间让他整理一下表面的账目,可以减轻税务局对季氏的怀疑,对我们都好。还有,这个周末我约他还有他的小女友到新建成的度假中心,感情毕竟是要好好培养一下的,记得把约会挪开,我们要一同去。”
“你做主就好了。”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微微勾起薄薄的唇角,然后轻佻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终于来到了公司,在门口等待多时的秘书,看到我们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会议室的红色实木大门。
会议室中有什么人,我都没有看见,我看到的只是那个优雅坐在那里的男子,只觉得胸中炸开了一片轰鸣。
“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季氏公司新任的首席财务官,艾染先生,这是副总裁安心小姐。”
“你好,安小姐。”
而一身黑色西装,里面穿着朴素的白亚麻衬衫的他,微笑着,自信十足地看着我,伸出了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你好,艾先生。”
只觉得艾染身后的阳光刺眼得让我不得不微微闭上眼睛,但是我立刻从震惊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平常覆盖于全身的优雅立即武装上全身,镇定地握上了艾染伸出的手,然后退开,和这个男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手指异样冰冷,出于本能艾染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而我居然在他隐含关心的目光中不自然地掉转开了视线。
“好,现在会议开始,这项工程是这样的……”
第一次,我在开会的时候无法集中精神;第一次,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我憎恨迷惑了自己的他,也憎恨被他所迷惑的自己。
度假村是季氏刚刚在C市完成的一个大规模项目,是一个与游乐场结合的多功能的休闲度假中心。
这里有可以在休闲别墅旁享受道地天然温泉的SPA,另外像保龄球、高尔夫球场、小型赛车场,东侧还建了一个大型的游乐场。
搭乘直升飞机过去之后,一整天的玩乐下来,艾染还有安雅形影不离的情深意切,刺得我身心俱疲。
终于傍晚时分安雅累得筋疲力尽,回房休息了。
而我却好似失去知觉一般,陪着两个大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带着酸涩的黄金色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腹中,然后好似从毛细孔中蒸发了一般,我喝得毫无醉意。记得原本的我,只要一闻到酒味就会头晕,曾几何时我已经变得千杯不醉了?
男人之间的友谊是不是从酒精之中增强的我并不知道,只知道艾染还有季四已经喝得开始说着胡话。
“你这个小子,从大学遇见你就是这么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有换一个,太没有出息了。”季四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下巴,朝着艾染笑得奸诈,但是说话时舌头已经略带些卷曲。
“怎么样?我跟你说啊……学长……安雅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你知道吗,学长?唯一的……”
艾染的手肘支在桌上挑眉,目光已是朦胧一片,看着对面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那眼睛已经笑得眯细起来。
我听不下去了,放下酒杯走出了别墅,走着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游乐场。
由于是周末,夜间的游乐场更是灯火辉煌,摩天轮上不断有霓虹的颜色闪过,为被夜色染成墨黑的空气染上一丝轻佻的流艳。
我站在旋转木马旁,听着奇妙的音乐声,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木马映着流光异彩霓虹色彩转啊转啊。
“只是看着,有意思吗?”
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艾染,墨色的眼睛被酒精滋润着更加魅惑,而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其中。
“你怎么在这里?”
身旁的男子此刻虽然面色有些发红,但是却不掩清雅的容貌,一头月亮碎片般的美丽的发流泻在额头,突然,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上了他的脸。
触摸到他肌肤的一瞬间,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形状优美的唇角扯起一抹清淡的微笑。
“学长已经阵亡了,我出来透透气,可是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到了这里。”
“看来你是喝醉了。”
我近似贪婪地享受着包围住手掌的温暖温度,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温度高得不正常,看着随着他轻轻摇动而流过异彩的那一头纤细的黑色发丝,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弯起。
“呵呵,是吧?”
现在这张脸上却只有几分天真的稚气,他把我抓得很紧,像是可爱的孩子抓着心爱的玩具一样。
此刻,我有了一种被珍惜的感觉。
“光看着有意思吗,为什么不去坐?”
“啊?”
“走,跟我来!”
“去、去哪里?”
我一时缓不过神,踉跄地跟着他往旋转木马的入口走去。
“我不想坐……”
“不要骗人哦,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想很想很想坐啊。”
蓦然,他又转身停住了脚步,我收步不及跌进了他的怀中,他纯白的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以看到他因为酒精而微微泛出浅红的肌肤,他的气息离得我那样近。
“是吗?”
看着一连说了三个很想的艾染,我的心微微战栗。
“绝对是,你的表情是这样说的。可是一个人坐的话,太寂寞了,我陪你好了。”
他孩子似的笑着,鼻子眼睛眉毛都攒到一处去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开怀,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我真的是寂寞到了他觉得可怜的地步,也许我已经寂寞到了只要有一点温度就会依靠过去的程度,但是我真的无法拒绝他。
因为一个人确实很寂寞。
就好像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无法飞翔,此刻我真的需要他的陪伴。
“你想坐那个?”
“这个,长着翅膀的。”
“那我也坐这个长着翅膀的好了。”
说着,他坐在了我的身后,我被像是抱着什么异常珍贵的物品一样慎重地搂在他的怀里。
木马开始旋转,勾织出奇幻得好似月夜下笼罩着森林的薄雾的音乐声响起,我靠在他的胸膛,我们那样接近。
周围千万点霓色光芒,装点得仿佛流金一般美丽。
风很冷,从他的发丝轻轻拂过我的颈项,胸膛里一点奇妙的情思随着木马的起伏而扩散开来。
我的眼渐渐模糊。
为什么有着清澈眼睛的天使一样的男子,总是勾起了自己最脆弱的情愫?是否最初烙下的脆弱记忆已经在我的心里生根,每次看到他,我就没办法伪装自己,总是把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可是,他已经是别人的,从十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属于了别人,是我不可以接近的。
正文 第三章
终于,木马停了下来,我走下来的一刹那脑海中浮现起了王菲的歌。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我也只能这样。”
“跟我来。”
他并没有松开我的手,拉着我玩遍了游乐场里的所有设施。
终于在我体力不支时停了下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气喘不止的我。
“我来季氏之前,所有人都对我说你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可是真奇怪,为什么你外表虽然温柔美丽又坚强,我却觉得你像个小孩子,很寂寞的小孩子。”
他伸手轻轻抚摩我的面容,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描绘着,最后双手扶在我面颊两边,他笑了起来,感觉着那细腻柔软的温度在自己肌肤上流淌,带了些迷幻得仿佛能把我融化的感觉。
“不要对我太温柔哦。”
我的手缓缓伸出,在他的发间触摸,感觉着水一般的柔软在掌心流淌。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朦胧而迷离,像是碎了的各色水晶,洒在他乌黑的头发和白色的外衣上。
“啊?”他还是孩童一般,无邪而纯真地看着我。
想把这个在月光下偷跑到人间的清雅天使拥抱进自己的怀里,想让他从此属于自己,很想……就这片刻吧,就这片刻就好……贪恋这温暖只要片刻就好……
蓦然,《爱你一万年》的手机铃声在黑夜中刺耳地响起。
他迷蒙着眼,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喂?丫丫啊,我在外边,好的,我这就回去,我这么大个人不会出什么事的,什么?”
低低地笑着,他因为逐渐变冷的温度而缩起肩膀,泛着潮红的脸颊滑过轻轻的甜蜜的笑意,看起来竟然带着些许清纯魅惑的味道。
“我喝多了?不会……哪有?好的,我十分钟内立刻出现在你的面前。”
挂掉电话他转身就跑了回去,可是冲出的脚步又顿住,想了想,又折返回来,顺手把身上的外套一脱,搭在我肩上,这才跑步离去。
我只来得及抓住衣服,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艾染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
我只能抓紧披在身上的留有他体温还有淡淡酒气衣服,下意识地笑着。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吸引了我整个心神之后,又擅自消失。
我的笑声渐渐扩大,最后不能自已。
然后我蹲在了地上,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外套之中。
笑声被埋在了手臂之中,堵塞成了仿佛呜咽一般的声音。
一向对掩饰自己的情绪有自信,把所有的情绪都深藏进名为冷静的罩里,伪装到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的地步,对我而言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唯独艾染,不知为何,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开始,我的一切就开始脱轨紊乱,似乎再不能恢复一贯的正常。
清晨,一夜辗转难眠的我,早早来到了餐厅,煮着咖啡。
“啊,头痛死了。”
随着声音的响起,清瘦而带着奇妙透明感的男子走了进来。
一夜宿醉的艾染看起来有些憔悴,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微微荡漾着光辉,一双又黑又大的黑色瞳孔旁出现了细微的血丝,像是上好的温润白玉之上出现的细微裂痕。
“要喝杯咖啡吗?”直到我出声他才注意到我,弯起唇角灿烂地笑了出来。
“啊,好的,谢谢你,安小姐。”
“叫我安心就好了,昨晚你不是这么叫我的吗?”
“昨晚,昨晚我喝多了,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捧着咖啡杯,僵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
看着他孩子一般纯真无辜的神情,我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笑着调侃着他:“没有,你只是强拉着我和你去坐旋转木马,然后又强迫我陪你玩遍了整个游乐场,最后又一个人自己突然跑掉,让我独自一人摸黑回来而已。”
“天啊!我就知道每回喝酒我都会干傻事,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安心。”
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稳重悠然的形象,他抓抓头,憨笑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妙眼神看着捧着咖啡杯傻笑的男子,也看着他无邪的笑容,我觉得直到这时,一直以来被权力阴谋这类事情包围的自己,才有了真正安静的时刻。
“呵呵,不会,我觉得你喝醉酒的样子很可爱。”
“哦,是吗?”
我痴痴地看着尴尬笑着的他,阳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他的嘴唇是薄薄的樱花色,现在随着呼吸的频率隐约可以看到他薄唇之内洁白的齿列。修长的颈项、纤细的锁骨、被纯棉的贴身T恤包裹的身体显示出优美的轮廓,穿着牛仔裤的双腿修长而美观。
他的身上有一种奇妙的透明感和不会出现在尘世的剔透感觉。
“学长,你醒了?怎么样,宿醉头痛吗?我可是痛得要死啊。”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四已经坐到了我的身旁,那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还好。”
“一会吃完早餐我们去享受一下温泉好了。”季四嘴边的笑纹加深了一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面前的艾染,才开口道。
“好啊,我很期待呢,一直听说这里的温泉很滋养皮肤呢。”
还没有等我回答,安雅也走了进来,轻轻拢了下头发,黑色的发丝下还带着几分潮红美丽的容颜上,绯红得好似秋日成熟果实的嘴唇朝着艾染弯起。
艾染起身拿出了一个杯子,倒好了咖啡之后,轻轻往杯子里面加了几块方糖,然后加了糖和牛奶的咖啡在描绘着向日葵的瓷器杯子,被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样的默契还有亲密是如此刺着我的心,但是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因为季四锐利的眼还在一旁探究似的看着我。
“怎么样?”
以一种无可挑剔的手势拿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喝着里面飘逸出幽香的棕色液体,从咖啡的蒸汽里看着对面一脸笑得冰冷的季四,我的唇微微抿起,弯出一个长年锻炼出来的完美的弧度,“好啊。”
微笑着看我把空杯子放到一边,他喝尽了自己杯里最后的液体,然后轻轻俯身,在对面两人尴尬得微红的面色中渡给了我。
柔顺地张开嘴唇接受他的馈赠,许久之后,他轻轻吻了下我的嘴唇,然后才缓缓地离开。
“哇,你们的感情真好,我好羡慕啊。”
看着安雅满含羡慕的明亮的眼,我依旧保持着微笑。
可是自唇中咽下的液体,炽热得直直从喉咙烫到心里,我暗暗吸了一口气。
是的,很羡慕。
我真的很羡慕……
一天的玩乐之后,他们踏上了归途。
季四开车,艾染和安雅坐在后面。
车窗半开着,风很清爽柔和,带着一些植物的水汽,没一丝沙土的粗砺,像是春之女神的轻纱一样拂过冰白的大地。
安雅已经累得倚在他的身上睡熟了,艾染细心地把衣服盖子她的身上,然后把车窗按起。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举动,然后呆呆地出神。
“我这个学弟,不论是专业,还是运动,一上场就变得跟老虎一样呢,只有一样,对他这个小女友可是出了名的专一,大学时校花和人打赌,倒追了他三个月,结果这个家伙竟然丝毫没有动心。”
不知何时,季四的手中已经点上了烟,吸上一口才悠然地看着我。
瞪着他手里不断缭绕烟雾的烟,良久才抬头看他的脸,我冷淡地微笑起来。
艾染被阳光的精灵轻轻吻着的白皙面容上荡漾起一丝甜蜜的红晕,凝视着正在开车的季四,略带些窘迫地说:“学长,你又取笑我。”
他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
带着一种莫名的稍有焦躁的心情,我缓缓合上了眼睛。
中途停在了加油站旁,他们停下休息。
车窗外穿着粉红衣裙的小女孩,拿着大大的粉色棒棒糖蹦跳着跟着父母。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看着她手中的糖,印在心头的身影,贪婪地浮上脑中。
温柔的,温暖的……周围的一切全都安静了、消失了、不存在了……
唯一存在着的,只有那张如天使一般俊雅的容颜,唯一回荡着的,只有那清澈温柔的声音。
“我去买点东西。”说着艾染就把安雅轻轻地扶靠在一旁跑了下去。
一会回来,他把手中的棒棒糖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季四修长手指间的烟徐徐燃烧着,惊讶地看着他递给我的棒棒糖。
“棒棒糖啊。”艾染理所当然地回答。
“给你。”以一种虽然温柔但是不容许反抗的态度,交到了我的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安心从来不吃糖的。”
季四的眼在艾染看不到的角度,掠过了寒光。
“是吗?可是我看她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因为跑过来有些喘,他双手扶住膝盖,白皙的额上浮着透明的汗水。
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清澈得像是水晶一样迷人。
“谢谢。”这一刻,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是什么滋味。
我想,真的很想很想有一个这样关心我的人,能长伴身旁。
真的很想,所以我嫉妒,嫉妒那个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他的爱的女人。
送完他们之后,季四随我来到了我的家中。
在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白金的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一根烟,吸上一口才悠然地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冷冷地开口问我:“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站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的景致。
太长的时间,我们彼此也太过熟悉,一丝一毫的异常,终究是瞒不过他,也失去了隐瞒他的心情。
“别问我,欧洲那边生意需要人去看一下,我要出去走走,把自己的心好好沉淀一下,回来的时候我也许就回复正常了。”
“希望你能好好地想清楚。”
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朵一朵大块的云像是命运女神随手剪下的纯白丝绸。
我用了一个月在欧洲巡视了一圈季氏的业务之后,从意大利启程回到了C市。
走出飞机场,我才知道自己忘记了意大利的温暖气候和C市晚冬季节的温差,过于单薄的衣衫,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冰冷温度,我的身体止不住有些哆嗦。
“很冷吧?”
停在一旁的车边,是艾染温柔的笑面,那双黑色眼睛闪烁着和夜空一样的神采。
然后他笨手笨脚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我纤细的肩膀上滑过,把外衣披到了我的肩膀上。
上面有淡淡的阳光味道和淡淡的体温以及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
艾染冻得搓着双手笑着,“这样就不会冷了……”
他特有的柔和声音和那清澈得仿佛晨间花瓣上的露珠的笑容,带着一种奇妙的效力印在了我的心上,仿佛是被无形的针刺透的奇妙感觉蔓延在身体之中。
游历了整个欧洲之后终于平静的心绪,现在带着一丝不知名感情的痛楚,在看到他的笑容瞬间蔓延开来。
现在的我只知道,他在关心我,完全没有期望什么回报地关心我。
“我是从学长那里听说你今天回来,特意来接你的。”
“是吗?要不要喝、喝杯咖啡,为了报答你,我请客。”我努力优雅地勾着唇角,我希望在他的心中我是美丽的,希望刚刚走下飞机的自己不会太过狼狈,此刻的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见到他就会紧张到发抖的女孩,“你来接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好啊。”
等服务员把饮品送上来之后,艾染规矩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并拢放在原木的桌上,一副教养良好的样子。
看着他的样子,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悄悄地把手握起,手心里已经是密密的一层湿漉。
“是这样的,我觉得丫丫……就是安雅,在宣传部工作好像不太合适,想麻烦你能不能把她换个部门?我知道这种事情麻烦你不太好,可是学长那个人你知道,一遇到公事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的。”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是吗?”感觉着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带着些苦涩地笑了出来。
果然带着绮丽色彩的迷梦,并不适合我啊。
“你……都是这样保护她的吗?”
“啊?”
“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你,她不是什么事情也不会吗?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会先让她,都会为她先着想,为她把所有不平的路都铺好,对吗?”
“不,不是……”
艾染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急切地轻轻地抓着自己一头的黑发,细细的发丝柔顺地随着手指的线条流动,滑到手掌的缝隙之中,流淌出绮丽的光彩。
可是这样的光彩并不是为我而展现,我的心情不自禁地更加焦躁不安。
“我认为,你要是真的为她着想的话,就应该让她自己成长。”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小雨,雨滴在茶色的玻璃窗上留下了一条条剪不清理还乱的痕迹。
而艾染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在细白瓷的咖啡杯口顺时针滑动着,可能他以为我已经拒绝了,带着些许沮丧,许久都没有出声。
这样好似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的表情,终是让我的心柔软了下来。
“对不起,我好像不应该和你说这些。我回公司看一下,会尽量帮她调换一下的。”
“谢谢你。”
又是这种灿烂温暖得好似能融化一切的笑容。
出了咖啡厅,我们告别之后,他转身离去。
我站在车旁,没有急着上车,看着那道在雨水中消失的身影,感觉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被带着些微冰凉的雨水打透,冰冷的感觉再次慢慢从骨里渗出。
靠在车边,我拂了一下额头上落下的几丝乱发,狠命地吸了一下雨水里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感觉到自己像是把一大块结冻的无形冰块吸进了嗓子眼里。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即使逃避了半个地球,我还是确定自己很想要他。
真的很想要。
并不是不甘心的征服欲,而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饥渴反应。
下班之后,无处可去的我依旧待在办公室。纯皮的班椅随着我无意识的身体来回旋转,这样的摇摆就好似回到了那日被他拥在怀中坐旋转木马时候的情景。
温暖得仿佛可以把整个心融化,温暖得似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下眼泪……
夜色愈渐浓重,整个楼层都渐渐没有了声息,桌上的台灯朦胧昏黄,如同自己的心。
终于,我挣扎出自己制造的梦境,起身走向电梯准备离去。
电梯前,却有两个相依的人影,他们在接吻,吻得仿佛燃烧了所有的激情。
他们的唇,密密地贴合在一起,他们的肢体毫无间隙地拥抱。
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被激情迷惑的样子,本来就很美的容颜,此刻被情欲滋润着,更加魅惑。
可是这样的激情和渴望,却不是对自己。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心,绝望……好像有一万根针一起刺到了心里,然后我踉跄着离去。
走廊中和我相伴的只有拖曳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
我直奔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整个人靠在门上,片刻之间,动都不动,仿佛是一具刚刚完成的雕像。
凌乱的卷发,发从肩膀两侧垂了下来,低着头,我深深呼吸,忽然不能抑制地哭了出来。
我哭得是这样厉害,以至于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了一起,平常我再怎么假装强悍,可是在这个明确知道他属于别人的刹那,我还是像是小孩子一样地放声哭泣。
片刻之后,我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抬起头,容颜上已经没有了丝毫波澜。
然后,我抓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皮包奔了出去。
天空,星光耀眼得像是恋人的眼泪在闪烁。
“怎么了?”正在书房中批阅文件的季四,看着我急匆匆狼狈的样子,吃惊地问。
我坐到了他对面的意大利名师设计的椅上,点起了一根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直到带着尼古丁的气体蔓延进了肺部,我才有了力量开口:“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大约八年吧。”
季四把身体靠在高背椅上,俊美得仿佛古希腊雕塑的脸上,带着探究地看着失去常态的我。
“八年十一个月零十天。”我勾勒起唇角,流露出的却是苦涩的笑容,“从十八岁直接跳到了二十七岁,为了生存为了工作,为了听到美丽又有能力的赞美,为了更好地生活,为了不在人家的白眼下过日子,我不知不觉把这段岁月给遗失掉了。我一直以为我对自己的生活方式连1%的不满也没有。”
我的眼被不知何时漫出的水光朦胧了视线,像是受惊了的小动物,肩膀也瑟缩着颤抖起来,连同声音也同样颤抖着申述着。
“可是,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悄悄地结出了蓓蕾。我试过,试着努力地压制过,可是这颗蓓蕾就是想要开花了。我拼命压抑自己,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可是还是没有用,她说她想开花,她一定要开花,她就是要开花……”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点?”
季四优雅地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细长的白杆香烟,阴沉着眼看着面前的我,微微笑了起来,那样的笑涵义不明,可是现在身心交瘁的我已经无力神思。
“我爱他,我爱上他了,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他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爱恋,我无法踩灭这团火焰。可是……偏偏对象是他,偏偏……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女人。”
我听见自己断续而可怜的声音在书房偌大的空间里面回荡,凄惨得自己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你的意思是?”
白金的打火机一声脆响,带着淡紫色的烟气就从手指之间缭绕了上来。也许是泪眼模糊,也许是灯光不稳,这一秒我竟然觉得季四俊美得堪比太阳神一样的脸,变得狰狞嗜血。
“帮我把安雅从艾染的身边带走,拜托你,帮帮我。”
“什么?”带着恶意的眼睛细细眯起,然后,扬起的嘴角,优雅的微笑,把所有的情感瞬间冻结在这个笑容中,“呵,真是有趣,我从来没有想到,好像装甲车一样坚强的你,也会有失去理智的一天。”
“是的,我是疯了,如果得不到他,我就会发疯。帮帮我吧,你帮我得到他,我就把这家公司的股权全都以低于市价10%的价钱卖给你。”
即使被讽刺,即使被揶揄,可是飘荡在身体中的那种把灵魂都要粉碎的渴望和疼痛在心灵的深处不住地激漾着,然后我血液中多年征战商场的细胞,对他开出了极具诱惑的条件。
“你说什么?”
果然,他猛地把手中才吸了小半的香烟按熄在纯质水晶的烟缸中,那飞扬入鬓的眉紧紧地凝结在了一处。
“是的,我知道这些年你已经厌倦了把权力分支出来,厌倦了我在你的身边。不能一掌大权的烦恼,一直折磨着你,这些我都知道,虽然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帮助一手一足拼杀出来的,所以……”
“所以?”
“所以你只要帮我从他的身边,把那个女人带走,你就会得到这家公司的整个控股权。”手中的烟灰掉落到了纯毛的波斯地毯上,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在意。
他紧紧地狠狠地看着我,我哀求得泪流满面地回视着他。
“拜托你,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太久了,我一个人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可是我没有办法再等下去,我等不下去。”
“你疯了,但……也太有趣了。”只是用比血色还要深沉的双眸,深深凝视着我。
他的眼中有一抹光芒一晃而过,捕捉到这缕光芒的我却无法理解里面的涵义,只是觉得那样的眼神令自己透不过气来。
“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帮你,记住你今天的承诺。”
“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一诺千金。”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让秘书叫来了安雅。
坐在班台后,看着坐在面前略显局促不安的,害羞地打量着我的穿着纯白套装的美丽女子。
我仔细盯着她,她在发现我也在看她的时候,脸上飞起一朵红晕,朝我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之后垂下了头。
她显然还没有把一同出去玩乐的朋友和她的上司的身份区分开来,这样的女子适合养在温室之中,并不适合来到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也……难怪会遭到别人的排挤。
“安雅小姐,听说你工作上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我保持平和但是冷淡的声音开口。
“没、没有。”
她紧张地抬起白皙的颈项,在黑发之间若隐若现出珍珠一般的光泽,受惊小鹿一般的眼一如记忆之中的没有任何瑕疵。
可是她是否知道,维持了这样纯洁的眼神的她,是另一个女子承接多少不幸得来的?
现在应该是轮到她了……真的很想看到,被阴谋污秽了的最纯洁的眼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么阴冷地想着,我把所有的计算都隐藏在微笑的容颜之下。
“这样,最近总裁的秘书有事辞职,你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他的秘书工作吗?”
“可、可以,我可以。”她看着我,眸中的惊喜毫不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季四的魅力果然是无敌的,我暗暗满意地嗤笑着。
“那么,以后就辛苦你了。”
正文 第四章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湛蓝湛蓝的,一朵一朵大块的云像是织女随手剪下的纯白丝绸。
阳台的衣架上挂着一条淡淡的粉色的连衣裙,带着精致的蕾丝边,在阳光下闪着诱惑的光芒。
它一定是公主的裙子,我心想。
仙杜芮拉是不是就是穿着这样的裙子,吸引了王子,只是不知道仙杜芮拉会不会像我这样胖?
做惯各种粗活的粗糙手指,慢慢伸出,就在碰到裙子的刹那,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心,你在做什么?不要碰丫丫的东西。”
黑色发丝均匀地撒在肩膀上,和黑色的衣服几乎融为一体,妈妈迈着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步伐,相当优雅而又动作利落地收走了那条裙子。
那冰冷到骨里的仿佛把我当成病菌一样的眼神,彻底把我冻结在了那里。
蓦然,门铃声响起,安雅飞快地跑了出来,脚步是那么的轻捷而优美,就好像妈妈一样。
“艾哥哥!”
搂住扑入怀中的少女,少年的美丽容颜上的墨色双眸越发晶莹起来。
而艾染也不忘向我投来温和的微笑。
妈妈同样微笑着上前,还小心地给他拂了一下额头上零乱的发,然后温柔地看了一眼安雅。
安雅看到妈妈的眼神,更加无所顾忌地把他的手握在掌心,然后对着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艾染看着安雅,什么都没说,修长的手指捧起精致的礼包,呈在了她的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玩具。”
“是吗,你又知道是玩具?”
安雅心急地打开了包装,层层的包装纸被剥离后,一条浅粉色的丝绸发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哇,好漂亮的发带哦。”
安雅快乐地摇着少年的手,美丽的眼睛闪烁着温驯的光彩,她牵着少年坐在沙发上,身子因为喜悦,软软的,她细声细气道:“谢谢艾哥哥!”
“粉红色最适合你了。”他微带歉意地说着,但眼中只倒映着安雅的美丽面庞,“对不起,安心,我忘记给你带礼物了,下次补上好吗?不要生气哦!”
安雅的脸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染上了红晕,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呆立在一旁的妈妈还有我,那眼在看到我的刹那嫌恶的光芒。
然后,在妈妈同样的眼神下,我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偷偷地从门缝里偷看着,少年的手指在少女乌黑如泉的长发间穿梭,那粉色的蕾丝发带系在了她的发间。
轻轻关上门,我对心口涌上的似乎即将冲破的情感是如此陌生。
半夜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我悄悄地来到了安雅的床前。
那个包装精美的礼包就放在她的枕畔,我伸手拿起,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而她依旧毫无所觉地发出甜美的呼吸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颤抖着手把粉红色的发带扎在头上。
可是镜中的女孩满脸的肥肉,被推挤得细小的眼睛,粗糙乌黑的肌肤,和精美的丝质发带是如此的不搭配,如此的不协调。
正如我站在那个少年身边一样,我配不上他……
我恨,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的嫉妒?
拿出雪亮的剪刀,美丽的发带在我的手中被一条条地剪碎然后冲进了马桶。
我的心正被魔鬼吞噬……
清晨,安雅焦急地在房间里寻觅着,委屈的眼泪已经快要蔓延出来。
“妈妈,你看见艾哥哥送给我的发带了吗?”
“没有啊,是不是你自己收起来了?”
“我昨天就放在床头了,可是找不到了。”
“安心,你动过你姐姐的东西了吗?”
妈妈环臂当胸狠狠地看着我,一双眼睛尖锐而寒冷,像是被冰封的一般。
被这样凝视的瞬间,我有了一种似乎被寒冷的海水浸泡的感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没有,妈妈。”我低下头,淡淡地说,心中却惊讶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的惊惶。
那一上午,在学校中的安雅眼睛都是红红的。
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她,我的心里竟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然后还没到放学的时间,我看见她的头上又出现了粉红色的发带。
他站在她的身旁,揽着她的肩,温柔地笑着。
原来,他始终都是她的,自己夺不走,始终都夺不走。
达成协议的第三天,季四带着安雅去了英国的分公司。
深邃而带着激狂味道的黑夜,我在C市最豪华的酒吧的洗手间里,看着金黄色镜面中的我,淡淡浅笑。
空气中的分子在癫狂地错乱着,像是预示着将要发生什么似的。
特制的香精味道在洗手间的空气中纠结着,让闻到的人逐渐觉得头重脚轻。
我倚着墙,拨出已经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艾染,我是安心。”一边说着我一边打量着这个洗手间的布置,相当的优雅。水晶的洗手池,一旁还摆着一盆修剪整齐的绿色植物,在金黄色的灯光下炫耀着自己的美丽,似乎让冰冷的空间也鲜活了起来,豪华而优雅。
镜中的女子,微微伸展着身体,一双眼睛泛起了深邃光芒,我血液里商人奸诈的细胞在沸腾着。
这个季四创造的没有安雅在他身边的机会,我绝不能白白错过。
我一边想着一边扮出醉意地说着:“嗯,我不好……没有,我没有喝多……我被一个老头子缠住了,脱不开身,季四不在,只有求你帮帮我了。”
直到从酒吧出来,政府机关的老头子还是色迷迷地拉着我的手,那被酒色污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今天真是高兴,认识了安副总这样的美人,咱们再找个地方喝一杯好了。”
“不好意思,何主任,我待会儿还有个约会,恐怕不能陪您了,我们改天再聚好了。”
我心中在暗自诅咒着他,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哎呀,您看我,好像喝醉了,手还一直拉着你的手不放唉!”
这时他好像才注意到似的,松开了我的手掌。
挣脱了肥厚粘腻的掌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手指和肌肤,都在欢快地歌唱。
而我依旧保持着有礼的微笑,然后用自由的手掌撩了一下披散在肩膀上的黑发。
被我的笑容迷晕的何主任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却已经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艾染。
“啊,接我的人来了。”
这么说着。我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带着点颤抖的意味。
看着缓缓从路灯的光晕中走出的艾染,晕黄的光辉让他发出润泽如同白玉一般的美丽色泽,这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美丽,让何主任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是?”
他走到我的身旁,温柔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搂住了我的腰。
我能感觉到他掌心那源源不断的阳光温度,慢慢流进我的身体之中。
身体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我只能长叹一声,温顺地把自己依偎在了保护者怀里。
然后,我听他清越的声音滑过夜色。
“我?我是安心的男朋友。”
“是吗?呵呵,那再见,咱们改天再联系好了。”
何主任面上露出了有些醒悟的尴尬笑容,然后灰溜溜地上了车。
“再见。”
直到看到他上了车,我才呼出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
“勉强还支持得住。”
“我以为以你的职衔,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如果我没有听错,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心痛。
我呵呵笑了起来,眼睛眯了起来,手臂环绕过他的手臂用力地环紧,让自己能靠得舒服一点,完全陶醉在被人拥抱的温暖里。
“季四去了英国,公关主任胃出血进了医院,然后就只剩下我了。”从艾染的怀中望去,整个夜晚的世界似乎都明亮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他刚刚接手季氏的时候这些工作都是我做的,只是这几年养尊处优的酒量反而变差了。”
“真是不能想象,你这么柔弱的女孩子,要面对那么多的虎豹豺狼。”
艾染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黑色的发丝和路边的流光异彩交相辉映炫耀着自己的纯粹光彩。
“季四可不这么想,他总是把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恨不得榨干我身上的每一滴血。”
“学长……还是很好的……”
“善良的艾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是怎样的人,我……比你要清楚得多……我……看起来像不像喝醉了?”我大笑出来,用力地抱着他。
就好像这一刻拥抱着自己的人,是身在不安的洪流中唯一可以依靠的,用尽全力地靠近他,吸取着他身上淡淡麝香的味道和透过薄薄衣服透出的温度。
“还好。”他略有些尴尬无措地承受着我的依靠,却没有将我推开,那暖暖的手掌,始终有礼地支撑在我的腰部,不曾越雷池半步。
“呵呵,是吗?”
这一刻,他的手臂所形成的狭小空间就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温暖,和我想象的一样温暖,似乎能让自己的心灵完全融化的温暖。
原来,我如此缺少温暖,原来我如此的渴望爱。
夜晚的风很大,吹得他西装的下摆微微摇动,我在他的怀中,像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
和N城非常安静的夜晚不一样,C市那种不夜的繁华,不过是另外一场狂欢的开始。
午夜的暗淡星光之中,他扶着我静静地走着,感觉着空气中的云浓郁的寒气被一点一点地驱离,感觉他温柔地用自己的怀抱拥抱着自己。
他扶着我到车上,然后我假装睡着了。
可以感觉他无措地挠着头,看了我一会,然后我感觉自己被抱起。
腾云驾雾一般,然后我听见他略有些喘息的声音。
“请给我一个房间。”
原来,他来到了宾馆。
一切都按照我所预料的发展。
感觉到柔软的床铺随着自己的动作下陷,身体也随之躺到旅馆的床之后,他的气息在渐渐地撤离。
慢慢地,我张开了眼。保养良好的纤细手指不自觉地伸出,艾染一惊,下意识地向后躲,却没有躲开我的手指。
我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指,接触到了他温热的面上。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他的眼迷茫地透过我,然后微微侧着头,看着什么,然后喃喃地开口:“心心……”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嗯?”
“我好像又搞错了。”他有如夜色的眼睛瞬间恢复了清醒,然后微微侧头,让自己黑色的发丝覆盖额头,有些沉思地说着。
他被灯光润泽的头发、衣服像是镀上了一层反光的薄膜,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显出一种温润的光芒,仿佛是被透明的丝绸笼罩起来一般。
看着面前的他,我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类似于哭泣的奇妙感情。
“很像吗?”
“什么?”
他眼中的光迷蒙地摇曳浮荡着,像是一层薄纱摇曳在黑色的丝绒上。
“你把我和她搞错了的那个女孩子?”
“不,不像。”
“和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吗?”
他坐在了一旁,恬淡地安静地凝视着我,然后开口道:“她啊,太久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恐怕不是什么太美好的回忆吧?”
“啊?”
他惊讶地看着我,薄薄的樱色的唇,现在随着呼吸的频率隐约可以看到之内洁白的齿列。
窗外的天空非常明亮,月亮像是一个大大的玉盘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仿佛天上的仙女为了招待贵宾,珍藏地把最宝贵的玉器放置上深蓝色的丝绸。
我起身缓缓地,以诱惑的姿态来到他的身旁,紧紧抱住他。
已经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心熨帖着他显得高温的身体,一丝一丝从菲薄的衣物之间渗透进去,荡漾到灵魂的深处。
呼吸间里荡漾着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优雅地钻入单薄的衣物,在肌肤和衣衫之间鼓荡着,带给人一种温柔的享受之感。
吻,再也克制不住地落在他的唇上。
艾染愣了一下,一瞬间,一脸的表情全都戏剧化地消失了,只剩下冷酷。
刚刚接触到柔软的温度,我就被推到了床上。
“安小姐,你喝醉了。”
我嘴边的笑纹加深了一些,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叫我心心,我喜欢你叫我心心,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我想你是喝多了,我看我还是先走了。”
我马上又重新抱住了他,死死的,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小声地说着,声音温软细弱得像是被冷雨打湿了翅膀一样的小鸟:“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寂寞到了有人给我一点点的温度,我就会贪恋不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看到了这种寂寞,好像只有你才能看得到。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抱住我,不想吻我?我……只是想有一个人爱我,我只是想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我的要求很过分吗?艾染……”
是的,我好寂寞好寂寞,寂寞到只要有人给自己一点点温暖就足够沦陷。
他给的温度会让我一次次地体会到什么叫寂寞,直到不能继续现在这样寂寞的生活。
“我的要求并不多,我要的只是一点点幸福的感觉而已,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的唇抵在他的唇上,我们的距离是那么的近,许多年来第一次那么近,他细软的黑色发丝抚摸在我的面颊上,他如夜晚的天空一般颜色的眼睛,在凝视着我的时候微微地迷惑地眯细。
我的整个灵魂都在需要着他的感觉,已经传递到了他的心中,我的整个灵魂都倚附在他的身上,他知道,他感觉到,所以他没有再把我推开。
微微地颤抖,我紧紧抱住他的手指,抖动得像是在风中瑟缩的落叶。
艾染身上特有的味道,淡淡的,在空气里缥缈着,给了我一种安慰和暗示。
我缓缓地吐着气息,一丝一丝地和他的呼吸纠缠在一处,幻化成情欲的丝线在空气中轻轻漂浮着。
然后,我缓缓地后退,离开他的身体,用最美丽的姿势,脱下自己的衣衫,带着少女一般的羞涩舒展着裸露的身体,然后小心地把自己再次托付在他的身上。
他挣扎着,躲避着,可是我的寂寞,我的忧伤像透明的丝,束缚住了他。
嘴唇在无数次若即若离之后终于粘合在了一处,我吮吻着他毫无温度的唇,用自己的舌尖给他带去情欲的温度。
终于,他在我的吻下身体渐渐软化,被厚厚棉质外套包裹住的修长身躯,散发出了欲望的炽热。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移动着,轻轻抚摩我的容颜,我感觉着他手指间细腻而温热的触感,第一次用灵魂渴求着一个人。
我知道,他感觉到了,感觉到我像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企望着清泉一样,祈求着他。
他终是抱住了我,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太阳刚刚升起,天边还只是有一层蒙蒙的光亮。
我一夜都没舍得闭上眼,一直以贪婪地看着他。
他睡得好熟,乌黑的头发枕在雪白的丝绸枕上,雪白的颜色和着乌发的润泽,一同在晨光的下闪烁着光泽,苍白的容颜在射进来的阳光下隐约有一层润泽的光芒,微微张开的嘴唇是嫣红的颜色,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
像是被这张清雅的容颜所魅惑似的,轻轻伸出手,撩起覆盖在他脸上的纤细黑发,然后在瞬间紧窒了呼吸。
合翼而眠的天使。
昨夜我被天使拥抱。
他的呼吸渐渐沉了起来,他即将醒来,属于我的黑夜即将离去。
我悄悄地闭上眼。
我听见他起身,我知道他看着我,长时间的。
我听见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带着懊悔。
我听见他穿上衣服,然后悄悄离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我坐起身来,蜷缩在床上。
从窗户里射进来的光芒带着温暖的金黄色洒到床上,床的另一边只有他睡过的痕迹,微微抚慰着我带着些凉意的温度。
在那个枕头上有一张白色纸条,被阳光烙印下黄金的痕迹,像是天使遗落下的羽毛。
上面写着:对不起。
机场,人来人往,有人在等待着人,有人被等待。
而我是什么呢。
那汹涌的人潮,每一个都好像有了自己的归属。
或高或低的声音嘈杂着,让我觉得耳膜一阵一阵地收缩。
静静站着,然后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我的背上,让我觉得灵魂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慢慢转头,机场内的光线充足,让我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艾染的容貌。
相向而视时,他的眼因为震惊而瞬间张大,清冽的眸仿佛能看进我的灵魂里,宛若夏日树梢间轻轻流泻的阳光,带着流光溢彩。
天使……天使一般的男子,乌黑仿佛流淌着光泽的发配着白皙的鹅蛋脸,端正俊秀的鼻梁和双唇,好似古希腊黄金比例的阿波罗的雕像,艺术品一般的精致。
即使他现在双目下意识地回避着我,眼神之中多了一丝飘忽,但是在那眼角一扫之间却带着慑人的气息,让所有人不知不觉地看得痴迷。
“真巧,我,我来接安雅。”
艾染别无选择地走到我的身边,缓缓看看手表,再看看上方的时刻表,抿紧了嘴唇焦急地等待。
“我来接季四。”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着,缩起肩膀笑得那样用力,却抑制不住心头泛起的悲哀。
他的眼睛仿佛迷了一层薄雾一般地看着我,呼吸似有些不畅而微微地起伏,他尝试伸手想要碰触我,但是最后还是收回了手臂,而这样的姿态却只能让我身体里的悲哀更加强烈而已。
飞机降落的轰鸣声传进了我的耳膜,然后他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势慢慢向前走着,带着一种迫切等待的意味,在聚集于大厅外的人群中等待着……
想成为被他等待的人,想知道被人全心全意所等待的滋味。
我觉得血液中微妙地蔓延开一种奇妙的感觉——渴望。
是的,是渴望,是浓郁得从骨血中泛滥出来的渴望。
我用哀伤和恐惧来渴望着,奇妙的情绪在胸膛里鼓荡着,笼罩上了自己的全部感情。
自己有生以来最汹涌的感情在瞬间奔腾而出。
“我要你爱我,因为,我已经爱上你了,所以我要你也爱我,艾染!”
他一惊,转头看向我,他的影子也烙印在了我的身上,眼中充满了震惊迷惑不解以及……同情的悲哀。
“啊?!”
“我回来了,艾染!”
从艾染的身边望过去,看到了拎着皮箱出来的安雅,她高兴地挥着手,笑得那样的灿烂。
她朝着艾染一直线地跑过来,明艳的容颜上浮现着幸福的神情,然后把艾染抱在了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他的唇。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四已经站到我的身旁,长途飞行并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反而多了一种巍然不动的冷魅。
冷冷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每一眼都让我觉得肌肤上有一种痛,像是被扔进冰寒彻骨的水里,被不融的冰刺到了骨血里,细细的疼一路传到心里。
“怎么会?欢迎你回来。”
我勉强自己笑着,把唇印在他的面颊上。鱼贯而出的空中小姐们用艳羡嫉妒的目光看着我。
只有他依旧不看我,温言软语照顾身边的安雅。
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得厉害,烧疼了灵魂。几欲喷薄而出,而那人,却不再看我一眼。
“那我们各自行动了。”
我不知道季四看出了什么,他伸手揽住我的肩,手指用力,用力到让我一阵抽痛,强制性地带着我向外走去。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放开我,转身向安雅走去。
“安雅,这个给你,你的耳环。”
Mikimoto的独款白色珍珠的耳环落在安雅的掌心,我看见季四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她的指尖,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一阵颤抖。
很暧昧的信息,季四什么也没有说,却等于什么都说了。他为他们之间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然后等待着它的生根发芽。
艾染看着安雅,眉端微微蹙起,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安雅避开他的目光,黑色的眼睛里笼罩起了瑟缩,细白的牙齿咬在艳红的嘴唇上。
季四转身,拥着我大步离去,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诡秘的笑容,让我觉得心里那无法熄灭的火焰又再度灼热了起来,有毒的火,流淌在血脉里,烧得指尖都发疼。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关系,你尽管问,我会毫无保留地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坐到车上,季四看着我,淡淡地开口,目光专注地看着我。然后他盯着我的颈,目光渐渐扭曲,失去了惯有的冷静,“看样子,你已经得手了?”
我下意识地向车窗看去,颈项的一侧是一个无法遮掩的咬痕,颜色已经转淡……那是他唯一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胛上,他痛极了才咬上了我的颈。
还记得鲜血流进唇舌,他的血初入嘴唇,居然是温热的,在一瞬之后才爆出熔岩似的滚烫。
在嘴唇里回味,我慢慢把那鲜血咽下,只觉得整个口腔里都蔓延开毒药一般的味道,甜美、迷惑、足以蝉食我的生命。
我的皮肤,属于疤痕性体质,所以这个淤痕保存了三日,依旧没有消退。而我则希望它可以留得再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痕迹,不知道他要怎么向她解释?
“怎么?进行得不顺利,看样子不是已经上了床吗?”
我的失神,让季四感到不悦,他抿紧嘴唇,黑得不见底的眼睛全然冷酷。
“我考虑了很久很久,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意。别人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想想真是悲哀,我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之后,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也知道自己的心意。我唯一知道的方法就是把他拉到我的床上,所以就照做了。可是,有了这样的发展,反而让我对他产生了更迫切更饥渴的欲望,我想要他,我想得到他,不,不止这些……我希望他爱我,我希望得到他的爱……”
“真是糟糕啊,你已经陷得那么深了!”
季四脸色蓦然惨白,黑色的眼睛里带着不信、震惊、不安,紧紧盯着我。
他的反应让我笑了出来,我的眼睛优雅地眯了起来,妩媚地笑着,从他的肩膀上方看去,映在黑色车窗上的女子,姿态风情到妖艳,那眼却空洞得可怕。
蓦然,车窗被按下,寒冷的风一瞬间灌入车内,打散了空调制造的温暖。
我的躯体因为寒冷而略微蜷缩,单薄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住寒风,“……冷……”我呢喃着,不解地看着面前审视自己的男人。
季四把身体覆盖过来,手臂环绕上我的肩膀,温暖终于再度回来。
然后他的唇封住我的嘴唇,强力进占我的口腔,激烈地索取着。
像是两只野兽一般彼此索需着,带着疯狂味道的吻……然后,我听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呜咽之音。
猛地推开季四,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养气,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那声呜咽发自自己的咽喉。
“看看你自己,安心,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的你,哪一点像原来的你?你以前高傲的姿态都到哪里去了,现在的你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柔弱,懦弱,软弱你全部都占全了,这样的你,你自己看过吗?那个男人并不爱你,何必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天气其实很好,从半开的车窗望出去,不远处尽收眼底的是一幢幢砖木制结构的双层别墅,带着英国田园的旖旎式乡村风情。
寒风抚在面上,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似乎连脑门子都冻住了,有一种麻木的刺痛,渐渐从头顶心里波及开去,割得我生痛。
季四英俊的面庞现在变得狰狞得可怕,他的眼像野兽尖利的牙齿撕扯着我。
我呆愣了一下,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但是散乱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漠然。
“也许这才是我。季四,你真的确定,你这些年看到的是真正的我?你确定吗?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这个让你厌恶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他看到了这个我,他安慰了这个我。季四,我爱他,胜于一切。我们都是混迹于黑暗中的生物,太渴望温暖,渴望那种生存在阳光下,展开羽翼,能露出连阳光都能融化笑容的人,你不是不想,你只是不敢,也许从未接触过阳光,也许你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太久,已经失去了勇气。而我和你不同,我领略了那种温暖,就好像吸食上了吗啡,再也无法戒掉,我已经无可救药。”
“很好,希望你自己清楚你在做什么,我已经在帮助你了,不是吗?”
我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然后把准备好的文件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终是关上了车窗,一边看着,挑起了一边的眉,用一只手支起自己的下颌,黑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我,用带着些许戏谑味道的语气问道:“这是什么?”
“我名下股票的转卖文件,等你真正把安雅从他的身边带走,我就马上在上面签字。”我咬着嘴唇,只觉得紧张都在嘴里扩散出枯涩的味道,一点一点地侵蚀自己脆弱的神经,“希望你动作能快一点,不然,我怕自己会疯掉。”
“一定如你所愿,希望你不要后悔。”
季四看着我,侵略性的眼神和跋扈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冷酷态度,仿佛是一只正在舔着爪子的猛兽,打算把面前所有侵犯自己领域的生物全部撕裂。
而我已经不愿留意。
车停下,我推门而出。
冬日即将过去,办公室内的空调打得不高,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放下了那些厚厚的账目,心中依旧像煎熬着一般的热。
我的行程似乎比以前更加忙碌,我知道这是季四的故意安排。
我默不作声地接受,因为我也必须准备交接手中的事物,同时让自己冷静一下,太过主动的自己,似乎应该保持一下矜持,我不能太过急躁地吓跑了天使。
忙碌的时候还好,可是等到一个人时,那种仿佛能让自己窒息的情感就涌了上来,把我紧紧裹住。
思念,从骨血里升腾出来,我无法摆脱……
空调控制得极好,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贴着雕花壁纸的墙、茶色的落地玻璃窗、紫檀木的班台、纯羊毛的地毯。意大利的丝绒沙发……都是顶级豪华名师设计的东西,我曾经以为自己追求的就是这些。疲倦地纠结起眉心,疲惫似乎没有得到舒缓反而更甚,心中似乎有个永远无法填上的空洞,如今生出一些执着的光芒,仅对他,此生唯一的爱。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进来的是从来不知敲门为何物的季氏决策人,他坐在我的面前,未说话,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银质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一根烟,英国烟草特有的幽香,化成薄薄的雾气弥漫开来。
“安心,艾染发现N市的投资账目出了一些问题。”
“怎么会?什么问题?”我一震,看着季四。
“报价过高,他现在为了核查一下生产资料具体价目明细表,现在正在准备启程去N市。”
“你要我怎么做?事到如今,你和N市的负责人谈,我是无力回天。”
“我需要你拖住他的脚步,如此才能有时间改好底账,不然我想一场意外花并不了多长时间。”
他冷漠,轻松,看似无害,看似好整以暇。饱满的额,深邃莫测的眼,端正的下巴,中间有个小小的裂痕,下巴有裂痕的男人都很残酷。
“我知道了,我这就启程。”我紧紧盯着他,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背心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扶着桌子,心里也一阵阵地发虚,“但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会做出对艾染有任何危害的事情,我也会保证,绝不会让他查出任何账目问题。”
“我保证。”
袅袅淡紫的烟雾,我似乎看见他的眼中有光芒闪过,很快,很猛烈,仿佛黑暗也可以把白昼割裂,然后蛰伏于黑暗。
我没有多余的表情,心中清楚地知道,眼前的男人比白昼更融于黑暗。
“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三个小时以后。”
“帮我定一下三个小时之后飞往N市的机票。”
然后,我起身走进了休息室。
正文 第五章
我的办公室里面是个套间,为了应酬方便还有一个更衣室。
我拿出polo的小行礼箱,简单整理了几件衣服,然后走进了洗手间。
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打开了花洒,冷水直冲了下来。水汽氤氲中身体全淋湿了,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每一根汗毛都因这刺激竖了起来,冷水刺激着神经,我不住地打着冷颤。
刺骨的水像悲哀,一点一点浸到骨子里。我慢慢地转过脸,我看见镜中的女子,脸色白得像梨花一样,连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
我咬紧牙关忍耐着,半个小时以后,我才走了出来。
没有急着换衣服,我先找到遥控器,把室内的温度,调到了最低。
季四就坐在床上,正对着我,笑得若有所思。
脱掉了被冷水打透的衣服,可惜了这件在米兰购得的波西米亚风格的衬衫,五颜六色交织的纹路如今倒好似水打的抹布一般。手已经冰得一直颤抖,勉强换好衣服时,冷意一丝一丝地从骨中沁到了肌肤上,肌肤又接收着空调制造出的冷气,身体便止不住地打着个寒噤,很冷,冷从身体的细微处渗出,意志都好似被冰冷凝冻。
“你要这样去找他?”
“不这样怎么能拖住他,怎么能为你争取到时间?”
面色太过苍白,眼下似也有淡淡的阴影,对着镜子想用蜜粉和腮红遮盖,不能太红,也不能太紫,淡淡的粉才好。可是,手已经冻得不听使唤,小刷“啪”地一响,掉到了地上。
从地毯的长绒里拾起那个小刷子,他伸出食指抬起我的脸,拿着刷子帮我继续化妆。
“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你,当机立断,连对自己都是毫不留情,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性格?我真的很好奇。”说完,季四在我的面上轻轻一啄,明明是那样热的唇,我依旧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我一向知道他的冷酷,这种知道,几乎是直觉的反应,一如既往,我对他了解得太多,多年的合作,让我料知他几乎每个动作、眼神的意义。
但现在,我打不起十二万的精神,只有笑着引开话题:“安雅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你极少接触过的那种,像阳光下的水滴一般的女子,透明、剔透、纯洁,我想你会喜欢的。”
季四却笑着弯下腰来,手指停留在面颊上,那样的灼热,好似情人亲昵的耳语,在我耳畔一字一字地说:“我是喜欢,可糟糕的是她并不吸引我。”
我不喜欢他眼中不明的意味,微微侧过头,推开了他的手指,开口道:“我得走了,不然飞机会误点。”“我送你。”
本想拒绝的我,在身体不住的发冷下,打消了拒绝的念头。
直到劳斯莱斯停到了机场,我们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
我伸手刚要推门下车前,他猛地拉住我的手。
我转头,季四一向冷酷的眼在闪动着什么,薄薄嘴角抖了抖,似是要说些什么。
我看不懂,只有张口问道:“怎么了?”
“我等你回来。”
我一颤,收回了他手中的手,下了车,直奔机场,再未回头。
登上飞机,我拿着机票在美丽的空中小姐的引领下来到了座位,毫不意外地看到艾染已经坐在旁边。
“安心?!”
阳光从舷窗外透过来,洒在他黑色的西装上,给他带来了一种奇妙的透明感,此刻的他有点窘,但表情从容,起身让开,只干干净净地微笑,“好巧,你也去N市?”
看着这样的他,我反而感到心慌意乱,从他的身边走过,想要落座,却眼前一黑摇摇欲坠,样子想必十分狼狈。
他想都不想就伸手扶了一把,让我坐下,关切地开口:“怎么了?”
艾染的身体,散发着强烈的阳光气息,坚定而温暖的掌心,传递着简直诱惑的力度。
我半躺半靠着坐下,又看着他热心地招呼空中小姐斟了一杯热橙汁过来,心里不禁一热,没想到,居然还能被他这样爱惜呵护。
“你怎么了?好像身体不太舒服?这样还要出差,没有问题吗?”艾染微笑地温柔问着。
在他弯起嘴唇的瞬间,我仿佛觉得世界都在这个微笑里缠绵了起来。在这样蓄意的狼狈情形中,他伸过来扶持的手,还有这份不问缘由的关切与热忱,令我早就结了一层硬壳的心再一次深深震荡。
感觉他慢慢地放了手,我的心里居然有瞬间感觉空落落的,让恍惚的神志清楚起来,我勉强不失礼地道歉:“对不起,我没什么……可能有些低血糖昏眩……你也去N市?”
我明知故问,他透明的黑色眼睛清澈地倒映出我的容颜,睫毛很细很长,影子拖下来有一种隐忍的令人疼痛的意味。漆黑的眼神仿佛在问什么,又像在诉说着什么,笑意被揉碎了一点点撒在里头,流转着皎洁而温润的神采。
他那般的剔透,而我的身上如今已堆积了很多灰尘,是洗不掉了。
“啊,是的,我发现那边账目有些问题。”
“哦,是吗?我是去N市例行巡查。”
舷窗外,反射着太阳光线的白云非常刺眼。持续的抖动又令我的胃很不舒服。机舱中的电视屏幕播放的是老旧的滑稽录像。
飞机降落,我的不适感更加的强烈,刚才喝的那些橙汁似乎都化成了冰,在身体内都翻涌。
艾染默默伸手,搀扶着我走下了飞机,行李转盘边,我看着他,他只是默默地搀扶着我,那张脸上满是阳光,连冬意都无法冻结。
“对不起。”我恍惚着说,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知道自己又一次在他的面前狼狈,不同的是,这次是预计的。
这么想着,我斜斜软软地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是感觉到一双温暖而温柔的手时,我为他的细腻而苏醒。
“我怎么了?”
一张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晕倒了,医生已经来过,给你打了退烧针,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艾染坐在床边凝视着我,眼中是一种温柔的眼光,就像一个突如其来措手不及的相遇,如此令人震撼,令人吃惊,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他在我的身旁,微笑着,倾诉着,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如同雕像一般愣在那里,恍惚着。
我不知不觉伸出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摸着摸着几乎都有点酸楚了。
晚冬特有的,带着冷意的阳光从玻璃窗中透过,洒在他的白衬衫上,形成了优美的图案。我用指尖拨开他落到眼角的刘海,他的眼睫毛细微地颤抖了几下。
多么奇妙,不需要言语,就这样静静凝视他,我很容易就忘记时间的流逝,产生一种错觉。
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然后他缓慢绽放出笑容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覆上眼睛,不经意移开了目光的样子。
我一惊,这才收回了手指。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好像每回我最狼狈的时候,你都在我的身边。”
“你烧到39度,怎么学长还要你出差?”
他起身为我倒了一杯水,送到我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中。
“跟他没有关系,只是有些事我必须得做。”
双手微微包裹住烫热骨瓷杯的杯壁,我说着称不上谎言的谎言,杯子凑到唇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心底的最深处慢慢涌起了一层忧伤。
“女孩子,太要强也不是很好。”
看着笑意把他的脸舒展得灿烂,居然流露出一丝接近天真的放肆感觉,我又是一刹那的恍惚。
“这是你家?”我明知故问。
屋子里头很安静,只有冷气的声音轻微作响。我转头打量着,几层厚重的丝绒窗帘已经束了起来,外推式的落地窗紧闭着,散发着明亮清爽的气息。屋子很宽敞,卧室客厅还有餐厅全都打通,袖木地板,纯毛手工的土耳其地毯,即使光脚踩下去,也有层层叠叠的暖意包裹上来。木头餐桌上,他的手提电脑放在正中间。一切都跟记忆中的一样。
“嗯。”
“真好,躺在心上人的床上生病,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卧室里面陈设着熟悉的水晶灯,光滑细腻柔软的床单接触皮肤,依然是轻柔舒适的滋味。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淡淡地弥漫,还像当年一样,有令人心折的温馨。
“那个,其实……”
艾染看着我,瞳仁清澈异常,清楚地倒映着我的身影。然后,有些为难地蹙起眉,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出优美的阴影。
“别说,拜托你,最起码现在不要说……”我猛地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发出了近似哽咽的叹息声,“最起码现在不要丢下我,不要说让我伤心的话,这样安静地待在你的身边,我就会觉得很幸福。”
我好不容易遇到他,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隐藏着秘密的女人。曾经连梦里,都不敢奢望他的出现。
我害怕,害怕等不到他,现在,我又开始害怕留不住他。
我真的害怕。
我能感觉他的身子不自然地僵直,然后双手一直放在身侧,紧紧地握着,连开口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想吃点什么吗?已经睡了一天了,想必饿了吧?”
“白粥就好。”我慢慢离开他的怀抱,感觉温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离开。
而他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准备。
浅樱桃木的流理台旁,他忙碌的侧影,洗米、装锅、测量水。背脊挺直,步履轻盈,神情也自然舒缓许多。
阳光下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就像瓷像。就这样看着他,我的心似乎都安宁了下来。
蓦然,一股凉意从心底窜出,刹那间席卷了全身。
“很冷……冷……”
止不住地哆嗦着,我蜷缩成了一团,紧紧咬着自己的双唇,我知道自己已经将双唇咬破了,血流进了嘴中。
恍惚中,艾染慌张地将一层层棉被盖在我的身上,可我一脸无法舒解的痛苦之色,好像吓坏了他。我一直在打着哆嗦,几乎没有片刻安静。
也许是我身上流露的无法宣泄的痛苦吓倒了他,他嘴里说着什么,然后,脸上的担忧之色就更深了,以至于将他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然后,恍惚中,有人给我打了一针,我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但是无法抑制的寒意依旧蔓延着,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结成了冰。
恍惚中,耳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病人是心理原因,可能是童年的不幸造成的一种病症,也许是小时候从没有得到过亲人的亲情,又或者在她成长的时候,一直认为自己很坚强,每次生病或是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熬过。所以才反映出来的一种极度寒冷害怕孤独的,渴望拥抱的表现,很少见。”
是吗,极度渴望拥抱?极度害怕孤独?我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面对,这样也是病症吗?
冷得脑袋都好似僵住的时候,我落进了一个带着阳光气息的、温暖、和煦的怀抱,是我的天使,当这个意识充满了我的大脑,我终于无法克制地展开手臂揽紧他,心中那个好像永远无法填补的黑洞再也不在,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深深满足。
下一刻,艾染把他的额头凑过来,紧紧地贴在我的额头上。周围的事物在我的眼中模糊了,可是他的身影却无法形容地清晰,羽毛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睛沉静得不可思议地展现着心痛的味道。
“心心,别怕,有我在,别怕……”
轻轻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一遍遍重复,带着模糊的恳求的味道,这一刹那,我的心柔软得无以复加。
我一边深呼吸着,寒意终是压了下去,许久许久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光线那么明亮,把他的眼睛也映得晶亮晶亮的,如同夜空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见我恢复了神志,才放心地缓慢闭上眼睛。
艾染,艾染……
我断断续续念着这个名字,或许他无法想象,我是多么渴望这样呼唤他,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哪怕他不想再听我也不会停止,是的,他无法想象。
“好点了吗?”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睛的色泽变得又暗又黑,嗓音带着些喑哑。
“没什么,给我一杯酒,度数高一点,那样我就会好起来的。”
“那可不行,你在生病,不能喝酒,粥好了,起来喝点粥吧。”
看着他起身,我的视线不知不觉跟随着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幸福。那样的感觉像是一波挨一波的白浪,愈滚愈深,愈滚愈远,充满了整个身躯。
我乏力地坐在了床上,身上还有一点点他的余温,我用手环抱着自己,我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但这种奢侈而放纵的幸福,让我沉浸了其中。
那是个很普通的白瓷碗,碗的边沿描绘着雏菊,只是普通的白粥,散发着和记忆中一样的芳香。
他就坐在我的身旁,那样近,又那样的远,他的发已经很凌乱,整洁的白衬衫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拥抱,出现了层层褶皱,有一点不那样完美了,他平常太修边幅,太完美,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才让我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只在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
寒意从心里涌起来,很快就侵吞了手中的那一丝温暖。
我的鼻触里莫名地发起酸来,一阵阵的凉意泛上来,包围着上来,冰冷着我的四肢,冰冷着我的五脏六腑。
支起身靠在枕头上,其实我没有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一口,太烫,烫了舌尖。
我猝不防及,连忙低下头去,可是太迟了,眼睛里已经积满了泪水,这一低头,正好流出来,双手拿着碗,没法去拭,艾染已经看见了。
“怎么了?”他沉吟片刻,静谧的忧伤缓缓荡漾在他的眼睛里,又从抿起的唇角缓缓溢出,“告诉我,心心,你快乐吗?”
所有的教养和自制力突然失效,我努力不让泪水失控,但是人在生病的时候,自控能力大大削弱,忍不住放肆地发泄说不出的惶恐:“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你的什么人?与你,我只是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一个匆匆过客;于我,你却是全部的生命。我们怎能相比……毕竟是我,太过强求……如今你问我快不快乐又有什么用?这些年,一个人是撑得很辛苦,早就学会不抱怨任何事,不期望任何人了,但是如今偏偏让我遇见了你,可是你偏偏不能接受我,如今你问我快不快乐,又能怎样?你应该知道,怎样能让我快乐不是吗?”
艾染漆黑的瞳孔突然收缩,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长长叹息一声,然后,把我紧紧揽入怀内,伸手在我背后轻轻拍。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带着巨大的安慰意味,在这样的拥抱中,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但又那样依赖。
“将来的事谁也不能控制,我也并不期待什么……只是……”忍住摸摸艾染的脸的冲动,我缓和了神情,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默地用目光描摹他面部的线条,那紧绷的皮肤,那微微张着的嘴唇,那散发着光彩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让我感动,“可不可以告诉我,此时此刻,你是不是喜欢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爱?”
许久许久,等得我几乎绝望,我才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的。”
他的嘴唇紧抿,表情很严肃,同时还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忧郁和无奈。
下意识的反应,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身边的男人。
这样就够了,生命的无尽荒原里,能同一个此刻正爱着自己的人紧紧相拥,又何必妄求?
柔软地,温和地,一点一点,像羽毛吹拂般轻轻亲吻下去,每一遍辗转都让我觉得疼痛,细小地扎在胸口,一闪便不见了。他倏地抓住我的手臂,缓缓地推开了我,眼里有着挣扎。
我离开他,拉开一点距离,他的眼珠是墨黑的,吸走了全部的光,深不见底,带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神态,下一刻,我重新吻上了他的唇,比前一次还要温柔有力。
“你知道的,艾染,我爱你。”我在他的唇边低语,“你知道的。”
嘴角却勾出的笑痕,亲昵地眷念般以掌覆在他手,再三地,温柔地,以唇轻轻厮磨,如同最高明的调情,间或着啮咬脆弱敏感的关节。
他僵住了,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后忽然吻在了我的嘴唇上,他抚着我面颊的手插到了我的头发里,慢慢地回应我,温柔而缠绵。我感受到他的掌心烫得惊人的温度,我从不知道心可以跳得这么厉害,几乎快要连成一气。
世界无穷无尽地燃烧,把其他东西一扫而光,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火热,激烈,浓厚,令人眩晕。一直沉到灵魂的最深处,那是连我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无人之境。
软软的床上,在他的怀抱中,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艾染。
那是一个苍白而糟糕的清晨,刚刚走在教学楼下,从天而降的冷水,顿时把全身湿透。
楼上的人并没有走开,只是趴在窗上大声地笑着,路过的人都以厌恶的目光远远绕开。
我无措地站在那里,连哭都哭不出来。
然后,我看见了他。
青石子铺成的小路,他从尽头走来,轻悄悄的,恍恍惚惚,仿佛是展翼的天使,降落人间,偏偏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拯救了我。于他,是不期然,于我是命中注定,一生一世。
“心心,怎么了?”
“我、我……”
不只是身上,我的发上同样沾满了水,一滴一滴,凝成淡青色的眼泪,我哽咽着,几乎无法出声。
他把校服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他额上垂落细碎的发丝,白色的指尖慢慢抬起,然后拉着我的手大步离去。
“跟我来。”
那日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家中,他的家,在那时的我眼中空旷而华丽。
长长的白纱帘被微风悄悄卷起,露出了窗台上红嫩嫩的蔷薇,花瓣舒展开来,娇羞颤抖。
他体贴地拿出他的衣物让我换上,他很高,但是我很胖,所以我穿上他的衣物竟然正好,女孩子特有的羞耻心,让我在镜子前面徘徊了许久都不敢出去,直到他轻轻敲了敲门。
我走出去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一碗白粥,还有几个小菜。
“吃点吧,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最管用,我的手艺不是很好,只有请你将就一下。”
我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明明只是一碗白粥,却比家里面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
直到吃完了我才发现,艾染静静地坐在一旁,拿着画笔画着什么。
我起身来到他的身旁,军绿色的画夹上,他用温雅的笔触,利用铅笔独特的柔和感描绘出一个温暖的世界……太阳下的一株花,向日葵……
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是对画,还是对作画的人。
生平难得这样无措,可总是微笑的少年,用一种属于春日的柔软温暖的东西渐渐包裹上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心,先前恶劣的情绪也慢慢,慢慢地消失了……
窗是开着的,风吹过,风铃上一串串铜铃铛摇晃起来,玎玲叮吟,听起来格外的清脆。
“安心,你喜欢画画吗?我来教你。”
那一日,他教我画着简单的线条,我记得,他轻轻把住我的手,那双手,温暖而细腻,像一朵还是花蕾的白莲。削得扁扁的铅笔,在雪白的纸上留下痕迹,两个人的手有些沉重。
小小的房子,冒着炊烟的家,一笔接一笔勾勒在白纸上,然后,初具雏形。我回头,撞见了他的眼,很近很近,可以看见里面的温暖笑意迂回流淌。
然后,我自卑地一点一点低下头。
“我是私生子,只有母亲,父亲有自己的事业,因为母亲的出身不能正式承认我,所以就把这个房子留给我,每个月定期给我钱。”他看着我,明亮而快活地冲我一笑,用清亮的声音说着,“所以,我很喜欢你的家,有爸爸妈妈,有家的气息。心心,你不用自卑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噩梦。这个向日葵我觉得很像你,向日葵的花语是‘欢颜’,所以你也要坚强勇敢,常常笑才好哦!”
他在阳光下,坐在红木长椅上,向我伸出手,那样的优雅。
我走上前,蹲下身躯,把头枕在他的膝上,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还潮湿的发,那是连妈妈都没有对我有过的亲密行为。
我听到他的声音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要坚强,要勇敢,心心……
他的神情是如此温柔,就像来自天堂的天使,从高处怜悯地望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他倚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的睡颜很恬静,是一个寂寞的,没有依靠的孩子。
我轻轻裹住他的右手,很小声,怕惊醒他:“我爱你,我爱你,艾染。”
然后,我轻轻地拿起画笔,一笔一笔在白皙的纸上,勾勒出他的睡姿,那样的身影,极美的眉,被浓密睫毛覆盖住的眼,微微吐着呼吸的唇。
艾染睡着了,沉浸在暖柔的阳光里,下巴变得尖尖的,纤细的指节蜷缩起来,竟是带着天真无邪的味道。
我像疯了一般,受到引诱画下了他的画像。
是的,我会画,在那个小小的乡村里,我唯一执着下来的只有画画。可是,刚刚我骗了他,只因为我贪恋他的手掌,我贪恋他的温度。
我已经疯了,疯狂地一笔快似一笔,最后在他的肩胛上画上了一个羽翼,收敛的天使的羽翼。
然后我在上面写上了,安心爱艾染。没有用喜欢,那个年纪的我就知道了爱这个字眼,所以,我爱他。
带上门,悄悄出了屋子。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突然觉得世界不那么黑暗,同学的嗤笑不那么可怕,父母的厌恶我可以忍受,以为我的心里有着那么一束光,自天堂中垂下的光。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乎,这次,我从心灵开始得到了救赎。
正文 第六章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玻璃窗上是透明的水雾,结上冰雪,带着冬日特有的冷漠。
空气中飘散着清甜的味道,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书,他的容颜被昏黄的灯光染成温柔的颜色,我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跟着柔软了起来,恍然间,我似乎回到了一生中最纯粹的那段时光。
于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醒了?想吃点什么吗?”他放下手中的书,眼睛闪了闪,飞扬起唇角,露出一丝略带羞涩的笑,“你刚刚一直在说梦话。”
“我说了什么?”
“你一直再说……艾染……我、我爱你……”他的面颊上染上了薄薄的红晕,然后眉端微微蹙起,带着些无奈地开口,“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爱上我?我们认识其实没有多久,而且学长是一个比我优秀得多的男人,你这样,我……确实很困惑。”
屋子里因为空调热烘烘的,米粥的味道甜甜的,我的心也闪烁着,明的、暗的犹疑着,最终我还是说了出来:“知道向日葵的传说吗?直到你出现,我才觉得自己像极了向日葵。太阳神每天驾驶着金灿灿的太阳车在天空中走过,而由于速度太快,所以地面上没有人能看到他,那一天,他看见地面上有妖魔作怪,便放慢了速度,拉开弓,射死了那怪物。这一幕恰好被人间的一位少女看到,她半人半仙,名叫阿克丽蒂。她第一眼看到阿波罗,便爱上了他。从此,她每天都抬起头,眼睛跟着太阳转。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就变成了一株花,起名为‘葵花’,然而变成了花的阿克丽蒂不死心,仍然注视着阿波罗,花朵每天都向着太阳,人门便把她叫做‘向日葵’。像阿克丽蒂爱上太阳一样,我爱上你。你的笑容,你的温柔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被需要的感觉,我寂寞孤独,而你安慰了我……还有我震惊于你的美丽,那种美并不是指外表,而是那种比谁都要优美的灵魂。我爱上了你,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思念着你,我迷恋你温柔的气息,渴望每一分钟在你的身边,可以拥抱住你,可以被你拥抱。这样汹涌的情,我已经陷入,无法自拔。”
室内有些暗暗的,水晶灯为所有摆饰都镀了一层金色,他靠近灯光,我和他隔得并不远,各自静静地对望着。他,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我,隐藏在阴影当中,我们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光和影交叠着。
“昨夜,在我寂寞和孤独达到了极至的时候,你肯承认,你肯抱住我,就已经给了我最大的希望。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我爱你,并且希望你也能爱上我。”
“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安雅的事情,现在我觉得很痛苦,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而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我就要对她说谎。”他的眼睫轻轻碰触着眼睑,显得那样的困惑、不安、犹疑,好像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绪将要越过容纳的界限满满地溢出来,然后他拿住书的手猛地紧了一紧,用相当认真的的口气道,“为了不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请你原谅我,我准备申请离职,而且我……回去就要跟安雅坦白,这样的事情……她要是能原谅我,我就继续待在她的身边,如果能一辈子在安雅的身边醒来,每天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安雅的话,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她要是不能原谅我……”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哭的,本来就没有资格要求什么,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我起身下床,纯毛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让我的步伐显得更加的虚弱。
从放在在一旁的polo小箱子里面找出衣服,哆嗦着换上。泪就是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落在新换上的米色毛衣的胸前,不见了,只留下一汪湿痕。
他终于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低低地无奈地叫着我的名字:“心心……”
“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会伤心的!跟我在一起真的有这么痛苦?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一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的指尖紧攥着胸口,心脏痛得发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因喘不上气而起伏的胸口才平静下来,病后的身体无力地轻轻歪向他,而他再一次抱住了我。
“其实,我现在想,就这样在你的怀中死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真的很恶劣,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知难而退了吗?没错,先对你伸出手的人是我,可是抓住我的人是你啊。虽然是我要求你抱我,但抱我的亦是你啊。你要说那是一时冲动吗?你是那种同样的错误会犯第二遍的人吗?”
“不要再说了!”
他握住我的右手,瞬间变得僵硬,带着微小的痉挛,唇抿得紧紧的,有点青白,好想正在拼命压抑即将涌上来的情绪。
在他摇晃的眼睛中,倒影出我的样子,狼狈而虚幻。
灯光摇曳在他的面容上,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温柔,我终是忍不住哭泣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垂下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你说的话左右我的情绪,让我哭让我笑,你的视线,你的表情甚至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心痛。光是听到以后可能见不到你,我就痛得无以复加,如果你真的一走了之我可能会死掉。你虽然没有说,但是你的神情告诉我,我爱上你是一个错误。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希望我爱上你,那你就不应该对着我笑,不应该给我你的温柔,你不应该让我因为你的笑容而得到安慰。如果你们两个那么相爱,你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更不该让我遇见你,可是已经遇见了,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你要我怎么办?”我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泪滴落在他的手上。
即使我泪眼,可是艾染的眼睛依然灿若寒星,仿佛要看透我似的定定盯着,好半晌,小小地叹了口气,将我抱一抱,在脸上亲一下,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
我也觉得自己可笑起来,我勉强说:“我还是走吧,也许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使劲推开他,可是刚刚迈步,就觉得脚下一阵发软,就要倒下去。
“你现在在生病,别任性,躺下来好好休息。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说这些。”
他急忙把我抱起,弯身把我放在床上,这一瞬间,他的额头贴近我,靠得那样的近,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我的脸,轻轻的,痒痒的。
然后他直起身体,沉稳地看着我,轻轻地笑了,温柔地,却令我没有缘由地难过起来。
暖暖的光,制造了一个透明的,温柔的,毫无真实感的世界。
不能碰触,好像指尖一点,就会像水泡一样消失。
“没有药了,我出去买一些。”
他转过身,背影消瘦,动作优雅和缓,却又无意识地透露出疏离的气息。
我定定地凝视着,泪止不住地落下,一层又一层的水雾,视线一片模糊。
“艾染,无论如何请都要答应我,如果你要离开,如果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时,请一定要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答应我,好吗?”
一颗颗水珠自眼脸颊流淌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轻微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嗯。”
然后我听见开门声,他离去。
我挣扎着起身,从提包里拿出了手机。手机因为上飞机时关了机,而后一直忘记打开。
我急忙开了机,拨回去,季四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样,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里,可以清晰地听见的CD在唱王菲的《红豆》——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我没有退路,尽管你也千辛万苦……
餐桌是四人方桌,和光亮的桧木地板相衬的米色桌巾,我拉开椅子坐下。这里的视角很好,可以看将外面万家灯火的夜景。
“我已经把他拖住,剩下的你尽快做好。”
“知道了。”季四淡淡笑了一声,才开口道,“你真的生病了?还好吗?说起来,我好像从没有看过你生病的样子,我还真是有些嫉妒艾染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一度以为是信号不好,只听见咝咝的声音,刚要开口,他低低的,梦幻一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安心,你爱过我吗?”
橱柜边的灯光有些暗,橱柜是浅樱桃色的,灯光是黄昏的颜色,暗得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怎么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季四不相信爱情,怎么突然这么感性?”我熟悉他的声音,就好像熟悉他身上英国烟草的味道、其他女人的香水味道一样,于是我笑了出来,“安雅那边怎么样?”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是爱你的。”
季四的声音沙哑而又磁性,透过电波远远地传过来,像是梦一样,也许是自己病得糊涂了做的一个梦,也许他神志不清……
我猛地一惊,不假思索地就将电话挂掉了,然后狠狠按着关机键,关了机。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艾染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我的迷蒙。
“怎么起来了?”
“口渴了想喝些水……”
“吃药吧。”
我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下。
也许是太久没有生过病,病了几天昏昏沉沉的,艾染一直在身边照顾着我。他喂我吃药,为我准备饭菜,闲暇的时候会坐在我的身边看书。
我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的身旁,偶尔他那黑漆漆的眼睛会转向我,然后弯成了月牙。
我极少说话,我怕好像一开口,此时的幸福就会失真。
病好后,我陪着他去公司,账目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领着我逛遍了N市。
晚冬中N市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景致,但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他牵着我的手,没有撒开。
他不厌其烦地一一向我详细地介绍这里的建筑以及一些民俗风情,在快要到中午的时候,他带我来到了最后的目的地,学校旁边的教堂前。
正午的阳光并不十分强烈,我小心地用手掌搭在眼睛上方,看着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芒的教堂。
心抽搐成了一团,剧烈地刺痛着。
这个教堂不大,右侧就是学校,教堂的彩绘玻璃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光泽,那五彩的玻璃所代表的神圣意义都被灿烂的光芒支解成破碎的痕迹。
他高兴地拽着我穿过教堂的院子,走了进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感觉着推开教堂大门的瞬间,身后的光明潮水似的向里面流淌,我稍微眯起了眼睛,只觉得心里一个最隐秘的角落被重新揭开了,每走一步,就觉得心脏微微抽搐一下。
“很安详吧?这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我没有跟你说过,我是虔诚的信徒,在上帝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的心都安宁了下来。”
我看着跪在十字架前面的白衣男子,他黑色的发被阳光镀上黄金的光彩,仿佛是混杂金丝织成的锦缎一般华丽。
他虔诚地祈祷着,嘴唇不断无声地呢喃着圣经里的词句,一双黑水晶似的眼凝视着基督赤裸着被绑缚在十字架上的身体,流淌着类似于爱恋的神色。
我微微苦笑起来,手指颤抖着按上了心脏的位置,我知道,自己现在连指尖都在颤抖。
旧日噩梦袭来,那种清晰的感觉让我欲哭无泪。
是不是自己在强求一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的报应……
深深地吸气,我跪在他的身旁,把额头顶在了手指上,像是哭泣的小孩一样抖动着肩膀。
“艾染……”只要在他的身边,旧日的噩梦就会渐渐淡去。
我轻轻说着,在上帝面前,咽喉一阵发紧又是一阵发痛,“我感谢上帝,感谢他,让我遇到你,感谢他,此时此刻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在我的身边。”
艾染转头看着我,我的眼前只有一双眼睛占据了我整个视线,漆黑异常,深不见底。
他的脸色苍白,无语地凝视我,眼睛越来越亮,我们四目交接,他眼中有悲伤、有感动有同情还有一些我不敢读懂的东西。
然后他勉强一笑,一滴泪缓慢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无声无息,他没用手去擦,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胸依旧在痛着,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为我留下了眼泪。
一瞬间我忘记了呼吸。
从教堂出来之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不再隐忍,不再躲避,也不再犹豫,他毫无顾忌地给着我想要的温柔。
N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都留下我们的足迹,我们几乎都要玩疯了。
我们蹲在街角,吃刚出炉的烤地瓜,剥开了烤得焦焦的外皮,黄灿灿甜腻腻的地瓜。
小贩肩扛草把子,上面插满一串串火红的一元钱一根的冰糖葫芦,酥脆甜甜的糖浆下,是酸得直让人皱眉的山楂。
我们会蹲在街角,等着嘣爆米花大爷嘣出的栗子,这种开口栗子同糖炒栗子不同,有一种放肆的香气,软腻香甜。
N城中许多不愉快的甚至是可怕的记忆,都一一被甜蜜取代。
一个礼拜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我们开始计划归程,返回C市,订机票,打电话给秘书通知航班号,让他们好去接机。
整理好行礼,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电话,他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今晚想吃什么?还是烤地瓜?”
“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今天晚上回来,我做给你吃好了。”
“安副总还会做菜?那真是要领教一下。”
他的声音愉快而惊讶,我看着窗外的阳光,仿佛能看到他狡黠地眨着眼,阳光的碎片在他的眼中轻盈跳跃。
我的心霎时被甜蜜灌满,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想吃什么?”
“锅包肉,醋溜白菜,剩下的你看着办好了。”
“好的。”
我把要准备的材料都写到一张纸上,然后刚刚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浅绿色短大衣的女人,站在那里,正要举手敲门。
我震惊在那里,天地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那切实存在过的残忍过去,再一次降临。伤害过我,让我痛苦,让我永远活在黑暗中的女人,而今站在我的面前,呼吸可闻。
岁月对于她很仁慈,只是在眼角处增加了细细的纹路,风华依旧。
我现在依旧记得如此清楚,第一次见面她也是浅绿色,她的面孔在阳光下,非常美丽,但眼神就像冬日的海水,冰冷彻骨。
这个被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我。
“请问,艾染在吗?”她的声音恍惚响起,十分熟悉,但是因为隔得太久竟有些陌生。
“他不在。”我开口,声音嘶哑得有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在说话。
我锁上门,迈步,镇定得连自己都不敢想象。
我们很接近,近到连彼此的香水都清晰可闻,她用的香奈儿五号,那个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当成睡衣的液体。
跟她冷漠得不近人情的性格并不相称啊。我恶意地想着。
然后,她的目光渐渐凝聚,我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心蹿了上来。
她笑了,笑得像发现了财宝的怪物,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开口:“安心,是你,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你还能回到本城!”
我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冰冷刺骨。
“我也很惊讶,你会认出我。”
“当然,你是我女儿,我们骨血相连,所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得你。”
“我是你女儿?这是我从第一次见到你以来说过的最感人大一句话。”
我几乎是嗤笑出声,她冰山一样的表情,终于多了一份难堪。
“我们要站在门外谈下去吗?不请我进去?”
重新打开房门,我让了她进去。
然后,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我想我们都需要来一点。
坐在雕花的实木椅子上,我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抿上了一小口,那液体让身体暖和了一些,也恢复了一些精神,酒果然是好东西。
“你怎么会和艾染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放弃,还想要和丫丫争吗?”
“这些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没有关系?艾染知道你整过容吗?知道你就是原来那个丑得要死,胖得要命的安心吗?”她没有像三流言情剧里面的配角一样叫喊,相反她很冷静地说着,冷静而温柔。
我低低笑着,有一次体会到钻入四肢百骸的痛苦与羞辱,久违的感觉再一次让我难受得发疯。
“这也跟你没有关系,你不会以为我还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被你说上两句,就痛不欲生吧?妈妈!”
“是吗?那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和丫丫争了?”她紧紧盯着我,低低地说着,声音温柔而富有节奏,有着后天蓄意培养的教养和优雅,“你看看你自己,除了这副后天得来的相貌,你拿什么跟丫丫争?我告诉你,艾染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他的父亲是C市首屈一指的企业家,家资你配不上他!”
“是吗?你这么小看我?安雅很好,不错,她被你教导得纯洁,优雅,像水滴一般的剔透,很受男人喜爱。”我也保持同样的冰冷微笑看着她,用同样的优雅口气说着,“可是我有她没有的,我的身上有她所没有遭受过的苦难,所没有被父母给予过的憎恶,一点一点走到今天这步练出的心计,不是吗?妈妈?”
“别叫我妈妈!”她大喊了一声,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恢复了冷漠和自制,“很好,那我再问你一句,艾染知道你被轮奸过吗?我想你假装不在乎他知道你原来的丑样子,但是你一定不能不在乎,他知道你原来的肮脏经历吧?安心!”
一种自脊柱升起的强烈愤怒和恐惧像电一般窜满了全身,我僵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旧日的噩梦像是电影画面一样出现在脑海之中。一直小心隐藏不去想却已经渗入骨髓的恐惧爆发了出来,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可是连指尖都没有活动的力气。
也许是我的表情泄露了什么,我的母亲看着我,露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微笑,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有礼,我想要是有人看见我们,一定会认为看见了一幅优美的画卷吧……
我积攒了好一会勇气,才张嘴,声音却已经虚弱得厉害:“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的笑意加大,带着淡淡的蔑视的气息,严苛而尖锐,反而显得她更加的冷酷。
“离开他,马上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丫丫和艾染的眼前。”
光线有点幽暗,在地面和我们身上投下橘黄色的光格。屋子里超乎想象的静谧,窗帘顺着风略微鼓胀,好像下面正有一只小鸽子在扑哧扑哧扇翅膀。
我喝了一口酒,定了定神,过去已经在心中扎根,可能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但是不能摆脱并不代表我会惧怕,我从来没有被打垮,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我把玩着手中荡漾着殷红的酒杯,冷静地开口:“如果我说不呢?”
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脸上表情僵了一下,出现了阴影。
“什么?”
“没错,我不怕,我以前如何,跟现在的我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我是你的女儿,拿出证据来啊?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过吧?还有,叫我滚之前请先打听一下我是谁,你有没有实力叫我滚,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只蚂蚁,我动一动手指,就能碾死你!”
“好,很好!那我们走着瞧!”
她冰冷的眼被愤怒之火浸透,然后起身离去,步态依旧维持着优雅,走到门边时却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安心?”她紧紧盯着我,瞳孔猛地紧缩,闪烁一种压抑的光芒,“不单单是因为你折磨了我十二个小时零五分钟,还因为,看见原来的你,就像看见原来的我一样,真是让我从脊髓里感到恶心!”
看着她的眼中闪过痛苦,我的心猛地狂跳了起来,“你?!”
“没错,我跟你一样,我整过容,同样是我的孩子,丫丫长得像你父亲,漂亮而可爱,所以我喜欢她,我想这没有错,等将来你有了孩子就会知道,看见另一个丑陋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感觉。”说完,她推门离去。
很凑巧的一次,我发现艾染每天在上学前,都会去教堂祷告。
小小的教堂里寂静无声,只有他低声的呢喃在空间里回响。
他温柔专注,无限的柔情,他的眼深情得几乎执着,让我那样的嫉妒。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爸爸带着安雅出去了,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的只有他。
蓦然,房门被推开,妈妈站在门口,平日里冷漠厌恶的眼又增加了一种憎恨的蔑视。
我一哆嗦,急忙站了起来,然后看清她手中拿着的是我那日在艾染家画的画,那上面还有三个字:我爱你。
妈妈静静看着我,橘黄的灯光只有一半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轮廓显得模糊不清,更增加了那种令我惧怕的高高在上的气势。
“安心,这是什么?”
“这……这是……”
我看着她,再看着她手里的画,心仿佛一半在火里,一半在油里,煎熬着,不知如何开口。
她轻轻笑了一下,走到我的身边,一把把我拽到了穿衣镜的前面。
吊灯发出的光异常的耀眼,空气中混合着香水的气息,仿佛有淡淡的一层雾气氤氲着。
我们的眼神在镜中交汇,我注意到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微笑凝固在她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类似痛苦的表情。
“你也配喜欢艾染?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德行,从头到脚,你哪一点配得上他,站在他的身边你整个就是一个怪物!”
“啊!不要说了。”
我的心在冰冷无情的言语下,碎成了一片一片,可是我无法反驳她,镜中的女孩儿,臃肿得仿佛被吹起了气球一样的身材,小小的眼睛,粗糙的皮肤。
而他呢,美丽的天使,黑曜石般的眼睛迷漫着剔透的清澈。
我不敢再看,不敢再想,是的,我从来都不敢看自己……
推开她,尖叫着跑了出去。
顺着道路,昏黄的路灯奔跑。
奔腾的思绪,自己在寻找什么,追求什么?
莫名的牵引,我来到了那座小小的教堂。
面前悬挂在十字架上痛苦着的耶稣,昏黄的光束照射在面前的像上,只能看到一片灿烂模糊。
“上帝,你说世人是你的子民,所以你爱所有子民,从不抛弃。那么我是什么,我是不是被你所抛弃?”“上帝,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可以得到他的爱,我真的很嫉妒,请告诉我被爱是什么滋味,被他爱是什么滋味?我用灵魂渴望着他能像注视你那样注视着我。”
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我没有任何回身的意思,只是安静地把合着的双手支撑在了额头前面,默默地祈祷。
有几个人进入了小教堂,在距离我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短短的影子有一些笼罩到了我的身上,因为是教堂,所以我并不担心,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痛苦的、来寻求解脱的人。
直到戏谑的声音响起,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瞧瞧这是谁?不是我们校花的妹妹,那个出名的丑女吗?”
几个穿着本校衣服的少年,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他们的瞳孔散乱,身上充斥着烟酒的刺鼻味道。
“还哭了?要是她姐姐可以称得上是梨花带雨,可是她,恶……”
恶意的声音,我起身想要逃开,可是被他们堵住了去路。
“哈哈,别走啊,跑什么?”
其中一个少年哈哈大笑,从怀中拿出一袋雪白的粉末。
“你们上过丑女吗?我们打个赌,你们谁要是有勇气上她,这袋东西就归你们!”
几个少年顿时尖叫了起来,眼中放出了精光。
“上好的货色。”
我怕极了,发出了如垂死的一声低鸣,想要推开他们逃走,可是下一瞬间我的腹上狠狠地挨了一拳,我觉得整个胃倒了一个个,剧痛让我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可是这个女人太丑了,看着就不举。”
“脸蒙上不就得了。”
我的嘴被堵上,面孔被蒙上,某种恐惧的情绪在我的脑海里面炸裂开来。
粘腻的手掌,污辱性的言词,身体被摆成了屈辱的姿势。
痛,真的很痛。
身体似乎成了疼痛的同义词,从发梢到指尖……都被遍布那种让我欲哭不得的痛,身体从内部开始腐败,然后把痛苦传到每个细胞,我毫无选择地接受着打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上帝啊,难道我真的是被你遗弃的子民吗……
我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灿烂的夕阳从窗外斜斜洒入,然后又全部黑暗。
灯蓦然被打开,刺目的光一下子射进眼里,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艾染站在水晶的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包裹着像漆石一样的眼睛,沉静而优雅。脚边留下了明亮斑驳的影子,为整个房间带来了温暖明亮的气息。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了吗?”
不要想了,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永远不要去想了,曾经以为逃开了,谁知道还是逃不开。
闭合上了眼睛,我深深地呼吸,仿佛要把整个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挤压出来似的用力再吐出来。这仿佛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一个把什么杀死在身体里的仪式,当把这个动作反复了数次之后,我张开眼睛。
“没有,只是想跟你一起去买菜,所以在等你。我……很怕一个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想我的眼神泄露了什么,他的眼底出现了我不敢读懂的东西。
他弯身吻上我的额角,低低地笑着,温暖的唇不断地把带着热气的呼吸喷洒到我的肌肤上。
“小孩子一样。”
正文 第七章
我和他一同出门跑到快关门的超市里去买菜,整个超市几乎就只我们两个人,可是他推着车子,我一样样地往车里放,感觉我们好似新婚的夫妇一样。
油、盐、酱、醋、糖、白菜、肉、西红柿、鸡蛋……明明只做一顿饭,却好似要填满整个厨房一般。
超市里面灯火通明,他穿着黑色的高领羊绒衫,黑色的外衣,黑色给他增添了几分沉稳,高贵的气质,是如此的醒目,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他修长的手指在货架上拿着商品,然后会回头征询我的意见,偶尔我们意见相左时,他的眼会笑得弯弯的,然后选择我的选择。
上扶梯的时候,他会很小心地在我身后轻轻托住,细心得让我觉得如此温暖。
这个美丽的时刻,是不是都会变成曾经的刹那间,会变成他记忆中的追忆。
时间的流动中从来没有什么永恒,美好总是会成为过去。
心痛,我揪紧胸口,莫名的心痛。
我们走得很慢,几乎像是散步。迎面走来两个姑娘,穿着金黄色和玫瑰红相间的外衣,互相推挤手肘,嬉笑打闹地从我们身边经过,顺便用惊艳的目光偷偷地看着他。
“艾染,如果你发现我很糟糕,或者我没有你想看到的这样好,又或者……我原本是有个不堪入目的过去,你会讨厌我,厌恶我,甚至憎恶我吗?”我们面对面,我看着他的眼睛。
“说什么傻话?”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一种奇特的孩子气,安抚似的伸手揉乱了我的发。他的皮肤在灯光下好像上好的玉石,脸颊的线条柔软而温柔,如此让我着迷。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有你,我知道自己的生命中还有阳光,原以为我的一切都只是阴暗的东西。”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我的笑有些悲伤无奈,“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请你都要记住,我爱你,像向日葵爱着太阳神那样爱着你!我……爱了你很久,很久了……我这个人不好,曾经又很多不好的往事……可能会让你吃惊,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我多么爱你!”
“傻瓜!”
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忽闪了一下,没由来地抓住我的手,我们的手指相触,旋即紧紧贴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传达过来的温热和细微的脉搏。
超市中的中央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那么明亮的灯光,散下无数的金黄,落在他的面上、脖和身上,变幻成温柔的气息。
到收银台时,发现一旁的货柜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棒棒糖。
“想吃吗?”他看着我,纵容地笑着,然后转头对收银员说,“先打开可以吗?”
“可以。”收银员看着我们,一边结账一边忍不住开口,“你们刚刚结婚吗?好恩爱啊!真羡慕你们,那么相爱!”
我嘴里含着棒棒糖,面颊鼓鼓的无法说话。
相爱吗?
对于爱情的认知我其实很模糊,他只知道爱情是两个人在一起,甜蜜的,不会有第三个人享受到彼此的爱意。
可是我的爱情中,早早掺进了两个人,也就是说,艾染的微笑、艾染的温柔、艾染的怀抱离开了这个本来充满噩梦的城市,终究还是要属于我的姐姐,而我还要面对另一个可怕的男人。
出了超市,他是最修边幅的,如今拿着塑料袋,大包小包,是他根本不会做的事情,可是他竟然做了。
他一只手拎着东西,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我,搂得那样紧,就好像害怕我会消失一样。
他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此时此刻他是爱我的。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对于我这个寂寞寒冷了太久太久的女人,这样短暂的爱,远远不够。
回到了他的家中,他去淋浴,我着手准备饭菜。
知道他是咖啡瘾君子,我先煮上一壶咖啡。
浅樱桃木橱柜,咖啡壶向外冒着蒸汽。一缕浓郁的香味逸散而出,这味道令人心安,冬季的夜晚也因此变得温暖而熟悉。
我凝望窗外,万家灯火辉映过来,折射出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光彩,看起来就好像极光,极美却也转瞬即逝。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他换上粗线的毛衣,才洗过澡,散落在额前的刘海还滴着透明的水珠。
我把煮好的咖啡倒进白骨瓷的杯中,递给他,他没有接过,却凑过来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咖啡,接过时烫得皱起了眉头。
从这个角度看他,他的睫毛长得惊人,微微敞开来的毛衣领,喉头的线条,形状美好的瘦削的锁骨,隐隐地还能看见身后收敛的羽翼。
心疼。
心在为了这样的幸福痛着,渗透在血液之中,一点一点地在身体里扩散。
我含糊过去,着手准备着菜肴。
锅包肉,醋溜白菜,西红柿炒鸡蛋,松树鲤鱼。
全部做好之后,我转身想要叫他,可是声音却卡在咽中。
艾染他坐在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旁,一只手托着下颌,用手肘支着餐桌在看报纸。灯光洒满整个餐厅,地上是实木纹路的地板,厨房因为做菜的关系仍有些乱,但是这种光景即使加上乱的部分,也像一幅精致的油画。而这幅画里最美的就是他,灯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他的五官柔和而静谧,好像阳光的实体,带着不可名状的宁静感。
我站在那里,几乎不忍心打破这幅优美的画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抬起头看到了我,然后温柔地笑着,然后我拿着做好的饭菜走到了画卷中,天使就在我的身边,有体温有呼吸,他和我一起吃饭,夸赞我的厨艺……
此时此刻,我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永远留在此刻……
第二天,我们上了飞机,也许是昨天太累,也许是对于回到C市的恐惧,我有些昏昏沉沉的。
艾染让我倚在他的肩上,伸手轻轻抚摩我的额头,担心我是不是发烧。
他的指触摸着我的肌肤,他的眼流露着关心的神色,原来这就是被关心的感觉,原来这就是被爱的感觉……这样的时刻如果能停止,该有多好?
C市的阳光和N市的其实也没有太大不同,只是机场更加豪华而已。
通过安检,我心里这样想着,就看见了季四。
季四斜靠在墙上,一条腿直立,一条腿脚尖点着地,他高而瘦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显得很斯文,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一种精明冷洌的气息,仿佛一切事情在他眼里都无处遁形,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样子的季四显得很危险。
那边一袭白衣的安雅早已经扑到了艾染的怀中,我们的目光,越过季四还有安雅在空中相遇,然后错开。
“欢迎回来。”
季四伸手抱住我,吻随之落下,我微微侧头,便落在了面颊上。
他抱住我的手紧了一紧,但是面上还是纹丝不露。
一上车季四就拉着艾染说着公事,把我和安雅撇在一边。
安雅的目光和我相接,小鹿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错开,转头望着窗外。
我的心浮了浮,看来季四还是有所行动的。
蓦地,季四伸过来一只胳膊将我揽住,把额头埋进我的颈窝里,几缕发垂下来,刺得我一阵轻微酥痒,不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而他的手臂则更加揽紧。
“怎么去N市这些天,手机一直没有开?”
“没什么,忘记带充电器了而已。”
微微向后仰着,仿佛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季四的接触,此刻的季四散发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气息,让我觉得非常陌生。
“那,学弟你呢?怎么手机好像也是打不通?”
季四用下颌摩擦着我的颈,光滑皮肤下的脉动被胡碴微微刺激着,艾染看着我们这种亲密的举动,睫毛微微抖动,脸上又呈现出安详的平静,倒是坐在他身旁的安雅隐隐地蹙起了眉。
“手机摔了一下,所以出了些问题,想回到C市再修理。”
同样是不甚高明的理由,车内的我们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的尴尬。
送走了艾染和安雅,我和季四之间还是一片沉默。
他阴冷着不开口,我不知如何开口,一直到车停在我公寓的楼下。
“不问问我和安雅进行得如何?你不是最关心的吗?”
“你要是不愿意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也毫无办法不是吗?”
“你这么说,我还真是寒心啊,需不需要我扒光了安雅,在你的艾染面前演一出春宫戏啊?安心?”
“够了,季四!”一股怒气直冲上来,我的心里万分失落,“我受够了你这些日子的反复无常!”
推开车门,刚刚下车,豪华的加长劳斯莱斯,便飞驰而去。
季四发脾气了,我不由一阵心寒。
我们终归是走到了这一步,本以为我们会好聚好散的……季四虽然平时对我很好,但到底是世家子弟,风流惯了的少爷脾气……
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要给季四打一个电话,到底还是忍住了。
打开公寓的门,米色的布艺沙发前的茶几上散放着没有看完的国家地理、时尚等杂志。
走到落地长窗前,C市一览无遗。
外头是再熟悉不过的街,再熟悉不过的城市,我是回家来了。
一头倒在公寓柔软的大床上,想要睡一个昏天黑地,但是翻来覆去的就是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艾染温柔的面孔,还有季四危险的样子。
于是来到客厅,用大平面液晶电视放出还没有看过的影碟,碟名叫做《燃情岁月》。
西部风光,广袤粗犷的原始荒野、浑然天成的宏伟乐章中,苏珊爱上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崔斯汀,那个男人充满了阳光,我行我素。
隐忍,爆发,然后被一直内疚弟弟死亡的崔斯汀抛弃……苏珊心灰意冷,嫁给了艾弗雷德,然后在某一个清晨,晨间的露水在火色的玫瑰上绽放,他站在园外,看着玫瑰中的她……
情欲、受难、怨恨、死亡、眼泪……
他们错过了……
然后,仍然爱着崔斯汀的苏珊在绝望中饮弹自尽。
看到这里我已经无法再看下去,这样绝望的爱……
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孤独的眼神,孤独的拥抱,孤独的身影,孤独的激情以及孤独地走向死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我的睡眠一向很浅,睁开眼天花板上装饰着精美的浮雕,然后看见季四抱着一个抱枕,坐在我的身边。
电视发出的光打在他的脸色,忽明忽暗,光影交错。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季四看到我醒了,依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我。
我转头,玻璃的茶几上,不知何时放上了两个高脚的水晶杯子,里面盛着红色的液体。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季四像个孩子,不禁柔声道:“怎么了?”
季四深邃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看得那样仔细。他弯下身,把头枕在我的胸口,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爱他吗?他已经有了安雅了,你还是爱他吗?”
他的呼吸中有着浓郁的酒气,带着炽热的温度喷薄在我的肌肤上。
“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
“知道吗?我很同情安雅呢!”季四有点醉了,面色潮红,眼神闪烁不定,“那个可怜的女孩子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安心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狐狸精,安雅呢,是被家人呵护长大的,不懂得人生到底有多苦。可是安心你不同,你这个女人啊,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你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赚回来的。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安心尝过酸甜苦辣,尝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像安雅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安心的对手。”
“可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安心,坠入爱河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绝对不会错过,安雅那个纯洁得过头的丫头,根本赢不了她。”
“够了!”
怒火自心头扬起,煎熬着我。
猛地推开他,茶几上的酒杯打翻在地,酒杯落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红色的残酒洒在白色地毯上,留下鲜明的红色印记。
“没错,我是放荡得不择手段的女人,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但是这些关你什么事?关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季氏总裁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我爱你啊,我是爱你的,安心!”他看着我,满目阴沉,狰狞得可怕。
撒了满地的波尔多红酒,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扩散。
“可是我不爱你,从来也没有爱过你,正如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一样!”我垂下视线,揉了揉沉重的眉心,刚下飞机没有休息好,到现在都还有些困倦,头一抽一抽地痛着,“季四,这许多年我一直在你的身边,你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而已,所以我要走时你只是、只是,就像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你知道那样的感觉并不是爱,不是爱你知道吗?”
“我从小就只知道,被人抢走的东西,一定要夺回来,不择手段。”
他直直地盯着我,眼睛里有模糊的东西一闪而过,绷紧的皮肤下隐藏着一触即发的张力,这是他灵魂深处的本能,如同一只野豹,在进入了狩猎的状态。
然后,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快速地转身离去。
几日后我同秘书去银行办理一些事物,出来后远远地看见一个瘦削的男子,大约五十岁,花白的发,正在跟银行经理哀求着什么。
他的眉目间看着很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是西沪企业的蓝华军,据说他斥巨资买下了一种专利,要做一种生物医药,但没有资金周转,这种把科技成果转换为商品的高风险的投资,投入生产后,市场反映怎么样是未知的,所以银行都不愿意贷款给他。”秘书看出我关注的眼神,马上在我耳边机警地说着。
“是吗?”
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艾染的父亲,我在他的钱包里面见过他的照片。
可是他不认识我,所以当被银行拒绝得有些垂头丧气的蓝华军,看见我时,一脸的惊讶和迷茫。
“蓝先生,你好。”
“你是?”
“我是艾染的朋友,我叫安心。”
“季氏的安心?”
蓝华军一惊,脊背挺得笔直,面上下意识地绷紧,摆出了警惕的姿势。
我依旧保持有礼的笑容,态度简直是好极了,让蓝华军都有些莫名。
“是的,有空的话,我请您喝一杯咖啡如何?”
来到临近银行的一间C市很常见的咖啡厅,白日的生意并不十分好,冷冷清清的但是很方便谈话。我们相对而坐,他和照片中相比老了很多,端正的额角,细长的眼尾,并且微微下垂,鬓角是隐隐的白,眼角额头的纹路也很深了。
就因为这个男人,我的母亲从小便处心积虑地把安雅和艾染拉拢到一处。
“听说您的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拿着小匙搅了搅满是泡沫的卡布奇诺,看着蓝华灯瞬间警戒起的面孔,我含笑开口,“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地想帮助一下艾染的父亲而已,前几天我和艾染回了N市,碰巧您不在,不然一定去拜访您。”
咖啡的热气升腾着,弥漫成雾气。
他看着我深思着,直到听到艾染的名字,才略带着怀疑地开口:“是吗?”
我依旧保持着笑容可掬,努力表现十二分的诚意。
“我想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接受个人的投资,就当作我入股好了。”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要三千万才可以……”
“请您把资料整理一下交给艾染,让他转交给我就好。”交叠的双手松开,我慢条斯理地搅拌咖啡,银匙不时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您放心,我跟艾染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而且这只是我私下的投资,如果您觉得介意的话,可以给我一点小小的抵押。”
蓝华军看着我,斟酌着语气,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惊喜和疑惑,“请容许我考虑一下。”
“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伯父。”
我起身往外走去,外头还是烈日当空,热闹极了的街,我看着蔚蓝的天空,轻轻一笑,我知道,我的天使正在一步步地朝我走近。
几日后我走进办公室,我突然闻到一股花香,就夹杂在空气中,香味极为优雅馥郁。仔细看去,一束向日葵摆在桌上,未成熟的葵花籽一颗一颗紧密地镶嵌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花瓣微微颤抖,有一层阳光一般金黄,透出清新年轻又期待成熟的味道,骄傲而毫不掩饰地绽放自己。非常美丽的姿态。
然后,我接到艾染的电话。
“安……心心,花收到了吗?希望你喜欢,我父亲希望你今晚有时间能够共进晚餐,可以吗?”他的声音轻柔似呢喃,如同在梦境。
“当然可以,你邀请我,我一向都有时间的。”
取出一根烟,点着,看着指尖袅袅升起的苍白烟雾,太久没有抽过烟了,闻着这味道真有些陌生。
“谢谢你……”
我吸了几口,突然觉得香烟的味道和花香那样的冲突,于是便把没有吸上几口的烟捻熄在烟灰缸里,微微一笑,“不用这么见外,在商言商,这个项目确实有利可图,我才感兴趣的。”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明亮也很温柔,宛如夏日的微风吹拂在空气中,我能想象他缓缓绽放出微笑的样子,漂亮的唇微微上扬,漆黑的眼睛弯成月牙,眼角因为笑意而有着浅浅的纹路,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变得异常柔软。
“我已说了,不用,你这样会让我感觉你是在疏远我。”
“好的,晚上见。”
起身把向日葵装进花瓶,捧到洗手间灌水。
向日葵的花瓣灿烂而美丽,还有点点金灿灿的流光,我觉得刺眼般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的错觉,他站在我的身前,羽翼高展,那么优雅而……温柔。
然后,我看见镜中的自己,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连眼睛都是弯弯的。
心中一惊,蓦地就想起了张爱玲的那句“女人真是可怜,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捧着花出了洗手间,我依旧止不住地笑得欢快。
临近下班的时候,我来到了艾染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是半敞开的,我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站在窗前好像正在出神。
我收住了敲门的手指,心脏在兴奋中怦怦直跳,一个微笑已然浮现在嘴角边。我悄无声息地缓缓推开门。
艾染就站在窗前,背对着我,amani的黑色西装穿在他的身上,别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但是我还是喜欢他穿休闲装的样子,那样的他带着一种特有的气质,格外适合他。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越来越近,已经感到了他独有的气息,N市幸福的记忆突然充满了我,格外强烈,我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手指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在手上,柔软的发丝落在手指上,细密的睫毛在指间滑动,甚至眼睑下的血管都在博跳。
然后他的手指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一声疲惫而纵容的叹息,传进了我的耳中。
“心心。”
我靠在他的背上,惊讶地低低喘息:“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是知道。”然后,他满含笑意拿起外衣,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蓝华军相约的地点是一家日本料理,他早已在一个包间等候。
穿和服的女侍跪坐着恭敬地上好菜以后退出房间,低着头拉上纸门。
精美得像是工艺品的怀石料理在餐桌上列开,整个桌面被铺满了。客套了几句,然后用小巧光润的杯子,一连喝了好几杯清酒,脸上微微烧起来,蓝华军才打开了话题:“我听艾染说了,这孩子也是,不早些说和安副总你是熟识!”
“没有关系,帮得了伯父是我的荣幸,况且让艾染高兴我也很高兴。”
蓝华军已经比那日见到脸色好了很多,他的语调坚持而顽固,更加突出面部的锐利棱角,有着深刻纹路的眼尾飞扬,迸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爸爸!”坐在我身边的艾染听到他这么说显得有些局促,双手一会儿搁在膝盖上,一会儿放在桌上。
我凝视着他很久,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微微改变姿势,恭敬地对蓝华军开口:“伯父叫我安心就好。”
艾染眼神里的光彩顿时有些迷茫,懊恼地摇摇头,然后愣愣地注视我
我适时地浅笑含羞,果然,艾染对我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其实您也不用客气,我也是在商言商而已。”
“怎么会?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只是我手头也没有什么,不知道拿什么抵押给你,这是我所有财产的资料,其实并没有多少,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万,我就全部交给你吧。”
“伯父,您太见外了。”
我连忙双手接过那叠厚厚的文件,挑挑眉毛,状似随意地翻着,然后拿出了一份印了大红中国国土局印章的国税章的土地合同,才将视线转移向他。
“您知道,我是个地产商人,还是对地产比较感兴趣,我就拿这份合同好了。”从皮包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支票,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三千万的支票,您收好,这个合同就算您卖给我的。”
他接过手中,眼睛猛地睁得很大,目光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好似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快拿到钱,然后,歪着脑袋想了几秒,慢慢地斟酌着开口道:“安心……这个土地是被国家计划管制的,现在一文不名,你……”
“没有关系的伯父,难道您真的让我收下您的全部财产作为抵押吗?那样我不成了地下银行了?”我一边含笑说着,一边侧目看着艾染。
他夹起生鱼片,沾了一下芥末,咽了下去,眉毛打了结,好辣!他的表情如此说着。我轻笑几声,拿起一旁的黑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他的手边,他接过大口地饮下,然后对我露出感激的笑意。
那边的蓝华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便收回了所有的文件,放声大笑道:“啊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儿子确实很有眼光,安小姐比那个女孩适合你太多。好,安心,你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办婚事?到时候我一定包一份大大的红包给你。”
“爸爸!”
艾染的神情从惊讶变成了尴尬,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我,又咽在了口中,格外的无奈。
蓝华军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很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文 第八章
饭后,蓝华军刻意先走,而艾染把我送到了楼下。
车子熄了火,我知道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等了很久艾染依旧是沉默着,我也不急,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等着。
他点燃了一根烟,我微微投之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抽烟的嗜好,但从他熟练的姿势判断这是养成很久的习惯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烟雾,他的神色有些明暗不定。渐渐地把视线凝固在我身上,长时间的,好像想在我的眼睛里寻找什么,然后好像是经过反复思量后才开口:“今天,多谢你,我……很久没有看见爸爸这么开心了。”
“没什么,能帮得上你我很高兴。”
我的胸口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一些炽热的情感一闪而过,但很快地又变得平和而沉寂,“那我先走了。”
我的手已经搭在了车门上,然后他修长白皙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细而长,很有骨感,温暖但颤抖,第一次他的嗓音有了些犹豫:“心心,我要怎么做,才能、才能……”
我转头看去,他的另一只手抚在方向盘上,手中的烟头在昏暗中红芒闪。
很奇妙地,这时我却觉得艾染有了一种性感的魅力,他半着俯身,我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抓着我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
“你知道我什么也不需要……”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保持了一晚的深深笑意此刻终于褪去,“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爱我……尽管这样太难太难……”
艾染打量我的表情,他的眉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是否,我让你感到痛苦?”
“不,生命本身是一种折磨。能遇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喃喃说着,他的面庞离我那样的近,近到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我突然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动作,我倾身在他的面颊轻轻一吻,他的肌肤在我的唇间,温润得就如花朵丝绒般的花瓣,埋藏在下面的温热脉动,我就像吻一束阳光。
他一怔,刹那间呆在了那里,而我转身下了车。
回到家,拉开直落式窗帘,外面的天空漂浮着朦朦胧胧的黑,露底明亮的路灯下,他的车停了许久许久才离去。
我深深地看着黑夜的某个地方,眼前是他无言而专注地凝视着我,漆黑的眼神令人心痛。
然后我笑了,甜蜜而忧伤。
爱情,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等待我闭着眼睛跳下去。
但是我会,一点一点抓住我的天使。
第二天来到公司,第一个见到的是安雅,她蓬松的发扎在颈后,一身金黄色套裙,耀眼夺目。
她用天真的眼看着我,声音甜蜜而有些胆怯:“副总,总裁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我望进她的黑眼睛,那里有微微的光芒在流淌,清澈的溪流,阳光的碎片在其中不停闪烁,清澈而温暖。
“对不起。”
“啊?”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歉意,她似乎被迷惑了,樱红的唇微微张开,显得呆呆的,但是非常的可爱。
“麻烦你亲自跑上一趟。”
“没什么,副总您太客气了。”
她歪头,耳环晶亮一闪,衬得后颈优美雪白,白纸一样的雪白。
推开门,熟悉的黑色调清晰地传入目中,墙壁是浅米色的,茶色落地窗,价值不菲的檀木屏风形将空间分割开,制造出典雅的格局效果,减缓了那种棱角分明的感觉。
季四坐在那里,半靠半坐着,交叠双腿,身材分外颀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黑得出奇,不动声色地缓缓说着:“安心,你竟然帮助蓝华军,怎么?你想要背叛我和季氏吗?”
“消息真是灵通,但是你相信我会背叛你吗?”
离从N市回来之后的那个夜晚,已经有三个星期了,这期间我很少见到季四,而此刻他紧抿着唇,那是一个让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的弧度,他似乎看透了一切。
我微微一笑,并不意外他的消息准确,依旧保持着优雅的步态,坐到他的对面。
桌上摆着两份伯爵红茶,我习惯性地往他杯中加入了少许鲜奶,银匙敲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搅拌均匀之后,放在了季四的面前。
我啜饮了一小口,淡淡的香味透过味蕾在口腔扩散,然后顺着喉咙缓缓流下,顿时带来了一股暖意。
“这许多年我有太多太多的机会背叛你,哪一次不比现在好得多?”
他眯细了瞳孔,看着面前的红茶,神色蓦然变得很烦躁。
半晌,我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骨瓷的杯子,杯口绘有向日葵的图案,在光线下一闪一闪。
我故意抿起唇,弯下眼睛,摆出了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喃喃叹息似的:“季四,我是在帮你,生物医药前景太过渺茫,我不会去冒那个风险。你知道蓝华军手上有一块地,当时我们竞拍的时候因为得到消息,因为国家管制而变得毫无用处,所以我们放弃。但是我得到消息说,很快管制就会取消。如果我们拿到那块地,回报将是成十倍的。”
他目光猛地变得得愈加冰冷锋利,令人悚然而退,凝视着我,随后愣愣仿佛有些失神了,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真是……”
“怎么了?”我朝他笑笑,松开握着茶杯的手,捋了一下卷卷的长发。
“我不应该按照常理估计你,别的女人都是一谈恋爱便失去了理智,而你竟然到此时此刻都在计算。”
“我是女人没有错,但是前提我是商人,何况这样一举两得,我既讨好了他父亲,也不耽误自己发财不是吗?”
“所以说,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季四看着我,也许他从不曾发现,他的眼是空的,仿佛是寂寂荒凉的沙漠,灵魂躲在最深的角落,远远地冷漠地看着外面,他把自己保护得太好,却难免孤独寂寞,而我是离他的灵魂最近的一个人。
我的心一痛,起身走到他的身旁,俯下身把唇轻柔地落在他的唇上,他的眼瞬间惊异地张大,然后他马上张开了唇,我们的唇舌缠绵在一起。
但是我们彼此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安慰的吻,不含任何情欲,仅仅是一种安慰。
许久,我离开他的唇。
“季四,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富甲一方,我们已经很默契了,所以我并不想做任何有损于季氏的事情,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逼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做的。”
转身离开的瞬间,他抓住了我的手臂,那双阴冷又孤独的眼狠狠地看着我,他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怎么,在蓝华军这件事情上还有第三个功效,就是敲山震虎,恐吓一下我这只老虎?”
“你说是就是好了。”
他看着我,漆黑却明亮如星的眼却呈现了一种悲哀和冷漠的神色,那样的痛苦而孤寂,看着这样的他,我几乎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我们都那么孤独,我们都渴求着温暖。
我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而感到了内疚,而他渐渐冷静了下来,恢复了惯有的精明和深邃,他用低沉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道:“那么我正式接受你的恐吓。”
外面,阳光明媚。
出了季四的办公室,路过秘书室,门是半掩着的。
安雅坐在办公椅上,艾染双手支撑在她的桌上,他五官的线条柔和,也更加温柔更想让人接近。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想多看一眼,那让人心跳都能停止一般的柔情……
他向她微笑低语,那是最亲密情人间的蜜语,因为他的眸中流露的是极至的温柔,带着让我心脏紧缩的柔情。
我迈步离去,每一步重若千金,每一步都是嫉妒,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痛苦而彷徨,原来我从没有把握住任何东西。
随后的一段日子,春季降临了C市,蓝华军的生物医药因为有了足够的资本,在C市准备大展拳脚,与此同时又不遗余力地制造我和艾染单独相处的机会。
比如这次在C市举行的画展,我跟着艾染饶有兴致地观赏着。
各种各样的画作,每一幅都可以清晰感受出一种灵魂的震颤,然而更让我开心的是,身旁人的陪伴。
进入最后一个展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因此冷气格外足,我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他看着我轻声道:“冷吗?”
我把手掌伸展到他的面前,平平展开。
“拿来!”
“什么?”
“你的衣服啊,要是不想给我披上,干吗问?”
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触手可及。然后,米色外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衣服上面有一种阳光的气息,那是他的味道。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披着他的外套,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肘,笑得眉眼眯眯一脸的满足。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手指在我的发上揉搓了一下,带着一种纵容的笑意,温柔被揉碎了一点点撒在里头,流转着皎洁而温润的神采。对现在的我而言,也许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美好的东西了。
空旷的展厅静悄悄的,回荡着鞋跟一下下敲击大理石的沉实声响。
我停下了前一刻想要迈出去的脚步,目光逐渐凝结,我屏住了呼吸。
那样的充满激情,在强烈的阳光下让人热血澎湃,又饱含着深刻的悲剧以及黑暗。
黑暗与阳光奇异地融合着。
向日葵,金色的阳光的碎片,满怀炽热的激情,粗厚有力色彩的单纯而强烈,却又充满了智慧和灵气。
我的心灵为之震颤。
“这只是一件复制品,凡高的《向日葵》。”他凝视我,再望了一眼画,已然是一种奇怪的神色,“但是依旧可以看出那种纯粹得毫无杂质的快乐还有悲哀。”
“很美!”我把目关转向他,专注地看着,“那个时代的两个悲剧,尼采以及梵高。尼采发疯时说过,‘那种疯狂的时刻,寂寞的人想要拥抱随便哪个人。’”
艾染看着我,一双眼里隐忍的疼痛的意味,漆黑的眼仿佛在问什么,又像在诉说着什么,流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然后他向画廊的经理买下了那幅画。
我倚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快速地办着手续,签好支票,看着他缓慢绽放出笑容的样子。
下一刻他又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经意移开了目光,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我。
“你得留下你的住址,他们好送货上门。”
我僵硬了一下,呆呆地写下了住址,呆呆地上了车,呆呆地来到家门口,直到拿出钥匙开门进了房间,我还是有些呆呆的。
打开落地灯,晕黄的光线由暗及亮,实木的地板折射出来着微芒。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静默,非常静,甚至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
艾染拉着我坐在沙发上,起身为我倒了一杯水,然后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怎么了?从画廊出来就魂不守舍的。”
“那幅画,你真的要送给我吗?”我无意识地转动手里的水杯,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喃喃问着。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送给你了。”我睁开眼,看着他凝视着我,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那么亮,“并没有什么贵重的,只是一幅复制品而已,真品我可买不起。”
“艾染,艾染。”我猛地双手环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
他紧紧抱了我一下,而后缓慢地推开,深深地看着我,“只是一幅画而已,并没有什么。”
“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地送过我什么东西,从来没有。”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有了不是吗?”他的声音有些哽住,不知如何是好地停了下来,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我,带着某种心疼的怜惜,旋即搁在我手臂上的指头离开了,淡淡的温暖渐渐离我远去,带走了阳光,“天太晚了,我得走了。”
他快速站起,笔直地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
我猛地跟了上去,手穿过他的腰,从身后抱住了他,把前额抵在他的后背上。
天使,我的天使。
他的温暖紧紧贴裹着我,可是我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别走,今晚留下来可以吗?”
“不行,丫丫……在等我……”正说着,他手机刺耳的《爱你一万年》的音乐就响了起来,他轻轻推开我,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丫丫……”
水晶灯闪烁着优雅冰冷的光芒下,我可以看到他充满感情和专注的眼神,幽幽的光线下是让我心脏无限疼痛的柔情,墨色的眸中充满爱恋和柔情,我听到他轻轻的声音,低低柔和地唤着她的乳名,情人间的蜜语充满了让人心碎的味道,无人可以插入的亲密,无人可以打破的深情,无人可以取代的爱……
我看着他,直直看着他,我明明就站在他的身边,离他那样的近,可是,却又那样的远,远得好似永远无法溶入……
心脏感觉发疯一般地嫉妒,渴求他那样看着我,渴求他那样跟我说话,渴求那样被爱着……那样我将一生沉浸在幸福中,别无所求。
我猛地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打开窗户,使劲全力扔了出去(高度危险动作,随着楼房的高度,危险程度逐级提高,请勿模仿!)。
“心心!”他的目光飘移,显得焦躁和不安,唇不悦地紧抿着,但是他隐忍着。
房间里昏暗而寒冷,即使是春日,夜晚的寒风依旧顺着洞开的窗涌入,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了地面,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攥成拳,心仿佛在痛楚地低吟着。
“别对我这么残忍,别对我那么温柔之后又那么残忍……如果是那样,你还不如不理我,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别对爱着你的我如此残忍……”我的声音噎在那里,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我缓缓抬起头,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充满了自责和无奈。
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面对这样悲伤的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于是他伸臂抱紧了我,把头埋进了我的颈项,只能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凄惨地笑了,放任自己倚在他的怀中,他的手臂紧得有点痛,但是温暖实在让我心安,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暖。
奇异的昏眩与虚脱中我凝视着他,他深陷在柔软鹅毛枕头里,伸过一只胳膊将我揽住,规律地呼吸着,睫毛微微抖动,脸上又呈现出安详的孩子气。
我在他的怀抱里丝毫无力,只感到一种平稳有力的心跳从身边传来,如同美妙的节拍。我不禁回想起刚才的交缠里,有点疯狂的动作。
蓦然,电话响了起来,我吓得连忙抓到手里,按下接听键,再回过头来看他,他的睫毛只是抖动了一下,翻了个身继续熟睡着。
我急忙起身,来到了客厅,低低地讲电话:“喂。”
“是我。”
季四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性感的慵懒。
看了一下时钟,凌晨三点。我的眉心纠结在了一起,声调不自觉地沉下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今晚,我向安雅求婚了。”
“什么?!”
我一惊,所有的疲倦都消失殆尽。
“我跟你同样吃惊,因为她拒绝了。”
“什么?!”
我倒抽一口凉气,惊呼哽在了喉咙里。
“玫瑰音乐,烛光晚餐,十克拉的钻戒,再加上我,本以为没有女人会拒绝,可是她拒绝了,她说她爱艾染,从很小时候到现在,从未改变。你说得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只是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年代,这样水滴般清澈,单纯善良的她,很难得,也很让我舒服。”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沮丧,反而有一种出奇的得意,“安雅哭着跟我说,她知道我那个天使一样的学弟,最近很不对劲儿,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她已经想了很久,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走他,她不打算放开那个家伙,他是她的。她要在他的身边一辈子,用他现在犯下的错误一辈子折磨他。瞧瞧,多感人的爱情,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安心。”
我呆住了,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一瞬间被抽干了。
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客厅很寂静,只有我的脚步踏在厚厚的手工地毯上,香水气味和丝绸睡衣的悉唆声萦绕在房间里。
昏黄的灯光默默地照耀着,我紧紧握住电话,呼吸急促。心中交错着各种情感,迷茫,无奈,妒嫉,绝望……几乎疯狂。
猛地,我看见了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殷红的吻痕,回忆中,他的唇坚定有力却那么柔软而敏感,肌肤的记忆在印证着我们的缠绵。这些都刚刚发生过,甜蜜而芬芳。
打开落地窗,窗外夜幕浓重。夜风吹在我密布汗珠的额头上,微微发凉,全身发抖头脑却异常冷静,我在心里迅速估算了一下。
“谢谢你告诉我。”
我切断了电话,然后找出手机中的储存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的嘟嘟声响了不到两声,她就接了起来,声音急促而带着惊惶,“喂?”
“你好,安雅,我是安心,有没有兴趣出来聊一聊?”
“……他在你那,艾、艾染现在在你那对吗?”
我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很准确,我由衷地佩服着这种女人特有的天性。
“他现在很累,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他,你约个地点我们单独见上一面你看好吗?”小说、电视中恶毒女配角的台词从我口中吐出,我把头倚在沙发的萱软靠枕上,无声地嘲笑着自己。
“好,在xxx见好了。”
“那么一会儿见。”
挂上电话站起来,身体还有些发抖,我走到镜子前,黯淡的灯光在墙上映出自己潮红的脸颊和闪光的眼睛,伸手摸摸,头冰凉而双颊火烫。
酒柜中还有一瓶白兰地,我倒出半杯,然后一饮而尽。
目前的情况对我非常不利,他们两个在一起将近二十年了,二十年对我来说太沉重。
但是,我一定会成功。
我们相约的地点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饮品点。大大的红色塑料桌子和椅子,好像麦当劳的快餐。由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也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闹哄哄的,并不安静。
侍者弯下腰把两杯咖啡摆在桌面上,抽走托盘,直起身体的同时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或许是认为两个衣着讲究的年轻女子和一大堆年轻人挤在这里吧,尤其是安雅的身上还穿着精致的短款礼服。
安雅看了眼面前的廉价咖啡,一抹笑意在脸上漾开,神采飞扬,显得那样的美丽。
“艾很喜欢喝咖啡,而且是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她斜斜靠着扶手椅,半身沐浴在灯光下,面上平静温和,还有一点微妙的怀旧,“我本来并不喜欢喝咖啡的,但是我们自幼相识,算算也有二十余年,不知不觉也就喝上了。但是我喝不了黑咖啡,他总是会帮我加两块糖两匙奶,从来没有错过,我想我们会这么一辈子下去,因为我们是那么的相爱……”
桌上的灯泡,可能因为使用了太长时间,一闪一灭的。
她明亮的眼睛因为闪烁的灯光而眯了起来,几缕黑发垂落在她的脸颊旁。
我知道她在向我炫耀她的幸福、她的快乐,他对她的爱,别人无法夺走的爱。
“我以为,你要问我和艾染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吗?”我知道自己应该沉住气,但是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
她察觉到了我的浮躁,向我得意地微笑着,“我想告诉你,你走错了路,你走到了只有我和艾两个人的世界,所以我请你出去。因为这个世界是我们的,是艾和我的,这里是其他人不能进来的地方。我想请你离开他,离他远一点,不要再试图接近他。因为无论你怎样别有心机都是无用的,他爱的是我,他爱了我二十余年,这份爱早已经深刻在他的骨血中无法拔出。”
周围客人的闲谈声化成了低语声,人影渐渐模糊,连光影都一并散于无形。
我的眼里只有她,我骨血相连的姐姐,直至今日我才发现,我们如此相似。
我们曾经共同度过了很多时光,世界上没有比血缘更加亲密的关系。
在我十六岁那年,冬日中我第一次看到她,她像山林间的小鹿,美得不似真人。
即使是多年后的现在,她依然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可是,从小在爱中长大的她,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妹妹,从来没有。
这么想着,我冷笑出声:“真遗憾,可是我呢,也是照着这条路往前走,才走进这条路的。我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认真生活,就当这个世界是你们的,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走在这儿了,怎么办呢?”
“如果发现走错路了,转身离开就好了。”
安雅凝视着我,一向优雅纯真的眼难得的锐利刺人,含有责难的意思。
闪烁不停的灯泡终于经不住折磨,灭了下来,失去了光线,整个视野都变得黯淡,而我的声音在这片暗淡中更加显得阴森。
“为什么?”
蓄意把系在领口的丝巾拿了下来,颈项上泄露的淤痕让安雅大吃一惊。
在暗淡中,我发现她的嘴唇都变紫了,她是多么纯洁、漂亮啊,乌黑蓬松的发衬托着她白皙的脸蛋儿,最无邪的眼睛中流露着焦虑,让我觉得她是那么的不安,那么的赏心悦目。
“什么为什么?”品了一口廉价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扩散,我开口道,“为什么要转身离开?是谁规定一定要这么做的?我并不想这么做,虽然很遗憾但是我已经走到很深的地方了。而且就算我想走出去,也为时已晚了。”
“跟他上床吗?”安雅勉强笑了笑,脸色发青,她只穿着天蓝色的礼服,名家的剪裁隐约勾勒出她完美的体态,她也拿起面前的咖啡,尝了一口,随即皱着眉放下,动作闲适而优雅,“那又怎么样?那种一夜情算得了什么?不管怎么讲,这个对于我和艾染曾经相处过的漫长岁月根本没有办法交换。”
“正是因为你们在一起太长时间,二十余年,没错,听起来是个很骇人的数字。但是同样,如果是一只小猫小狗,在你身边二十余年也会生出感情,一支钢笔用上二十余年还是会有感情。一个人在身边二十余年,我想恐怕你们都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习惯,他在你身边照顾你已经成了刷牙洗脸般的惯性,我想他也是厌倦了,才会发生这些事情,不是吗?”侍者走到了近前熟练地换上了新的灯泡,骤然亮起的光线耀眼得刺目,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她,保持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你真的很了解他吗?他是很洁身自好的人,从不会随便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上床,还有离开这种事情,你应该和艾染说,他要是肯离开我,我自然不会再待在他的身边不是吗?”
安雅刚好坐在阴影最浓厚的地方,靠在椅子上望着我。她耸耸肩,唇角微翘,脸颊染上一种说不出的柔嫩,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可是请你相信我,我是爱着艾染的,同样他也爱我,他对我的爱,甚至是远远超过了对其他任何人的爱!”
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我挑高了眉毛,缓缓绽放出微笑的样子。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么现在应该是慢镜头打在我这个恶毒的配角面上。我漂亮的唇险恶地微微上扬,漆黑阴沉的眼睛弯成月牙,“并不是一夜,而是很多夜,而且你应该知道,他非常的洁身自好,并不是一个和女人纠缠不清的人,如今他肯一而再、再而三地抱住我,说明我在他心中有着很重很重的分量,不是吗?”
“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再谈的了,告辞。”
从她的表情,我知道我赢了,我击倒了她的自信。
她抿紧形状优美的唇,细细的眉紧紧蹙起。几绺头发下垂几乎遮住了眼睛,这令她看上去更加脆弱,就像一个受伤的精灵。
然后她有礼地告辞,起身慢慢走了出去,站姿很漂亮,整个背脊笔直地伸展着,非常美丽。只是在拉开玻璃门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见了她面上浮现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快意和开心,心头反而更加沉甸甸的。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在护卫自己的爱情,而我是卑鄙的抢夺者。
开车回到了公寓楼下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起,季四正优雅地靠在流线型的火红的法拉利上。
记得当初买车的时候,他曾笑言,法拉利是跑车之王,而玛莎拉蒂是跑车之后,所以我们一人一辆,刚刚好。
季四挑眉,俊美的容颜上浮现起的微笑温文尔雅而又风度翩翩,但也那么的冷酷,“我等你很久了,上车。”
命令式的语气,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我缓缓地坐进他为我打开的车门里,他随之也坐了进来。
“去哪里?”
车子发动起来,车速明显过快,唯一庆幸的是道路上的车很少。
“疗养院,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车子在100的时速下很快开进了一个铁门内的寂静院落,渐渐停了下来。
天蒙蒙亮了起来,庭院两旁的树木层层叠叠的绿,各式各样。细微的阳光无法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只能在缝隙里闪着刺目的光,拉出长长的线。
稍稍拉下车窗,带着青草味的潮湿空气,很寂静。
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这就是疗养院?你想让我看什么?”
“别急,在那之前你得先看看这些有趣的文件。”
他侧头开看着我,笑得深沉而奸诈。
我接过一页一页地翻开,渐渐的面白如雪,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蓝华军从来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材料,他不只是这次的生物医药,所有的生意都赔得一塌糊涂,你那三千万根本不够。所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重操旧业。贩毒,虽然风险大,但是利润实在是太过于客观,那么一块诱人的蛋糕,没有人能抵挡住诱惑,不是吗?”季四搭在方向盘的手微妙地打着拍子,眼睛笼罩着的是一个成功商人的阴沉,“就连你的天使,自幼也帮助他的父亲运输毒品,可以说是毒品世家的子弟啊,被毒品渲染了天使叫什么?灰天使?”
“够了,季四,你在威胁我是吗?”
我猛地扔下手中的资料,手紧紧攥住座椅的边沿,指节渐渐泛白。
季四平静地看着我,嘴角竟然还带着微笑,混杂着阴谋的眼睛凝视着我的眼睛,在晨光中隐隐潜藏的情感却是温柔焦躁、绝望又祈求。
“太过于直白,应该说爱你的男人在用你爱的男人来做一个赌注。我知道,你手里有太多太多季氏的机密资料,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情你随时可以检举我,即使不能身败名裂也会元气大伤,那么现在我手里有了学弟贩毒的证据,你会怎么做呢?”
他在向自己用威胁的方式要求着一个的承诺,而自己已然不可能给他。
我微微闭了下眼睛,觉得胸膛里荡漾着痉挛一般的疼痛。
微笑着替我拉开门,季四看起来心情很好,感觉到这地方的真的有什么让他高兴的人或者事。
“来,再让你看一件有趣的东西。”
三层楼的建筑物前,迎接我们的是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的医生服,笑着跟季四点头打招呼。
我们直接上了顶楼,停在走廊的尽头。
首先是一道密码门,医生输入密码后,门渐渐横向滑开。
展现在眼前的是,抓在深黑色的栅栏的上,纤瘦白皙的手。
她和我之间,隔着双重铁栅栏。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无法站稳,栏杆隔得那么远,可是那手在见到我们的瞬间依旧拼命地在空气中撕抓着。
“季总,我跟你说过她认识我的,我可以做DNA测试,她绝对是我女儿,她的样子是整容来的,她当年被人轮奸,这些我都有人证物证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疯,真的没有疯!”
她赤着双脚站在地毯上,病号服很干净,只是被扯破了好几个地方,长长的发很整齐地披散着,原本极美的面容,如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细而深刻的纹路遍布纵横。
那在空中的十个指头,被剪得秃秃的。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是她带来的。
我一生最大的悲哀,是她给我的。
我常常想,要是没有她,我会是什么样子,我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可是,那些都没有用,因为我的生命中已经有了她,我的生命就是她赐予的。
如今,她这个样子,在我的面前,我应该是高兴的,开心的。可是,我偏偏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对了,有照片,有照片的,那是她以前入学拍的入学照,我没有疯,真的,我没有疯。”
她的声音嘶哑得近似哀嚎,手指攀抓着铁制的栏杆,每一根手指的末梢,指甲都被咬得破碎不堪。
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迅速地窜遍四肢百骸,浑身猛地一个颤动。
季四从身后将我圈进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笑着,难得的温柔,我只能徒劳地摇晃着头。
“你做了什么?她被关在这里好像有一段时间了。”
“自从那次她在N市找过你以后,便马上做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急急地来找我。我便叫了三位权威的心理专家来给这位夫人做了一些测试,结果发现她的精神状况已经不是很好了,确切地说是很糟糕。怎么样,这份礼物怎么样?”
季四陷入我腰上的修长手指,猛地收紧,我咬住了嘴唇,仿佛被咬住要害的小动物,无法挣脱。
“怎么样,你应该感谢我吧。如果刚刚那份礼物还让你犹豫要不要跟我鱼死网破的话,那么这份礼物,是不是让你下定决心呢?我想我要是亲自把这些东西交给我那个可爱的学弟,你说他是会什么反应?”
他的一只手游曳在我的背部,手指在脊背上画了几个圈。
我微微吸气,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没有疯……”
她哀嚎、哭喊、呻吟……
眼中早已没有了冰一般的神采,混混沌沌的。
过去的时光,恍若隔世。在这一时,这一地,回想过去的点滴,我竟然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
是她给了我生命,是她让我的生命残缺。
是不是面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就又回到那在记忆中的乡下。
冷冰冰的外婆,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煮上两个红皮的鸡蛋。
我那样想哭,可却只是模糊地笑了起来。
“我以为,看见这份礼物你会很高兴,可是看来我错了,虽然气氛有些沉闷,但是我还是要说。”季四温柔地说着,把一个蓝色丝绒的小盒举在了我的面前,“嫁给我吧。”
激烈又钝重的疼痛让我的理智全都回来了,以一种抽离一般的冷静,我转身看着季四。
乌黑的发,英俊的面孔,乌黑明亮的眼。
那是双空茫绝望的双眼,然后流露的是一种悲哀的欲望,那种欲望淹没一切,包括金钱与爱情。
爱的极致和恨的极致几乎无法分辨的,掠夺与被掠夺、征服与被征服。
“我以为,你这些对待敌人的手段一辈子都不会用在我的身上,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嫁给我。”把蓝丝绒盒强制放在我的掌心,他的手指交握在其上,几乎是梦幻一般地呢喃着。
“即使我不会幸福?”
季四轻轻一笑,嘴唇弯成一个柔和悲哀的弧度,双眸温柔又悲伤地看着我,再次用低沉的声线轻柔开口:“嫁给我。”
“我给了我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
我打开盒子,母亲的哀嚎声中,把闪烁着璀璨光芒的钻戒戴在手上。
季四蓦然把我搂在怀中,声音里荡漾起了秋水一般哀伤,那样而那哀伤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诉说着:“我非常非常爱你,但是你不爱我。被所爱的人拒绝……实在是太过痛苦了……仿佛要把灵魂也活活撕裂的痛苦。我做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爱我。我会的只是这些手段和方式,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所以,即使你痛苦,我也要做,因为我不能失去你。”
想要好好地温柔地抱住他,却也想彻底狂暴地摧毁他,就此让生命中的痛苦源泉消失,这样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心中混合,最后我没有说话,只能轻轻推开他,转身看向我的母亲。
“再见,妈妈。”
穿过铁栏,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妈妈的手。
正文 第九章
回到公寓时,已是临近中午。
艾染还在床上熟睡,显然昨晚榨干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睡得昏天黑地,并没有察觉少了枕畔人,因为他把鹅毛枕搂在怀中,那样的紧。
我坐在床畔,看着他。
阳光镀在他的发上,中和那种极至的俊美,显得更加的性感,这个人被晕染了随时会消失一般的透明感,我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留下的阴影,我的心被什么充满了,俯下身,亲吻他的唇,他静静地睡着,毫无反应。
可能我打扰到他了,他微微动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露出了一种孩子一般的稚气,手臂拨开了身上覆盖着的被子,他的身体暴露在晨光下,雕塑般完美得线条,拥有极度温柔和热情的线条,性感地展现着,因为呼吸而微微地起伏。
我觉得某种熟悉的刺痛,划破心脏,从内部划破那样地痛着。
我猛地俯身抱住他,紧紧的,使尽了全身的气力。
他似乎惊醒了,但显然还没有全醒,然后他回手抱住了我,把我裹进床上,他的怀中。
“心心,别闹,再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浓浓的带着睡意,拖长的尾音中还有着温柔和撒娇的意味。
然后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他的发,飘散在白缎的枕上,俊秀的面容像天使一样的平静,我感觉着他平稳的呼吸和规律的心跳。
原来,这就是幸福,这就是被爱,这就是可以把心中的空洞填满的感觉。
可是,命运又一次把我们分开,在我已经离幸福那么近那么近的时刻。
可是我无法恨季四,因为我们那么的相似。
我们都是害怕而恐惧的,我们都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知道的方式。
我无声地笑着,像是被关在黑暗牢笼中的野兽哭泣般地笑着,然后倚在他的怀抱中,一动不动很长时间。
醒来的时候,是教堂噩梦发生之后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家中,我浑身酸痛,根本动不了。
没有在医院,没有在警局,只在家里。
“真是没有想到,那么丑的孩子也会发生这种事情!竟然还叫神父给撞见了,真是丢死人了。”
我张大眼睛几乎觉得自己听到的是幻听。
“那怎么办?”
“当然不能报警,接受私了,你想让我们的脸面都丢尽吗?”
“唉,也只有这么办了。”
我愤怒悲伤,身躯无意识地颤抖着,嘴张了张可是无法发出任何话语,只能用手指抓住身下的床单。
孤独,简直有些惨烈地躺在自己漆黑的房间内,躺在父母何其冰冷何其残忍的话语中。
我只是痴痴呆呆地躺着,只听见自己强忍痛苦地无声悲鸣。只要一句话,只要一个拥抱,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天黑又天亮。
直到响个不听的电话铃声把我从迷梦中惊醒,不知何时家里已经没有了人,只剩下满是创伤的我,孤零零的一个。
铃声坚持不懈地响着。
“喂?”
“你好,请问安心在吗?”
陌生沙哑的女声响起,而我只是机器一般地开口,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就是。”
“安心啊,你外婆要不行了,你快来看一看吧!”
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惊,差点坐在地上,那个一手把我带大,身体一直硬朗的外婆,眼不停地掉了下来。
放下电话,匆匆跑到火车站,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
第二天上午的火车,我坐在候车室中呆呆地等着。
我独自坐着,邻座的两个情侣好像也在等着上车,他们亲昵嬉笑,相视大笑后热烈拥吻,恨不得全世界都能来分享自己的幸福。我受不了地转过头去,另一边坐的是一对母女,母亲温柔地把小女儿抱在怀里,低低地哄劝着。
我突然觉得那样难受,心中出现的是艾染,那个天使一般的艾染。于是,思念像汹涌的海水,一波高一波地漫上来,一浪低一浪地被不停地推高,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一直沉到灵魂的最深处,此时此刻我那样渴望见到他,哪怕只有一面,因为我有预感如果此时见不到他,恐怕许多年,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离上火车还有很长时间,我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跑出了火车站。
兜里已经没有钱了,坐不了车,只能走着去。
当时天极冷,下着雪,N市的雪那么大那么多深。我冻得说不出话,每次张口只能一口口往嘴里灌进风雪。好几次我都有预感会活活地冻死在路上,再也走不到那里。
但是,我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走到他的家门口。
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衣衫,才举手敲门,不一会儿,艾染打开了门,看见我,脸上有些惊讶。
“心心,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他急忙把我让进屋内,看我冻僵的样子,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爱你,你爱我吗?
“……你爱安雅吗?艾染?”问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
他坐在我的对面的沙发上,对于深夜突然造访的我问出的无礼问题并没有恼怒。而是温柔地笑看着我,愣了一下之后,然后盛放开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又长又黑的睫毛扑闪,露出洁白的牙齿。
“……安雅是一个好女孩儿……”他轻轻眯细眼睛,仿佛正从哪里陷入了记忆,而后他曲起膝盖,微微偏头,下颌顶在膝盖上,“她漆黑的头发,一双会笑的明亮眼睛,哭泣的时候,面颊会变得红红的,眼睛也会红红的,仿佛会在水中消失似的,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兔子。”
说到这里,微笑变得柔情起来,在面容上一点点荡漾开来,他眼睛却微微滑到一旁,躲开了我,羞涩的样子。
这样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并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一刹那,我身上仅存的一点温度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觉得我的生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走到了尽头,走进了黑暗。
窗外是一阵阵的风雪呼啸声,被米黄织纹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羊毛地毯隐没于昏暗的光线。
“是吗?”我想笑一笑,却在下一刻颤抖着打翻了水杯,杯子落在地毯上,滚到了沙发底下。
“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而已,没事的,我走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又拉开门跑了出去。
就像第一次来到N市的夜晚,我沿着无人的街道奔跑,风雪呼啸而过,寒风像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在面上,却是痛在心里。
我爱他脚下的地,他头上的天,他所碰过的每一样东西以及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爱他所有的表情和所有的动作,还有整个的完完全全的他。
可是,我不配,我变得肮脏。然后,他有了心爱的人……
坐了不知多长的火车,走过了长长的山路,会着凉的我再见到外婆时,她已经躺在火炕上,奄奄一息。
“你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糟糕呢,这个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拿了就赶快走,不要再来烦我……”说完,她就闭上了眼,满是沟壑的面上依旧是冷冷的,只是这次不同,她的眼再也没有张开。
我永远也无法忘了这一天了,我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搂进怀里,冰凉干涩的皮肤贴在我的脸颊上。我感到血管里流着的东西在哭泣,我感觉我的心脏在哭泣,可是我的眼睛却没有泪,我没有了这世界上最近的亲人,我连哭都无法哭出来。
后来,我没有再回N市,尽管那里有我的亲人,尽管那里有我的天使,可是又有什么用?我的亲人不爱我,我的天使不爱我,那里充满了噩梦……
我带着外婆留下来的二十万来到了繁华的C市,我的身材肥胖,样貌丑陋,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有着一种厌恶。
是不是变得漂亮就会幸福?是不是变得漂亮就会快乐?是不是变得漂亮就会得到爱?
还用问吗?安雅和安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安雅漂亮,安雅快乐,安雅幸福,安雅有爱。
安心丑陋,安心不快乐,安心不幸福,安心没有爱。
C市的冬日同样很冷,那是我度过的最冷的冬日,上空有一层遮天蔽日的烟霭,阳光穿不透那团死气沉沉的乌云,变成了灰蒙蒙的幕布,冷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在丢了第n份临时工之后,我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那曾是我度过的悲惨日子中的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阳光,也没有喧闹的欢声笑语,心都是冷冰冰的。
行人匆匆,面色冰冷,偶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都是嫌恶的。
然后,在仿佛一切都灰色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橙色的招牌……
你希望有一副人人称羡的苗条身材吗?
你希望被众人注视时也能仰首挺胸吗?
你希望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自卑难过吗?
你希望……
那么就来我们这里吧!
我们这里能够让你实现自己的梦想!
苗条的身材,大家的艳羡,爱慕的注视。
还犹豫什么?
快进来吧!
阳光俱乐部
我看着,然后像是受到蛊惑一般,走了进去。
酒红色的木头大门被推开,光明仿佛在瞬间便闯入了眼睛。中央的红地毯,面前的对墙上,是大片大片明净的玻璃窗。俱乐部的背后是一块空旷的草坪,后面还有一个露天游泳池及几个球类场地。暖暖的空调下,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负责引导参观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但是看着我的眉眼中依旧隐藏着惊讶。
“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我想也不想便大声开口:“我想要变漂亮!”
她面上一僵,但还是保持着笑脸和蔼开口:“啊?您要减肥还是健身跳操还是要报一个整体的训练流程进行规划?”
“我想要变漂亮!”我再一次大声开口。
“小姐……”她的脸上一惊布满了黑雾,说话有些咬牙切齿的。
“没事,让我来。”迎面走来一个英俊的男子,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面部轮廓深刻好像混血儿,好像刚刚锻炼完,有些气喘吁吁的,“你好,我叫Fox,是这里的私人教练。”
然后他把我引进了一间办公室,推开玻璃门,带起的风让上面挂的琉璃风铃丁当作响。
室内布置成以橙色为主,绿色和浅褐色映衬的空间,前放着放着几幅油画,洋溢着温暖的意味。
Fox的皮肤是漂亮的橄榄色,身材好像大卫的雕塑一般,感头发也长了一点,用皮绳绑在颈后,怎么看都有几分风流的味道。
他现在看着我,明亮干净的眼睛,可以笑得很温和,但是说得很勉强:“你不想先瘦身看看吗?其实你只要瘦下来,应该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儿。”
“我想要变漂亮。你们的广告语说这里能够实现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要变漂亮!”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充满了一种无限期待。
“……那你能说说你为什么想要变漂亮吗?为了钱、虚荣心还是什么别的?”
“变漂亮就可以幸福,变漂亮就可以得到爱!”
Fox嘴角常带着微妙的浅笑,有着一种意大利式的热情和英国式深沉交织的矛盾感觉。
“唉,我不是不帮助你,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执念这么强的女孩子,但是我先要跟你说清楚,重要的不是面貌的改变,如果你太汲汲于此,就会忘记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互相欣赏倾慕,相互理解。那样,你只会更加寂寞孤独,不会幸福。即使这样,你还是坚持吗?”
不知名的香芬流动在周遭,一时浓郁一时幽微,仿佛无处不在。
我看着他,头抬了起来,眼光依旧是热切而执着,拿出了那张一直没有舍得动用的存折,交给了他,“是的,我坚持,我要变漂亮。”
然后,我躺在手术台上,想到的只有他,那个在雪中遇到的天使。
你就是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的灵魂,我的罪恶。
麻药的效力渐渐让我的神志模糊,我感觉刀在肌肤上落下,不是不怕的,但最糟糕就是死亡。
死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那么再坏一点就是毁容,可笑的是我基本上无容可毁。
眼前一片黑暗,脑干中的抽搐,大概死亡就是这种感觉。生命本就是璀璨的花火,在一刹那爆发,在一瞬间停止,但足以照亮漆黑的夜空。死亡和痛苦有什么区别?上帝啊,我的愿望其实很小很小,我只是想要人爱;如果没有爱,那么请让我快乐;如果连快乐也没有了,那么至少请给我一个美丽的躯壳。
拆开纱布的刹那,就是我重生的时刻,Fox在一旁像个色狼一样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镜中的女子。
有着最无邪的眼睛和最小巧的鼻子,粉红色的双唇饱满而诱人,身材修长秀美,肤色仿佛如同上好的珍珠。
这是怎样一具好皮囊……
我得到了,同时我也舍弃了。
我得到了一个美丽的躯壳,与此同时我舍弃了自己的过去,舍弃了我生命中唯一遇见过的天使。
所以,我并不快乐,我修补了我的外表,我的心上依旧有一个空洞无法填满。
哀伤从那里蔓延开去,仿佛是阳光在房间里荡漾开来,最后将一切的一切席卷而走,无法形容的哀伤。
我知道是在做梦,但是即使是梦境,那种连灵魂都绝望的感觉却真实得似乎刚刚才发生过,所以即使明知是做梦,也不能丝毫减轻自己的痛苦……
在心脏的抽搐疼痛缓缓苏醒了过来,但是那样的痛也证明总算是有活着的感觉,把呻吟压抑住,一种自肉体深处泛滥而上的寒冷感觉。
就在这个瞬间,一双手轻轻地、柔和地拥抱住了我,用那可以把迷离梦境里所有寒冷都驱散的温暖一点一点地包裹住自己。那样温暖的温暖。
我迷蒙着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眼睛,模糊地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金色的阳光带着些暖橘色在艾染的身上晕开,这样的他也让我的神志有些的眩晕。
幸福的感觉充盈全身,抱住自己的是心爱的人啊。
我连大脑都没有经过,我下意识地轻轻伸出手腕,缠绕住了他。
好温暖……好暖和……暖和得似乎可以让心灵深处已经腐烂的伤痕都痊愈一般的温暖。
真好……就像是自己真的得救了一样……
怀着一种几乎想哭又想笑出来的情感,放松了精神想要再度沉沉睡去。
“已经晚上了,还不起来?”
恍惚地张开眼,我看着他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平静而温馨的时刻,而自己好似在别的、遥远的、在另外一个时空看着……
坐起身,我不禁揉着眉心苦笑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看,在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我的时候,一股奇妙的感觉忽然在心中沸腾了起来,我冲动地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颈项,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好温柔的嘴唇……
“昨夜你熟睡的时候,我见过安雅了。我并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所以全都告诉她了。我……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我一直都清楚的。”
“我……得离开你了。”
他愣了一下,没有惊愕、失神,更没有恼怒,他的面上苍白而平静。
“再见,艾染。”
我重新躺下,把面孔埋在了柔软的枕内,所以他没有看见我的泪。
关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闭上了眼,大滴大滴眼泪晕湿了枕头。
上帝啊……我总是被你抛弃,可是这一次我离幸福那么近,那么近……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怎样难熬,工作仿佛成了一剂最好的良药。
而季四答应我,把婚礼的消息压后一个月,等到艾染在季氏的工作结束后再公布。
即使明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我还是恳求了他。
安雅最近的面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有时遇见还以为像是摆放在庭院里的石膏像。
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在看着我时隐隐多出了一种恨意。
这个月的最后一日,艾染就要离开季氏。我早早离开办公室,想要避开欢送会。
毕竟,此时此刻,再见一眼都是折磨。
幽暗的停车场,我上车,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点上一支烟。
尼古丁吸进肺里,火辣地吞噬着健康,也吞噬着寂寞。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喜欢香烟的缘故,烟是寂寞最好的陪伴。
蓦地,哽咽的声音传入耳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幽暗的光线里,那站在车前的两个人,看出来并不亲密。
刻在心中的身影,朝思暮想的身影,艾染。
安雅站在他的面前,侧面在模糊的光线里仍然清晰动人,虽然脸上有愤怒的红晕,但还是阻挡不了她的美丽。
她靠近艾染,颤抖着,前倾的脸颊,细致的颈子,反而比投怀送抱还能挑起人拥抱的欲望,毕竟莲的香就要隔着空隙才现出远胜牡丹的情愫。
然后,在我的心痛中,艾染缓缓伸出了手,安雅顺势贴近。
可是让我吃惊的是,他按着安雅的肩,就把她缓缓推开。
安雅无力地捧着脸在掌心哭泣,在微微的哭声里他们上车离去。
我呆呆地坐在车内,直至燃尽的烟头,烧到了手指,那样的痛,让我清醒了过来。
手指想握住什么,紧抓住什么,却只有握紧,拼命忍耐。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
正文 第十章
回到家,一路扔了衣服、鞋子,穿过空旷的客厅,经过软软的白羊毛地毯,重重躺在了锦缎床上,拉过被子,蒙盖住自己,从头到尾。
有人说,睡眠和死亡是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逃避问题的一种方式。
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起身拉开卧室的门,穿过客厅,我愣在了那里。
浅橡木流理台上搁着新买回来的各种水果,在靠窗的四人餐桌的红白织纹桌巾上,摆放了准备好的早餐。
桌上的琉璃瓶中摆着一束向日葵,花瓣在晨光下尽情绽放。
艾染正坐在一把高背椅子里,翻着报纸。
眼睛微微地垂下,时不时地翕动长长的眼睫,淡淡地带着恬淡味道的影子温柔地亲吻他白皙的容颜。
这是一幅极美精致的画卷。
我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看着艾染恬静的样子,瞬间失去所有神志,只是凝视着他。
窗户是洞开着的,我看着他的黑色的发在柔和的春风微微浮动。
似乎能闻到风中送来的,他头发上清淡的香味呢……
察觉到了有人在凝视他,艾染抬起了眼睛,黑色的瞳里漫溢着温柔笑意,似乎要把世界上的所有都吸取其中。
“醒了,饿了吧?”
像是被蛊惑一般走了过去,我轻轻地拉开椅子同他相对而坐。
“我……”
“那晚走的时候,拿了你的钥匙,所以今天我就擅自进来了。”
“我以为……”
我磕磕巴巴地刚要说,门铃却猛地响了起来。
他急忙起身出去,不一会他拿着画走了进来。
“画送来了,我帮你挂上,锤子和钉子在哪里?”
“在壁柜里面。”
“好。”他答应着,开始忙碌。
他在房间里走动的沙沙声,他站在椅子上钉钉子的声音,他微笑,他皱眉。
然后,金黄色的向日葵挂在了客厅最醒目的位置。
此时此刻,和他共度清晨的感觉竟然是难以想象的美好。
察觉流连在他身上的视线十分微妙,艾染投以疑惑的眼光,“怎么了?”
“没事,我以为你……”我蜷缩在沙发上,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掩饰住了有些哽咽的声音。
“我不会再来找你,对吗?”
他钉好了向日葵,坐到了我身旁,沉吟片刻,笑意缓缓荡漾在他的眼睛里,又从翘起的唇角缓缓溢出,“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回来,可是临走时还是忍不住拿了你的门钥匙。我那时就想,我是真的放不下你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我,没有丝毫的退缩,那时我就震惊于你漂亮的眼睛,感觉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再遇见你时,你大概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吧?其实你并不知道,有时候你会露出非常寂寞又哀伤的表情,那样的表情总是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一贯的冷漠,但是却给看到的我一种心都被刺疼的感觉。好几次我都想对你说,不要总是露出这么哀伤的表情啊……那一夜你喝醉了,要我抱你。你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那样子的你,无法让我放下不管。而看到你眼睛里清澈而卑微的祈求时,被那种纯洁到哀伤地步的感情所震慑,觉得那样痛苦的情感通过这样的一个眼神流淌到了自己的心里,所以我没有办法推开你……那个清晨起来,我真的很害怕,背叛丫丫,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我怀疑自己对丫丫的感情,于是我逃跑了……后来在N市,病得厉害的你对我说,你爱我。看着我的眼睛里却不断地流下眼泪,那样的你让我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就这么流着眼泪消失般……你一直说我很温柔,其实是你这双非常寂寞的眼,只要给一点点的爱,就会感动得要哭出来似的,让我无法不对你温柔。后来在教堂里,你在我身边对我说‘我感谢上帝,感谢他,让我遇到你,感谢他,此时此刻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在我的身边。’那时的你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表情,那个表情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寂寞表情,就是因为单纯到了极点,所以也带着透明的哀伤,那是我看过的最哀伤的表情……我那时就知道你已经实实在在地走进了我的心里。孤独的你,寂寞的你,快乐的你,脆弱的你,想要安慰的你,不知不觉你已经占据了我的心,你那么勇敢,你一直对我说你爱我,可是也那么的脆弱,从来不敢问我是不是爱你,除了那次你病得糊涂的那回。你那么的寂寞,怀着一颗不安的灵魂,苦苦寻求着爱,期待着爱,却也惧怕着爱。”说到这里,艾染笑了起来,白皙容颜上展现的纯粹笑容,俊美异常,竟然让我有瞬间的失神,“不知不觉,我的脑海中想到的竟然全是你寂寞悲伤的样子……所以,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你,只是希望自己知道得不算太晚,心心。”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脱去所有伪装的自己。
原来他是爱我的,不是那种流于言表的言词,而是温柔地、能渗透他内心的温柔地爱着。
伪装的那一点点冷静全然崩溃,猛地把脸埋在双手中,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类似于绝望的喟叹,
巨大的喜悦伴随着巨大的悲痛,像是春日的惊雷席卷而来。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为什么要问自己是否已经晚了?
心脏在艰难地蠕动,仿佛被火煎熟了似的,明明痛得要死,可是大脑却失去了感应的能力。
他看到我的样子,有些吃惊地把我拥住,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
还没有说出,蓦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我一抖,急忙接了起来。
“喂……”
“是我,你说有些事情要处理,处理得怎么样了?我没有什么耐心再等下去。”
听到季四传来的声音,原本陷落在沙发靠背中的我,不知不觉放松的背脊,瞬间紧绷了起来。
把电话拿在手里,急忙起身来到了阳台。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不是很大,雨点滴滴答答,断断续续,透着一股特殊的凉意。
“请再给我一天时间。”
“好,只有一天,明天从米兰空运的婚纱就到了,我希望你喜欢。”
那头的季四轻笑几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拿着电话,有些呆呆地返回客厅,也许是我的神情太过于黯淡,他皱着眉,担忧地看着我。
“怎么了?”
“今天我想去游乐园,可以吗?”
愣了一下,有些吃惊,但是他还是笑着答应了:“好啊。”
开车来到城郊的游乐场时,雨势已经有些变小了,雨点仿佛喘了一口气才坠落,稀稀疏疏的。
整个游乐场因为天气的缘故,基本没有什么人。
一对年轻情侣牵着手从对面走过,透明的雨衣上滴滴答答落水,两人故意使劲踩着水洼,溅得我们满身是水。
他们一惊,急忙向我们说着抱歉。
而我们只是相视而笑。
“想玩什么?”
“旋转木马。”
被艾染紧紧地揽着,胸口里飘荡起了因为爱而产生的甜美麻痹感,美妙却也带着浓烈到可以让人窒息的情感。
无法再去看着他,我缓慢地眯起眼道:“你不记得了吧?那次你喝醉了,我们一起坐的,那时我想,那一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傻瓜,以后还会有很多幸福的。”
买了票,走了进去。
灰色的天空下,我们比邻而坐,可以见到艾染的唇角扬起微小但好看的弧度。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抓住我的手,郑重地握了握,而后交缠上我的指头。
细雨在他的发丝上晕了一层薄雾,雨滴落在他的面上,留下了泪一般的痕迹。
机器开动,伴着音乐木马开始旋转,却是他往前,我往后。
我们的手被迫渐渐分开。
我一愣,然后几乎潸然泪下,这是不是就是命运的安排?原以为那么近,实际上却终是要分道扬镳。木马转了一圈,我们相遇,然后再擦肩而过。
一圈又一圈地相遇,一次又一次地分离,直至音乐停下,我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还好,你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他笑着,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中。
我一惊,但还是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们额头抵着额头。我们挨得那么近,能够切实感到彼此激烈的心跳声。
他的眼睛亮灿灿的,流转间又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情感,在这样满是爱意的眼光下,细细私语中,旋转的木马前,我们相拥而吻。
在又拥抱了一会之后,我轻轻把他推开了一些距离,他凝视着我,眼神清澈而没有一丝游移。
“看到那个摩天轮了吗?”我的手指向那个大大的摩天轮,它在细雨中缓慢地转动着,“还记得第一看到摩天轮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坐在上面,伸手就能摸到天堂?”
“想坐吗?”
他的声音平和地传到我的耳里,那里面隐约的情愫,让我有了片刻的沉默。
“我喜欢自己心爱的人坐上去,看着在下面守望的我。”
这么说完,像是要掩饰内心那背叛的想法似的,我主动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深入到灵魂深处的吻。
“好,那你在下面等着我。”
他看着我,眼睛像夏日的清空一般温柔清澈。
然后他走上了一个蓝色摩天轮,门关上的时候,他向我挥着手。
然后,他越来越高。
天使,回到了天堂。
我想,我再也没有办法等到他了。
拿出手机,我拨出了一个号码。
响了几声之后,艾染有些迟疑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心心?”
“艾染,喜欢这款手机吗?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惊喜,我爱你!”
他的呼吸静静地传来,渐渐有些急促,电话那边他低声笑着,爱抚般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也爱你,心心。”
把手放在唇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第二个惊喜,是我厌倦了等待,像我这种长期在黑暗中生长的女人,不应该去追求属于别人的阳光。所以,我放弃了,放弃了不切实际的等待,不切实际的爱。所以,请你原谅我,我爱你,但是我决定以后不再爱你了,我们并不合适。”
我站在雨中,模模糊糊那个蓝色摩天轮格子似乎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艾染沙哑的声音:“我要听实话,心心!告诉我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贩毒是一项很大的罪名,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生命中的天使,我……渴望的是在阳光下伸展羽翼的天使,更确切地说,我渴望阳光。所以,我不稀罕一个被毒品污染的灰天使,我不稀罕,就这么简单。第三个惊喜,你的外套里面有一份合同,是当初你父亲抵押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它的价值不可估量……所以以后请不要再贩毒了……再见……”
合上电话,我向已经升到空中的摩天轮,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吃力地呼吸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颤抖着,我庆幸自己的长发遮住了表情。
当爱情来临时,我已经要不起,即使我用灵魂渴望着,却再也无法得到。
“安心,安心!”
手臂的疼痛让我猛地回神,站在镜子前的女子,一身低领款式象牙白婚纱,使用轻薄硬挺的塔伏塔布料及象牙白丝缎,使我更添妩媚动人。
但是我的面色是苍白的,病态的柔弱,一种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自暴自弃的美丽,却又偏生带着入骨的艳魅。
然后回神的瞬间,神色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哀伤,而有着一种冷漠的固执高傲。
察觉到了我的恍惚,站在一旁一身黑色礼服的季四眉头一拧,抓住我胳膊的手紧了一下,力气大得我痛得一皱眉。
“你们下去吧。”
房间里面的化妆师等人都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看着身材颀长的男人向自己而来,我条件反射地向后小退了一步,却被他抓住,那张端正俊美到有种恐怖感的面孔忽然接近过来,毫无感情的眼搭配上优雅的微笑,有种让人看了之后觉得脊背发寒的冷酷感。
“安心,安心……你在挑战我的耐性吗?”有些薄茧的手指沿着我的侧脸慢慢滑落下来,如雕塑般俊美的面孔缓缓地移到了我面前,“你知道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吗?好像要哭出来了……”
哭?
如果可以哭,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我按住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季四的身子忽然往前微倾,唇印在了我的额上,我愣在了那里。
艾染也总是喜欢吻着我的额角。
明日就要举行婚礼,他把婚礼办成了西式的,这座海边的别墅中都被布置成了刺目的白色,白色桌布,白色床品,白色的窗帘,锦缎、刺绣、丝绵……
在记忆中,只见过一次这么多的白,那就是外婆的葬礼上。
多可笑,最大的喜事,和最大的悲事,用的全是一个色调。
然后,镜中的我脸色也渐渐苍白。心中冰冷的,沁着寒意。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我被家族中排挤出来,在酒吧喝闷酒,结果跟人发生口角,被人拖到巷子后面打,虽然让他方们全部挂彩,但是我自己也趴在地上无法起来。后来我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挣扎着抬头看去,你的面孔藏在阴影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听见一个比冰还冷的声音说,‘是男人就自己站起来。’”
后来,他就站了起来,即使遍体鳞伤,还是站在了路灯下,摇摇晃晃不肯再让自己倒下。
那时,我就知道,季四是一个意志极为坚强的男子,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何等艰难,小工、秘书、搬运都是我们两个人。但是你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干起什么来都很厉害。好不容易拿到钱,也舍不得用,只在大排档里面吃麻辣火锅凑数,可看你坐在那里,明明只是T恤牛仔裤,就是与那样的环境,格格不入。你却只对我说,只不过一副好皮囊,哪里有那么高贵。”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像是一曲弦乐,一下一下撩拨着我的记忆,几乎诱惑人溺毙其中。
“后来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应酬便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一次,我差点被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下药强奸,已经被扒得精光了,还是你冲进来,大声说,‘季总,你老婆要生了!’方才保住了我的清白。”
“可惜没有保住我的。”
“怎么说那也是我们的第一次呢,结果我一觉醒来,你站在窗边,穿着黑色睡衣,身体露在阳光中,如烟氲一般的美丽。可脸上看起来气鼓鼓的,我朝你笑,你气得反而更加厉害。你第一句就说,我是整过容的,原来丑得厉害,你以为你得到什么,一具皮囊而已。我说,我总是得到了,然后把你气得拂门而去。那时我不懂,可是后来我才渐渐懂了,我得到的真的只是你的皮囊而已。”
我的心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抽痛着,那痛像涟漪的颤动一样扩散开来。
“我以为你是一个不需要爱的女人,可笑我一向自负聪明,却单单在你身上错得厉害。原来,你不是不需要爱,你只是需要艾染给予的,我说得对吗?”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照片,放在了我的眼前。
我自己看去,方才认出,那是在N市的时候,我们在街边吃着烤地瓜,我们在教堂前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在超市中……
照片中的女子,明亮的神采飞扬的神色,姣好的面上神情那样的柔和幸福,连我都快要认不出自己,原来我还有过幸福的时光。
可是正因为拥有过莫大的快乐,失去时,才有莫大的痛苦。
“这些照片拍得真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安心是一个坚强得像装甲车的、有时候都不像个女人的女人。可是,原来你不是不会撒娇,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不肯对我罢了。”
我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到浓烈的腥味流淌进口腔为止,“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撒娇的权利了,但是即使像我这种灰尘一样轻浮的人,也有爱一个人的权利不是吗?我爱他,希望和他在一起而已,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人都要反对和阻挠?!”
镜中的我们称得上一对璧人,他如此英俊,我那么美丽,可是我们的眼中都有着一种深刻的悲哀,像生长在黑暗中生物。孤独而又寂寞。
那么相像啊,正因为相像,所以在一起那么多年,正因为相像我无法对他生出爱意。
我能对你做的,只有在他的身边而已。
遇到他时,我已经伤痕累累,残破得无法去爱。
所以,无法爱上他。
对不起……
这么在心里念着,听着季四温柔地在自己耳边细语,感觉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地渗透到自己身体里,忽然有想要哭泣的冲动。
“我还是那句话,我总是得到了。虽然,我对艾染简直嫉妒得发狂。说起来,我身家我强他千倍,样貌也并不输给他,可是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的爱情呢?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应该是我,是我才对。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看他时的那种表情?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他算了。”
桌上摆放着一束白色的蔷薇,朵朵含苞,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摇曳着优雅的香气,那丝绸一般的柔软花瓣小心地在微热的温度里舒展着,像是舞女身上的轻衣。
面前的男人面色就像那蔷薇一样苍白而忧郁,不再是冷酷地使用智慧与阴谋获得胜利的巨贾。
他捧起我的容颜,在我的嘴唇上辗转吸吮。
而在被那唇轻轻叠压上的瞬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随之流淌过来的绝望味道。
他的手再次抚摩上我的面颊,他的指间有着细细的薄茧。
我轻轻伸手,握住了他曾经抚遍自己全身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用力。
喜剧结局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是在季四怀中,黑夜中朦朦胧胧,是都被掏空了的感觉。
季四还在睡,被子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拽过来,周身裹得严实,而他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身边。心一软,伸手把被子分给了他一点。
然后起来,开始化妆,一天的婚礼正式开始。
坐在休息室内,一边被据说自来巴黎,满是浓郁香气的化妆师摆弄着,一边看着太阳渐渐升起,腰坐得久了,渐渐开始麻木,然后是针扎一样地痛着。
窗外的天是蔚蓝色的,太阳那么明亮,却是惨白地映在我的身上。
花园前面架起了遮阳篷,茵碧的草地上一排自助餐台,身穿制服的仆人熟练地端着盘子来回穿梭,至于早到的客人则悠闲地抱臂站在一旁。
终于化好了妆,镜子里的女子,雪色的婚纱衬着她缎子样的黑发,细腻的唇瓣,像饱满的珍珠一样的美丽。
可是,看不到快乐,看不到幸福,终究是差那么一些。
“安小姐,您的电话。”
保镖把电话交到我的手中,我不禁愣了一下。
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被季四留在这个房子里,可以说软禁,可以说与世隔绝。
如今这个电话,算不算季四的格外开恩?
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接到电话,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好,我是安心。”
“我是安雅,可以和你谈一谈吗?我的妹妹。”
她细柔的声音传过来,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可以。”
“我就在别墅后面的海边,我等你。”
放下电话,好长一段时间都有些喘不过气。
心上伤痕未愈的时候,再去割破痛就永远无法平复。
起身,来到书房。
樱桃木门呈四十五度虚掩着,和我的休息室比邻。
我想他已经预计好了,我一定会来找他。
屋子很深,靠墙排满书架,藏书一直堆到天花板。几扇窗户敞得大大的,外面的庭园树木长得极其茂盛,几簇绿叶伸进了屋内。
我穿着婚纱走了进去,站在季四的面前,我们有短暂的沉默。
“你来干什么?”季四问得冷淡,完美如罗马雕刻的面上好像有些不高兴,愈加彰显出夺人心魄的冷酷魅力和邪恶味道,“婚礼前,按习俗说我们是不能见面的,这样会不吉利。”
“安雅想单独见我一面,就在后面的海边。”
“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
“婚礼还有两个小时,我说过,我不会跑,不会逃走。而且……她是我的姐姐。”
我看着他,再过两个小时,这个有着高傲眼神的冷漠男人,就是我的丈夫,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可悲的是,我不爱他,从来都不。
更可悲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季四那双从来淡漠的双眼,现在就只看着我。然后,他用手按住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肩,微微使力,“放心,她是你姐姐,我不会这么残忍。但是,你见完她之后,就必须把艾染和你的过去从你的脑袋里挤出来!从今以后,你只要想着我就够了,我能给你一切!我爱你!安心,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语气很温柔,真的是很温柔。
但这才不是爱,只是掠夺,我不承认这是什么爱。
所以,我没有应声,只是轻轻推开他,转身向外走去。
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能拖着婚纱,被保镖护送到了别墅后面的海边。
晴空又高又蓝,堆了几朵软绵绵的白云。视线所到之处,金色的阳光还有蓝色的天空,海风带着腥气扑面而来。
安雅站在汽车的旁边,阳光大片大片洒在她天蓝色的裙子上,形成了优美的图案。
从车上下来,还没等走近她,保镖已经先迎了上去。
“对不起,安小姐,请把你的车钥匙交给我们。”
安雅抬起眼光看了看我,旋即又低了下去,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些什么,我无法看清。
等她再看向我时,已经换了一张平静得可以说温润的面容,然后,她把手中的车钥匙交给了保镖。
“上车聊一聊?”
她璨然微笑,笑得很好看,一口细白的贝齿,声音也温温柔柔,像水一样。
上了车,车厢里头很安静,由于熄了火没有冷气。窗外的亮白光线强烈得惊人,一簇簇仿佛能把人融化开似的,久了,就会有一种在被蒸腾的错觉。
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长长的眼睫,忽闪出优美的阴影,眼皮微微上挑,瞳仁精亮异常,看得见我在里面的倒影。
“你一定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吧?妈妈突然就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然后我就接到了一封信。原来,你就是安心……真是没有想到。”
我淡淡地开口,用温和的神色看着她,“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你的妹妹,依旧让你觉得难堪而羞耻?”
“我……不喜欢你,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喜欢你。你知道,在一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有血缘的陌生人,感觉并不是很好。而且,那时的你还……很不讨人喜欢。阴沉、孤僻、总是用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打量着我还有艾染。为了你,我被同学嘲笑,我在人前连头都无法抬起。所以,后来你的突然失踪,让我们都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因为,我从来没有办法喜欢你,从来没有。你说我自私也好,无情也好,但,这就是我真实的感受。只有艾染,他找了你好久……”
她望着我,我望着她。
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个过去。
“后来,在季氏的大楼前,第一次看到现在的你,我依然不喜欢。因为,你看着艾染的眼神,那么火热而充满欲望。会让人慢慢地从心里发抖,感觉会被你的眼神洞穿一样的惊惧。我认不出你是当然的,你变得那样的美丽。太高傲,优雅又尊贵,好像女王一样。我跟艾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他被你渐渐吸引,而我却别无他法。心里的妒忌和愤怒犹如毒蛇缠绕,被背叛……你知道吗?我只要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一起,对别的女人在笑,我的心就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安雅忽然伏在方向盘上不能抑制地哭了出来。
她哭得是这样厉害,以至于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平常柔弱德像是白兰花一般需要人时时呵护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像是小孩子一样地缩起肩膀放声哭泣着。
而我却是无声地笑了,“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已经要结婚了,新郎并不是他。”
“我知道,是季总裁嘛。呵呵,是你让他对我展开追求的吧?是你让他在我和艾之间制造问题吧?还有是你和季四联手,把妈妈关进疗养院的对吗?你为了得到艾,可以不择手段,用那么卑鄙龌龊的方法,从我身边夺走艾,然后又抛弃他……你为了报复我吗?我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的人,把她的脆弱和痛苦,尽收眼底!
一瞬间我几乎想大笑出声。
是这样吗?原来她以为自己恨着她,所以在报复她……但是,自己的痛苦呢?
曾经在她的阴影下生活,从来无法站直身体的痛苦呢?
直到现在我甚至还常常在夜里惊醒,因为觉得痛苦而无法呼吸,喘不过气!
她可知道我在她的身边,根本从未呼吸过一口新鲜空气,没有享受过一刻亲情?
她的阴影永远笼罩在我的心间,曾经一度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不能得到解脱,永远也不能自在地生活!
窒息的感觉,常常让我发疯!
可是,我从未恨过她,因为她不知道,恨一个人,就跟爱一个人太过于浪费心力。
我,羡慕过她,嫉妒过她,为她痛苦,为她难过得几乎疯狂……
但是从来没有恨过她……
可能她误会了我的沉默,她的眼神和表情全是阴暗森冷,然后在她慢慢吞下痛苦呜咽,用憎恨极了的声音对我慢慢说:“我对你,如果说曾经只是讨厌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恨之入骨!我是女人,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你是爱着艾的。爱得那么深,并不亚于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也是爱你的,那么爱你。这一个月来,他发了疯似的找你,守在你的住处等着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去理智,疯狂的他……你夺走了他对我的爱,那么我也要夺走他的爱!他这么想得到你吗?但我发誓,除非他死了,除非我死了,除非我们都死了!不然,他永远也别想得到你!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都不会再让你们见面。”
宛如诅咒的话,让我在她一向清澈德眼中,看到这么狠毒的目光。
有种不安的感觉,渐渐涌上了心头。
“即使相爱又如何,我们终是不能在一起……”
“相爱?我现在倒是想知道,你要是死了,看看艾还会不会活着?看看他有多爱你好吗?你说,没有你,他会死吗?”
安雅说得一派轻松,然后从脚下的地毯中拿出车钥匙,利落飞快地插了进去,启动了车子,动作流畅,十分优美。
守在不远处的保镖,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发动了车子追上来的时候,已经被落得老远。
我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悬空的心落下来的踏实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