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绝世倾情(桑德拉)
楔子
岁尾年初,世间一片欢乐景象。绚丽华美的烟花燃亮漆黑清冷的夜空,震耳欲聋的欢腾响彻云霄。
“冬儿姐!你看,烟花真的好美啊!”
市孤儿院内,十多个孩子站在院内兴奋地看着漫天烟花,笑着、叫着。一张张稚气的脸上是单纯的快乐。
才走出房门的程冬儿听到叫声,面带微笑地走过去,走到他们中间。
她二十岁左右年纪,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束长长的马尾,一张瓜子脸,弯弯的翠眉下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即使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挡不住迷人的美感。她刚一出生便被丢弃在这孤儿院外,是好心的院长收留了她,因为那是在冬天,所以她叫冬儿,随院长姓程。
“冬儿姐,今年的烟火好像特别美!”在她身旁的小胖墩说,“比以往每年都美!”
“那是因为你考上了重点中学的关系吧。”有人毫不留情地拆穿。
“我觉得每年的都很漂亮。”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今年好像确实多了一些花样——啊,你们看,好美啊!”
大家议论纷纷。
“小胖,恭喜你喽。”程冬儿笑容可掬地抚摸小胖的头,“我在学校的时候院长就告诉我了,我很高兴喔。”
小胖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
“不是啦,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看。”
“骗鬼啦!”
“谁信。”
“喂,看你们的烟火!”小胖被说得很不好意思。
一群小鬼在那窃笑。
程冬儿开心地看着这一切。大家都还没有变,感情还是那么好,真是太好了。
“小胖,我准备了特别的礼物送给你喔。”
“啊——不公平,为什么他有礼物?!”冬儿的话一出口孩子们都乱成一锅粥。
“大家都有,不要吵,大家都有礼物。"程冬儿浅笑。到底是孩子,一听到礼物就高兴得忘乎所以。
“其实,冬儿姐,你能回来过年我们就很高兴。”小胖说出大家的心声。虽然孤儿院出了一名大学生,他们感到很骄傲,但是相比起来,他们更想时常见到她。从小到大,她都是最关心他们的大姐姐。
“姐姐要打工赚钱缴学费啊!不过,以后我会尽量抽空回来,好不好?”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下总可以稍微松口气,不用将自己绷得那么紧,每天像拧了发条的钟一样,不停地奔走。
“好!”大家异口同声。
“哇!好奇怪的烟花!”不知有谁叫了一声,大家都被吸引去了注意,程冬儿也顺势望了过去。
东方的天空在巨大轰响后,极迅速地绽放玫瑰花般的烟火,那种红艳的颜色让人觉得真的会顺延天碧流下鲜红的血一样。
蓦地,她感到心脏一阵刷痛,难以承受地躬下腰。
不经意间,她看到黑暗的墙角边站着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像是生命的跃动。他一双细长的眸子亮如星辰,英挺的鼻子刀削过一般,相貌英俊,可是给人的感觉竟是那么阴沉。
她很奇怪,那样黑暗的角落她竟可以看得如此清楚。
“啊!”
她的心痛加剧。
“冬儿姐!”
“怎么了,冬儿姐?”
孩子们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乱成一团。
“院长!”
“我没事,没事。”程冬儿还在隐忍着安慰大家。
然后,她看见墙角落里的男人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这是她最后的印象。
黑色的大殿有着比往日更多的孤寂。
从来没有……天关想,从来没有过一刻,让他觉得在这样至高无上的大殿里,会存在如此诡异、冰冷的氛围。
他望着高处,九级台阶之上端坐宝座的他们的王。高贵而阴郁,一张俊朗沧桑的脸隐在阴影中。
“王……”这样的沉默令他感觉沉重。
“天关,你知道是谁吗?”帝车终于开口,那一声叹息仿佛背负了千年的巨重,“你知道是什么人将她带回来的吗?”
天关沉默片刻,“臣不知。”
帝车将凝视遥远方向的视线转向他,深沉的目光一成不变。
那是他的颜色,没人能读懂。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会存有好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可是,王……”天关欲言又止。
帝车淡淡一笑,淡得仿佛那笑容从未出现在他的脸上,“你想说什么?”他的口气异乎寻常的轻,极隐秘地表示了他已知问题的答案。
“王。”天关瞄一眼高处看不清面容的帝车,小心翼翼地道,“玉阡萝,她是王最爱的女人,有人将她带回,也许只是为您解忧。”
自从玉阡萝死后,王的脸上便再也没有浮现开心的笑容,即便登上宝座,君临天下的时候,也没有从前那样发自内心的笑。
帝车目光一黯。
玉阡萝的确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但是并不是没有比她更重要的。
他要守护这个国家,以他的生命、灵魂为誓,以简玉国世代的盛誉为誓。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即使牺牲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真的只是这样吗?”帝车不以为然。如果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又要神神秘秘、藏头露尾,不堂堂正正地讲出来,却又将昏睡的玉阡萝摆在他常去的花园中?
……见到她一身怪异服饰倒在地上时的强烈心悸,至今还犹然在胸。
“王已经威慑天下,万民归心,羽国业己败下阵来俯首称臣,如今大局已定,王权巩固,臣想此事即便不循常规,断也不会存有对王的阴谋。”
玉阡萝,他们的敌人,羽国的支柱人物,利炎族长的独生女——同时,她也是战场上最勇猛的战将,智谋高超,锐不可当。
天关明白王的顾虑。
因为玉阡萝,他们这场战争打得异常艰苦,她的智慧、谋略、强大的法力,即使身为对手,他们也不得不佩服。她是羽国的精神领袖,甚至远比她的父亲利炎王更具影响力。
天关自己亲历那场旷达十年之久的战争,他深深体味了其中的艰苦。
虽然简玉国与羽国自古以来战争不断,但都是些维护本国周边国土的小争斗,如这场旷日持久、伤亡惨重的战争,却是三百年来仅见的。
至今,他仍记得那天夕阳下,泛着血红色的汩水河。它是那样的妖异、凄美。
岸边,一对曾经相爱的男女互相残杀。
“王……”天关崇敬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帝车。这是位一统天下、骁勇无可匹敌的王,可是又有多少人清楚风光无限的背后,他们的王究竟过着怎样孤独的日子。
即使王将伤痛掩埋在最深处,他依然感觉得出王深深的寂寞与沉痛。尽管,那只是偶尔一闪而逝的落寞。
“您打算将她……怎么办?”
帝车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挣扎的心思。
玉阡萝,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在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的森林中,清澈见底的小溪旁,她突然地回眸。那么美,那么动人心弦。
“王……”
“你先下去吧,天关。”这件事他得仔细想一想。
帝车感到心仿佛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百年前,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抛弃了她,继续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可是一百年后,他真的能够舍得再次放她走吗?
他真的难下定论。
“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帝车望着空旷凄冷的大殿,目光是无比的苍凉。他起身离开象征无比尊荣的宝座,缓缓地走下台阶。
偌大的宫殿里,回响的是他沉重的脚步声。
一股熟悉的孤独感油然产生。它已经陪伴了他一百年,在经过了无数的日日夜夜,他和它已然融为一体,相依相伴。
一阵混沌的茫然后,程冬儿终于清醒。
她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躺在一个白色柔软的大床上,外面是白色薄纱的帷幔。挑开几近透明的帷幔,映入眼帘的是略显空旷的空间。除去木质的镂花桌椅、梳妆台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房间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馨香。
放眼望去,人影皆无。
悄悄地下床,她试探性地叫了声:“有人吗?”
等待了一会儿,她索性推门出去,打算尽可能找个人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她应该在孤儿院的不是吗?她在过除夕,和孩子们看烟火……
她蓦地想起那个举止怪异的黑衣男子——他究竟是谁呢?也许最该弄清楚的是这个。
程冬儿顺着铺好的青石路走,它转弯她也转,它直直插入隐蔽的小路,她也跟着走。就这样,她一路毫无阻碍地走到一座香味扑鼻的花园。
这些花美得令人惊叹,散发着宜人的香气,但都是她见所未见的花,甚至在书上也没有见过。
她沉浸在花的海洋,香气的空间中,几乎忘情。
“好美!”她惊叹,美丽的脸上绽开足以令满园鲜花黯然失色的笑容。
有一瞬间,她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处所。
她笑着转向另一个方向,那边也开着同样美得令人惊叹的花。可是一瞥之下,居然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和她在烟火下看到的人一样,他也是一身宽松及地的黑衣。但不同的是,面前的这个人是那种只是看着就会觉得沉重的男人。他眼中的深沉,恰似沉淀了万年的海水,宽广而深邃。里面包含了无数的内容。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呈现一片祥和的月白色,浓浓的眉毛紧附在那双迷人的眸子上面,似愁非愁地攒起。
看着他,她有种心痛的感觉。
“玉阡萝……”帝车情绪复杂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其实他也不晓得该迎上前去,还是该怎么样。
他正挣扎着要不要去看她,没想到却在这里又碰上了。
程冬儿疑惑地望望四周,只有她一个人,他是在叫她吗?
“你是谁?”她张着不解的双眸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
帝车心中猛然一震。他们在森林中第一次相遇,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当时他正在游山玩水,而她正在寻找一条会唱歌的小鱼……他们相遇,一见钟情。
“你还好吗?”她慢慢走近他。他震动的表情让她不知所措。
帝车眉毛一动,俊朗的面容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你……不记得我了?”他心中如打翻五味瓶,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闻言,程冬儿顿住脚。
“我们见过面吗?”她相信,如果他们见过面,她一定记得他。
他是个令人难以忘记的人。
帝车站在原地,心里长长地叹息。是放松,是遗憾?他也说不清。
“对了,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程冬儿这才意识到该找个人问个明白。
“这里……是你的家。”
程冬儿一怔,然后失笑,“我的家在孤儿院。这里——我从没来过。”虽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在这里,但这并不代表她失去了记忆。
“玉阡萝,这里是你的家。”
玉阡萝?
“你是在叫我吗?我叫程冬儿。”她顿了一下,“也许我们长得很像?”
帝车凝视她,慢慢靠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阔别已久的触感令他不忍释手。
现在,他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
程冬儿脸色一红,退后一步躲开他温暖的手,“你……”
“这里是你的家。”帝车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你在人间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你是说,我……死了?”程冬儿有些难以接受。虽然她从小被遗弃,也曾产生过是不是原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想法,但是这样突然的结束,是她始料不及的。
她就快大学毕业,美好的人生才刚刚步入正轨……
“那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帝车笑了,“这里不是人间所说的天堂和地狱,这里是另外的一个空间,雅哈——你我生活的地方。”
程冬儿似懂非懂。
“原本你生活在这里,后来因为……你死了,”帝车考虑该怎么跟她说,“后来你就到了人间,那是我们死去后去的地方之一,至于现在,你不过是重新回到家而已。”
“回家?”程冬儿望望四周,环境清幽宜人,可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家的感觉。
“是的,回家。”他肯定地说。如果说之前他还在犹豫,那么现在他已经肯定,他决不想再度失去她。
一切都在他们再见的那一刹那注定。
她静静地问:“你是我的家人吗?”
“……是的。”
“真的是吗?”她看着他,“那么,是哥哥,还是弟弟?”又好像都不太像。
帝车沉吟。
“不是吗?”她问。
“……是另一种家人。”
一怔,程冬儿缓缓移开在他脸上的视线,脸颊微微发热。她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不是哥哥,不是弟弟,是另一种家人——没有血缘,却更加亲密的关系吗?
她不自觉地晃动一下身体。
帝车没有忽略她羞涩的小动作。良久,“我们去坐一下吧。”
她默然随他步入花坛背面的三角亭,里面的桌椅也是三角形的,上面同样镂刻着奇异的图案。
她似乎很专注地研究那些图形。
很长时间他们没有讲一句话,彼此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清风温柔地送来怡然的花香,她目光遥远地望向繁星闪烁的星空。
“月色好美……很奇怪的,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人间,月亮好像永远是一样的,那么美,那么孤傲……”
回想过去的二十二年里,竟然是做梦一般。
“你想回去人间?”帝车问。
她叹息:“对于现在的我来讲,那里才是我的家呀!”
“你,想回去?”
“你能送我回去吗?”
“不能。”除非杀了她。
“所以,只是想想而已。”她知道很多事是不能强求的。
“我叫玉阡萝?是吗。”
“是。”一个他在心头挥之不去、永远让他怀着无比心痛的感觉吟念的名字。
玉阡萝,这以后就是她的名字了。如同程冬儿这个别人赐予的名字一般,玉阡萝这个名字对她来讲也只是一个别人赐予的称谓。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虽然第一次见面,可她并没有强烈的陌生感,反而和他一起坐着,她觉得很舒服。尤其微风吹拂花香,阵阵飘过,醉人的香气使她心旷神怡。
“帝车。”在他脑海中,一百年前的回答,和今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叫帝车。”
“帝车?”玉阡萝念道。好奇怪的名字。
“记住我的名字。”帝车的双眸深深地凝视她。
玉阡萝望向他,目光正对上他海洋般深邃的双眸,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缠。
“帝车,我记住了。”她率先移开视线。只怕再纠缠下去,她的心要控制不住跳出来。
她深深吸口气,花香扑鼻而来。
“这是些什么花?很香。”
“是慕叶花。”帝车顺着她的话继续,“它代表坚贞不移的爱情。”
“慕叶花——是倾慕的慕吗?”
“是。虽然艳丽绝世,却爱上永远陪在身边、毫不起眼的叶子,不为任何而改变。”
慕叶花,爱情的花。这满园的花,满园的爱情。
“相传,有两个互相仇视家族的男女相爱,他们的家里人反对,使用种种手段阻挠他们在一起。于是他们跳崖自杀了,在他们死去的地方长出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鲜红得如血一般美丽的花。生活在旁边村庄的人们便称它为慕叶花,人们口口相传,便人人都知道了。”
“好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是真实的故事啊,帝车若有似无地叹息。那是上古世纪简玉国和羽国之间最为恒久流传的一个悲剧。可尽管凄美,也无力改变什么,多少年来两国之间还是那样僵持。相爱的人还是走不到一起。
过了一会儿,“其实,我有……别的家人吗?”她想了想问。
帝车目光闪烁一下,“没有。你没有别的家人。”
“哦,这样啊。”玉阡萝笑着叹息,目光含着淡淡的酸楚,“不管在哪个地方,人间也好,这里也好,我好像注定都是一个人。”
“玉阡萝……”
“没关系啊,我都习惯了。”她微微一笑。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和人间似乎没什么区别。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帝车。”
他有些感动地听她叫他的名字。
“帝车,你是我——另一种家人这句话是真的吗?”
帝车凝视,握起她的手,“当然,相信我。还有——我会照顾你,尽我所有照顾你。”再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淡淡一笑,玉阡萝慢慢地抽回手。
也许在这里,她会快乐……也许。
“王,您要送玉阡萝回人间吗?”天关跟随在后面,贴身保护帝车的安全。
帝车依旧默然前行,向着那座冰冷的大殿。
望一望帝车的背,天关没有再讲话,他多少明白王的痛苦抉择。
“我要她留下来。”许久,帝车才道。昨晚他已经用法力试过,她确实已经失去了记忆和法力,这样她对天朝更没有了威胁。
天关瞪大双眸,英气挺拔的脸上一片震惊。他以为王会送她回去,在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之后,“王,您所担心的事……”
“天关。”帝车停下脚步,转向面对他,“你去查明是谁将她带回来,还有,不要惊动对方。"
他瞥一眼天关背后泛着诡秘、血红色的长剑,道:“和你的伙伴一起去吧,查明真相——也许,我是说也许,会用到它。”
看来王是下定决心了。
“是。”天关领命。
帝车瞥一眼远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都不可以。”
“是的,王。”
“如果遇到有人阻拦,或你自身有危险,你可以格杀勿论——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臣领命。”
“可是,王,您不顾虑羽国了吗?”
帝国眸光一闪,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前行。
送她回去?
从昨晚见到她的那一刹那起,已经注定了他将无法回到以前。
早上醒来,玉阡萝便被一只奇怪的鸟吸引住了注意。它通体白色,可是经阳光一照,便又会变作金黄色。一双钻石般发亮的眼睛,时而凝光骤亮,时而低敛形成琥珀色。最为奇妙的是它的叫声,竟如同歌唱一样形成七音旋律。
玉阡萝趴在窗前凝神地看它,嘴唇浅浅上扬。
这是她在人间从未见过的,她喜欢。
“吱嘎。”
暗红色的大门被推开。她回头望去,却是两个容貌秀美的女孩子,清纯娟秀。她们穿着简单,只有一条长袖亮白色的长裙。
“主子。”两个漂亮的女孩齐声道。
玉阡萝疑惑地挑眉,“你们是?”
“我们是王派来伺候您的,我叫花柔。”个子稍高一点的女孩子说,然后指指旁边的伙伴,“她是雨润。”
“王?”玉阡萝一头雾水。他们口中的王,难道是——“你说的是帝车吗?”那个双眸中深藏无限心事的男人?
“花柔不敢称呼王的名讳。”
果真是。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阵失落。
王……
他是她们的王,那么之前的她呢?身为他以前女友的她,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主子。”雨润打断她的思绪,“您是否需要更衣?您的衣服好奇怪喔!”
“奇怪?”她倒没觉得,在人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穿的呀。
“是啊,我从没见有人这么穿过。”雨润直率地道,俏脸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不过您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玉阡萝嘴角微扬。
“帝车——我是说,王派你们两个来的吗?”她轻轻叹口气,“你们回去吧,我不需要别人伺候。”从小她什么都需要自己动手,自立惯了,被人服侍恐怕她会浑身不舒服。
“王下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花柔敛眉,“除非主子要我们受责罚。”
“你们……”
“主子,您就留下我们吧。您不要我们,王也会派别人来的。而且说不准我们会受惩罚。”雨润央求道。
轻轻叹口气,玉阡萝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思索片刻。
“王,是你们的皇帝吗?”见她们两人不解地望着自己,玉阡萝仔细考虑应该怎样解释,“嗯,我指的是,他究竟有多大的……势力?”
“多大?”雨润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
“雨润!”花柔低叱。来这里之前天关将军曾经召见她们,叮嘱她们许多忌讳,希望雨润这丫头不要忘记才好,“要好好回答主子的问题。”
玉阡萝的目光转向花柔。
花柔见状,道:“王是世界的统治者,我们至高无上的神。”
……
他竟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昨晚见他,他虽然有一股贵气,但是她从未想过他居然是这样的至高无上。
心里隐隐有一丝难过,细细地让人难以发觉。
他的目光如此忧伤,看着她时又是那般温柔,她完全被他孤独的气质所吸引,无暇顾及其他。他是会让人迷失的人,在他深沉如海洋的眼眸中迷失自己。
他是寂寞的吧?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纠结的心痛。
“你们知道我吗?”她望向雨润。
“当然知道啊,我们怎么可能——”
“主子。”花柔望向玉阡萝,“我们当然知道主子,王吩咐如照顾他一般照顾您。”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王对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好呢!”雨润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花柔警告她的眼神,说个不停,“您是第一个呢。”
“其实,我是说你们知道我以前的事吗?”
花柔浅浅一笑,“我们不知道。”不能说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主子,您自己的事怎么问我们呢?”雨润心直口快地反问。
这死丫头!花柔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抑制胸口的怒气。
她迟早死在这丫头的舌头上。
“也是。”玉阡萝佯装若无其事地一笑,是啊,自己的事怎么好问别人。再说,也许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雨润。”
雨润睁大圆圆的可爱的眼睛。
“王除了要你们两个来之外,还说其他什么了吗?”
很怪异,她竟有些想见他。
“没有。”花柔毕恭毕敬地回答。任雨润一直盯着她,也再不看她一眼。
她们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可能想见就见到王?她入宫三年,也只是在三角亭见过两次王。
“其实王并不只是派我们两个来,外面还有等您召见才进来。”雨润回转身推门。外面齐齐站着两排宫女,十多人左右,服饰打扮与花柔雨润并无二致,“她们也是供您差遣的宫女。”
她来到了什么世界?玉阡萝在心里叹息。她好像是灰姑娘,不知受何人摆布来到异世界,莫名其妙变成国王的——爱人。
做梦一样,可是这个梦又是那么真实,让她想醒也醒不了。
“主子,您更衣吧。”花柔上前道。
“……好。”目前她也只能努力适应这一切了。
“姐姐,等我一下嘛,姐姐。”雨润跟在花柔后面一溜小跑。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总跟着我,我迟早会被你拖累死!”花柔气愤地转过身,面对面地瞪着她。
雨润瑟缩一下脖子,“姐姐?”
“如果你不是我亲妹妹,我一定将你踢到远远的。”这个妹妹,入宫三个月了,还是一副直肠直肚的性格,如果不是她什么都挡在前面,她大概早被人欺压去做洗衣妇了。
也许在天关将军选择时,她不是那么维护雨润会好一些,这并不是好做的事情。
“你忘记天关将军的话了吗?他千叮万嘱我们不要谈起任何过去的事,你都忘记了?!”
“姐!可是玉阡萝不是羽国的人吗?她是我们的敌人啊,王为什么又——”
“闭上你的嘴。”花柔感到一阵无力,带着她比干上一天的工作还要累人,“不要管那么多,上面吩咐什么,我们照做就对了,别的什么事都不要多问、多想。”
雨润笑笑,撒娇地摇花柔的胳膊,“姐姐,你别生气,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尽管不知道姐姐在气什么,总之道歉就是。
“你总是这样说,可是哪一次也没有听我的。”花柔的语气软下来,“总之,以后她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记得吗?”
“是。”雨润乖乖地点头,“其实……姐姐,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花柔似乎也忘了刚刚警告她的话,“不晓得。不过,王一定有王的想法,这些不是我们该问、该懂的。”她皱眉,这件事谁也弄不清。
“我们只要乖乖听上面的吩咐行事就是。”
“知道了,姐姐。”
花柔满意地点点头,向前走去。
“还有。”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虽然在宫里面,但还是要小心不能让羽国的人碰到她——如果不小心看到他们,能躲就躲。”
“这是我们的地方,还要躲他们?”
“别嗦,记住了!”
“哦。”奇怪的命令,羽国目前势力极小,地位也不是很高,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哦什么哦,快点走吧,还有工作要做。”花柔催促,“天关将军还在等我们的回复。”
两人加快脚步,阳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极长。
正文 第二章
“派来服侍的人你还满意吗?”帝车问。
他一进门便瞧见端坐在木椅上,若有所思的玉阡萝。迷人的双眸笼着淡淡的一层迷雾,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见他进来,玉阡萝缓缓站起来,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他就是她们口中至高无上的王?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办法相信。
“玉阡萝……”帝车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充实感。
坐在王座上一百年,他也孤独了一百年。日日夜夜,他想要的不过是许久之前的那个梦——每天回到家中,都可以见到玉阡萝坐在那里,用她温暖的笑容迎接他。只要有了她的笑容,他灵魂深处都会融合着幸福感。
现在,他终于完成了那个梦,他终于可以拥有她。
“见到你,我需要跪下去吗?”她淡淡地问。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这和昨晚她的谈笑风生相距甚远。
“你是王,至高无上的神,不是吗?”
帝车垂下眼帘,走到她身边,而后直直地注视她,“你不需要。”任何人都可以,唯有她,他不想他们之间太过有距离。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你只要给我笑容……只要给我笑容就好。”那样他就会觉得很温暖。
他深沉双眸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陷,“我的笑容?”
帝车淡淡一笑,那样的微笑仿佛春风吹拂大地,温柔和暖。
“刚刚在想什么?”进来时好像看到她在发呆。
玉阡萝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我真的是你以前的爱人吗?还是只是在随口说说而已?”她难以相信自己会与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有所牵扯。
“怎么会这么问?”帝车敛眉——是什么让她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帝车上前捧住她白嫩的脸颊,“你是我的爱人,以前是,我要你以后也是。”从重见她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不再放弃。
玉阡萝看他一眼,然后羞涩地躲开他的抚摸。
“你不要这样,我们……并不很熟,我们相识不久。”他这样,会让她觉得困扰。
“好。”帝车看看她,轻轻咳了一声。坐到床榻上,认真而又深沉地打量她。
换上了这里衣服的她,终于又有了之前旷别一百多年的熟悉感。明黄色宽松华美的长衫衬得她白嫩的肌肤更显娇媚。黑亮的秀发柔顺地披在腰间,清丽绝俗。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的另一面。
“你这样很美。”
玉阡萝浅浅一笑,“谢谢你。”
“来,坐下。”他探身上前拉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身边。
玉阡萝不着痕迹地摆脱他的手,安静地坐下。
对于她的抗拒,他不以为意。
“我们终于可以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了。”他喟叹。回想过去,他们更多的是在战场上面对面地战斗。
“我们之前不是这样吗?”她很奇怪。
帝车停顿一下,掀一下嘴角,“那时的我们并不是能够平静以对的人。虽然我们相爱,但是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实在太过巨大、太过……重要,我们始终无法跨越。所以,我特别感谢上天,让我们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他一定会好好把握。
她曾经说:只要我是玉阡萝,我们就永远无法在一起,哪怕只是说短短一句“我爱你”的时间。
也诚如她所说,除去他们彼此不知对方身份时快乐地在一起的那两个月时间,他们都是在战场上针锋相对。
为什么他又出现那样沉重的目光呢?玉阡萝定定地注定他的眼睛,在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内心深处似乎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帝车。”他让她觉得心痛。
他是至高无上的王,可是她竟觉得他好可怜。比她这一个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人更可怜。
帝车揽过她的肩,在她秀发印上一吻。这一次她没有抗拒。
“我永远是你的帝车……你知道吗,在那象征无比尊荣的王位上,每天每天我都在想,有你在我身边的话,我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现在的他,仿佛回到了孤零零站在最高处承受所有人朝拜的时间。在震耳欲聋的呼喊中,他却好像又什么都听不到。
“那是一种一个人行走在茫茫雪地,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后面也是杳无人迹的天地。我被困在那里,艰难地前行——我只能前行。”
也许,他一直是在原地踏步也不一定。
心弦被狠狠地拨动,“帝车,我们不会像以前那样。”他的痛苦眼神深深震撼了她。
帝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也相信,不会再那样。”
一股温暖自他的手心传入她。
……她该抽回它吗?
在她犹豫的一刹那,外面传来花柔的声音:“王。”她的声音干净利落。
“什么事?”帝车并没有放开玉阡萝的手。
“辅丞大人有要事禀报。”
帝车看一下身边的玉阡萝,再次对着门外,“北落为什么会晓得我在这里?”北落是他得力的助手,从他参加战争,北落就一直在他身边,是他不可或缺的智囊。
但是,北落却也是最为厌恶羽国的。
“辅丞并不知道,是天关将军要小人禀告王的。”花柔的声音充满恭敬,“天关将军要小人转告王,辅丞在那里等着您……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
叹口气,他松开玉阡萝的手,“我要走了……”可以的话,他希望多在她身边待上一刻。
“好。”
“王——”她的召唤止住他的脚步,他回过头,目光带有一丝笑意,“什么事?”
玉阡萝挑眉,“这里有书可以让我看吗?”她一个人呆坐在这里,每天面对的只是这四面墙,她已经觉得非常难过,“或者,我有什么事可以做吗?”
“东方有座藏书楼,那里——”帝车蓦地停住话。那里不能让她去。藏书楼是全国书目最全的地方,那里有史官记载的历史,她也会看到那场战争,看到她在那里。
他注意到她不解的目光,“那里有很多书。”他说,“我叫人挑几本有趣的书送来给你。嗯——等有时间,我带你四处转转,这里有许多好的地方。”
“玉阡萝。”帝车走近她,“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帝车。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最初见到的那个我爱的可爱女人,我也希望无论有怎样的变故,在你心里,我都永远是你的帝车。”
“……我知道了。”
她的帝车,她并没有感觉到他是她的——过去,他是过去的她的,准确地说。
他——能了解她的想法吗?
这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陌生而且孤单。
“你们可以带我去东方的藏书楼吗?”玉阡萝望着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的花柔和雨润。内心里她或许比她们更加小心翼翼。
“藏书楼?”
“是啊,帝车说那里有许多好看的书——我一个人呆呆坐在屋里很无聊。”玉阡萝表情无奈。
“你们可以带我去吗?”她等不及帝车差人送过来。
“您是我们的主子,您有什么吩咐下来就好。”花柔道。既然王已经允许,她们听命就是。
于是,在花柔雨润的陪同下,辗转向藏书楼方向走去。
来到一条银色长廊时,玉阡萝被一阵吵骂声吸引,好奇地向声音来处张望。
长廊的另一端。
“……告诉你,再不走打断你的腿。”数十名士兵围着一个粗布衣衫,蓬头垢面的男人,“你们这些下等人,要你们来做工时不来,要你们走的时候又不走——就你们事情多。”
“我、我生病了,您再给两天时间,只要病一好我马上就走!”男人咳嗽不断。
“你以为这是养病的地方?”士兵队长粗粗的眉毛挤在一起,一脸嫌恶,“就你们羽国的人,活该有这种下场。”
听到这,花柔连忙向雨润使个眼色。
“主子,我们快走吧。不要看他们那些下等人,他们很脏。”
“不,他们不脏。”玉阡萝淡淡地道。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她深知在每个被视为肮脏的人的心里,都有一段难言的过去。
她缓步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主子!”两人担心地追上去。
天关将军吩咐她们不要让她见到羽国的人,可她们竟然亲自将她带到他们面前——被将军知道,她们肯定逃不掉惩罚。
声音愈加清晰。
“快点滚!王下令你们一天之内全部离开宫廷,你竟然还私躲了一天,你难道不想活了吗?”
“可是,队长,小的真的无处可去。”入宫三十年做工,他早不知去哪儿寻找失散的家人!
“来人!抬出去!”队长不耐烦地喊。天知道他为了清除这帮下等人,忙了多久。而且被上面知道有羽国的人现在仍留在宫廷,他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主子!”
花柔上前拉住玉阡萝的衣袖。只要绕过拐弯处,她就见到那群士兵了。
玉阡萝回首。
花柔意识到冒犯了她,连忙松开手,“主子,您听到了这是王的命令,我们不能过问……没有人可以不遵从王的命令。”
“您还是不要过去了,要不然我们会受到责罚的。”雨润一脸的担心。
玉阡萝甚至看到她的手在抖。
拐角处的嘈杂声音已经渐渐远去。被扛走的体弱男子只是难过地哼哼几声,再无其他。
是啊,如花柔所言,谁敢违抗王的命令?她吗?她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可是那个人生了那么重的病,不能治好再让他走吗?
“羽国?”她记得士兵队长用很不屑的语气说话,“他们的地位很低下吗?”玉阡萝问。不光是那个生病的男人,士兵队长的语气好像所有羽国的人他都看不起。
“当然啊,他们那些人——”
“不是的。”花柔打断雨润的回话,“主子,其实并不全是这样。有好多羽国的人是上等人,他们也有地位极尊崇的大臣。”
“哦。”玉阡萝点点头。可是为什么花柔总是要打断雨润的话呢?她有些不解。似乎许多次都是这样……
“主子,我们还去藏书楼吗?”
“啊?哦,当然去。”
玉阡萝边走边在回想刚刚的事情。只是片刻,她们已经到了藏书楼。
“是这里吗?”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三层楼高的房子,外观宏伟大气,墙身是深深的檀木色,庄严而贵族气十足。整个房子被一圈同色系的木栅栏围住,外面层层守卫着士兵。
“什么人?”墙门处守着四个士兵。
玉阡萝左右看看他们,却没有讲话。她该怎么介绍自己?王的朋友,王的爱人,还是别的什么?似乎都还不是那么准确。
其实,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她也说不清。
“我想进去。”
“这里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士兵严肃地拒绝。
“是王准许的,你们也要阻拦吗?”雨润有恃无恐地反驳。这些小兵平时有事没事吆喝着支使她们做这个做那个的,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好好训训他们,“惹恼了我们主子,可有你们好受的了,小兵哥。”
“王准许的?”士兵左右为难,如果她们只是顺口胡诌,放了她们进去,他们就惨了。如果是真的却被拒之门外,他们也会很惨。
“我可以进去了吗?”玉阡萝问。
士兵似乎没什么异议。
“不可以!”响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玉阡萝奇怪地转身,只见一个身负血红色长剑的男人傲然而立。他一袭绛衣,容貌颇为英俊,眉宇间透着英气。左脸颊有一条淡淡的一寸长的伤疤。虽然脸上有疤,但不损他的英俊,反而使他显得更具有阳刚气,气势十足。
“天关将军。”众人齐声恭敬地道。
原来他是位将军。玉阡萝不露声色地打量他,“你好,天关将军。”
天关微微一躬身,以示尊敬之意。
“为什么我不可以进去呢?天关将军。”玉阡萝问,“我只是闲来无聊,想看几本书而已。”宫里的规矩怎么会这么多。
“有王的准许,您随时可以进去。不是只有您,任何人都一样。这是王的藏书楼,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天关瞥一眼士兵。而且他不相信王会准许她进出藏书楼,里面有太多王想要隐藏的东西。
士兵们惶恐地低下头,刚才唧唧喳喳的雨润也异常安静地低头数着地下的沙尘,再没有讲话,甚至眼睛也不敢抬起来。
看着他,玉阡萝只好叹息,“好,等我拿到王的特许,我再来。”他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进去了,“天关将军。”
“是。”
“您不用这么——客气。”他的态度令她浑身不自在,“其实我是想问,这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书?您有什么建议吗?那样以后我就不必盲目地乱翻了。”
她颇有兴趣地打量藏书楼。他们越是不让她进,她越是想要进去。这是人类的共性吧。越是制止的,越是要去做?
“这里是书籍最全的书楼,什么书都有。我想会有许多您感兴趣的东西。”
玉阡萝礼貌地道声谢:“其实,我在这里挺闷的,你可以告诉我有哪里是我可以去的地方吗?”
天关犀利的目光扫过旁边的花柔雨润,“整个宫廷并不是可以随便走的。当然,您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王准许。”
实际上就是说,她现在什么地方都不可以去。玉阡萝明了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么,我回去了,天关将军,再见。”是他讲话的方式吗,她觉得他给她的感觉很生硬,刻板。
“您慢走。”天关声音依旧。
“花柔雨润。”他冷冷地瞥一眼她们,“你们要保护主子安全回去。”这两个丫头太不知分寸了,居然胆大到带着玉阡萝乱逛!
“是。”两人吓得脸色苍白。早知如此,就不带她来了。
轻轻叹口气,玉阡萝冲他点一下头,慢慢离去。看来,她只能待在那个形同囚室的大房子里了。
帝车坐在她的对面。
“你去了藏书楼,是吗?”她离开后,天关第一时间赶去告诉他。
“是的。”玉阡萝静静地看他。
“我不是说会派人送来?其实你不必亲自去的。”
玉阡萝眉头一动,“我以为我可以去。”
“你是可以,不过——”
“不过要得到你的特许。”她无奈一笑,“在这个地方我除了可以在这间屋子里自由行走,别的任何地方我都不可以。我想到去哪里,都有人不停地对我说不可以、不可以。”
她深深地吸口气,“除了这间屋子,我哪里也去不了——你真的是我之前的爱人吗?我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玉阡萝……”
“我是囚犯吗?”她停顿片刻,“我知道,这里是宫廷,一定会有许多许多的规矩,但是,我是不是真的只能够待在这里呢?”这样快要窒息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的。失去自由,她真的会窒息。
“不是的,玉阡萝。不是的!”帝车安慰地抚上她的肩。那单薄的触感令他心生怜惜。她的身体是那么纤弱诮瘦,可是在战场上的她,却又是那般的勇猛。
“或许我限制了你太多的自由,令你感到不便,但是我有我的苦衷。”他停顿一下,“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以后你若想去哪里……可以先跟我说,或是吩咐花柔雨润,你觉得可以吗?”目前来讲他能给的只能到这种限度。
“我可以去藏书楼吗?”
“可以。”他已经吩咐天关将里面有关她的记载的书全部收了起来。
玉阡萝终于稍微有些笑意。虽然还是限制自由,但是这样来讲,已经有了进展,不必每天关在这里。她也感觉到了他的让步,“对不起,刚才我太激动了。”
帝车浅浅地勾起嘴角,“没关系。只是以后不要说我们不是恋人就好了。”
“我……不会再那样说。”怀疑的话也不会说,“其实——”她倒的确有这样的怀疑。毕竟一切都只是他说的而已。
帝车了解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我们真的是相爱,这个你一定要相信。至少我爱你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我的爱,你感觉不到吗?”
她感觉到了。
她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嗯……我还可以去哪里吗?”
“我不得不说,宫廷里还真的有许多你不能去的地方。”
玉阡萝浅浅一笑,“我知道,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只要不长时间将她囚在一个地方,四下只能对着四面几乎一模一样的墙壁看,她已经很满意。况且,既然到了这里,她就会尽量遵循这儿的生活方式。
帝车感到放松,“谢谢你。”
“不然这样吧,”他想了想道,“哪天有空闲,我们出去外面游玩。”
“真的吗?”她太喜欢了。对于这个世界,她还只局限于这里面的房间和花园而已。
见到她开心的笑容,帝车由衷地感到高兴,“我们可以去城外不远处的吉光山,那里非常美,绿水青山,幽美宜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这么说,我好想立刻就去。”现在的她就像笼中飞鸟,因为铁笼的阻碍哪里也去不了。
“我一定会带你去的。”他没想到只是说出去游玩,她便这般高兴。这和以往的她,相差太多了。
玉阡萝展颜一笑。
她终于可以去到外面这个世界看一看,这个所谓家的地方,她还不曾亲眼见过。
正文 第三章
细细的,雨在下。
原来这个世界也是有雨的。
可是人间,现在应该是下雪的季节。
玉阡萝有些无聊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霏霏细雨。空气中淡淡地传来雨水的清凉。
帝车答应的吉光山之约距今已经七天,仍是一点要去的迹象也没有。虽然清楚他是因为政事繁忙而无暇分身,可是心中难免遗憾。
窗外雨声滴答。
轻轻叹口气,她俯身趴到窗台上。在这里安静地看着雨,丝毫感觉不出与人间的差别。好像她仍在人间一样。都是那样的清凉惬意。
……小胖他们不知过得怎么样了。会为她伤心吗?
后面,雨润轻柔地为她披上薄衣。
“雨润。”玉阡萝依然望着窗外,“我们去藏书楼看看,上次拿回来的书我已经看完了。”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雨润也跟着望向窗外,“您不如等雨停了再去吧。”自从带她去藏书楼被天关狠狠训斥一顿之后,无论做什么她们都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不过现在带去藏书楼已经没有问题了,王吩咐下来了嘛。
“没关系,雨很小。”其实她很想在细雨中漫步呢。
多久她没有这样了?好像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记忆。
“好啊。”主子都这么说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她回房取的伞没派上什么用场。玉阡萝只身行在飘散着清凉气息的雨中,如春天欢乐的精灵,脸上是十分惬意的美丽笑容。
“你在这儿等我吧。”玉阡萝轻声吩咐道,“无聊的话想去哪儿玩玩都可以。”她记得以前找书的时候,雨润靠在墙边竟然睡着的样子。
她提起长裙走上楼梯。以往她都是在一层翻看书籍,今天她要去上面看看。
尽管这里长时间没有人来,但是打扫得竟比住了人的房间还要干净,几乎看不到一丝灰尘。她缓缓走上最高的三层,里面的陈列摆设与一层完全一致,书籍也是分三个书柜存放,旁边有标明是哪一类的书。
“《古史》?”玉阡萝顺手拿起一本,信手翻上几页,赫然见到羽国这几个字。
“就你们羽国的人,活该有这样下场。”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藏书楼途中一位士兵的话。
很奇怪地,她竟觉得羽国这个名称很熟悉。
也许她该看看。她默默地想。
“《奇妙法术学》?”这是什么东西?她手捧着这本书,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高深法术》、《法术制敌》、《黑法术》……看着这样一本本奇妙莫名的书名,她呆呆地立在那里。
法术——莫非是人间常说的有异能的人的武器?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时,一股阴风吹过,她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向身后望去。
“啊!”她惊吓地倒退一步。
紧贴着墙壁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有一双亮如星辰的双眸。
玉阡萝咽下恐惧,警惕地看着他。
“欢迎您回来。”他那平静似水的面上竟是那样的恭敬。
“你是谁?”玉阡萝疑惑地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对吗?”那张脸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她死亡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
还有他飞扬的发,举到半空的手,一身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更加黑的衣服。
黑衣男子伫立不动,“您的改变并没有别人认为的那样大,您仍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女战将。”
“女战将?”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他倒真是摆出一副不重要的表情,“重要的是您,您得知道自己是谁才行。那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话意味深长。
她是谁?从她来到这里,就没有真正弄明白过,“你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带领羽国走向光明的人。”
“你……说什么?”她一定是听错了。
男子低下头,随即抬起,“你会知道一切,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想说,您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您不仅仅是回到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而已,您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您是带领羽国走向光明的人,不需要战争、不需要流血、不需要更多人死亡便可以造就的光明。”
玉阡萝忘记了恐惧,慢慢地走向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总有一天您会明白。”不过不是现在。
他嘴角微掀,“我要走了。外面正有人上来——请记住我的话,还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任何人都不要。”
“好的。”玉阡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轻易答应他的要求,“可是——”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会再见的。”
就在她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道别声,同一时刻,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竟然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喂!”她要怎么才能再见到他。
“主子?”雨润有些气喘地半弯着身子,抬眼看她。主子瞪着墙在叫什么?
玉阡萝将视线转向雨润,“什么事?”
“王、王在找您。”
“哦,好的。”她准备下楼,却被雨润叫住。
“主子,您的书?”她指指放在桌柜上的书。
玉阡萝回身拿起那几本书,在经过雨润身边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羽国是怎么回事?”她直视雨润。
“我、我不知道。”雨润的眼神闪烁,“我们还是回去吧,王在等您。”她率先走下楼梯。
“站住。”
雨润应声停步,直直站在那儿。
玉阡萝走到她身旁,“有什么不可以对我说的吗?”每当面对雨润,就觉得她有事隐瞒她。
“您是带给羽国光明的人。”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说?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包在太阳的中心,她无法接近。
“雨润。”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主子,您还是不要问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她就死定了。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玉阡萝叹息,浅浅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好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问就是。”
雨润小心翼翼地点头。
“王,找我有事?”
“我不知道,是有人来这里找您,我才上来的。”
“好,我们走吧。”临走之前,她又回过头扫视三楼一周。她实在很难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瞬间消失不见。
她们出去藏书楼时雨早已停了,天空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
“这里有人会法术吗?”玉阡萝问,“我看到书里有好多介绍修习法术的书。”
雨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讲这个应该没问题吧?“是啊,很多人都会——像我,也会一点点。”
“你也会?”
雨润羞涩一笑,随手一扬,远处的一朵野花已经在她手里,“我只会这么简单的法术。”
“可是我觉得很厉害啊,为什么说这很简单呢?”
“才不是,我会的都是些小把戏。不过若说厉害、高深的法术,那一定就是四大臣了。
“四大臣?”
“王身边最有势力的大臣。除了王,他们是最有权势、最厉害的人。”雨润眉毛生动地挤在一起,“他们是左将军天关、右将军参井、辅丞北落——不过要说法术最高的应该是大法师太阶,我记得有个地方连续一年一滴雨都没有下,人们活得很艰苦,于是大法师便施法——”
“然后呢?”
“那里居然马上就下起雨来。”雨润讲得高兴,居然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大法师竟然可以呼风唤雨耶。以前听都没听过。不过,大家都怕他。”尤其是他们这些小宫女,每每见到大法师,不是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就是走路都会迈错步子。
“他有那么可怕吗?”玉阡萝透着淡淡的感兴趣。
“真的。”雨润急于证实自己没有撒谎,“大法师长的很吓人,而且阴森森的,从来都不笑,让他看上一眼,你就会感觉身体泡在冰水里一样,会全身发抖。”
王虽然也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可是不知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深沉的信赖感,让人不自禁地敬重。可是大法师——她就是害怕。他从来没有责备过她,甚至一句话也没对她说过,可是她就是怕他。
他的眼睛仿佛鹰般犀利慑人。
玉阡萝回头对上她的眼,“你很害怕他?”
雨润猛点头,“嗯,他长得真的很吓人。”
“长得很吓人?”看她的表情他似乎长得很恐怖。
“是啊,很吓人。不过,”雨润嘻嘻笑,“辅丞长得很美呢,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美的男人,只要看见他,就好像看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样,心情好得不得了,而且为人也和颜悦色的。”
辅丞是世上最美的人了!
“主子,我会不会太多话了?”她意识到般闭嘴。
“不会,听你讲很有趣。”长得吓人却法术高强的大法师,美得不像世间尘物的辅丞……这些她不说,自己又怎么会知道呢。
“雨润。”良久,她才开口,“王会法术吗?”
“会吧……会,一定会。”听老人讲王曾经带领简玉国打败羽国,这样讲的话王应该是有很高深的法术。而且,世上不会法术的人还真是少得可怜呢。
玉阡萝皱眉。
“王的法术应该是很高明,单单是和羽国……”雨润的声音越来越小。奇怪,为什么她总是说错话?
又是羽国。
玉阡萝垂眸,无语。她知道,就算她开口询问也不会有人告诉她。羽国这几个字对她来讲似乎是个禁忌。
可那个黑衣男子,为什么会说她是羽国的光明?
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她被这些人搞得莫名其妙!
一时间四下寂静万分,只有她那淡绿色的长裙拖着草地细细的声响。
“主子……”
“什么事?”玉阡萝径直走着,并没有回头。
“王对您真的很好。您,喜欢王吗?”几天来王的态度令所有人惊讶。要知道,之前王可从没对任何女人这样好。包括那位自以为是未来王后的赞采兰小姐。
玉阡萝无声一笑,提裙跨过通向房间的高高的门槛。
她喜欢他?那个双眸承载无数心事、却永远深沉凝望所有人、高高在上却孤独寂寞的男人?
“您不仅仅是回到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而已,您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那个黑衣男子的话又响在她耳边。
更为重要的使命,是带给羽国光明——她能做得到吗?
她有些难以置信。
“主子。”花柔守在门外已经多时。
玉阡萝的心绪被打断。
“王因为有事和天关将军商量,所以刚刚回大殿议事去了。”
“哦,知道了。”她回去自己的房间,柔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的事情,她该好好想一想,至少简单地理清思绪。
……
“简玉三千八百年,羽国犯我国土,战争起,历时两年零一个月。双方各有胜负。我军死伤一万两千余战士。”
“简玉四千零六年,吾主杀羽国的奸细,火族大动干戈。战争起,历时三个月,我国大胜,仅伤亡四百余人。”
“简玉四千六百年,吾主誓收羽国,战争起。历时七年五个月,战败。伤亡惨重。”
“简玉五千年,羽国大举来犯,战争起,历时六年,战争不断。后,我军击溃羽国,伤亡惨重。”
……
这是怎样的世界?两个国家为了各自企图称霸世界的野心,不断发动战争,以至人民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她终于明白,原来羽国与简玉国竟是千百年的夙敌!
合上手中的书,玉阡萝纤眉微颦。望向窗外的夜空,月光皎洁,星光熠熠。
在之前的许多个如这般美妙的夜晚,是否曾经发生过似书上记载的那种残酷战争呢?她不敢想象,美丽月光下战争后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那太过凄凉。
深深叹口气,她低下头。又想起那个神秘的男子。
似乎受他影响太深,她隐约地注意到。他说她是带给羽国光明的人,他为什么这么说?她又与羽国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她想弄清楚。
她似乎陷入了谜团之中。
她深思着,竟没注意到窗外不远处深深凝望她的帝车。
他走进庭院便被伫立窗前、一袭嫩黄色长衣的玉阡萝吸引。她仰望天上的明月,白皙的脸庞迎向月光,似是罩上一层圣洁的光晕。清风吹拂长及腰身的秀发,飘飘欲仙,整个人看上去竟像是要迎风飘升星空的仙子。
他不由得看痴了。
半晌,缓缓走入房间,他来到她身边。
玉阡萝似有所觉地回转身,浅浅一笑。夜色——很适合他。想了许久,她终于想到他的气质,如同夜色一样,深得无边无际,却又让人想一窥真相。他是这样具有夜的深沉与神秘,同时,又好像包容一切。
“你好像很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疲惫,可是她就是感到一股倦意,“给我的感觉,你的表情似乎没有轻松过。”
帝车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她手中绢黄色的书上。
“《古史》?”他的目光一闪,“我不知道你对那么遥远的历史也会感兴趣。”简玉国的历史,就是与羽国不断纠缠的战斗史。
淡淡悲哀的目光划过那本书,玉阡萝叹息:“这不只是上古的历史,也是血史。”用无数鲜血成就的史实,“它太沉重。”
“太沉重,就不要看了。”他从她手中接过这本书。尽管已经忘却前尘,但是他仍不愿她过多涉及与羽国有关的一切。
“不希望我看?”
“没必要。”他将书顺手放到桌上,“看一些轻松的吧。藏书楼有很多有趣的书,你会喜欢的。”
玉阡萝静静地听着,眼睛快速地瞥一眼孤零零躺在桌上的书。是很沉重,可是她想看完它。
“这样的历史为什么会一再重复呢?和人类一样,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吧?”
“玉阡萝……”他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的你,已经征服了羽国,成为一国之君——你感到快乐吗?”
帝车默然,“我们的历史是由众多人的血肉堆积而成的,这不容否认。一代一代地死亡,随后又有人不断地重复前人的脚步……这就是我们的历史。它充满血腥与沉重。”即使他的王位,也是踏着许多人的尸体登上来的。
“亲眼看着血流成河,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倒下去,”他似有若无地一笑,眼神飘忽,“虽然不会记载那刺痛人心的一幕,但是字里行间我们依然可以略窥一二。”
玉阡萝望着他深沉的双眸,“既然这么沉重、血腥,为什么还要有战争?”这大概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永远无法逃脱的诅咒。
“为什么有战争?这是个好问题。”帝车慨叹,退后坐上淡桔色的床榻,双眸若近似远地望向前方。
“因为权力。”他回答,“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土地、荣誉、尊严。”
“尊严?”
“生命的尊严。这里的人们爱好和平,可是想要过上和平、宁静的生活,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为了和平所以发动战争……”玉阡萝没有多加评论,只是淡淡地重复帝车刚刚的话,但是听得出她的不以为然。
“有时你想得到一样东西,必须从它相反的一面入手。”
现在的她是不会懂的。
当你渴望和平而周遭却布满一触即发的危机时,你能做的——是将身边的危机先行解除,不给它丝毫爆发的机会。而这么一来,无论和平也好战争也好,走的却是殊途同归的路。别人他是不知道,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也是他参加战争的原因。他不想终日担心羽国何时进攻,和平生活何时被打破,这种无休无止的猜测之中,唯恐不知不觉间,羽国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当然,他是父王的独子,这同样是最重要的原因。
玉阡萝依旧望着他。
这样的男人,感觉似乎就算看上一千年,也不会完全弄懂他。他真的仿若深沉的大海,深不见底,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着迷。
“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她走近他。
“哪里不一样?”他并不觉得。
“……感觉。”玉阡萝垂目,“只是一种感觉,说不上理由。”遮住目光的睫毛微微一颤。
是因为谈起战争时他悲天悯人却淡若浮尘的笑吗?它仿若无物,又像是掩藏起来的泰山般的沉重。
是因为那个笑,她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吧?她不敢肯定。也许,一切只是她自己情绪混乱的错觉。
帝车温柔地凝视,轻轻握起她一双微微有些粗糙的手,“你的手……”
“那是因为从小就干许多活的关系,很粗吧?”
“不。”他淡淡地否认,“握起来很舒服。是我最喜欢的一双手。”在人间所受的苦也应该算到他的头上,一切都是他的关系。在这里两个人互相敌视,互相争斗;在人间她又同样受了苦。
对不起。他默默地在心里说。对不起。
“帝车?”怎么突然不说话?
他对上她温柔的眼。
“怎么,看到我的手很失望吧?”她笑道。上大学时也是,她从没见过手像她一样粗糙的女生。虽然这一两年比较注意保养,但还是比不上那些白嫩细致只握笔的手。
悲哀的目光一闪而逝,“我想永远握着这双手。握着你的手一起走下去,无论风雨坎坷,我都希望能够一直握着你的手,走到我生命的尽头。你会陪着我吗?永远让我握着你的手?”
“玉阡萝……”
“我会。”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感动,“我会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说不清原因,他们相识不久,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可是每每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让她珍惜,甚至他不在时细细品味。每一天她甚至期待他的来临。来到这个世界短短的一段日子,她竟似乎与他相识了许久一样,心与心的贴近超越了时间的横亘。
他笑了。
头一次,她看到他的笑容中有着幸福的影子。
“谢谢你。”她大概永远不会了解这句话对他有多重要。
十年的战争,他所企盼的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但是国家与荣誉横亘在他们中间,更是一道永远无法化解的伤痕。他们彼此遥望,远远地看着对方,将心底最深的爱掩藏尘封,却又彼此杀戮,为自己的国家牺牲所有的一切。
他期盼了无数次的话语,她终于说出口了。在深深欣喜的同时,他却又有着难以言明的淡淡心酸。毕竟这时的她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包括他们相识之初的那段甜蜜。
“玉阡萝。”他情绪复杂地吻上她的唇。
“我们……太快了。”进展太快了。她紧张地喘息。
帝车望着她清亮的眸子,“让我爱你。”
他深深吻住她,温柔而甜蜜。唇间的纠缠仿佛百年前的灵魂再次碰撞。只是这次,他们再没有分开。
这就是幸福吗?
玉阡萝望着身旁沉沉睡去的男人,她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一呼一吸间也充斥着他的味道。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吻竟然有那般大的魔力,在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头脑中一片空白,身体里也只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她渴望他,也许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他的睫毛好长,翘翘的,还有那双深邃的双眼——现在睡着的他,失去了那份沉重的目光,却平添了一份柔和的恬静。
他在做一个好梦吧。
她浮起浅浅的笑。她喜欢轻松一些的他。即便那只是一时的虚幻,睡醒后的他会回复原来的紧绷,她也还是希望他有片刻的放松。
大海……他真的是大海般的男人。
望向房门方向,透过门板慢慢地渗进来青白的阳光。天,原来已经亮了。
门外轻轻的谈话声引起她的注意。
她起身披上长衣缓缓走向房门,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虽然还是极尽所能的小声,但还是可以听到。
“……一整夜都在这里?”
“是,天关将军。”雨润甜甜的声音响起。
是有重要的事吧?
玉阡萝抬手推门,轻扬的手臂在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后垂下。
“她……”他停顿一下,“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吧?”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玉阡萝感到十分疑惑。
“我觉得是。”雨润犹豫一下,“应该是吧。”如果记得,应该不会问她羽国什么的吧?
“玉阡萝,你在做什么?”帝车突然的召唤打断了她继续听下去。
赤裸上身,他左手肘支撑着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上,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他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你在做什么?”才醒来便见她悄无声息地呆立在门边。
玉阡萝淡淡一笑,“这么早就醒了?”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和他对上的视线。即使现在看着他,她仍是会感到脸红心跳。
“天已经亮了。”帝车叹息,好久他没有睡这么沉了。
“怎么站在那儿?过来。”他伸出手。
“外面可能有人要见你。”
帝车眉头微皱,缓缓放下手臂,“谁在外面?”他沉声向外道。
“王,天关在外面。”天关的声音响亮。
玉阡萝坐上床,也望向房门。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帝车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事?”天关没有重要的事是不会天刚刚亮便进宫见他。
“王吩咐臣查的事己有头绪。”
玉阡萝感觉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突地紧了一下。抬眼看去,他似乎又是波澜不惊。但是隐约地,她看见深沉双眸一闪而逝的犀利。
典雅,弥散着淡淡慕叶花香的书房。
望着水晶紫壶中萦萦绕绕的白烟,帝车声音平静地道:“查到什么?”
“敕廿利炎。”
视线停在前方某一点,“敕廿利炎。”帝车重复这个名字。果真是与他有关?
“羽国一直没有放弃找寻玉——”天关突然改口,“敕廿公主,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敕廿公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忽然失踪,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再出现。”
“他们是去人间。”这并不是一句问话。看来敕廿利炎知道玉阡萝死后也并没有完全死心。
“是的。”天关抬头望向帝车。王仍是沉默,平静的面容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是怎么查到的?”帝车的视线移向他。
“安插在敕廿利炎的地云宫里的人送出来的消息。她在那里已经三十六年。”一个很聪明的丫头。
帝车赞赏地点点头,“很好。”
“不过,我们安插进去的十个人,也只剩下她一个而已。”天关其实有些佩服羽国的警惕性,“这次也是费了很大力气送出来的消息。”
帝车右手握紧木椅的扶手。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天关习以为常地立在原地,每每王思索时就是这样。
“这件事——我是说玉阡萝回来的这件事,应该是和敕廿利炎没有关系。”良久,帝车低沉的声音才道。
“王?”
帝车若有所思地一笑,起身缓步走到窗旁。窗子开着,外面鸟语花香,阳光渐渐显得耀眼。空气中有一股只属于清晨的清爽气息。
“应该不是他。如果是他,他大概不会将女儿丢到宫廷里,我的身边。她在他的身边,远比在我身边更对他有利。玉阡萝——对他来说,是希望。”他会秘密藏在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待时机成熟便立刻反扑。
“天关,他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发现。”天关沉吟,“最近克罗城窜起的火族势力似乎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我隐身在地云宫外面,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进出。奉命长期监视他的兵士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好……”他只要继续安静下去就好。
天朝初定,人心不齐。羽国一度曾有搅乱乾坤的意图,但是随着德政广施,福泽万民,军队的强力防备,羽国的人渐渐也习惯了安逸,恭顺了许多。敕廿利炎也至少表面看来接受了事实,安心地做他的羽王。
他清楚,羽国以敕廿利炎为王,恭敬他,以他马首是瞻,所以,只要他安静,羽国至少不会有大规模的行动。
“王,敕廿公主她真的没有问题吗?”他一直很担心有一天她会发现真相,更担心她从来就没有失去记忆。
“没事。”帝车轻描淡写地拂过去。“还有,”他转身看着天关,微风吹散在身后的长发,轻盈盈地被托在空中,“刚才在门外,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询问您是否在里面,以及……可否叫醒您。”玉阡萝在门内,那她听到了什么吗?
帝车轻轻地点头,然后走向书房深红色的门,在路途与天关擦肩而过,“玉阡萝的事,你要继续查下去。”他一定要知道是谁将她带回。
“是。王——”天关的召唤止住帝车的脚步,“祭祀的事?”
“交给太阶去办。”帝车简短地吩咐。每五十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又要举行了。这是他君临天下之后的第二个祭典。
时间过得好慢啊。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玉阡萝软绵绵的问话令正在批阅奏章的帝车蓦地一怔。他没想到她会问。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她对着镜子梳理秀发。
“以前……和现在的你没有太大区别。如果说不同,就是你现在比较爱问问题。”他停顿一下,眼睛盯着奏章,可是却并没有看,“你还是那样迷人,聪明,飞扬着生命的气息。”
他描述得很美,可是却过于抽象。她并没有明白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她的过去,她是什么人——她仍是一无所知。
玉阡萝若有所思地对着水晶镜面梳理长发。透过镜面,她看见他有片刻的失神。他坐在床上,拿着奏章的手定格,双眸垂下又重新张开。
她奇怪自己竟看得这么仔细。
“帝车,你……”你不想让我清楚自己的过去吗?她想询问,可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事实如此,问了也是白问。
——天关问:“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吧?”
——神秘的黑衣男子说:“您是羽国唯一的希望。”
她感到一阵头痛。
她知道不该强求。和帝车在一起她觉得很幸福。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可是她真的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但是那些偶然发生的事,经他不知是否刻意地掩藏,她反而更加好奇,不时地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心。
不经意间,她总是会想到。
“嗯,有事吗?”帝车已经重新埋首奏章之中。他看起来似乎漫不经心。
玉阡萝将梳子放回梳妆台上,“没事。”
帝车望向她,漾出一丝微笑,“吉光山——明天我们可以去了。”
“真的吗?”她等了好久了,“可是,你不是很忙吗?”
“我答应你的话,一定会做到。”他已经尽量提前解决那些事了。况且,过些日子就要举行祭天大典,他能空出来的日子,也只有这几天。
玉阡萝来到他身旁,笑意盈盈,“不耽搁你的正事才好。”
“没关系。”帝车放下手中的奏章,定定地凝视她。他喜欢她拥有这样开心的笑容。
“玉阡萝。”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心头一跳,“我们要永远这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天关说利炎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她,为了她甚至要手下的精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人间找她,他一定有自己的计算。
或许是企望一场新的战争。
这样,他更加不能让她露面。他不能失去她,再度与她为敌。
“当然……好。”这正是她所期望的呀,与一个深爱的男人白头偕老,过幸福的日子。
帝车感慨一笑,将她揽入怀中。
仅仅是这样抱着她,他就已经觉得幸福。一百年前失去的,终于他又重新拥有了。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又隐约地感到一丝不安与忐忑呢?
“我们一定会幸福。”他喃喃道。这是老天欠他们的。
或许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措手不及,或许分离太久……
也或许真正的原因,只是那个急于寻回女儿的敕廿利炎。
正文 第四章
中午时分,他们到了吉光山。
玉阡萝好奇地打量拉他们来的“交通工具”。坐在车子里没有看清,现在仔细看上去,却是三分像马,七分像豹子的动物。
它有一张极长的脸,眼睛又大又美,眼珠是墨绿色的。耳朵倒是和马一模一样,不过全身布满豹子的斑点,身小体长。
“这是什么?”
“风骠,他的名字叫迅风。”
“好奇怪的名字。”她微笑转身,目光触及身后高耸入云的山峰时,惊叹不已,“这就是吉光山?”好高啊,一眼望不到顶。
帝车轻轻点头。乌黑的长发并着墨绿色的衣摆在风中飘扬。
“迅风,回去。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着。”他对风骠说。而它似听懂似的用响亮高昂的叫声回应他。
“你们——”玉阡萝惊讶地瞪大双眸,“它听得懂你讲话?”
帝车淡然一笑。长臂一伸,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向山脚走去,“走吧。”
玉阡萝随着他的步伐,可仍是好奇地回头望一眼风骠。只见它飞也似的奔回原路。道路上霎时飞起一股黄烟。
“你让迅风走了,我们要怎么上去?”不比孤儿院后面的那座她常爬上去的小山,这可是高耸入云的高山耶。单是走路,大概走上一个礼拜也到不了。
“别担心,我有办法。”他气定神闲。
“好啊,交给你了。”她放心地、悠闲地跟着他走。
越是往上,她越是感觉到心旷神怡。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甘泉清洗过,淡淡弥散着清凉甘甜的味道。参天大树商量好似的整整齐齐排列两旁,树叶也迎接贵宾般地动个不停。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当然,这些鸟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其叫声清脆悦耳,比之黄莺有过之而无不及。
“累吗?”帝车侧首,关切地问。
她摇头,脸颊现出嫣红,细细地有汗珠出现,“不累。我以前时常登山,这样的程度还难不倒我,不用担心。”
帝车笑笑,轻轻为她拭去汗,“累的话要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了。”玉阡萝绽开笑容,拉着他加快步伐,边走嘴里边哼着歌。软软的声音,动听的旋律,飘在洒满阳光的小径上,没来由的帝车突然很想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说上一千遍一万遍的爱。
“帝车。”前面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突然回头,嫣然一笑,“这儿真的很美。”走在这条小路上,她有种心旷神怡的清凉。
“喜欢吗?”
“当然。这么美的景色谁会不喜欢?”玉阡萝深深地吸口气,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
“等等!”纤眉猛地一收,她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我好像听到有水的声音。”
帝车神秘一笑,阳光洒在俊颜上,异常耀眼。他上前拉起她的手,拐进旁边郁郁葱葱的树林,七拐八拐到达目的地。再看玉阡萝,早已惊呆地张大嘴。
“好美啊。”半晌,她才回过神地赞叹。瀑布耶,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而且,声音好大,震耳欲聋。
从陡坡上倾泻下来的水流,即使站得那么远,那响亮的击水声依然让她心弛振荡。击起的水花经阳光的照耀,竟闪光似的跃动不止。
“真的很美。”她望向帝车,他也正看着她,明亮迷人的双眸中只有她的影像。
“你才美。”他低低地说。
她垂脸羞涩一笑,随即看他一眼,便将视线转向旁处。
帝车笑着扳回她的脸。
“干什么?”
“你说呢?”帝车捧着她的脸,顺势吻下去。
“别闹了。”玉阡萝笑着推开他,才一转身,又被他拉回怀中,“别这样,荒郊野外的。”她晓之以理,可他偏不买账。
“又没有人会看到。”他回道。
一个不留神,她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喂,不要跑!”他嬉笑着追上去。
“才怪咧。”
两人笑闹追逐到了树木中,玉阡萝绕着粗壮的大树好几圈。
“我看你能躲到哪去?”
“你这个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这么放肆呢?”
帝车目光含笑,微微有些喘,“你在说话吗,我怎么都听不到?只看见你的嘴在动耶。”
“少装了!”玉阡萝急忙躲过他伸过来的长臂,“啊——”银铃般的笑声在午后飘荡。
“不要闹了,我受不了了。”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倒在草地上。
地上青草新鲜的气息迎面而来。
帝车跟着躺倒在她身边。侧首看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她的身体不错嘛,这么能跑!“跑不动了?”
“是啊,你可不要乘人之危。”
“孩子,你怎么这么不了解我呢?”他忍住笑,努力装作一本正经,“到了我手里,可得任我处置喽。”
“哦?打算怎么样?”玉阡萝好笑地看着他。
“嗯——”帝车佯装一副苦思的模样,眉头紧紧地拢起,“捆住你的手和脚,让你用最真诚、最深情的表情对我说你爱我,然后,热烈地亲吻我——”
话还没讲完,玉阡萝已经笑作一团。她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帝车支起半边身子俯视她,左手抵住她远离他身体的那一方,将她圈在自己的手臂中,黝黑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唇扬起完美的弧度。
“怎么不说话?”他慢慢贴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搔得她心头发痒,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
“至少……你不会捆住我的手和脚。”她嘴硬地道。
他浅浅地露出笑容,双眸无比的专注。他俯下身温柔地贴上她的嘴唇,仿佛对待世上仅有的珍宝……
树叶随风摇曳,阳光穿过树木间的空隙,含情脉脉地洒在安然躺卧在草地上的两个人身上。
不远处传来鸟的鸣啭。
“这里好吗?”帝车望着上面被茂密树叶遮得几乎不见的天空,“我是说这个世界——你喜欢吗?”
玉阡萝转头默默地看他。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散在草地上,侧脸的阴影跟随鼻翼的呼吸振动,翘长的睫毛呼扇呼扇地抖动。
“我喜欢……”比喜欢更加喜欢。
帝车侧首一笑,“我也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喜欢。”
过去,这个世界拥有了他太多难过的记忆。
玉阡萝轻轻叹息,懒洋洋地将头歪靠在他肩上。心情是淡淡的,如午后温暖的阳光。
许久,“我们该走了吧。”她轻轻的声音说。
帝车回过神似的望望四周。
“你这是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他失笑。以前他是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你的意思不会是——”玉阡萝瞪大眼睛望他。“我们迷路了吗?”
帝车笑了,“你很聪明。”
“别闹了!”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我们要怎么办啊?”不会像小时候那次被困在山上一天一夜吧?
“不然我教给你一句咒语吧?”见她担心的模样,他玩心又起。
“可以出去吗?”
“当然。”帝车忍住笑意,“听好了——你大声向着远处喊:我爱你。看到吗,前面那棵最粗的树?对着它大声喊,就可以了。”
“真的吗?”
“喊啊,喊了就可以出去了。”
玉阡萝半信半疑地斜睨他。最终还是信了他。
“再一遍,声音太小了!”他不满地道。
“真的有效吗?”她嘟哝。会有这么奇怪的咒语吗?
“你不想出去了吗?”帝车一脸真挚。
“……我爱你!”她大声道。
隐忍不住的帝车终于大笑出声,他一把抱住她。“我也爱你。”这个可爱的女人。
玉阡萝恍然大悟,“讨厌啦!骗我。”
她羞红了脸,不依地捶打他的肩。可是,看到他开怀大笑,心里又感到暖暖的。原来他也是可以拥有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可以的话,她希望他永远这么开心。宫廷中的他,被压抑得太久了。
蓦地,她迅速亲了他的唇一下。虽然蜻蜓点水般,可是仍震动了他的心弦。
他深深地注视她,笑容柔和,如让人如沐春风。
“我们,应该怎么出去啊?”她纤眉微挑。
“放心,不会让你困在这儿。”他笑道。
接着手一挥,交错复杂的树林竟霎时井然有序地分列两旁,硬生生地空出一条宽敞的大道。天空上方隐隐约约冒着紫光。
“你——”玉阡萝惊讶万分。她没想到他的法术这么厉害,竟然可以分开森林,“你好厉害。”
帝车轻笑,“是你的咒语厉害。”
“再骗我,有你好瞧的哟。”害她丢脸。
“我没有骗你。”帝车揽过她的肩,“你看,这不是有办法出去嘛。”
玉阡萝不置可否地瞪他一眼。这是不是就叫得便宜还卖乖?
一阵风吹过,巨大的阴影向他们压来。玉阡萝向上望去,却是一双长着巨大翅膀的飞鸟。
她惊得目瞪口呆。
“嗷!嗷!”两声怪叫之后,它乖乖地俯在帝车身旁。他轻柔地抚摸它的头,向她微微一笑,“它带我们上山顶。”
玉阡萝余惊未了,“你的意思——”不会是它驮着他们吧?
如她所料,帝车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吧,不要怕。它是吉光,我们的朋友。它会带我们飞上山顶,看更美好的风光。”
片刻,玉阡萝有些忐忑地登上吉光的背。可是直到它飞上天,风在耳边嗖嗖地掠过,她的心跳仍是没有片刻的平缓。
只是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奇异的快感。
望着她,帝车会心地一笑。现在的她还是这么勇敢。
“啊——”吉光忽然下掠的动作令她措不及防地叫出声音。
帝车加重揽在她腰间的力量,“不要怕,它在表示它的高兴。”他很久没来,也很久没有和它们相聚了。
“嗯。”玉阡萝重重地点头,歪着脖子看向他。呼啸的风托起他的长发,宽松的墨绿色长衣飘扬。仿佛战场上披荆斩棘、所向无敌的英雄。
帝车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吉光会带我们飞上巅峰。站在最高处,我们可以看到更多更多美好的事物。我们一起去经历。”
玉阡萝点头,“好。”
那是最美好的一天。
他们在山顶玩闹嬉戏,对月谈心。她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动物,也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他阳光的一面。
他可以无缘无故地对着她开怀大笑,可以心血来潮地和动物们一起载歌载舞,也可以拥着她温柔地看着那并不是很圆很亮的月亮。
以前从不晓得一个人会有这么多不同的面貌。他深沉、他内敛、他寂寞、他孤独、他可怜……她已经太喜欢他了。
快乐总是短暂的。
隔天他们又回了宫廷,和来时一样坐着风骠。城里什么样子她仍是一眼也没看到,一切都被那条桔色的布挡在外面,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的熙攘。
“玩得开心吗,主子?”银色的长廊上,雨润捧着玉阡萝刚在藏书楼挑的几本书,神采奕奕地问。
“很好,很开心。”无论是人间还是这里,最开心的就是那一天。
“那里景色很美,山清水秀,还有许多我从没见过的动物和植物。”到了那里,她就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好奇得要命,东张西望的,“你去过吗?那里真的太美了。”
“真的有那么美吗?”雨润不无遗憾地叹息,“吉光山是我们的圣山,一般人是不能去的——而且外面有结界——王对您真好。”王是爱上她了吧。
玉阡萝淡淡一笑。
“主子。”雨润紧跑几步跟上去,“人家都说吉光山里有长着翅膀的精灵,真的有吗?”
“我没见到。”玉阡萝回首看她,“回头我去问帝车。”
“您好幸福啊。”雨润慨叹。什么时候她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呢?
是啊,她很幸福。玉阡萝穿过长廊,进入宽阔的后花园,“对了,花柔呢?怎么没看到她?”
“哦,花柔姐今天休息,可以去城里玩。”
“城里好玩吗?”可惜都没见识过。
“很好啊,有很多好吃的,也有好玩的,还有,城北有一个法术乐园,里面的玩意非常有趣。”说起城里,别看只来了四个月,她可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逛了个遍。
“您没去逛逛吗?外面很热闹。”
“没有。”玉阡萝遗憾地道。大概时间不够吧,他才没有带她去逛街,“不如哪天你带我——”
“啊!”围墙的另一边传来恐怖的尖叫声。
玉阡萝和雨润对视一眼,“我们快去看看。”
“不行啊,主子。”雨润追上去,用空出的手拉住她,“那边是王的寝宫和正殿范围,您不可以去的。”
“可是有人在尖叫。她也许遇到了危险。”救人要紧,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她不顾阻拦地向前跑。她记得再远一些的围墙有一道漆黑的铁门。
她急忙穿过铁门,向声音的来源处寻找。
不一会儿,终于在一棵树下见到了仍瑟瑟发抖的宫女。在她前面树旁,赫然躺着一具尸体,周围满是血迹。
呆呆地望着,玉阡萝胸口有一阵恶心感不断涌出。
“主子。”雨润紧跟着气喘地赶到。
“回过头去。”她忽然意识到。
“什么?”虽然不知为什么,雨润还是听话地转身,“怎么了主子?”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脸恐怖表情、好像随时可能呼吸不上来的宫女。
“北落大人?!”她惊呼。
“你们怎么在这?”北落打量这个一脸惊讶的小宫女。
正在玉阡萝怔怔出神之时,他的声音惊醒了她。缓缓转过身,出现的是位白衣束发,俊美无比的男人。即使这种混乱的时候,依然无法忽视他的俊美。那真是如雨润所说的,就像看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样。
他是雨润说的辅丞北落,她可以肯定。
虽然她喜欢的是帝车,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真的相当优秀。
他淡淡的目光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霎时变成错愕。
“敕廿玉阡萝?!”北落目光异常犀利,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怎么……她不是死了吗?
他的反应绝对不是高兴。玉阡萝看得出,他似乎并不友善。
雨润心虚地望一眼北落,硬着头皮走上前,“北落大人。”
这回死定了。天关将军吩咐不让任何外人看到,没想到不仅仅是被人看见,而且还是北落大人——天关将军会剥了她的皮。
“北落大人,主子……她是王的贵客。”这么讲应该可以吧?她紧张地盯着地面。
“你说,她是王的贵客?”一个女人的声音生硬地道。
这时,玉阡萝才注意到北落身后的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她有一双女人少有的剑目,直直地向上挑起,杏目射出犀利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虽然不是绝美,却是另有一番风韵。
玉阡萝直视她射出不屑目光的眼睛。
“我看不是贵客,反而是别有居心的狡猾敌人。”她冷哼,“你又想用美色来迷惑王,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要杀了王报复吗?还是装作可怜,保护你的国家?”
报复?
似乎事情越来越复杂,玉阡萝静静地想。刚刚被一身是血的尸体所带来的恐惧仿佛被水冲走的贝壳,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她心底都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的——”雨润连忙出声。再不出声制止,泄露了秘密,恐怕她真的死定了,“主子她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记忆。”
三双眼睛齐齐望向她。
“北落大人……”
“住口,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讲话?!”英气十足的女子高声训斥。
北落侧首轻轻看她一眼。她随即闭上嘴,仇视地盯着玉阡萝。
他探究地凝视玉阡萝,目光由刚刚的犀利变得柔和一些。他看着她,像是在琢磨雨润话中的可信性。
玉阡萝率先移开视线。他明目张胆地盯着,令她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她做错什么事吗?她在心里暗自生气。她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害怕他审视的目光!
帝车有时和他很相像,都有一种看透人心的气质。但是帝车又和他不同,不会带给他压迫感。帝车的目光是深深的温柔,那样的感觉像是即使被他看穿,他所做的也会是充满爱意的,不会带给她难以呼吸的沉重。
但北落不同,他的目光还是太过犀利,像刀子一样——至少对她是这样的。
见她转移目光,北落莫名一笑。
“我不相信她!”
“赞采兰!”北落声音轻柔,不过十分奏效地制止了她。
“是,我知道了。”赞采兰收声,不友善地瞥玉阡萝一眼。
王是她最崇敬、最深爱的人,她不会将他让给别人。尤其是他们的敌人。
北落看一眼玉阡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见叫声。”和他说话,压迫感真的好重。
照理说,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他并没有强势的行为,也没有狠毒的目光,可是,她就是会觉得压抑。只要被他清澈的眸子看上一看,她就感觉自己像个完全被剖开的人,心里的想法全摊在他眼前。
他那双清澈的如星辰般闪耀的眸子,淡若无物,仿佛一切事物都不在他眼中的目光,让她觉得害怕。
“叫声?”北落偏一下头,望向那摊血迹,“你是第一个到的?”
“是。”
“我可以作证,主子和我确实是听到尖叫声才赶来的。”雨润唯恐北落误会,连忙解释。
“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他仍是看向玉阡萝。
她摇头,“没有,我来的时候就只见到这位吓的发抖的宫女。”
“看一眼眼睛发直的宫女,“来人。”
后面跟着的士兵窜出五人。
“清理现场,还有,把那个小宫女带下去——先安慰安慰她。”北落有条不紊地吩咐,“采兰,你去询问那个宫女。”
“是。”赞采兰领命。
雨润好奇地跟着士兵的动作移动视线——
“咣!”倒在地上昏过去。
“来人。”北落声音依旧,“将她也抬下去。”昏倒也会有人凑热闹。
玉阡萝恢复感觉似的看着鲜血淋漓的尸体被抬走,恶心感重又涌出。只觉得那鲜血漩涡般地转动,不停地转动。
然后,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地站着,身边是无边无际的海。夕阳照射下,仿佛成了一片血海,红艳艳的……
惊觉间,北落已来到她面前。
怎么她会看到这副景象?是因为那尸体的缘故才有的胡思乱想吗?
玉阡萝紧张地咽口唾液。
北落完美的俊颜呈现一丝笑意,一绺垂下的黑发挡在清澈的眼眸前。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你。”他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到的声音说。然后扫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正文 第五章
敕廿玉阡萝。
她记得《古史》曾有记载,敕廿是羽国的国姓,是尊贵的王族才有的姓氏。它代表着火族王室——帝车的敌人。
“那时的我们并不是能够平静以对的人。虽然我们相爱,但是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实在太过巨大、太过……重要,我们始终无法跨越。”
“或许我限制了你太多的自由,令以感到不便。但是我有我的苦衷。”他停顿一下,“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以后你若想去哪里……可以先跟我说。”
“我不得不说,宫廷里还真的有许多你不能去的地方。”
……
难怪他会这么说,难怪他从不主动提起以前的事,难怪他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把宫里所有羽国的人一并驱逐,难怪——他们从不在她面前提起羽国,每每提及便讳莫如深。
原来她是羽国的人。
“主子。”雨润一边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头一边走进来。
“好点了吗?”玉阡萝将刚刚的思绪放置一边,“你吓坏了吧!”
“好多了。”雨润可爱的酒窝浮现,“您呢,有没有吓到?”
“……我很好。”她无意识地翻动桌上的书,“我已经叫人给你去抓压惊的药,一会儿就送来了。”
“谢谢您。”除了姐姐,她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没关系的,你们也是这么地关心我的。”玉阡萝示意让她坐下,“其实,你们都知道我是羽国的人吧?”
雨润吃惊地站起来。
“坐下吧,我都知道了。北落大人的话,我听得很明白,你不用费心思索该怎么对我解释。”玉阡萝笑得无奈,“除了我自己,所有人都清楚吧!”
“其实王真的对您很好的。”雨润急急地向她解释。
“我知道。”玉阡萝轻轻地点头,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我知道他对我好。”
“主子——”
“你是在担心我会复仇吗?”
玉阡萝望向窗外,轻轻叹息:“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一切,那种切身的伤痛我也完全没有印象和感觉,过去对我像是书本中陌生的故事,我怎么会为了一个故事而作出傻事呢?不要多想了。”
雨润愣愣地听着,不知这些话玉阡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主子,您相信我,王他非常喜欢你,请您不要听信赞采兰小姐的片面之词。”
赞采兰,那个拥有飒飒丰姿的女人?
“因为她爱王,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自从简玉国和羽国战争爆发,她便一直留在王的身边,为王出生入死。”
半晌无语。
玉阡萝依然记得赞采兰离去时恨恨的目光,那是爱人被夺走时情敌的恨意眼神。
“他们——有那么深厚的关系。”除去私人感情因素,她倒是很佩服一个女人默默守在心爱男人的身边,无怨无悔付出的那份感情。
“主子,王可是从来没对她像对您这样好过。”她不喜欢赞采兰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所有人都呼来喝去的。
没有听到似的,玉阡萝望着窗外一只安静停在树枝的鸟。
它现在也是一个人了吗?孤零零的……
好想现在就看到帝车。
“宫中有人被杀?”高高在上的帝车,目光骤然变得犀利。
“是的。”北落立身大殿不紧不慢地道:“死者是个普通的兵士。身中六角剑而死——是羽国惯用的武器。有一个目击者,是伺候后园花草的宫女。不过她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整理花园里突然发现有人被杀而已。”
帝车若有所思,“那个宫女可信吗?”
“应该没有问题。”
“王——”赞采兰才一开口,便被北落的目光阻止。
帝车望向她,“你想说什么,采兰?”
“……没有。”她不情愿地回道。
她跟随在王身边多年,每次随他争战沙场,也和四大臣并肩作战过,可以说相处融洽。其他人她都可以平静以待,唯独这位俊美无比的北落,她打心眼里畏惧——不是因为他是她的表哥——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反正只要他说一句话,她就会不自觉地听从。
帝车淡淡一笑,不再追问。采兰是不会将心事放在心里太久的人。
“北落,你有什么要说?”他没有忽略北落别有深意的一眼。
“王,参井将军送回密报,克罗城的羽国反叛大部分已经围剿成功,但一小部分余孽四处逃窜。据可靠消息,已有人窜入都城。”
“你是说,兵士的死可能与他们有关?”帝车握住木椅,不动声色。这也就表示宫廷由最安全的地方变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
“极有可能。”
帝车抚平衣上的小褶皱,目光停在地面,“不管怎么样,尽快抓到凶手……搜遍宫里每一个角落,格杀勿论。”虽然他并不认为他们可以成事,但是进入了宫廷,就代表了他的无能。
“还有,都城要增派护卫队。反叛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北落抬头望,双目炯炯有神,“真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搜吗?王。”
殿内万籁俱静。
“我们在凶案现场见到一个人。”北落声音温和,如往常一样,“我们看见……敕廿玉阡萝,她说她是第二个到现场的人。”
帝车收回淡漠的视线,缓缓地望向他,黑漆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王,她不是应该死了吗?”北落与他对视,“您不是已经亲手杀死她了吗?”
帝车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痛苦的目光一闪而逝。
这么多年来,在他梦中出现最多次的不是往昔甜蜜的瞬间,不是君临天下时隆重威严的场面,而是那双沾满爱人鲜血的手。鲜红刺眼的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滴下来,不停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多少次他都是伴着椎心的痛醒过来。窗外苍白的月光照进来,照在他同样苍白的手上——什么也没有。可是他仍能感觉到上面血的流动,它仍在向下滴。
“王——”
帝车挥手打断他,“我的确杀死了她。”停顿一下,“现在的她,已经失去过去的记忆,她忘记了一切,所有事。”
“您相信她。”北落笑笑,束住的发微动。
帝车的笑稍纵即逝,“你也要相信她。”
“王,我们姑且不论失去记忆是真是假,她的存在对您,对整个天朝都是个威胁。”
“这件事和敕廿利炎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他发现了她,会善罢甘休吗?”
帝车沉声:“所以你要保护她,不让任何人发现。”
“王,今天我能发现她,难保明天不会让别人发现。”北落垂眸,“请您慎重考虑。”
“……”
“王,敕廿是个狡诈无比的女人,请您不要相信她。”赞采兰再也忍不住开口说。
她见过王为了玉阡萝心痛伤神的样子,也见过王为玉阡萝魂牵梦萦的愁容,更见过战场上两人沉重无比的眼神……她不能失去王,不能眼睁睁见玉阡萝抢走王。
他是她守候了百年的梦,不能放弃。
北落垂下眼帘,没有言语。虽然不认为赞采兰能占据王的心,但是不论是谁,总比玉阡萝要好。
“也许她只是佯装忘记过去,与您周旋,等时机一到,她就会撕破伪装,进行报复行动。”赞采兰表情凝重,“她在您身边,实在太危险。”
“够了!”帝车心头沉重。
“王,大业为重。”北落适时地道。
“好。”帝车在心中叹息,“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会考虑。”
他脚步沉重地走下台阶,穿过两人中间。“北落,追捕凶手就将给你了——我给你两天时间。”
赞采兰迷恋的目光追随帝车,“王,我才刚从克罗城回来……”
她的话并没有留住他离去的脚步。
“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这两天不用上大殿来了,好好在家休息。”
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么冷?一点温柔的目光也不给予她?赞采兰心痛的目光浮现。
“王——”她对着殿门方向叫。
“我们也走吧。”北落刻意忽略她的感觉。
“我一定不会放过敕廿玉阡萝!”她恨恨地道。
北落叹息,“不要太过分。”
“我不会让她抢走王。”王是她的。
“不要过分。”他重复,“你知道她在王心中的分量,不要做傻事。”如果她的行为过激,只会带来反效果。
“我已经守候了这么多年……表哥,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我不会放弃。”
“并不是所有期待爱情的人都会遇上心目中的爱情;也并不是所有守候爱情的人都会等到同样的爱。”他走向殿门,边走边说,白色的衣摆飘荡。
对于梦寐以求终而得到的事物,有几个人会轻易放手呢?对于玉阡萝,王已经陷得太深。现在,或许远比以前更深。
在无数个夜晚,刻骨的思念也许将他推得更深。
“我绝对不会放弃!”赞采兰重重地说,杏目射出坚决。
帝车回去时,玉阡萝正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半合着眼睛。他淡淡一笑,拉起床脚的被子为她盖上。
“回来了?”她起身。
“我以为你睡着了。”他反身坐到床边,她的身旁,“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这么混乱的一天,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凶手,捉到了吗?”
“还没有。”帝车侧转头,目光幽深,“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儿?”他记得曾经告诉她,不能到处乱走。
“我听到有人尖叫。”
“那样的话你更不应该去,遇到凶手怎么办,你拿什么自保?”他为她担心。更为他们的未来担心。
玉阡萝一怔,“我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轻轻叹口气,帝车将头靠在她的颈肩。深沉的双眸露出一丝疲惫。可以预见不停劝谏的北落定是不依不饶。北落的才智为他解了不少忧,可是他对羽国深恶痛绝的态度也令他十分头痛。而他的态度,更是许多大臣的态度。
他深深叹息。
“帝车……”玉阡萝的视线落在握着她的那双大手上,“我知道了。”
她感觉他身体一僵。
“你,说什么?”
“敕廿玉阡萝——我是说敕廿这个姓。”她的声音依然柔柔的,脸上也依旧是淡淡的表情,“那是羽国的姓,我是羽国的人吧?”
帝车渐渐离开她的身体。他该知道的,她已经与北落和采兰见过面,他们并没有隐瞒。
“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要想告诉你。”
帝车错愕的目光渐渐归于平淡,“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他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淡?“我只是要告诉你,并不想说什么。”她平静地说,“我不想问你为什么隐瞒我,也不想知道以前更多的事,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更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关系太过复杂,是她的话,也许也会选择隐瞒一切。
“昨天我们过得很快乐,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那样。不要改变。”可是在心底深处,她已经渐渐察觉她在害怕。害怕什么她却不知道。
“其实……”帝车深深吸口气,目光游移,“真的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过去对于我们太过沉重,我不敢肯定我们的爱能否承受。”那样的沉重是任何人也承担不了的。两个国家的重量压在他们身上,他真的没有把握。
“我只想和你过快乐的日子。”没有国家的负荷,没有压得喘不上气的世仇。她只想他们之间可以轻松一些。
她的话令他松了一口气,“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些话。”
“帝车。”她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温热的体温瞬间温暖了他。他慢慢地伸手搭上她的肩。
“我们可以过幸福的生活,可以的。”她轻轻地说……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又隐隐地有些许不安?
“您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您不仅仅是回到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而已,您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黑衣男子的话仿佛咒语般紧紧跟随。她感到有股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你不喜欢我知道以前的事?”她问。
“……我们这样不好吗?”也许是自私,可他喜欢这样的平静。
“如果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你会离开我吗?”
帝车加重手臂的力量,“不会。”但是,那个时候恐怕要离开的是她,“以后让我们努力幸福地生活吧。”
“好。”这份爱的感觉,她不想轻易放弃。
“……你……”
“我?”玉阡萝抬头笑着看他,他忧郁的目光令她心头一跳,蓦地亲一下他的嘴唇,“我爱你。”
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声音。
帝车心中涌出暖暖的感动,他紧紧地抱住她,唇边漾出幸福的笑。
现在,他只希望他们永远这样幸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他们,摒弃所有不愉快,用爱牵住彼此,握着对方的手走一辈子。
就让他们相互努力,让彼此幸福吧!玉阡萝埋首在他肩头,美丽的眼中划过她自己都没留意的不确定。
朦胧中,玉阡萝感到一只手温柔地描摹她的眉毛,眼窝、鼻子。
多么美,多么让人难以舍弃的脸。帝车温柔地望着她,只要可以这样拥着她一辈子,他就会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
她漾起淡淡的、甜蜜的笑。
还没等她睁开眼睛,两片火热的唇已经贴过来。熟悉的气息令她完全任他肆意掠取。
“又到了上朝的时间了吗?”
“是啊。”帝车懒懒地叹口气,脑袋歪向外面。地上已经慢慢渗进清冷的阳光,“不知怎么了,一点儿也不想起来。只希望躺在你身边,就那样一直拥着你、看着你。”
玉阡萝爬上他的肩头,丝滑的长发看起来妩媚娇柔,“你还是赶快起来吧,我可不想‘从此君王不早朝’,被人骂是祸人。”
“什么?”他听得一头雾水。
没理他,玉阡萝起身拉他,“我去叫花柔打水。”
话音未落,人已被拉倒在帝车怀里,“再等一下,让我抱抱你。”
玉阡萝抬头看他,幸福的笑容令她感动。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的笑容变多了。”这样子她才更喜欢。
“因为有你。”
“因为有我,所以有笑容?”
帝车点头。
“可是有了你,我才有泪水。”
帝车放开手,怔怔地看着她。
“因为你总是会说令我感动的话。”玉阡萝调皮一笑。
他的手臂滑向她的腋窝搔她的痒,“你却总是吓我!”
“啊,饶命!”她笑得喘不上气,连连求饶。
室内一片欢乐景象。
“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玉阡萝笑倒在帝车怀里,“求求你,饶了我吧!”
帝车长臂将她圈住,长发垂到她的胸前。
“帝车……”她想了一会儿。
“嗯?”他嘴角噙笑。
“昨天那个杀人凶手能捉住吗?”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他有些奇怪。
“就像你说的,突然想到的啊。”玉阡萝纤眉微皱,“他身上流了好多血,真的好多,旁边草地上都是……”
她陷入沉思。
“玉阡萝?怎么不说话了?”
“……我好像看到自己也浑身是血地站在海边——”玉阡萝转回头,“你怎么了?”
她感觉到他身体突然硬硬地僵在那里。
“你……还看到什么吗?”帝车目光深沉莫测。
她离开他的怀抱,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有夕阳,阳光洒在海面上,一片嫣红,可是我觉得……那是我的血,是我的鲜血流成了海——”
帝车想说些话,可惜没有成功。
“帝车?”
“……你可能,是吓坏了。”
“嗯。”很有可能,她也是这么觉得的。那一幕或许是见到凶杀案之后的联想。
“你说会捉到凶手吗?”
帝车松口气,清咳一声:“会,有北落在。”他相信北落的能力。
有北落在?“你很信任北落大人?”
“他的智慧无人匹敌。”
玉阡萝挑高纤细的眉,“你也不能?”
帝车不置可否地一笑。也许他真的比不过北落。
“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棒的。”
帝车笑了,双眸弯成月牙,“真心话?”
“当然,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一个。”玉阡萝浅笑。永远永远,都是最好的。她最爱的。
“那么,在你心里你要永远记得。”他紧紧地抱住她。在他心里,她也是最好的,唯一不能忘记的人。
“对了,这几天你不要乱走。尽量待在房间。”良久,帝车边下床边说,“我会多派些人保护你的安全。”
“没关系的,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她不喜欢每天一大堆人围着她。
“听话。”帝车转身,她上前整理他微乱的发。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当中。”
她喜欢他紧张她的样子。
“你……有别的女人吗?”她忘不了赞采兰恨恨的目光。
帝车一怔,“你说什么?”
玉阡萝缓缓低下头,“我是说,我们分开的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曾经有爱过什么女人?”
“没有。”他淡笑,是什么让她这么想?“除了你,我没有爱过别人。”
“……哦。”
帝车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不要乱想。”他怎么会有别的女人?
“帝车——”她拉住他。
“嗯?”
“……没事。”她的心里为什么总是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困扰她?
“你究竟怎么了?想说什么?”今天的她似乎满腹心事。
“没事。”她笑笑,笑容像绽开的花一样,“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帅。”
“很帅?”
“嗯,非常帅。”她一本正经地点头,“只是想告诉你这个。”
帝车挑眉,“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相视而笑。
这样一起欢笑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多好。
她已经想起来了。
帝车坐在三角亭中,对着身边满园的春色却是无动于衷。此时他心中想的是玉阡萝。
“我好像看到自己也浑身是血地站在海边……”
她终于想起来了吗?虽然只是片段,但还是想了起来。他该怎么办?如果有一天她全部想起来,他该怎么面对她?
这一段时间,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的甜蜜与快乐,他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他不想失去她。可是,如果……现在他只能期盼这只是偶然的记忆碎片,因为太过强烈的震撼,所以留下印象。也许真的只是这样。
他深深叹口气。他们的幸福仿佛钢丝上的车轮,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他知道,只要这次一掉,他们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倚身靠向石柱,目光幽深地望向前方。
赞采兰拖着桔色长裙,款款走来,“王。”声音是那样的温柔。
“采兰?不是叫你休息几天吗?”他淡淡地道,似乎没有特殊的感觉。
“我想见您。”赞采兰淡施粉黛,显出淡淡的娇媚,“去克罗城那么多天,您不想见见我吗?”
帝车示意她坐下,“怎么,参井对你不好吗?这么急着见我,要打小报告吗?”他笑道。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总是曲解她话里的意思?是有意的吗?
“采兰,我了解你,你也同样了解我吧?”
赞采兰高傲地昂头,“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您。”
“其实,你或许比任何人都不了解我。”因为迷恋而看不透真相。
“王……”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东征西讨,作为一个女人不容易,可是我早对你说过,我只是将你看作我的妹妹。我可以给你最好的,给你任何你想要的,唯独给不了的是我的心。”他记得第一次对她说这番话时,她哭了整整三天。
“可是我只想要你。”赞采兰急切地道。
“采兰,我说了你不了解我。我的话,你从来不认真听。”他话里的意思难倒不够明确吗?
“可是,我不想做你的妹妹!你知道我不是你妹妹!你妹妹早在小时候就生病死掉了!我们一起长大,可我不是你妹妹!”
帝车站起身,脸色不是很好。或许是她们一起长大,也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有一双杏核一样的眼睛,他一直把采兰当做妹妹一样照顾。
“王,不要走。”她拉住他的衣袖,“不要走,我真的很爱你。玉阡萝能给你的我同样能给你,我甚至比她更爱你。求你不要走。”两行清泪流下,心中是深深的刺痛。
“采兰。”帝车叹口气,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即使现在,他也只是将她看作一个爱哭的小妹妹呀——即使明知她在战场上是那么的勇猛。
“王,我爱你,你不要抛弃我。”
玉阡萝的事已经够让他心烦,谁知道这个时候她又……“采兰,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需要的不是我。”
“不,我就是要你,我从很小就喜欢你,远比玉阡萝更早就喜欢你。”她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收拢手臂,“我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王,也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我只是喜欢你,没有原因地喜欢。所以,即使你拒绝,我也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我爱你。”帝车轻轻地道,“可是我对你的爱,只是对妹妹的爱,是亲情的爱。”他们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不要!”她气愤地推开他,“你的妹妹会出生入死地跟随你上战场,为了保护你随时准备死掉吗?你的妹妹会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你,一步不离开你吗?你的妹妹会放弃别人的追求,永远守候着你吗?!”
“采兰……”
“我不会放弃你,绝对不会的。”她抹干眼泪,“即使杀了玉阡萝,我也在所不惜。”
“采兰!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现在的玉阡萝没有法力,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他不能让采兰伤害她,“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他幽深的目光无比认真。
赞采兰倔强地瞪着他。
“采兰……”他的口气软下来,这一切令他疲惫不堪,“做我妹妹不好吗?”
“我要的不是这个。你,这个世界上我只要你。”
有一秒钟,他真的被她撼动。
“总之,不许伤害玉阡萝。”帝车直视她的双眼,“你知道我的脾气。”
“……”赞采兰咽下胸口的怨气。她知道,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毁灭一切。
帝车叹息,拍下她的肩,“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这样的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追随的目光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变得狠利,“敕廿玉阡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正文 第六章
到底还是派人来了。
玉阡萝起床后去外面散步回来,便看见一队士兵守在门外。
她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浑身不自在地走进庭院,“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看会儿书。”
“是。”花柔雨润退下。
“别动!”
玉阡萝才进房间,一把钢刀已经横到脖子上。
“不许叫,否则杀了你。”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帝车在哪儿?”
“他——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那他在哪儿?”看见外面那么多士兵,他以为这是帝车的寝宫,“快说!”
玉阡萝盯着距离脖子只有一厘米的刀,紧张地咽下口水。
“你,要做什么?杀他?”他就是杀死士兵的人吧?
“挺聪明的嘛!”刀又逼近一寸,“知道就马上带我去。”他没有工夫跟个小宫女浪费时间。
“外面那么多人,我们出不去的。”
男人忽然迟钝地也想到了这一点。刚刚他自己还可以偷溜进来,但是再多加一个人,他可没把握出得去。
“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别的宫殿都是稀稀落落地偶尔有几个人巡视把守,可是只有这里的守卫森严。不然他也不会认为这里是帝车的住所了。
看来帝车想保护她,反而让她陷入危机了,“其实……那么多人都是看着我的,他们把我囚禁在这儿。”她灵机一动,“他们都是看守我的人——这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是因为帝车为了阻止我逃走,我是他的敌人。”
“囚禁?为什么要囚禁你?你是什么人?”
“说!”
玉阡萝深吸口气,“我们可不可以不这样讲话,这样在门口很……容易让人发现。我们坐下来说,好不好?”她得想个法子骗他走才行。
男人想了想,“好。不过你可别耍花样,不然我就马上杀了你。”
“知道了。”她缓缓地转身——
男人粗犷的脸上布满惊愕,厚厚的嘴唇张得老大,露出一口白得亮眼的牙齿,“公主?!”此时他的刀仍架在她脖子上。
她不明所以地看他,突然有些担心他的眼睛随时会瞪得掉出来。
“敕廿公主!”男人惊喜地露出笑容,“您是敕廿公主吧?!”
“……我是敕廿玉阡萝。”公主?究竟怎么回事?
男人握着刀的手有些发抖,“您没死?您没死……我说嘛,您怎么会死呢?原来是帝车把您囚禁在宫廷!”而且外面还派重兵把守。
玉阡萝轻咳一声:“你,能把刀放下吗?”看他见她时激动的表情,应该不会杀她吧?
“哦?哦!我都忘了,请您饶恕。”男人慌乱地收起刀,“你的画像,羽国的每个人都有。我们非常尊敬您。”
玉阡萝不自然地扯动嘴角,“……坐吧。”
“哪里、哪里,您坐、您坐。”现在反而是他手足无措,“真没想到可以见到您,我真是、真是来对了。”
玉阡萝走到桌旁坐下,“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您叫我永夜吧。”
“永夜?这名字很好听。”玉阡萝思考下面该说些什么。不过没等她想好,永夜已经率先开口。
“王也曾这么说过。”有一次他秘密送信到地云府,他们的王敕廿利炎也说过这句话。
“哦。”她敷衍地点点头。
“您的父亲敕廿王,他也是一位非常好的人,我们都非常尊敬他,以他马首是瞻。”
她的父亲?玉阡萝愣了一下。原来帝车说她没有亲人也是骗她的。公主……王……
“敕廿王才该是这个世界的王,帝车那小子不配!”
玉阡萝试着消化刚才的话带给她的冲击。她深呼吸两次,眉尖微颦,“我的父亲,他还好吗?”孤单这么多年,没想到她也会有亲人。
“好?克罗城的势力被帝车歼灭,敕廿王怎么会好?那是他费尽心力组织的!如今毁于一旦了!”永夜恨恨地攥紧拳头,“我一定会杀了帝车——他杀了我们那么我兄弟!”至今兄弟们临死时的哀号仍响在耳边。
“不!”不要。
永夜奇怪地看她。
玉阡萝端坐着,“你杀不了帝车。他的法力太过强大。”她抿一下唇,“你根本杀不了他。不仅杀不了他,自己还会被他杀死。你不要去,你要保存实力啊。”
“可是——”他们进入宫廷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即便进来的人全部死光,也要杀了帝车。
“永夜,你不相信我吗?”
“不、不敢。”
玉阡萝微微一笑,“帝车的法力之高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你们刺杀他,只是白白送死。回去吧。”
永夜低头想了片刻,“是。只要能出去宫廷,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去禀告敕廿王,您仍完好地活着。您的父亲一定非常高兴。”
“……”父亲,她还有父亲!“永夜,你一定要出去。”
“是!”永夜领命,“有了您,我们的力量更为强大,公主,我们一定会战胜帝车的。”
又是战争啊。
“您在这里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帝车他不知杀了我们羽国多少人。不仅杀我们,而且奴役我们,我们成为这个世界的下等人,被逼服侍他们……有多少人白白死在他手里呀!您一定要带领我们杀了他,夺回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杀了许多羽国的人吗?”玉阡萝缓声问。是因为不了解他吗,怎么看他也不像个置生命于不顾的刽子手。
“是的,甚至许多当年追随您的人都已经被他杀害。被帝车,还有他所谓的四大臣。”有了她,他们就重新又有了希望,她是带领他们走进光明的人,“敕廿王一直没有放弃挽救国家,做了许多努力,可都被帝车破坏。这回,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有了您一定可以成功。”
“永夜。”她长长地停顿,“告诉父亲不要为我担心,有机会我会去看他。她垂下眼眸,“不要针对帝车……目前来讲,不要有什么行动,我自有安排。”
他略一迟疑,“是。我们一定会救您出去。”
“不要担心我,我自有办法。”她连忙起身来到书桌旁在纸上画了一阵,递给永夜,“这是我知道的唯一出宫的途径,守卫的人不多……你要小心。”
“谢谢公主。”他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可是,宫廷里还有我们的人,我们一起进来的。”
“最好召集他们一起离开。”
“是。”
她在做什么?她也有些糊涂了。她是不希望有人伤害帝车,即使微不足道的一点——可是,另一方面是她的父亲呀。
“永夜,不行的话,你就一个人走吧。”
“……是。”永夜抬头望,“公主,您知道出宫的途径,为什么不出去呢?我们一起走吧。”
“我自有打算。”玉阡萝若有所思,“一会儿我会出去,将外面的士兵带走,你就趁这个机会走。”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希望你平安无事。”
“是,可是王他……”
“不要有任何行动,让他安静下来。”看来帝车与羽国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差,争斗也更为激烈。
经过了千百年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争斗,现在不过是将一切隐藏到地下,进行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激烈程度,或许并不比战场上逊色。
“告诉他,我会有解决的办法。”玉阡萝面色平和,“一定不要有任何行动。”目前她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平息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说她有更重要的使命了。终于明白了。
玉阡萝前呼后拥地在花园中散步,守在外面保护她的士兵已经全被带了出来。
希望他没事才好。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主子,北落大人……”雨润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抬头,迎面而来的正是那位智慧非凡的北落大人。今天他是一身淡黄色宽松的大衣,刚刚及肩的长发垂下,整个人显得贵气非凡。
“北落大人。”她首先打招呼。
北落笑笑,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敕廿公主,现在的宫廷并不十分安全,您还是不要到处走为好。”
玉阡萝心虚地躲开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我只是闲来无事,去藏书楼看看。”
他瞥一眼她身后的士兵,保护的人还真不少,“你们要好生保护这位主子。”
“王派这么多人保护您的安全,希望您还是不要乱走为好,这样目标很大,会比较容易引起注意。”
“……是。”玉阡萝点头。在他面前,她好像总矮上一截,“那个……杀人凶手抓到了吗?”
“这不是您该问的问题。”北落笑着拒绝,“这么血腥的事,您还是少沾惹为妙,不然会做噩梦的。”
滴水不露的男人,玉阡萝想,“您这是?”
“我去捉拿凶手,王给了我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内我交不出人来,也许您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半真半假地道。他当然相信王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怪他。
“您在开玩笑,王很欣赏您。”
“哦,是吗?”北落笑笑,清澈的眼眸看着她,“其实,我正要去您的幺凤宫搜查反贼,当然,这不是针对您,宫里的每个角落我都要查看——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玉阡萝掩饰性地快速一笑。即使永夜被堵在那里,有北落在,她也无能为力。
北落向她一躬身,“那么,我先走了。”随即带队离去。
这个男人,和他说话要将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玉阡萝望着他渐远的背影,长长叹口气。可随即想到永夜,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永夜,你要出去啊。
“主子?”花柔疑惑地望向怔怔出神的玉阡萝,“我们还要去哪儿?”
“藏书楼。”她简单地道。
“藏书楼?您真的要去藏书楼吗?”雨润紧跟上,“您昨天才去那儿拿了三本书啊。”
花柔横一眼雨润。这冒失的丫头,什么她都要问上一问。
玉阡萝步伐依然,“我发现拿错了一本书。有一册我只拿了下册,忘了拿上册,所以这会儿去取来看。”
“哦。”雨润乖乖地点头。不到一分钟,又道,“主子,北落大人真的像我说的那样美吧?而且性格又好。”她好喜欢他啊。
“是啊。”人是真的长得非常不错,可是性格?她不觉得有雨润说的那样好,她总觉得他似乎精明得过分,任何事都好像不在他眼里一样。
只是……永夜,希望你已经离开。
“帝车。”玉阡萝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他,“凶手捉到了吗?”
“捉到了。”帝车并没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不过据说还有三个人在宫廷——我们只捉到了一个。可他并不是杀死士兵的那个人。”
“那么那个人——”她几乎听到自己咽唾液的声音。
“一个小孩子。”帝车望向远处,嘴角向下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看上去还稚气未脱,连喉结还没长好呢。”为什么羽国的仇恨还是这么深?过平静的生活不好吗?所有人都快乐、和平地生活,不好吗?
那么,那个人不是永夜了!在她感到庆幸之际,同时又感到可怜,“那个人是个小孩子?”
“嗯。”
“你会杀了他吗?”帝车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帝车?”
“不会。”他已经把什么都招了,没有必要再杀他了。况且北落说吓得眼泪汪汪的。
“真的吗?”玉阡萝绽开笑容。
“你这么高兴?”
她渐渐隐起笑容,“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而且你也说了他是个孩子,人又不是他杀的。”
“可是你知道他在宫廷外面杀了多少人吗?”
玉阡萝无语。也许她只是希望在她所知道的范围内不要有人流血而已。
帝车长长叹口气,头痛地揉揉额头。虽然那个男孩知道的并不多,可是也足够让他怀疑背后的势力了。克罗城,只是其中一个据点而已。
看来他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了。
到了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吗?
“帝车。”她温柔地拿下他的手,体贴地为他按摩头部。
“为什么总是会有人流血死亡呢?”她一边按摩一边说,“所有人和平、平等地过日子不好吗?”
“好。”他轻轻地闭上眼睛,说,“可是有人不这么想。”
“谁啊?”
他停顿一下,“说了你也不知道。”
玉阡萝凝神看他沉静的脸,“你杀了很多羽国的人吗?”
帝车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她的视线,俊朗的面容不动声色,“从哪里听来的?”
“我只是猜测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锲而不舍。
“……帝车。我都说了只是猜测——你这是心虚吗?”
“你说什么?”
玉阡萝别扭地转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讲话。
“玉阡萝。”他扳回她的脸,“我有什么可心虚的,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我只是猜测——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可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句话,不停地追问?你认为一句猜测,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帝车坐起身子,疲惫地叹息:“你要和我吵架?”
“是你在吵,我并没有。”
“玉阡萝……我很累,我们不能平静地坐上一会儿吗,像往常一样?”今天的她变得有些不一样。其实仔细想想,也许真的是他太敏感多心了。
“玉阡萝?”
瞟他一眼,玉阡萝叹息,浅浅地露出笑容,“我并没有想和你吵架。”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全是我的错。”
有些他们小心翼翼保护的东西是不容许任何细微地触碰的。只要稍稍地一探指,就会触及内心最深处的敏感。现在的他们都是这样吧。
“帝车,其实……”她并不是有意和他闹别扭。
“王,北落大人求见。”花柔在门外大声道。
帝车淡笑着握上她的手,交缠着放在床上,“请他进来。”
“帝车……我要不要先出去?”玉阡萝小声问。
“不用。这是你的地方。”
“王。”北落首先躬身施礼,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们已经追查到其他三人的行踪——”
玉阡萝心陡地一跳。抬眼,北落正盯着她。她迅速地移开视线。
“北落。”帝车淡淡地瞥一眼他,“继续。”
“可是他们逃向繁露道,有一个女人被守卫击毙,另两个逃出宫廷。”北落的声音依旧,“他们是有目的地逃向繁露道方向。”
繁露道?帝车感觉整个心猛地一沉。不过他没有表现出,面色如常。仅仅是眉头动了一动。
繁露道,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出入的王道。除了他,只有四大臣知道,甚至守卫的人也只是由参井手下最忠心的士兵组成的。在宫廷里,除了他们,再没有人知道。
但,那也是他带玉阡萝出宫的道路。
“他们逃了出去?”帝车目光深沉。他们原本是要进刺杀他,可是现在却又逃了出去,为什么?
“王,需要彻查守卫的人吗?”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搭在她手上的力道一紧。
“不用。”帝车淡淡地道,“北落,将繁露道封死——去找太阶,让他设下最高结界。还有,原本的守卫分散在四周。如果有人从那儿进来,不管是谁,杀无赦。”
“是。”北落浮现淡淡的笑意,“不过臣还是觉得要深入调查,毕竟王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如果宫廷都保护不了王,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帝车嘴角微掀,“你认为这个世界还有谁有能力伤害我?如果靠别人保护,我恐怕死了不止千遍了。”说实话,他不认为有谁的法力高过他。
“话虽如此,他们始终是有责任。”
“北落……”他知道他的意思不止于此,“其实——”
“其实,王。我想请问,敕廿公主知道那条道吗?”他终于说出重点。
“不知道,她不知道。”帝车浓眉微挑,“北落,你太多心了。”
北落一笑。不管她表现得多么无辜温顺,他依然没有办法相信她。
帝车扫他一眼,“逃走的那两个人继续追捕,但是要秘密进行,不要弄得都城人心惶惶。”
“是。”
他深深叹口气,“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吩咐下面的人就可以了。”
望着北落离去的背影,他眼中的倦意更浓。怀疑她的,又何止他一个?不该的。
玉阡萝抬手贴上他的脸,“你说谎了,我知道那条道。为什么要对北落大人说谎呢?”
“因为没有必要——是你吗?”他深深地注视她。
她迅速一笑,“不是。”
她在说谎,对着一个全力维护自己的人说谎,利用他的信任——可是,不这么做,她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没有必要什么都对他说。”
“繁露道……有什么特别吗?”为什么他们都一副很严重的表情?帝车甚至吩咐毁了那条道。
帝车嘴角向下扯。
“那是只有我可以出入宫廷的路。虽然另外也有正式的王道,但繁露道是为了方便和应急而建造的,有很少人知道这条出宫的路——所以北落才会怀疑你,你不要生气,这是……人之常情。”换作是谁,也会这样。
玉阡萝低低地应了一声。
“毁了有些可惜了。那儿很美,火红的树叶争奇斗艳地开放……”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那是没办法的事。”
“很可惜呀。”她轻轻地说。
永夜,看来是出去了。悬着的心终于也可以放下了。
“玉阡萝,我们出去看月色好不好?”这间屋子突然变得很闷。
“好。”她浅浅一笑,将自己交到他手上。
走出幺凤宫小径不久,北落便碰上匆忙而行的天关。他那只妖红的长剑仍负于身后,一袭深紫长袍,腰间一条宽宽的银色蟒带。
“将军大人,好久不见。”北落笑容灿烂。
“你总是嬉皮笑脸。”天关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四大臣中属他们两个最要好,“听说宫里出事了?”才一进宫,传言已经满天飞。
“解决得差不多了。”
“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了。有你在的地方,我至今还没发现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北落的智慧也是他们四大臣中出类拔萃的。
“谢谢夸奖了。”北落做出欢喜的样子,“你的金口可不好开啊。”
“没正经。”
“对了,你要去见王?”
天关点头,“是。”
“王心情不是很舒畅,没重要事情的话还是明天去比较好。
“好。”天关沉吟。原本他也是为了士兵被杀这件事进宫,既然北落已然解决完毕,他也没必要深更半夜打扰王的休息。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这儿是玉阡萝住的地方啊!
北落浓眉高挑,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现在才想到吗?“一起走吧,我俩很久没有谈心了。”现在该是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好。”
皎洁的月光下,两道修长的身影慢慢前移。微风拂动,花香阵阵。
“玉阡萝的事你早就知道吧?”北落直指重心。不然他也不会直接去幺凤宫那里见王。
“是。”天关爽快地回道。从他出现在幺凤宫外,他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北落轻笑,发丝飞扬,“你知道玉阡萝回来,却不告诉我,我们还是朋友吗?”
“换了是你,你会告诉我吗?”
北落挑眉,“如果是这件事——会。我会告诉你,因为它关系重大。”
“北落,王的命令是不许告诉任何人。”
“王的命令……王只是一时冲动,你应该坚决反对的。”北落直视他,“玉阡萝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威胁。她太厉害了——”
“北落。”天关打断,“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她是被人从人间带回来的。”
“谁?”他不以为然。
“目前还不知道。”查了这么久仍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北落轻笑,“我知道。”
天关直愣愣地看向他。
他笑意盈盈,“一个阴谋家——我们姑且不论这个具体的人,整件事来说,玉阡萝的出现就是个阴谋,她是阴谋的开始。不管她是不是所谓的失去了记忆,也不管她是不是只是单纯地被人带回来,这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天关,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
“王亲手杀了玉阡萝是事实,无论王的心中有多么痛苦多么不情愿,这都是事实,不管怎么弥补,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玉阡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她不计较私人恩怨,她的国家呢?那是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你不会忘了她有多么热爱她的国家、她有多么强烈的责任感吧?你认为她会放弃吗?”
“可这些是王的决定,没有人干涉得了。”天关虽然也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都是一些假设性的东西。
“天关,你不相信我吗?”
“我们不可以单凭一些猜测做事情,那么多年,王的痛苦你也看得到。他为了国家牺牲了很多,现在难倒只想拥有一个女人都不可以吗?”这也是他当初没有反对的原因。
“只要不是玉阡萝,一万个女人都没有问题。”
天关瞄向他,“你明知道王只喜欢她一个。”
“我当然知道。但是,玉阡萝——绝对不可以。她是个太大的威胁。”
“那你这个智囊应该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啊。”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解决她。”
两人在小径旁的树林边上停下。
“这是不可能的,王不会允许。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天关不以为然。
“你想没想过,如果敕廿利炎知道了,会怎么做?”北落像是忽然想到般地问,“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今天我可以发现,明天就会有另外的人发现。还有我告诉你,进入宫廷刺杀王的人跑了两个。”
“跑了?”
“没有完成任务却跑了。”他别具深意地说,“而且是从繁露道。”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天关眉头深锁。
“玉阡萝知道那条道吗?”
“我不知道。”天关摇头,“王怎么说?对这件事?”
北落勾起唇角,“王是什么都不会说的。”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任何情绪都被掩藏在那张沉静的脸庞之下,他读不懂他。
天关沉默半晌,“你找我谈话的目的是什么?直说吧。”
“很简单。”
“少来。”这种情况会有简单的事才怪。就算有,为了一些简单的事,他也不会找他。
“真的很简单,我只是想要你——如果以后发生什么事,都站在我这一边。”
“什么意思?”天关疑惑不解,“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北落莞尔而笑,“不知道。”未来的事谁说得清呢?只是,在他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隐隐升腾,“也许会掀起腥风血雨也不一定。”
天关久久地看他,“只要是以大局为重,我会站在你那一方。但是,你的那一方,是在王的反方向吗?”
“……我们都是忠于王的,不管哪种程度,以哪种方式,都是忠于王的。我们是他的左右手,他可以说是不能离开我们的。当王偶尔有偏差的时候,我们应该协助他走回正轨。”北落负手而立,“他是一国之君,是所有人的王,并不是他自己的——更不是玉阡萝的。”
天关听着,可是脑海中却浮现那座清冷空旷的大殿,王孤单的背影洒在台阶之上。他是所有人的,却唯独不是他自己的。
“你是要架空王吗?”
北落诧异地侧望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认为王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人吗?他会在你还没有所动作之前就杀了你,不给你留一点喘息的机会。王……虽然一时被爱所迷,可终归还是会正视现实。”一百年前他不也是为了国家而亲手杀死所爱的人吗?他相信,只要他们坚持,王终归还是会以大局为重。
“你……”
“相信我,一切不只是为王好,更重要的是为了我们的人民。”
他的口才实在太好。天关不得不在心里佩服。
“怎么,答应我了?”他漂亮地扬眉。
天关不置可否。
“走吧。”北落拍他的肩膀,“我请你喝酒。”他明白,这样已经代表他同意了自己的要求。
四大臣中至少有两位已经打了否决票,他相信,那个阴阳怪气的太阶和硬邦邦的参井必定不会支持玉阡萝。
“好啊,把你珍藏的十坛酒全捧出来,我就答应你。”
“做梦。”北落嗤笑,那可是他的宝贝,“最多五坛。”
“八坛。”
“四坛。”
“七坛。”
“两坛。”
风中,声音渐行渐远。
正文 第七章
玉阡萝被帝车囚禁在宫廷。
这个流言风一般地吹向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朝臣纷纷上奏,要求王给予解释。
此时,大殿之上,只有他心腹的四大臣。
“王,宫廷外面议论纷纷,羽国势力又有窜起之象。”刚刚结束克罗城战争的参井面无表情地说。仿佛刀削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挑的丹凤眼向下垂,凝视地面。
“王。”天关叹口气,虽然不情愿,但他终究站到了北落那一方,“寻语城有奏报,羽国有人大肆辱骂宫廷,甚至有集结闹事的趋向,您看……是否该有什么行动?”
端坐宝座的帝车依然不动声色。
“天关,派人镇压这些叛乱,不分羽国还是简玉国——现在是天朝,有人作乱就去镇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不要激烈,要采用温和的态度。”
“王,这会有效果吗?羽国的人都以为您囚禁了玉阡萝,您不对这件事表态,他们是不会满意的。况且,我们的人民也不会袖手旁观。”北落俊美无比的容颜是难得的严肃。他早说过,玉阡萝的存在无论对谁都是一个不好的因素。
帝车缓缓垂下眼,目光是沉重的疲惫,“我会有所表态。”
“王……”
“说吧,北落。”他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讲。
北落上前一步,白衣抖动,“你是否想过为什么玉阡萝在宫里的消息会如此快速地传出去?”
“我相信不是你。”帝车薄唇难以察觉地向上微微掀起。他相信北落不会如此不顾大局,但他的立场是可以想到的,一定坚决地反对。
“王。”北落单膝跪地,“请相信臣。臣所作的都是为大局着想,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如果是他,他会更加滴水不露。王这样说无非是想警告他不要太过强硬。
“这件事我已仔细想过,不必再说。”他明白北落为何会抓住不放。
唯一的可能是进宫行刺的人见到了玉阡萝……
“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玉阡萝肯定一清二楚。”北落不顾王的阻止,“刺客进宫却又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逃走,道路选的还是繁露道,而且才一出宫,马上闹得人尽皆知……王,您不怀疑吗?”
这也是他不让他说的原因,“……玉阡萝的事,我会有个交代。”
北落抬头直直看他,目光无比坚定。
帝车忽略北落的视线,“太阶。”
他转向一直沉默敛眉的大法师。他长发及地,松散地披在后面,剑眉星目,一身黑色长衣,衣摆的右下角绣着一朵白色的荆棘花。
“你有什么看法?”
太阶缓缓抬头,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那要看王的态度决定。”
“什么意思?”
“那要看您对敕廿公主的态度——是要杀,还是要留。”
帝车斜倚扶椅,眉毛微微上挑。
“如果是要杀的话,直接说外面的话是子虚乌有,系全有心人的谣传就可以了。”
帝车淡笑。这样的话倒是简单了许多。
“王?”
“我不会杀她。”平淡的语调说出众人最担心的结果。
一百年之后的今天,他不会再下杀手。
他不认为局势到了非死即亡的地步。他相信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玉阡萝……不管怎样,他不想重蹈覆辙。
“王——”北落阻止。
“北落。”长时间没有开口的参井打断他的话,“太阶还没有说完。”王是一国之君,他有决定的权利。
北落略微惊讶地看一眼参井。
太阶不受影响,“如果您要保全她,那么——您要让所有人知道您的决心。”
浅浅地勾起嘴角,帝车仍是一句话也没有。太阶的想法,他明白了,这也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方式。但是太阶的态度,令他感兴趣。
“参井,你呢?”他将深深的目光转向一向强硬的右将军,“有什么看法?”
“臣相信王的决定。”
王一向是以国家为重,他相信王作出的决定至少不会是错误的。至于玉阡萝,或是别的什么女人,他并不关心。毕竟王曾经杀过她,有一次也可能会有第二次。如果她真的威胁到天朝,王必定不会听之任之。
太阶和参井的态度是他们没想到的,“参井……”他知道这句话代表的含意吗?天关看向他。这位一同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未免一切看得太简单。当听过北落的分析之后,他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这让他有些后悔当初并没有劝阻王。
“王。”北落浓眉微颦,“您真的考虑好了吗?这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开始。”
“你说得太夸张了。”
“并不夸张。刺客的事,我肯定她知情……”
帝车深深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
“也许一切都是她的计谋,仅就目前而言天朝就乱了人心,之后呢?一步一步的,她不会停下来。”北落继续道。
玉阡萝,你真的和刺客有关吗?这是长时间放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今天,又被北落重新提起……
耳边的声音仍在继续。
如果诚如他所想,他又该如何面对玉阡萝?
这样的猜测,让他心湖难平。
“玉阡萝,我们成亲好不好?”
“一切交给我,你只要用最美丽的笑容等待那一天的来临,其余的一切交给我,我们会有一个最幸福的结局。”
我们成亲吧……
林阴路上,树影幢幢,午后热烈的阳光被阻隔在外面。
玉阡萝漫无目的地走着,昨晚耳边帝车的细语仍在耳边,一次一次。是因为被北落撞到吗,他终于提出成亲的事?如果没被发现,他会隐瞒一辈子吗?她不知道。可是,真的要成亲吗?眼前的困难显而易见。北落是绝对会反对到底的,她肯定。每当面对北落那双清澈的双眸,她都会非常不安,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其实她的消息也并不是那么闭塞,宫廷里想要有什么秘密简直是不可能。这些天宫廷外面汹涌的民情她也略知一二,甚至大臣们的反应也在宫女、士兵之间传语纷纷。
她和帝车之间的阻隔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她有些怀疑。此时的心境远比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时更混乱。
如果她和他只是单纯的两个人就好了。
来到这里,她像是掉进了漩涡。虽然身不由己,但却仍是不断下滑。
可是帝车却对着她露出轻松的笑容——那是装出来的吧,为了安慰她的心。
林阴到了尽头,阳光宣泄似的洒在她的身上,顿时感觉一阵暖洋洋。
深深叹口气,她现在能够做的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旁支持他,虽然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她知道,这对帝车很重要。
她抬头望向太阳的方向,强烈的阳光刺痛双眼。孤单、疲惫纷至沓来。原本成亲人的幸福感觉她并没有感受到,她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明白帝车隐藏一切的原因……太沉重了。
“主子,您不回去歇歇吗?”花柔默默地跟随了许久。
“我再走走。”她有气无力地道。
她想看看帝车大殿的方向,她急切地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明知看不见,可仍然想离他近一些。就像靠近太阳一样,可以得到温暖。
就是那道墙啊,打破了他们的平静。
她望向隔在正殿与寝宫的那道白色墙壁。就是这道墙,当初她跨过它,冲向凶案的现场,冲破了他们的平静,将一池湖水搅乱。
那道墙……
倏地,一道黑影划过。
顿时,她感到浑身一震,心头跳个不停,瞪大的双眸紧紧跟随那抹熟悉的黑色。尽管只见过两面,却熟悉无比。
是他,那个带她来到这里的神秘男子!
似有所觉地,他微微侧首,及地的长发跟着飘动,细长的黑眸对上她惊异的视线时剑眉微动,随即露出一丝笑容。
那是赞许的笑容。
她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主子,您怎么了?”雨润眼尖地发现不对劲。
“没、没事。”她心虚地急着否认,眼睛仍紧盯着他挪动的身影。不是不想,而是挪不开视线,像是粘住一样,再也挪不开。
“大法师?!”雨润惊呼,连忙畏惧地低下头。
“你说——什么?他……是谁?”那抹黑色消失,她注意到他隐入别院前留下的似有深意的一眼。
“是、是大法师。”雨润仍害怕地低着头。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碰上大法师?希望没看到她才好。
“已经走了。”花柔看她胆小的样子,轻笑道。这丫头终于也有怕的人了。
“你说他是大法师?王的大法师?”玉阡萝回头追问。她以为他是羽国的人!
“大法师是王的四大臣之一,专司祭祀。”花柔回道。明天就是祭天大典,一定是为了这个才进宫的吧。除非有重要事情,大法师一般很少进宫。
帝车的四大臣之一!
他为什么接她回到这里?一定不是帝车派的,他说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法师没有接到王的命令擅自带回她?
是有什么阴谋吗?她无法不怀疑。
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太混乱了,一切的一切乱得她头脑仿佛要炸开一般。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赞采兰的声音如鬼魅般出现。
玉阡萝震惊地转回头,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我、我们……”
赞采兰轻蔑地瞄她一眼,“你刚刚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也许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玉阡萝将身子转过去,正面面对她,“我只是随便看看。”
“王宫可不是你随便看的!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坏念头,不然有你好看的。”
玉阡萝努力地想露出笑容,可惜没有成功,“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赞采兰懒得听她狡辩。金色的衣衫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如同她不可一世的态度,“你不要以为王被你迷惑住,什么都会听你的,你迟早会被我赶出宫廷!”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她老早已经成为天朝的王后了。
花柔和雨润有些看不过眼地互望一眼。这位盛气凌人的小姐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儿吧。好歹玉阡萝是王的宠妃啊。
“我并没有迷惑帝车。”听到她口不择言,玉阡萝强忍住心中的不满。
从她口中说出那尊贵无比的名字令赞采兰难以忍受,“你有什么资格叫王的名字?!”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
不可理喻。玉阡萝不再理她,准备离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赞采兰用力拉回玉阡萝。甩了她一个趔趄。
“赞采兰小姐……”
“没你们的事!”花柔雨润上前劝说却被赞采兰喝止。
她不能忍受王心中只有玉阡萝一个人,不能忍受自己对着心爱的男人却只听他叫自己妹妹,“敕廿玉阡萝,你不要以为你可以永远这样得意,心想事成,任意摆布王。王可以杀你一次,就可以杀你第二次,总有一天他会真正看清你的嘴脸,再次对你不屑一顾。你不会猖狂太久的,我一定会撕破你的伪装,让王看清真相!”
她在说什么?
玉阡萝恍惚地想,她是说帝车杀了她?是吗,她是这样说的吗?
天气这么热,她的汗都流下来了,可是她却感觉身体像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样,寒冷刺骨,飘忽不定。
“你……”她艰难地思索头脑中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她要问,可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你绝对不会有好结果。”赞采兰英气的脸上有些扭曲。她爱了王这么久,绝对不会将他拱手让给这个狡诈多端的女人。
“我爱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永远站在我身边支持我、陪伴我,永远不离开我。”
“我们的爱可以跨越一切。”
“你是我的家人。”
“我会尽我所有保护你。”
……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铺天盖地。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肩膀承受不住地下垂。耳边一直响着帝车的声音,甚至赞采兰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有发觉。
她的头脑中混乱成一团。
“主子?”花柔担心地蹲下身看她,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主子,我们回去吧。”
“主子,赞采兰小姐——”
“是真的吗?”玉阡萝直直地望向雨润,双眼清亮见底,“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雨润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您不要问我!”
这时候她多希望听到否认的答案啊,可偏偏不是。
泪水不自觉地流下,甚至她自己也没有发觉,“你们先回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玉阡萝声音空空地道。
“您不要这样。”雨润扁起嘴,她该不会又是说错话了吧?“如果王要找您——”
花柔向她使个眼色。她连忙止住话。
“那么,我们在远处等您。”花柔拉着雨润离开。
“姐姐,会不会有事啊?”她从来没见过主子那么苍白的脸。
花柔深深叹口气,“希望没事吧。”
难办啊,这件事应不应该向天关将军禀告呢?
“姐姐,我们就在这儿吧。”花柔雨润在林阴道的另一端停住。
“姐姐,你说赞采兰真的可以把主子赶出宫吗?”看她那嚣张的模样,她宁愿玉阡萝做王后。玉阡萝待人和蔼,心地也很好,还知道关心人。比那个一天拉长着脸的赞采兰不知道好过多少倍。
花柔瞟她一眼,“这种事怎么好说,一切要看王的意思呗。”
“可王对主子很好啊。”
“王对赞采兰也不错,有好东西都记着她。”
“……王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懂。”
“呃,姐姐,怎么突然起雾了?”不是她眼花吧,光天白日的。
烈日当空,阳光普照。
玉阡萝颓然跌坐地面,姣好的面容凄然。翠眉微颦,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略显无神,目光飘忽,素日粉润的唇也变得青白。
是他杀死她。那个对她百般温柔、百依百顺,时而深沉如大海,时而开怀大笑像个孩童般的男人,那个她深爱的、却满口谎言的男人——杀了她!
她嗤笑。在这个世界究竟能相信谁呢?
淡淡的,薄雾起。
她有些奇怪地望望四周。这里的气候变得这么快吗?刚刚还是阳光充足,现在就已经起雾?
脚步声。她听到了。
绣着一朵白色荆棘花的黑色衣摆出现在她面前。
她冷淡地抬头,“你这一次又要告诉我什么?”
太阶垂头望着她冰冷的眼睛,“赞采兰对你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刚刚在附近他已经听到。
“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吗?”不管他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她都没兴趣要知道。
心脏为什么这么痛呢?
“王已经决定娶您为王后。”即使北落一再反对,王还是一并否决了。
“这是你希望的?”她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他坦诚。
她的视线飘忽,“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又代表了什么?”
她的心里实在太乱了。如果她一个人关在黑黑的房间想上一阵,也许会想明白、理顺一些事。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太混乱了,她的头像炸开一样,心里也是,痛得要命。
“您不可以动摇。”
因为她是羽国的光明?“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和……”光是念出名字她就已经心痛得不行,“要和帝车作对呢?你不是什么四大臣之一吗?天朝除了他,势力最强大的四个人之一?”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白色的荆棘花轻轻波动,“因为我想要羽国和简玉国的人一样,过上平等的生活。”
玉阡萝没听懂似的仰望着他。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雾气的潮湿味道。心啊,还是好痛。
“这是只有您才有可能做到的事。”他,无能为力。
“我……”喉咙有一股甜甜的东西涌上来。
“您还好吗?”太阶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连忙蹲下身。
“噗。”
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嘴角流下。
“玉阡萝!”
模糊中,她看见一双细长紧张的眸子。
“这一天终于到了。”
汩水河岸边一男一女对峙而立。汩水河平静的水面泛起血红的波澜。
周遭战况激烈,哀鸿遍野。
“今天是我们一决生死的时刻。”帝车白衣飘然,黝黑的眸子沉重地注视着面前身着火红战衣的女子。手持的利剑在水光的反射下放着诡异的光。
那一天,经过多少年她也不会忘记。他的白衣是那么耀眼,混着飞扬的发丝昂然而立。那也是头一次她见到了和那白衣完全相反的他眼中的肃杀。
“我们……”握着长剑的手攥紧,青筋微露。
“我,即使是死了,也会为我的国家而战!”她坚决地道。
十年一战,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不慎误中埋伏是她一时大意,着了他们的道。但是输给他,她心服。他是位值得尊敬的敌人。只是,她的国家,大概保不住了。
她双手在胸前画一个圆圈,腾腾紫气中窜出一把三尺长的极细却坚韧无比的敛云宝剑到她手上。
执剑的手渐渐托起,周遭的空气骤然冻结。
红衣飘荡,宛若风中熊熊烈火,无言中透着烧毁一切的气势。
“开始吧。”
再没多说一句话,两人激战到一起。一白一红两条身影纵横交错,寒光逼人。
夕阳西下,映得汩水河一片血红。风吹树叶,竟响起阵阵哀鸣。
倏地,她淡淡一笑,笑得那般坦然。或许,这是注定的结果……可是她的国家,她的人民,她深爱的父亲,对不起了……
她坦然,可是她的心为什么那么痛?四分五裂,万箭钻心地痛。对面的男人,那深邃的眸子……她好想抚平那抹沉痛。
“玉阡萝……”帝车眉头紧皱,眼中有滴晶莹闪现。
她踉跄,鲜红的血自胸口喷涌而出。
再次回首水光潋滟的汩水河。无论周遭怎样惨烈悲伤,它永远超然事外,无动于衷。
“黄黄的落叶飘飘,到我的肩膀,母亲要我抚平,我却将它收藏。长大后的人啊,怎么会懂得它的忧伤……”
这种时候她竟想起一首小时候时常唱的一首歌谣,她自嘲地一笑。
可是那个时候是多么幸福啊,无忧无虑,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气,不必理会世间的纷纷扰扰,不必将心中最悲哀的爱掩藏。
她止不住身体的失重,一晃,倒在帝车冰冷的胸膛上。
记忆中温暖的胸膛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冰冷。
帝车紧紧抱着她,双手不觉间染成血红,“玉阡萝……”
一滴清泪滴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
他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此时说些什么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发丝飞扬,飘舞在她如玉的脸上,隐约遮住两行清泪。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涌现无限情意。
“你终究还是胜过我了。”她的声音轻若浮尘。换作是她,不知下不下得了手。
泪水滴落在她眼中,顺着眼色滑落。
勾起一抹凄凉的笑,玉阡萝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爱,再见了。
冷风中他拥着她,衣袂纠结,随风飞扬。
“黄黄的落叶飘飘,到我的肩膀,母亲要我抚平,我却将它收藏。长大后的人啊,怎么会懂得它的忧伤……”
玉阡萝躺在幺凤宫湿凉的硬石地上,口中轻轻地哼唱小时最喜欢的一首歌。
她的生命中没有母亲的出现,她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这首童谣也是抚育她长大的阿么娘教她的。阿么娘的头发有到脚底那么长,唱歌很好听,听她的歌声像是聆听天的鸣奏,令人心旷神怡。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每每望着她的时候都是露出最温柔的笑。可是她并没有陪伴她更多的时间,只短短地不到十年的光景,阿么娘就像蒸发掉一样,自那没有月光的夜晚之后,便再没有出现。
父亲说,她跟心爱的人走了。去了哪里,他却没有说。
父亲——她一直是相信他的。父亲没有儿子,她便习文修武,精研法术,努力成为让他骄傲的孩子。
她是在父亲的期望与教诲中成长的。
他教会她,爱国家要胜于爱任何东西,包括自己,包括爱情。
帝车,她最爱的人,他们相识在位于两国之间的莫知山。那里最有名的是山中每一样生物都会唱歌。
夏日炎炎,清水边一声低沉的呼唤从此牵出一段纠缠不断的情缘。
如果早知他是简玉国未来的国君,她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他。
他们忘我地在青山绿水间流连,用彼此开心的笑声染遍林间……直到战争开始的那一刻。
那一刻,如雷击顶。
他竟要求她随他回简玉国,成就美好的姻缘!
最终,他们在莫知山分开,却在战场上相遇。
战场上他们彼此遥望,相互厮杀,可是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
十年一战,心神俱疲。
她的成功与失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命运,不容有失。拼着伤痕累累的心,她一直走下去,坚持战斗,死去的朋友和亲人的声音一刻不停地鞭策她,将她逼得更紧。
可是,她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帝车的剑刺穿她的胸膛时,她只觉一凉,痛彻心扉的感觉向四肢百骸火速蔓延。
不是伤痛,是心痛。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结果到他的剑穿过胸膛时,她才清楚地知道——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
回忆在眼前飞快地旋转,最后停在胸膛里尖利无比的剑。伴着无穷无尽黑暗的是痛彻心扉的伤。
滴入眼中的他的泪仿佛火焰般灼热,烧痛她的双眼。
身下的冰冷浸泡在周围,幺凤宫的窗纱被风吹得飘动。
她疲惫地叹息,原来并不是所有失而复得的东西都是令人高兴的。
“黄黄的落叶飘飘,到我的肩膀,母亲要我抚平……”
声音缥缈,仿若空中净白色的浮云。
“帝车,我都想起来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记忆……终归还是回来了。
正文 第八章
“发生了什么事?”帝车回到幺凤宫,却被挡在门外。
花柔为难地垂头,“主子说要安静,不许……不许任何人进去。”
“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帝车阴沉着脸。
“……我想要安静一下,你今天去别的地方吧。”房间传出玉阡萝淡淡的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任何感情。
房间内漆黑一片。
“玉阡萝,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让我进去。”
停顿半刻,“我要安静,现在。”
帝车左右看看跟侍在侧的花柔雨润。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可以吗?”玉阡萝声音依旧。
“明天是祭天大典,我要你参加。”他要在明日公布他们成亲的消息。
祭天大典?那是多么尊贵重要的日子啊。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
“玉阡萝?”
“……好。”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应该够了。
帝车深深地看一眼漆黑的房间,叹息。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坐在书房的藤木椅上,帝车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他知道一定是有事发生,不然玉阡萝不会不让他进幺凤宫。
“主子知道了。”雨润口快地道。
“知道什么?”
“知道、知道是您杀了她。”
帝车面色一变,身体向前倾,“她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雨润和花柔对视一眼。这样的情况应该实话实说吧?“是赞采兰小姐说的,她和主子闹得不是……很愉快。”
应该说相当不愉快。
帝车慢慢地靠回座椅,深深地呼吸,黝黑的眸子射出复杂难懂的光。这丫头越来越过分了!
“王……。”
“她说了什么吗?”
“没有,自我们把主子抬回宫,主子就只说了一句话:她要安静,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包括王。”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抬回去?他的脸上写满关心。
“主子昏倒了。”花柔简洁地道,“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只一会儿就醒了。”
是打击太大了吧。帝车在心里深深地叹口气,“你们下去吧。”一切只有待她平静之后再解决了。
“是。”
“等等。”他唤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个人,“你们向天关报告了吗?
“还没来得及。”一整天他们也没见天关将军的影。
“以后玉阡萝的事不用向他报告了,有事我会直接问你们。”帝车疲惫地揉揉眼角,“记住,你们下去吧!”
现在的天关已经不是站在他这一方,他不能让他知道更多事,尤其是这件。
“是。”
压下心中的疑惑,两人背门而退。
书房散发点点薰香的味道,窗外树影摇动,白云浮荡遮住玉盘似的明月。
第二天清晨,青草上的露珠缓缓滑落。
帝车站在幺凤宫门旁,一袭纯紫色的宽阔长袍,左右袖口绣着翩翩欲飞的圣鸟吉光,领口和对襟是淡黄色的宽延。束发金冠,尊贵无比。
祭天大典举行在即。
“王,要不要小人去催一催?”花柔跟在身后,小声道。
不知主子是闹什么别扭,眼看时间紧迫,却仍关在房间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必。”帝车淡淡地道。
又过了一刻。
“王……”
帝车挥手打断她。
又过了两分钟,幺凤宫的大门徐徐打开,门庭当中玉阡萝款款而立。阳光洒在身上金光灿灿,夺人双目。薄纱长裙领口大开,两翼锦衣相互交叠错过,腰间束紧,裙摆拖地。她秀发盘起,斜插金穗钗,翠眉微挑,灵动的双目淡涂妆容,冰肌玉骨,高贵非常。
帝车的目光依旧淡淡地停在她身上。
她徐步走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纠缠。
“终于出来了。”他执起她的手。
玉阡萝注视那双久违,却又时时在身边的双眸,“你确定要娶我为王后?”这是一生的誓言,她要确定。
“是。”他握紧她的手,“有许多话我要对你说,等祭天大典结束,我们好好聊聊。”
“……好。”
玉阡萝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走过花园,走过大殿,走向祭天的所在。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宽敞的道。他们执手穿过,她并没有忽视人们或犀利或不屑或温和的目光。
十二级台阶之上太阶孑然而立,黑衣在阳光下更显阴暗。
不经意地和他对视,玉阡萝极淡地一笑。他,已然知晓她恢复了一切的记忆。
“准备好了吗?”帝车看向她,目光柔和。尽管面前阻碍重重,他们也还是最终走向了幸福。
“是。”迎着他的眼眸,玉阡萝坚定地回答。
这一天,将是所有人都难以忘记的一天。
“一个月后,我将迎娶敕廿玉阡萝为妻!”
帝车此言一出,祭台下面的人立时炸开一锅粥,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不论宫廷内的大臣,还是宫廷城墙外面的百姓,他们共同的声音震动了苍穹。
玉阡萝甚至感觉天在震动。
帝车缓缓地抬高手,晴朗的天空一道惊雷划过。
喧闹声安静下来。
“我心已定,不容更改。”帝车的声音飘在空中,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王,不可以呀!”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众人的反对又随着这反对的声音再次高涨。
玉阡萝站在祭台上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坚决反对的北落反而并没有参加到这场拉锯中,只是比她更平和地看待这一切。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安静。”大法师终于出声。
“请大家安静。”玉阡萝向前迈出一步,走出帝车保护她的圈子,“我有话要说。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简玉国和羽国原本一家,是因为两个兄弟的争斗而逐渐分离,各自为政。两个国家千百年来争斗不断,都为了各自的野心——当然,出于和平的目的也好,总是在战争的气氛中,没有人真正得到安宁。”
随着她的讲话,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我是羽国的人,我的责任是保护我的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保证他们能够幸福地生活……可是我没有做到,我们仍在战斗,我所希望保护的人民仍不时地有人死亡。战场上鲜红的血并没有冲刷我的灵魂使它更高尚,现在,我反而为之感到自己的沉沦。我们需要的是什么?你们问问自己。是战争吗?”
“战争持续了几万年,你们还要它继续吗?我的父亲曾对我说,你要爱护你的人民,要爱他们比自己更多,我想我可以做到。我爱帝车,我也爱我的人民……我的人民,是天朝的人民,是简玉国和羽国的人民,我相信我们可以共同努力,使这个国家更加团结,更加安宁。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或者是我们儿女那一代的时候,简玉国和羽国已经消失,成为历史中的词语。真正存在的是天朝,我们现在这个国家!”
玉阡萝扫视所有人,“我们的安宁是需要大家共同创造的,我希望我们的人民也能够真正做到平等,让所有相爱的人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论他们是哪儿的人,都可以生活在一起……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它可以战胜一切。我们拥有它,所以我们是不可战胜的。明天,请让简玉国的人说,我们是天朝的人,也同样地,请让羽国的人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是天朝的人,我们平等、安宁地生活。”
她的一番话几乎震惊了所有人。
“我,将成为你们的王后,这一次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人民,也不是为了让大家可以获得平等,只是因为我爱你们的王。我希望可以陪着他走完一辈子的路,不管它有多么漫长、多么崎岖,我希望和他一起走过。”玉阡萝深深鞠躬,结束这段话。
北落凝视地面的眸子划过笑意。终于……她开始行动了。
“你说得很好……非常好。”帝车斜倚床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卸下一身行头,换上便装的玉阡萝感到一身轻松。“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吗?”她淡淡一笑。
“你说的是真话吗?”
她挑眉,“什么?”
“你说无论前面的路多么漫长、多么崎岖都会陪我走完一辈子,这句话是真的吗?”
“是,只要你还牵着我的手。”
帝车沉默,视线停在她的影子上,“赞采兰说的——”
“都过去了。”她打断他,“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不想听。
真的过去了吗?“玉阡萝……”
她来到他身边,浅浅笑道:“以后要对我好一点,知道吗?”
“我现在对你不够好吗?”
“要更加好。”这样她的心会更加平静。
帝车一笑,“是,王后。”
玉阡萝笑了笑,“……那个,北落不是一直反对我们吗?怎么他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虽然心里反对,但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表示出来,让他为难,“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反对这件事。”
他的反对并不算什么,主要是看你的态度啊。玉阡萝笑笑,心里想。
帝车关切地看着她,“身体好点儿了吗?花柔说你昏倒了。今天又忙着让你参加祭天大典,没来得及叫医官给你看一看。”
“我没关系了。”她轻描淡写。
当时是个很大的打击吧,“对不起,我——”
“都说了不要再提。”
帝车有一瞬间的诧异。她的神情……
“怎么这么看着我?”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不认识我了吗?用那么奇怪的眼光看我?”
“没有。”帝车收回迷茫的目光。
月光透过窗纱斜照进房间,可是比起里面照明的晶石,它的光却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明天还有祭天仪式?”听花柔说要连续三天。
“是,后天也有。”
“我还需要参加吗?”
“不一定要参加的,随你的想法。”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当然希望你能参加。”她现在已经算是天朝的王后了。
纤眉一挑,“帝车,你在想什么?”对着她露出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为什么?
帝车抿一下嘴唇,似乎在思考怎样说。
“帝车?”她确定他有心事。从祭台下来就发现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在宫里的消息会传出去,按道理讲他们怎么会发现呢?”他轻抚下颌,精光乍露,“除非他们曾经在宫里看到了你——闹刺客那几天你发现周围有奇怪的人吗?”
这个精明的男人!“没有。”玉阡萝摇头,“我没有留意。有没有可能是——北落?”
“不会。”他可以肯定,“为什么你会怀疑他?”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知道反对我们的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我不清楚。”玉阡萝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帝车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我父亲?”
帝车身体一僵,只一秒钟又恢复原状。
“我听说我有父亲,是不是?”
帝车舒展一下眉头。刚刚利炎进宫要求见女儿,被他婉言拒绝,没想到这时她又提到这个。
“我不能见他?”
“不是,过几天吧,等祭天大典结束之后,我会请他来大殿。”他最大限度也只是让他们在公开的场合见面而已。”
“好。”玉阡萝应声。
过了一会儿,她软绵绵地趴到他的胸前,眼睛望着映在地上清凉惨白的月光,窗纱的影子在月光上飘动,“你为了我费了不少心吧?”
或许之前不明白,但是如今她知道很多时候他在迁就她。没有语言,尽量办他能够办到的事,默默地迁就她。
从人间回来这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任凭怎样伸出手来,企图留住美好的时光,它终究还是悄悄从手指缝中溜走。一去不返。
“其实,”他抚摸她柔顺的长发,“这样的平静是我最想要的。”
“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拥有这种平静,无论是谁。”
滑动的手停了一下,“是啊,所有人。”
花园中,北落极为专注地盯着一朵枯萎的慕叶花。一袭白衣在火红的花丛中更显挺拔,“这朵花枯了。”
帝车倚坐石椅,自顾地喝上一口上好的酿酒。修长的手指沿着小巧的酒杯画了个圈,“花开花败自有时。你是想说你在为它而哭吗?”
“王。”北落回身一笑,弹掉身上沾着的花粉。
“喝酒吧,别再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样你累我也累。”
北落撩衣而坐,爽快地喝了一杯。
天空的一端乌云层叠,细细地飘下雨线。
“这样的天气饮酒观花,可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呢。”北落仰望天空,“您认为这雨会大吗?”
“也许吧。但是这种清凉的气氛很是难得啊。”几天来闷热得要命。
北落瞥一眼帝车,举杯一饮而尽。
“王……”
“我意已决,不会再有更改。再说也已告知天下,不容有变。”帝车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话,先行封住他的口。
北落遗憾地掀动嘴角。被看穿了呢!
“王不觉得她昨天在祭台上的话是有一定意义的吗?她的话……她是要有所行动了吧?是给敕廿利炎一点暗示?”
帝车不自然地一笑,“你太多心了。她讲的话无论怎么想,都是希望和平的话,而且,有一定道理。”他也是啊,昨夜并没有怎么睡,她在祭台上的眉梢眼角,语气的轻微变化,都是他太过熟悉的了。口口声声“人民”的玉阡萝是以前的神态啊!
“其实,”他自斟,“我们统一了天下,也是希望没有战争,过平静的生活,可是现在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安宁,还是有许多的不稳定啊。”
“那是需要时间的,目前来说,即便当初是羽国胜了,收了天下,她也不会治理得比现在更好。没有一种制度是不需要缓和的时间的,我相信最多再过五十年,天朝会像以前我们的简玉国一般祥和。”
“你说得有道理,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推卸所有的责任。”清风吹来,帝车感觉一股清爽之气。“我们的天朝有几个人可以说对待羽国像自己人民一样爱护呢——”
“王!”
极力隐忍怒气的声音打断他们谈论政事。
“王,您怎么可以这样呢?”赞采兰不顾一切地跑到帝车跟前,杏目含着控诉的光,“您怎么可以娶玉阡萝为王后?!”说是要她去办事只是找个借口支走她而已,真正的目的是没有阻挠地和玉阡萝成亲。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那么爱你?”
帝车起身安抚,被她一把推开。
“为什么要这样啊,我有哪里比不上她?我对你没有她对你那么好?还是我没有她漂亮?”她为他,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他却这么对她!
“采兰,我的感觉早已对你说得很清楚了。”帝车面沉似水。她戳破玉阡萝被他杀的这件事他没有追究,并不代表她可以继续任性胡为,“你好好控制你的情绪,我不想看你这样的哭叫喊闹。”
“难道我做什么都比不上她吗?她可以为你死,为你牺牲一切吗?”赞采兰泪水连连,双眸射出恨意。“在她心里你根本就是她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你就这么喜欢吗?”
叹息,“北落,你送她回家。”他淡淡地吩咐。她根本已经歇斯底里,无法沟通,再多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你好好安慰她。”
“是。”
一直在旁边闷头饮酒的北落终于抬起头,望向面孔有些扭曲的女人。他早警告过她做得不要过分,否则会引起王的不悦,看来自己的话他这位远房表妹一句也没听进去。女人啊女人,不过如此。
“不用!”赞采兰愤然转身离去。
“王?”他还要不要去?
“由她去吧。”
“玉阡萝!”赞采兰气势汹汹地闯进幺凤宫。宫女见是她,没一个敢上前拦住。
玉阡萝放下梳子,整理才梳到一半的秀发,不急不徐地转身面向房门口恶狠狠地瞪视她的女人。“你好,赞采兰小姐,不知到幺凤宫来找我有什么事?”她扬起浅浅的笑,“花柔,请赞小姐进来。”
这位主子还真平和,“是。”花柔道。
“滚开。”赞采兰拨开上前的花柔,直直向玉阡萝走去。
“小姐!”花柔惊呼,上前拉住她的手。
赞采兰反掌甩了她一巴掌。
“姐!”雨润连忙上前扶住嘴角流血的姐姐。
“住手。”玉阡萝喝止,“你这是来做什么?打人吗?”她转向花柔,“没事吧?你先下去。”
“我不只要打她,我还要打你呢!”赞采兰恨恨地道,冷不防上前又甩过一巴掌,“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玉阡萝没想到她会这样,硬生生地挨了她一巴掌,白嫩的脸颊立时起了五个指印。
“主子!”
“都给我滚下去!”赞采兰呵斥,胸口喘息不停,“你究竟给帝车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心甘情愿地上你的当?”
“我没有让他吃什么迷魂药,我是真的喜欢他。”玉阡萝无视面上火辣辣的感觉,平静地说。
“你——”赞采兰气急地抽出腰间一尺长的短剑,玉阡萝越是平静,她越是生气,“我说过我会杀了你,不会让你如此得意。”她自己得不到,也不会让这个狡诈的女人如意。现在她就杀了她,看她还怎么勾引帝车!
“啊!”
幺凤宫顿时乱成一团,宫女们四散逃开。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赞采兰挥剑上前连刺几剑都被玉阡萝巧妙地闪开。
“王第一次没有杀死你,这次我一定不会步他的后尘,我要让你死了也永不超生!”她一边恶狠狠地说一边接连刺下。
眼见玉阡萝仍毫发无伤,她不禁怒气更甚。手握短剑,口中急切地启动咒语。她要让她死得很难看。
“恶毒的疯女人。”玉阡萝纤眉紧皱。
这时,她已经被逼入墙角,再没有躲避的去处。
赞采兰施法。
千万根针一样细的钢钉向玉阡萝喷射过来。她右手在空中划出弧形,钢钉尽落她的掌中,只见她手一翻,原本刺向她的钢钉竟掉转地飞向赞采兰。
“啊!”赞采兰不禁惊呼。就在距离她只有一指之远时,她被凌空抽起,迅速远离,待重又站回地面,才发觉已在帝车的怀中。所射出的钢钉也尽在他的化解下成为细细的尘埃。
帝车沉重地望向目光闪烁的玉阡萝。
原来她一直是在骗他。什么记忆消失、法力全无都是骗人的。
“主子,您没事吧?”跑去找人的雨润终于赶回幺凤宫,关切地跑去玉阡萝身边,“主子?”怎么气氛这么凝重啊?
她赶紧屏息静气。斜眼打量整个房间,已经乱得不像样子,各处都有损坏。
静得针落可闻,但玉阡萝感觉得出汹涌的氛围。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北落有些气喘地进来。
“这是……怎么了?”看见破乱不堪的房间,他怔住。雨润说赞采兰来幺凤宫闹,他不以为只是普通的吵架或者……总之,他没想到竟会闹到这种地步。
瞥一眼帝车,只见他脸色极为难看。
“王!”
这时赞采兰才算惊魂方定,“您这回终于知道这个女人是在骗你了吧?什么忘了一切,没有了法力都是骗您的!她几乎杀了我!”
原来这一切是玉阡萝弄的。北落沉思地望向她。真是厉害的女人,居然这种情况下仍面不改色。
帝车松开手臂,放下赞采兰。俊颜阴沉得比外面的天气更甚。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他感觉心痛得无以复加。
“王!”赞采兰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
“北落,带她下去!”
“不要,王——”赞采兰还要讲,却被北落一把拽走,“王,你不要相信她!”临出幺凤宫,她仍大声尖叫。
“够了。”到了长廊,北落松开手,还她自由。
赞采兰得意地冷笑,“这回我看她要怎么办!”王的性格那么强,绝对不会原谅她了。
“不是她怎么办,而是王要怎么办。”北落潇洒地抖抖衣袖。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她的情绪平稳了一些。
“成亲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除了死人大概全天朝都知道了,王要怎么办?不是简单地取消就可以了事的。”这样一来,羽国的人都会认为受了王的愚弄,不闹得底朝天才怪。
“那——”
“你做事太莽撞了。”难以成大事。
赞采兰把心一横,“大不了再打一仗。”她就不信羽国的人还能翻天不成!
他真的怀疑打了这么久的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北落同情地看她一眼,自顾地离去。接下来的事,恐怕更有看头。
混乱的幺凤宫,帝车和玉阡萝相互没有向彼此靠近一步,仍在原地阴沉对峙。
窗外风雨大作,大开的窗子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房间里灌满凉风。
“你不问问发生什么事,就这么放她走了?”玉阡萝率先开口。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帝车直直地瞪视她。
“我说的你信吗?还是叫别人去说为好。”
帝车深吸口气,左眉微动,“雨润说采兰来你这儿,和你吵了起来。”
“吵了起来?她无缘无故打了我一嘴巴,还拿着剑要杀我——这仅仅是吵了一架?”玉阡萝冷笑。
帝车目光一闪。现在他的确也还是可以看到她左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你……”他远远地向她脸颊的方向伸出手,而后又垂下。
“她伤不了你的,不是吗?”以采兰那样的法力,有十个都会死在她的手下。如果说有人可以和他的法术抗衡,那么除了太阶就是她了。
玉阡萝犹疑地微颦纤眉,缓缓地走向他。
“帝车——”
“所有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吧?刺客的事也是你让逃走的,我——也是有目的地接近!”
“不是,我只是才恢复了之前的记忆。是在赞采兰说是你杀了我的那一天。”
“你的意思是我的猜测错了。”帝车眉头一紧,“繁露道只有你一个外人知道,刺客却偏偏从那里走。所走的路线全都是我带你走过的,你真的以为我一无所知吗?”他只是傻傻地希望那只是巧合!可事实证明了他的自欺欺人。
“我是个外人?北落、天关都你的自己人,只有我是个外人,是吧?”
“我们在说刺客的问题,事到如今你不要硬撑下去吗?!是不是要等我抓到那个人你才会招?”
玉阡萝停下脚步,冷笑,“那么说你现在是在审问我了?要我招供?”
“我只想要你的实话。”
“然后呢?”玉阡萝怒极反笑,“和那刺客一同定罪?”
“玉阡萝!”她这是在逞口舌之快。
“你对我的信任只有这么一点吗?”玉阡萝注视他的眼睛,他没有任何反应。
“好。”她残忍一笑,“那个刺客是我放走的,是我告诉他出去的途径的。”
她说了出来,他反而平静了。
“不过,不是我叫他们进来杀你的。我的记忆也的确是前几天才恢复过来的。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是事实。”玉阡萝继续,“我希望你不要在盛怒之下说出不理智的话,我受不了。”
帝车努力调息呼吸,“你想要我怎么说?”说“啊,原来如此,我们来拥抱一下吧”?
“我叫他出去,只是不想他们伤害你,虽然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可还是不希望他们在你周围出没……你懂我这样的心情吗?”
帝车冷冷注视她,“然后要他出去闹得人尽皆知?”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如果我没被你杀死,我会安静这么久的时间吗?如果我活着,我一定会再度率领我的人民争取胜利!而且我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好处……说不定你还会再度为了保住表面的平和而杀了我啊!”
“你……”她的话像刀刃一样狠狠刺痛他的心,“你明知道我不会再一次……不会再一次的。”
“我不知道。”玉阡萝冷冷地道。
帝车心痛地闭上眼睛。脑中突然有一道光一闪而逝。
见他这样,玉阡萝有些心疼地上前一步。叫他不要说矢去理智的话,但她好像说了更多没有经过大脑的傻话刺激他。
他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
“你父亲是克罗城反贼的主子吧?!”不然她凭什么放他走,那个刺客又凭什么听她的!
“不是!”她失口否认。
她应该抵死否认放走刺客的!这样一来,反而把父亲牵扯了进来。现在她才发觉。
“我是羽国的公主,他不听我的听谁的!”玉阡萝迅速找个理由,“在你心里,你根本没有把羽国的人和简玉国的人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即使你统一天下,在你自己那片心海,还是没有将天下尽容你心。对你而言,羽国的人是垃圾吧,不值一提的下等人。现在的他们也只是最下层的人而已啊!”
“你不要岔开话题!”帝车一针见血,“你父亲的事我会查得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他。”
无语。
“如果是他,我不会放过他!”那些羽国的反贼,杀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啊。为了制造混乱的目的,他们所杀的人所流的血,可以流成一条河。
“帝车——”
“你还想说些什么?”帝车面无表情。
冷风吹进,玉阡萝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我真的不是存心欺骗你,你相信我。”她深吸口气,“我只是……想主观地消去过去的记忆,让我们忘记那段令双方都痛苦的记忆……用心去经营现在的爱。我们都比过去快乐很多。”
是因为多了一些在人间的生活吗,她的态度柔和了许多。这在以前那个女战将口中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可那不是说消去就可以消去的,即便双方不提,将一切掩在心中,但是它还是在一个不远的黑暗角落,时不时地跑出来向你挥手,提醒你它的存在。这样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不想记起,可确实是有些东西不是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他们努力不去触碰,努力隐藏,可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显得那样的不自然,反而突显它的存在。
有人说,忘记过去的办法就是坦诚面对它,不要逃避。
他们也应该面对吧?
帝车深呼吸,“好,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地回答我——你说你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在人间生活。那么你告诉我,是谁带你回来的,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
玉阡萝垂头。
这是她所不能说的。
太阶——她不能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正文 第九章
光华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简玉国的祭天例时三天,但这之后,却又有连续半个月的庆典,其中尤以最后一天最为热闹。
这一天群臣齐聚专门设宴的光华殿,共同庆贺。虽然前几日帝车宣布迎娶玉阡萝引起多位大臣的反对,但是这一天,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像是从来没有这回事一般。不过内心里,在抗拒之时,也不禁升起疑惑,像这样盛大的宴会所有人都以为玉阡萝会出现,但是午夜已至,仍是毫无预兆。
大臣们围桌而坐,相谈甚欢。大殿中央数十名宫女伴着流畅、柔美的音乐翩然起舞。
帝车高坐宝座,独自饮酒,面容依然是如平日般看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下令赞采兰永世不许进宫,所以她并没有出席这场盛宴。
“看来王和玉阡萝的事情并不顺利——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吗?北落。”天关敬北落一杯。
北落淡然一笑,“好事或坏事,我们也都只是旁观者,这件事没有我们搅局的分。”他不相信玉阡萝会无动于衷,任事态发展。
“天关。”北落好一会儿才道。“王叫你监视敕廿利炎的事有进展吗?克罗城和他究竟有没有关联?”
天关耸肩,“目前来说看不出克罗城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的动作倒是不小,一直积极地进入宫廷,想要见上敕廿玉阡萝一面。不过没什么进展就是。”
另一桌。
“这样的场合玉阡萝没有出现你不觉得很怪异吗?”参井扫一眼有说有笑的北落一桌,那臭小子还真是什么情况下都可以笑得出来。
“看来宫里的传言是真的了?”太阶侧首道。有人说赞采兰为了王和玉阡萝大打出手被王制止,自此王将近半个月再没踏入幺凤宫。也有人说,王为了保护赞采兰,而和玉阡萝闹翻,甩门而去。
看来,不单单只是无聊的闲话而已啊。对于这样重要的场合作为准王后的玉阡萝没有出现,这不是个好现象。
“你是说王和玉阡萝吵架的事?也许吧。”参井并不关心,“这样婚讯才传出来,就又闹成两不相见——婚礼还会继续吗?”
“当然。”王即使后悔,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太阶缓缓举杯,细长的眸子划过复杂的光。王是发现了什么吗?
“嗨,想什么呢?”北落无声无息地跑过来。
“一起吧。”太阶邀他入席,又叫来天关。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喝过酒了?”北落道。
“好久啦。”参井给他斟上酒,“现在一块儿补齐!”
现在的他们反而没有在战场上见得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摊事要忙,聚在一起还真是不易。
“好,今晚不论政事,不醉不归。”天关兴致高昂。
“好!”
举杯碰撞。
好热闹的景象。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人人好像都很快乐。
帝车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为什么他却这么寂寞呢?心里像是被搬空的房间,空落落的。
雨淅淅沥沥地仍在下,空气中弥散着冷清的气息。
幺凤宫门窗紧闭,身影晃动。
“主子,您要不要先歇息?已经午夜了。”花柔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王已经半个月没来了,主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你们先下去吧,我再看会儿书。”玉阡萝淡淡地道。
“主子……”雨润向花柔挤下眼睛,花柔装作没看见。
她硬着头皮,“主子,要不您先向王认个错就得了。”虽然不知道两人闹了什么别扭,可是先认个错总不会有错吧?依王那么疼爱主子的分上,一定就一笑置之了。
玉阡萝放下书,“我知道了,别担心我了,下去休息吧。”
“我们陪您。”
算了,“好,我也休息了,你们下去吧。”苦了这两个丫头,这几天她睡不着一直看书,她们也就一直跟着,也没怎么休息。
她走向床,胃忽然痛了一下,她皱眉,手捂住胸口。大概这几天也没吃好饭的关系,老毛病又犯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花柔上前扶她。
“没事。”这种程度挺上不到十分钟就会好了。
“要不要我去叫医官?”雨润关心地询问。病大发就不好了。
“不——”她突然改口,“好,你去叫吧。”她知道,三更半夜的士兵一定不许她出去宫廷,要想请医官也只有一个途径。
帝车,我再给你这一个机会,你不来,我们就真的完了。玉阡萝暗暗地在心里说,她已经等得够久的了。
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风吹得门哐哐作响。
“我去把门关起来。”
花柔还没走到门口,帝车已经走了进来。藏青色的衣衫微湿,额上有雨水流下,显然是冒雨而来。
见玉阡萝倚在床头,他停住脚步,目光炯炯地望向她。她的脸好苍白,也瘦了一些,“你……雨润说你不舒服,你还好吗?”
玉阡萝垂眸,“还好。”
“我已经吩咐人去叫医官,马上就到。”
花柔会心一笑,上前道:“王,要不您先把衣服脱下来吧,都湿了。”
“……好。”
花柔收了衣服便出去了。
“现在好点儿吗?”帝车坐上床榻,侧身关心地问,“你是哪儿不舒服?”
玉阡萝望着他的眼睛,“心不舒服。”
“心?很严重吗?”他信以为真。
“是啊,会死人。”见他一片关心,她逗他道。
帝车面色一变,“真的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叫医官治好你……我,对不起,前几天我……我忽略你了。”
“我没事。”玉阡萝漾出笑容,看他这么紧张她,原谅他了。
帝车凝视,像是在她笑容灿烂的脸上找到什么。
“你又在骗我?”俊朗的面容立刻沉下来。听到她生病的消息,他立时放下光华殿所有人跑来看她,原来又被她愚弄了。
“你希望我生病,病得要死?”
帝车起身,她上前拉住他冰冷的大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只是想……”她深吸口气,“只是想见你,如此而已。而且我没有骗你,我胃痛,非常痛。”
温暖的感觉顺着她的手流向他的手,流遍全身。他徐徐转过身子,“胃还痛吗?”她的态度令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他宁愿她相信想见他那句话是真的。
“好点了,其实这是老毛病了……养几天就会好了。”
帝车反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以后不舒服的话要吩咐雨润第一时间出宫请医官——我会给她令牌。”
“你不会在我身边吗?”
“你,希望我在你身边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玉阡萝点头,“希望。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
“……你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帝车不敢确定。
她跪在床上,趴上他的肩,双手拥抱他的腰,“我爱你——这句话是真的。”等待了这么多年,她不想爱在身边,却因为一些并非解不开的误会而溜走。
“我爱你。”
手臂停在半空,而后缓缓、确定似的落在她的背部,最后帝车紧紧地抱住她,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爱你。”她重复,一滴眼泪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我也爱你。”非常非常非常地爱。比爱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爱。
帝车俊颜终于挂上笑容。
“我的出现没有任何阴谋,这一点请你记住——”
帝车缓缓放开她。
他的手离开她的身体,她上前拉住。
他淡淡一笑,“我只能说,其实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只要你不欺骗、利用我,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虽然我不能对你说出是什么人带我来的这里,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个人绝对没有任何阴谋,他也并不是要和你作对什么的,请你相信我……我只能说这么多。”
雨声滴答滴答地敲打屋檐。一切静得仿佛没有生命。
“帝车——”
“主子,医官请到了。”雨润大嗓门地在门外道。
回来的还真是时候。玉阡萝在心里长长叹息,时间掌握得不错呀这丫头,专捡关键的时候出现。
帝车起身。
“帝车。”她停顿片刻,“今晚留下来,好吗?”
他笑笑,轻轻地点头。
婚礼如火如荼地准备开来,幺凤宫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这样出去应该不算是偷懒吧?”话是这么说,雨润可是乐得忙里偷闲。有时真不明白为什么成亲会有那么多事可忙。单单挑选新娘喜服,头饰、衣饰,就让她们叫苦连天。当初还以为看这么多漂亮东西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呢。
花柔斜眼看她,“这不算偷懒算什么?”
“没关系,有那么多人,不少我们几个。”玉阡萝走出幺凤宫也觉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光是看那些宫女、大人什么的走来走去,她已经受不了。
“主子,刚刚那件喜服还真的是挺漂亮的。”雨润冲着天空大口呼吸,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太阳了。“火红火红的,真的好耀眼啊。”
“还可以吧。我比较喜欢金色的,可惜祭天大典已经穿过了,不能再穿。”
“可是喜服里面好像还有件是金色的。”
“那个样式不好。”玉阡萝这时才觉得结婚是一件多么幸福却又不幸的事。
“主子,我们去哪儿?”雨润东张西望。
玉阡萝想了想,“去花园吧,我好久没去了。”
还记得回到这里第一次就是在那里见到的帝车,他一身黑衣,头发长长地垂下,英俊的面容依旧,只是眼中的沉重更甚。站在艳丽的花丛中,丝毫没有为他增加生动,反而感觉上是他的阴郁使花朵似乎失去了色彩。他就是那样强烈震撼了她的心,只那一眼就在她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像。
这就是爱吧,不管分离了多少年,她的心里仍深深地刻着他的烙印,不曾磨灭。
距离花园渐行渐近,树阴的另一侧传来帝车和人的谈话声。
玉阡萝绕过去,帝车坐在石椅上,天关和参井分列两旁。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帝车见是她,放下水中的水杯,迎过去。
“出来透口气,里面实在是乱作一团。”玉阡萝被拉着坐到他身边,“你们在谈政事?”她问。
“都是有关婚礼的事。”帝车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不愿多提。
玉阡萝一笑,“我在这里不耽误你吧?如果是,我可以去别的地方走走。”虽然前些日子的风波已然过去,但是它还是如同投入湖里的小石块,不可避免地在彼此心里留下余澜。
“坐着吧,我们说得差不多了。”
“可以吗?”巧笑颜兮。
帝车点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举行大婚,需要的都挑选好了吗?”
“还有一些,你的呢?选好了?”
“嗯。”他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了。
“你好像很快。”玉阡萝羡慕地叹息。男人就是比女人简单许多,“对了,两位将军都成亲了吗?”她转向身旁两个沉默的男人。
“还没。”
玉阡萝笑着点头。
“玉阡萝。”
“嗯?”
“喜服选了什么颜色的?我喜欢你穿红色的衣服,看起来耀眼夺目。”帝车钩住她的纤细腰肢,“喜服选红色的吧——”
“王。”他的话没讲完,自转角处已有位士兵上前报告,打断了他的话,“地云宫的羽王又来了,说要见您。”
父亲?
玉阡萝一怔,侧转头看向面沉似水的帝车。
来得还真是巧,叫他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请他进来吧。”
天关和参井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
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玉阡萝力图保持平静地注视缓缓向她走来的老父亲。他的头发还那么黑,可是脸上的皱纹却多了好多,整个人看起来略显苍老。连以前硬挺的身板也向下微微驼了些。
看见女儿,敕廿利炎惊喜万分。死去的女儿,他终于又见着了,“萝儿——”
“父亲。”玉阡萝再也忍不住地迎上前,相互扶持的手感觉到了父亲激动的抖动,“父亲,我终于又见到您了……我好想您。”从小她是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和他的感情自然亲近。
利炎眼中闪动泪光,仔细端详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儿,“是啊,我们终于见面了。”
帝车见他们父女相认的亲情,也觉得有些感动,“你们……坐吧。”身边的士兵连忙上前又添了张椅子。
“我没想到今天就能见到你,来了好多次都见不到啊。”利炎握着女儿的手。玉阡萝活着,他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吗?!
“我……”她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脸色不悦的帝车,“最近很忙,都在筹备婚礼。父亲,婚礼您一定要参加。”
这句话实际上是对帝车所说。他懂。
“羽王一定会到场,他是王后的父亲嘛。”帝车淡淡地道。
利炎不作任何表态。
“父亲,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她知道,他们能够见面的机会不会很多,“我……我们要多珍惜天伦之乐,享受这难得祥和的生活。”她别有深意地说。目前这种情况,和帝车作对,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父亲……”她深切地望着那双不见丝毫对她动容的深褐色眸子。
“羽王,王后的话很有道理。”天关冷淡地提醒。大婚在即,他们可不想生出什么事端。
“有劳将军费心了。”利炎冲他点下头。得到天下,他第一件事就是除去这碍眼的四大。许多次的计划都是在他们的攻击下流产。
他看一眼参井,垂下的眼帘迅速掩下恨意。尤其这个右将军,心狠手辣,杀了他们不知道多少伙伴。他杀的人足够组建一支精英军队。
“婚礼的事,当然是得听王的安排。”利炎轻轻地说。眼角的皱纹深深叠起,“我的女儿,你回来就好了。”
“王。”士兵再次进来,“辅丞等在大殿,说有要事禀报。”
帝车沉吟,“好,你——”他吩咐士兵,“送羽王出宫。”他不可能将利炎留在这里和玉阡萝单独在一起,至少目前不行。
利炎深深地看一眼玉阡萝,轻轻地在她手掌捏了一下。
“那么……您先出宫吧。”玉阡萝握住手,掩下疑惑送走父亲。
天关和参井也都随帝车离开,空旷的花园只剩她一人。
父亲,您到底听懂我的意思没有?要放弃啊,已经到了应该放弃的时候。不要再泥足深陷了……
“王。”花园外,参井边走边说,“敕廿利炎有小动作。”他看见利炎的眼色不对。
“你盯着他。从现在起一刻不许离开他左右。”
“是。”
玉阡萝心事重重地走回幺凤宫。
半途中突然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像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萝儿、萝儿。”
是父亲的声音!
她重重地叹息,他还是有所行动了,“花柔雨润,你们先回幺凤宫,我去那面的湖边走走。”
支开她们,玉阡萝急急地找了个隐蔽的所在。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的后面,周围三面被略显破旧的墙围住,墙角已经破损。
不到几分钟,敕廿利炎精神抖擞地出现。
“女儿!”
“父亲。”玉阡萝定定地注视与刚才判若两人的父亲,“您不该这样,帝车怀疑了怎么办?”
“没关系,甩开一个小士兵这么简单的事我还做得好。”利炎握上她的肩,长长地舒口气,“女儿,你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我们的国家又有了希望!”
“父亲——”她太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目光炯炯,“我们要重新夺回我们的国家,统一天下!”他要让帝车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王。现在的他,不过是一段时期之内的历史名词而已。
“父亲!”玉阡萝摇头,“现在大局已定,您正视现实吧。天朝不是几个人就可以动摇得了的,不是我死而复活就能够改写历史的,我没有那么伟大,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使我们的人民、天朝的人民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再度掀起战争,令人民生灵涂炭。”
利炎目光犀利,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你在说什么?!你忘了你与生俱来的使命,被帝车给迷住了吗?为了他,你要舍弃你的父亲和人民!”
“父亲——”
“是不是,是不是爱上那个臭小子,把一切都抛开了?”利炎恨铁不成钢,“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育你的?”
“您教育我爱人民要超过爱自己。”她平静地说。“爱他们就要给他们平静的生活——这是我的理解。”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不重新夺回我们的天下了?”
“父亲——”
“是不是?!”他怒问。盼了这么久,费尽苦心地想救回她,原来结果竟是这样,她倒戈在帝车一边。
“父亲,您相信女儿一次,女儿是为您好,帝车他已经——”
“够了!”利炎火冒三丈,打断了她的话,“以后,我的事、羽国的事都不用你再费心了,你舒舒服服地做你的王后吧!”
“父亲……”利炎瞬间消失在她面前。
面前,只有微风吹过,伴着淡淡的花香,清新的湖水气息。
玉阡萝无力地靠在肮脏的墙上。父亲为什么不明白她的苦心呢?她都是为他好,为大局好啊。
帝车他已经对您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您不听我把话讲完呢?
未来的路,恐怕是更加崎岖难走。
正文 第十章
“您最好还是不要再和羽王见面。”太阶衣角飘动地缓缓向她走近。
此时的幺凤宫冷冷清清,只有玉阡萝一人独自对着窗外发呆。见太阶突然而至又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禁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他们见面了?这是否代表着……
“王已经派参井一刻不离地监视他,而且北落也在全力缉捕那个逃出宫廷的刺客。”
“也就是说帝车要展开行动了?”玉阡萝重重地叹气。
“可以这么说。”太阶立在窗旁,向外观望树阴下的阴影,“不过,如果羽王安安静静不闹出不可挽回的事,王应该不会采取行动。”大婚在即,谁都不想闹出什么事。当然,看起来敕廿利炎似乎是个例外,或许他正想借此混乱大做文章。
玉阡萝纤眉紧皱,眉宇间刻着深刻的纹路。父亲已经表态,她不帮他,他也会自己干。他是下定决心要闹事的,谁也拦不住。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出事。
“太阶,你能帮我吗?”
他深深地望着她,摇头,“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使羽国和简玉国的人能够平等地生活,天朝和平,人民过上安定的生活,并不是兴风作浪地要将局面闹得更大——请您原谅,我不能。”
“我知道。”玉阡萝点头,目光沿着他的手臂向下滑至一向被深藏在衣袖里的左手。那手心上印着一个太阳的图案,火红火红的,周围像有火焰在烧……那是胎记,生下来就有的、与生俱来的印记。
他就是阿么娘的儿子,一个虽未谋过面,却终日挂在阿么娘嘴边,令玉阡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儿子。
他是羽国与简玉国的后代,身上流着两个国家的血,她能理解他做这一切的目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并不是要你背叛王、背叛帝车,而是——我希望你将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在宫廷里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也无法做些事补救……请你以后如果在帝车或者外面听到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太阶?”
“这我想我可以办到。”他会斟酌哪些是可以说,哪些是不可以说的。
“谢谢你。”玉阡萝并没有松口气。她知道,可怕的事还在后面。
“对了,你——阿么娘总是对我提起你,她最疼爱的儿子。”
原来她都知道,“疼爱……我不知道,我并没有见过她。”连她和父亲被两国的君主杀害的死讯也是听姑姑告诉他。那一年,他十岁。
“……”如果没有战争,他应该是个快乐的人,“所以我们要尽我们的全力阻止战争的兴起。”
“但愿。”
太阶转过头,“我来是想要问,婚礼您是打算怎样开始,是从幺凤宫出去到大殿,还是直接走向祭台?”
“到大殿。”
“好,我这就去向王回复。”太阶躬身离去,“请记住我的话,不要再和羽王单独见面。”
呆呆地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玉阡萝难以自制地抱起头,难过得大口呼吸。父亲……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每走出一步,玉阡萝都觉得是一种增加的绝望。可是虽然如此,她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庄严而又沉重的灰色大殿。深红色的铁门紧闭,仿佛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让她的心情莫名地压抑。
“您有事?”
声音出现得毫无预兆,惊得她倏然转身。北落白衣执手而立,脸上荡着招牌似的温柔笑容。但是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些宫女肯定找您找得很急。”他道,“最近大婚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吧?”
“是啊,你——”
“你有急事?”
玉阡萝惊魂方定,“我有话要对帝车讲。他在里面吧?”
“是,不过现在您不能进去,我们正在研究很重要的事。”北落别有含意地一笑。
“……最近都没看到你,你很忙吗?”
“还好,最近有重要的事办。您应该知道那个逃出宫廷的刺客吧,我这些天在捉拿他。那个……叫永夜的人,我们一直在跟踪追捕。”北落故意向她道。
这个聪明的女人,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
永夜?“你捉到他了?”她心中异常紧张。捉到了他,父亲也就距离暴露不远了。
“其实我对小鱼没兴趣。”北落顾左右而言他,而实际上却又如此明确地告诉了她想知道的答案,“有人说,这几天克罗城的反贼会有异常举动,我们——”
他突然想起来似的,“王在等小人,臣告退了。”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留下无穷深意的笑容。
“哐!”大门开了,又关上。
玉阡萝孤单地站在门外,怔怔望着门出神。
也许,最后的结果仍是重蹈覆辙。但是她别无选择。
“北落说你傍晚时曾去大殿前找过我?”
“嗯。”玉阡萝点头,“只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喜服,我们一起挑,可是北落说你很忙没有时间,我就先回来了……你们在谈些什么?”
“没什么。”帝车对大殿里面的事避而不谈。
“和父亲见面高兴吗?你不总是说要见面吗?”参井已经对他说了,玉阡萝似乎和敕廿利炎谈得不是很愉快,甚至有些像是在吵架。
“还好,我——只有他一个亲人而已。”
帝车握起她的手,“你还有我,并不只是他。”
玉阡萝嘴角掀动。她的这两个最爱的人难道注定要一决生死吗?
“玉阡萝——”
“王,逃出宫廷的刺客已捉到!”他的话被门外士兵高昂的声音所打断。
永夜!他们终于捉到了吗?
玉阡萝和帝车对视一眼,又彼此快速地移开视线。
“帝车。”她上前拉住他的手,阻止他出屋子。美丽的眸子闪动强烈的乞求,“不要去,求你。”
“你不记得我说什么吗?我说如果知道克罗城的反贼和他有关我不会放过他。”帝车慢慢拉下她的手,他想她知道这个“他”是谁,“你知道那些人杀了城里多少士兵和人民?他们又使多少人无辜地丧命?”
“帝车……”
“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那些都是我的人民,我要给他们交代。”
“你就一定要杀了他是不是?你也知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他,尤其不能看到他是死在你手里!你已经杀了我一次,这次你就放了他吧。”
“我已经给过他不止一次机会。”可是他仍然一意孤行,做他的复国大梦。
“王……”门外的士兵不知何去何从。
“退下。”玉阡萝呵斥。
“玉阡萝!”帝车微愠,“你要以己度人,不能光是考虑自己的感受。他杀的那些人难道就没有家人吗?”
“你能说你没杀过人吗?难道他们没有家人?”
“那是以前在战场上,和现在不同。”
“不过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罢了!你杀人就可以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我的父亲难道就不行吗——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资格论断对方的作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帝车脸色阴沉,看来是真的生了气。他是这个国家的王,他就要对这个国家的人负责任,不能对某些事视若无睹。
“你这么激动无非是早就知道克罗城的幕后主使是你的父亲,所以听说捉到刺客会如此紧张,可是,当初你不是一口咬定不是他吗?你又在说谎,又再一次骗我——我们之间有信任可言吗?”
“你是说要让我亲口对你说,然后让你杀了我的父亲?”玉阡萝努力平复心中的激荡,试图冷静下来,“帝车,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能够亲眼看着无辜的人流血,这中间也许有误会也不一定。再说,他也只是希望还给羽国人民一个完整平等的国家而已,他并不是为了自己啊。”
“你错了,他就是为了自己。”
“帝车!”
“够了!”帝车冷冷地道,“我还有事要去办,你想说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帝车。”她知道,也许等到他回来一切都晚了,“如果你的国家可以给予所有人希望、平等,他们不会再企图分裂,他们也不会再掀起战争——我父亲虽然已经成为你的手下败将,但是在羽国人的心目中他仍然有崇高的地位,他受人尊敬,如果你轻率地杀害他,注定又会掀起战争,这也不是你所希望的吧?”
“你在威胁我?”
“这是事实。”
“……天朝成立一百年来我一直是希望能够和平,也处处忍让,在一些事情上我并没有过分追根溯源,希望这样温和的态度可以使你的父亲、羽国的人民感到我的诚意。可是他们没有,反而更加猖獗地、甚至明目张胆地要推翻天朝,建立另一个由羽国人统治的世界——你以为在他们的统治下,会比我的统治好多少吗?”
“我知道,不会更好。”也许更差——是对简玉国的人来说。
“他一次一次的,我已经忍够了,该是给所有企盼复国的羽国人一点惩戒的时候了。”
“帝车,你真的想清楚后果了吗?它真的可能会引起战争。”
“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能无休止地忍让,这样只会使国家更加混乱。
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的一生也许注定在他和父亲的夹缝中生存。
空荡荡的房间,冷风顺着虚掩的门吹进来。
“怎么样了?”帝车沉着地走进地牢,问。
“他自杀了,什么也没问出来。”天关回道,左脸的疤痕在灯光的照耀下有些扭曲,“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和地云宫有任何联系。”
“自杀了?”
帝车眉头紧皱,“不是一共跑出去两个吗?还有一个呢?”
“那个叫永夜的人突然消失了踪影,都城翻遍了也不找到他。”一切证据全没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帝车头脑中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地云宫有异常吗?”他背对着天关,出神地凝视对面墙上的反影。天关站立在他的左侧,长发整齐地束起,蓝色的发带垂在胸前。
“地云宫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倒是几个反叛势力存在的几个城,那里的反贼似乎蠢蠢欲动,互有勾结。”
“这些事都给你处理了。”帝车吩咐,“至于地云宫,让参井调度好人马隐秘地步控在周围,我一声令下马上冲进去……抓人。”
“是。”
大婚前一天,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照得人由心里往外感到惬意。
树叶摇动,洒在地上的影子仿佛伴舞似的跟着摆动。掩藏在不远处的鸟儿骄傲地展现优美的歌喉,从早到晚唱个不停。
因为一切准备妥当,反而在隆重大婚前一天十分悠闲、冷清,喜气洋洋的幺凤宫内只玉阡萝一人独坐院内精致的藤椅上,心不在焉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是父亲没有行动,还是太阶存心隐瞒?这些日子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消息,一切平静得令她害怕。山雨欲来风满楼,越是这样不寻常的平静越是让她担心吊胆;这样日日夜夜的忐忑,让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与其不知何时暴发地等待一种迟早到来的风暴,不如彻底一点,迅速而且强烈地到来。
虽然刺客的事不了了之,她和帝车都没有再提,那天他回来后,也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但是烙在彼此心底的话语却犹如第一次听到般恒久不灭。即使努力消除,它还是依旧存在。
他们就像外面的阳光一样,爱——虽然无处不在,但还是有照不到的林阴之处。
他们仍像往常一样,努力地向幸福的生活前进,没有改变彼此的心意。但是又都或多或少地觉察到了心微微裂开的声音,在其周围建了一堵保护它的结界。又是因为这个结界,隔开了他们贴近的心。
因为互相隐瞒真实的想法,他们的心再没办法紧紧地贴到一起……或许,他们的心从来没有真正赤裸裸地贴在一起。
玉阡萝叹息,转向刺人眼球的太阳,它强烈得让人无法直视。强自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隙,眼前亮光一片,仍无法看清。
地云宫内也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质朴典雅的书房内敕廿利炎沐浴月光,在窗前负手而立。
“王。”
虽然羽国已归天朝之下,但是敕廿利炎的追随者仍尊他为王。
“有什么消息吗?”敕廿转身看他,虽然他竭尽维持平静的模样,但是焦急的目光不是骗不了人。他是那样的忐忑。
可能的话他真的不想这么问,这些天已经有太多不好的消息了。
“我们仅余的势力分别遭受到帝车的打击,纷纷受挫。甚至展干城的兄弟全部被歼,无一生还。”忠心跟随的老将文斩老泪纵横。辛苦多年的努力就这样化为泡影!“如果公主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一定会更加强大……那些曾经表示投靠我们的势力也会尽皆归于我们旗下。”如果不是她在祭台上讲的那番话动摇了他们的决心,原本谈妥合并一处的那些各分支势力定会完全臣服。那样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些。
“不要再说!”那丫头是指望不上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重新回来之后的行为会差那么多。
“展干城是我们最为隐藏的势力,为什么帝车会知道呢?”难道是有人背叛了他?敕廿目光颓然,一下仿佛老了好多岁。展干城不仅是最隐秘的势力,也是最具实力的军队。他一直不让它参与各地方的争斗,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到关键时刻给予帝车致命一击。可是没想到展干城一次也没有起到作用就这样被人围歼。
难道他们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
外面一片幽静祥和的环境,可他却觉得似大海般,上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海底却丝毫不受影响,波平如静。
“王,我们现在——”
“叩叩。”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玫江推着一个锦衣华服,身形诮瘦的女人进来。
“瑁儿?”
敕廿利炎转向玫江。他也是跟随自己多年征战沙场的伙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将他的宠妾这么推着进来?
“她是混在地云宫的帝车派来的奸细!”玫江瓮声瓮气地道,三寸长的头发支愣支愣地竖起,胡子和鬓角连成一片,一张脸只能看到上半张。
瑁儿跪在地上,娟秀的容貌苍白异常,浑身簌簌发抖,可是望着地面的目光却是那样的坚定。
“你?”敕廿利炎骤然冷笑。难怪帝车会知道展干城了,原来是她——他一直宠爱有加,始终信任的爱妃。
想来多年来,他在帝车眼中一直是赤裸没有秘密的棋子了?
“我是在巡守时看到她鬼鬼祟祟想要出宫,就跟上去了。没想到竟然看到她和参井在一起。”
“你!”敕廿利炎上前抓起她的秀发,目光射出无比的愤怒,“你都对参井说了什么?!”
“哈!”瑁儿嘴唇抖动,却在冷笑。她很害怕,可是同时却又是那么的兴奋。
“你杀了我的家人,终于今天你也快尝到死亡的滋味了!我好高兴啊,即使死了也是高兴地死去。”她在笑,笑着。他们一家十口不过是举家南迁到紊城的普通百姓,遇到操练兵马的他,竟然不问一声便残忍地全部都杀了。
听到家人死去的消息,等在紊城姨娘家的她痛不欲生。现在……她终于报了仇了。
“贱人!”敕廿利炎愤怒地甩开她,她的头撞向墙壁,顺着额头流下殷红的血。
“王。”门口推门走近一个士兵,手里攥着一封信。
看罢信,敕廿再也无法控制地举拳向书桌捶下,一角应声而下。
“王!”文斩和玫江围上前。
“克厘庄的人也被帝车攻击了……凶多吉少。”即使接到了他们的求救信,他也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们,解不了危机。
恨恨地转向披头散发的瑁儿,“玫江,将她拖下去杀了。”他不会原谅背叛他的人。
“文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现在,他们只能孤注一掷了!
天上,一颗流星划过。
这是她是不愿意见到的。玉阡萝仰望星空,深深的叹息。那颗星是他们的联络信号,每当有重要的事情时才会使用,是只有她和敕廿利炎才可以控制的属于紧急信号的象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主子?”花柔捧着火红的喜服走进来便看见玉阡萝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星星,月光照在她光洁的脸上,笼罩出一片柔和。
“王已经看过,说是不错。”她走到窗外,“您要不要睡会儿?我们待会儿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妆打扮了。”
“……花柔,”玉阡萝倏然转向看着她,“帝车在做什么?”
花柔笑笑,“也在看星星。”她相信,如果不是规定成亲前三天不许双方见面,王和主子恐怕一刻也不想分开。
“也在看星星?”玉阡萝转向窗外,淡淡地笑笑,“只他一个人吗?”
“嗯,王的寝宫向来只有他一人。”花柔将喜服放到一旁,“王还说,他突然想起了那晚吉光山的月光。”
吉光山?那是永生难忘的一次旅行。
她不自主地望望外面,“你先下去吧,花柔。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花柔走向房门,突然转过身一笑,“主子——您可能不知道有多少人佩服您,自从您回来以后,王的笑容变多了,以前要想见到王的笑容,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很喜欢您。”
“……谢谢。”她感动一笑。
花柔走出幺凤宫,玉阡萝立刻灭了照明石。身影摇动,人已在幺凤宫外的小径上。才立住脚,从林子里便闪出一个黑影。
“太阶?”她正要找他。
“您这是要去哪儿?”太阶仍是永远不变的黑衣。
玉阡萝疑惑地看他,为什么他会守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儿?”
“王要我守在这里,不让羽王有机会接近您。”他实言以告。王也是担心会突生变故,“您这是?”
“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非常需要。”虽然不肯定父亲会不会在今晚有所行动,但她总是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父亲有所举动,你要阻止两方的人马见面——明也好暗也好,只要不让他们面对面,行吗?”
太阶沉默。他知道,两方的人马一旦正面相交,这一场战争就注定要开始了,再无回旋的可能。
“太阶?”玉阡萝着急地看着他,“我不要求你站在哪一方——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会站在哪一方——我只想你施展你的法术,阻止两方的正面相交。”
“如果王出面呢?”太阶缓缓开口,面色凝重,“我没把握阻止他。”
“我会帮你。”玉阡萝深吸口气,“太阶,你我的理想,在此一举。只要我父亲一死,天朝必然掀起战争。规模大小不知,胜败如何不知,但是战争一定会有的。也许并不是为了我的父亲,并不是为了国家,而只是因为有了一个公然反抗的理由。”
“……好。”太阶深深地闭上眼睛。
对与错,他都无暇计较了。
果然。玉阡萝望着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长长叹息,果然父亲还是行动了。
“父亲!”她跑到最前面敕廿利炎面前站住。
“你怎么会来?”敕廿利炎惊讶地道。但转念一想召急信号也是她想到之后他们才用的,也就明白了。苍老的脸沉着,“如果不是赶来帮我们的,就站开一旁。”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下定决心的事不会改变。他不会傻到以为在这大婚的前一天午夜她会跑来跟前自己和帝车开战。她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父亲,帝车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您这样去只是送死,您趁还来得及赶紧放手吧!”玉阡萝心急地凝视高高在上的父亲,“求您了。”
“王,我们该走了。”身边的文斩催促。后面的士兵已然开始交头接耳。
“闪开!”敕廿利炎瞪着女儿,“即使明知前面是死路一条,我也不会退缩。我们羽国人不能一再地被那个小娃子羞辱。你知道这一百年,羽国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他们是天朝里面最下等的人,任何简玉国的人都可以随意支使、侮辱!”
“我是他们的王,我不能坐视不管。”
“会改变的,父亲。您相信我,会有改变的。”玉阡萝心中焦虑万分。多拖一秒钟,就多一份危险,他们不能继续在这里讲个不停。
“父亲,您先回去,听我慢慢告诉您——”
“够了,你被帝车迷住可以亲眼看着亲人死,我们可还是懂得爱国、爱家人,你不要再为了帝车劝我们了!回去做你的王后吧!”队伍里有人骂出声。
“父亲?”玉阡萝置之不理,只是哀伤地望着敕廿利炎。
“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不清楚吗?难道之前我不是为了国家战死在战场上,流干最后一滴血的吗?难道之前我就和帝车相爱您不知道吗?”她忍住流下的泪,“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羽国好,您相信我,再晚就来不及了,帝车对您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不会给您多一分钟喘息的时间的!求您了,快走吧。”
“滚回你的宫廷!滚回帝车身边!”队伍里不停地有人叫骂。
“住口!”玉阡萝的大喝竟真的使声音停顿了片刻。
她重又面对父亲。
敕廿利炎望向挡在队伍前面,在月光下显得形单影只的女儿,“你躲开。帝车已经粉碎了我们在几个城的据点,杀了我们无数的兄弟。这一次我们是为了亲人和朋友而战,即使不幸败在帝车手里,我们也无怨无悔。仗,我们是打定了。”
“父亲……”为什么这么顽固呢?她痛苦地面向群情汹涌的队伍,“你们今晚的举动将决定亲人以后的生活,他们可能因为你们的行动而生活在战争与死亡的阴影下——”
“我们不听你的!滚开!
“萝儿,你阻止不了我,快走吧,不然就和我动手!”敕廿利炎重重地道。此时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父亲……”
淡淡的雾起了,而后越来越浓。
眼前白茫茫一片,玉阡萝只听见周围惊恐的叫声。
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心头沉重。这是太阶阻止两方正面相交的伎俩,同时这代表帝车已经到了。
“父亲!您在哪儿?”她要赶快找到他才行,“父亲!”
“萝儿?我在这儿。”敕廿利炎的声音听起来和她的距离很近。
她转过身,就在背后不远处父亲的轮廓隐约可见,“父亲。”她奔过去,拉过他的手臂,“快跟我走!”
“不行,我们很多人都被困在这里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而自己却逃命,“你要一起带走他们。”
“我没有办法。”他们根本不听她的。
敕廿利炎站定脚,“老实讲,你是不是故意要拖住我们的?”
“父亲?!”他怎么可以这么讲话?
“萝儿,你不要怪我怀疑你,你和以前不同了,这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若是以前,你绝对不会弃羽国人民不顾而和帝车结婚,你将一切都抛弃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对你寒心?如果你还是以前的你,我们这次会有更大的胜算。”
“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我们快走吧!”
“你——今天究竟是不是和帝车站在一边,给我个答案?”
玉阡萝心急如焚,“父亲,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好不好?”
“说吧,我也想知道答案。”浓雾中传来冰冷刺骨的声音。随着声音的临近,周围的雾越来越淡。直到他的身边没有一丝的雾。
周围的喊叫声越来越弱,终至消失。
这下真的完了。玉阡萝感觉身体坠入了冰谷,“帝车……”
“我以为我们明天才会见面,可是——”他笑了,笑容是那么让人心疼,“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也想知道答案,说吧。”
“没有答案。”玉阡萝努力想使自己保持平静,“没有。我只希望你放过我的父亲,只有这一个请求。”她明白此刻他的心一定比利刃在心更痛,可是她没有办法不这样讲。
“我不需要你的请求。我是羽国的王,我有自己的尊严,我也有国家的尊严要维护!今天,我们就结束这一切。”敕廿利炎在空中一挥手,一条足有一米长的寒光逼人的大刀赫然在手。
帝车冷冷一笑,闪过他劈来的一刀。
“父亲!帝车。”
可是无论玉阡萝怎样劝阻,没有一个人听她的。他们斗在一块儿。四下的雾被他们周身的戾气驱散。
她冲到中间阻止两人再度拼到一起,可是没想到他们的刀剑竟然同时穿过她的身体。
“玉阡萝!”
“萝儿!”
玉阡萝应声倒地,鲜血四溅。
“玉阡萝……”帝车抱起她,“我、我……”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玉阡萝惨笑。
“萝儿——”敕廿利炎老泪纵横。之前她为了羽国死在战场上,令他痛失爱女,现在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自己的面前。
“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命吧!”玉阡萝一手握着帝车的手,一手握着父亲的手,“我已经尽力了……你们如果还要继续,我也无能为力,但是想一想吧,死了……不过如此,人生也不过如此,外面的士兵此刻也可能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外面,也可能被血冲刷了地面……到处都是死尸,人死了,还能怎么样……一切不过是化作灰飞而已。我真心希望不再有战争,真的……”
“玉阡萝!”
怀中的人渐渐失去温度,帝车难以自制地冲着天空发出怒吼,声振百里,凄凉得让人心头颤抖。
敕廿利炎看着悲痛欲绝的男人,一滴老泪滴在地上,和地面的血融在一起。
“我们……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吧!”帝车抱着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一点,“……你走吧。”是不是所有事都发生后才会懂得,失去后才会珍惜呢?
敕廿利炎的大刀飞动。
“哐!”扔在帝车身边,他行动踉跄地离开。女儿……他的女儿……
尾 声
秋高气爽,漫天金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
出人意料,天朝大王的婚期没有如期举行,而是改在了一个月后的明天。没有人确切知道原来的大婚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在市井间偶有传言。有人说那一晚有铺天盖地的大雾,有人说听到凄厉的叫声,也有人看到前后看不到头尾的羽国军队……但是没有人能够肯定。
所以,这都是传言。
之后的第二天比平常更为平静,甚至往后的日子也再没有发生奇怪的事。突然间全国也变得平静了许多,再没有打仗的消息流出。
“王。”太阶来到三角亭,帝车悠然而坐。
“来,坐吧。”帝车递过去一只酒杯,“羽王怎么说?”
“他说谢谢您。”太阶一饮而尽,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他一定会以父亲的身份参加婚礼。”
“嗯……太阶,这一切都归功于你啊。”
太阶啜口酒,“王的意思?”
帝车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只能说你运用幻境的法术之高出乎我的想象。”那场大雾里他和玉阡萝生离死别的感觉太过真实,甚至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过知道一切后他也并没有追究,毕竟人没有死是最完美的结局。但是敕廿利炎的改变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居然真的放弃了复国,解散了所有效忠他的军队。
也许那场幻境里的一切让他们都看清了更多真实的事物。
“你——”声音戛然而止。
帝车望着飘动的落叶的后面,目光变得柔和。略略有些败落的花丛,玉阡萝漾着幸福的笑容向他走来。
将她带回这个世界也好,将他设计进入一个虚幻的境域中也好,他都不再追究。
活着,真的很好。就将该忘掉的忘掉,该不知道的就装作永远不知道吧。
“明天我们就成亲了,今天见见也是可以的吧?”玉阡萝坐在他身边,笑道,“我追出来会不会妨碍到你?”
“我求之不得。”帝车揽住她的腰,“父亲已经答应出席我们的大婚。”
玉阡萝垂头,而后浅浅一笑,“谢谢你……那个幻境的事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吧?”虽然之后他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她还是担心他在生气。
“没有——不过以后要好好对我。”
“我现在对你不好吗?”
“要更加好。”
两人相视而笑。他们都记得这是他们曾经说过的,不过这次是换讲了对方的话。
太阶喝酒,眼中划过笑意。幸福,他感觉到了。
“王。”北落缓缓而至,白色的衣摆跟着落叶舞动。尽显潇洒俊美的风度。
“你也坐。”帝车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边,“你好像很闲啊,大婚庆典都部署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我相信参井和天关这两位将军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北落笑容灿烂。
“你还真是会使唤人。”太阶掀他的底。
“这叫协调工作。”北落说得坦然,“王,您认为呢?”他将球抛向酒兴正欢的帝车。
帝车和玉阡萝相视一笑,并不言语。
“虽然你将成为王后,但是如果有任何不利于王、不利于天朝的举动,我不会坐视。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玉阡萝想起刚刚走进花园时北落对她讲的话……其实,有这样一个和自己“作对”的人也许是一件好事。
“……王,太阶的工作实在太轻松了,把我的分给他一点儿吧。”北落对太阶不依不饶。
“不要,那是你分内的工作。”
“王?”
帝车自顾自地饮酒,不管两人斗得跟斗鸡一样。
玉阡萝笑笑。
虽然世界并没有在一天改变,有许多事仍是不尽如人意,但是明天依然充满阳光。只要有明天,他们就可以创造出更好、更幸福的未来。
帝车在石桌下握住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爱在身边原来这样幸福。
风起,金黄的树叶飘动,慕叶花的香气一阵阵地传来了幸福在无止境地延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