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英雄最恨失手
恋恋鱼水(云中叶)
序曲
夏日晴晚,太阳已经消失在灰暗的厚云中间,空气却愈发燥热难耐,一丝风也没有,树叶儿无精打采地垂挂在树枝上,连树上的蝉噪声都失去了踪迹,静悄悄地凝固在看不见的热流之中。
“臭大虎,你给我站住!”一个脆生生的童声打破了沉寂,不远处,两个满头大汗的小娃儿一前一后地奔了过来。被叫做“臭大虎”的是个壮实的男孩子,此刻却一脸惊慌,奋力埋头向前猛冲。跟在他后面的却是一个女娃儿,头发凌乱,小脸上都是泥渍和汗水,黑糊糊的看不清本来面目,但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却长得很是灵动而漂亮。此刻,她一边呼喝,一边拼命追赶,小脸上堆满了怒气。
“臭大虎,你站住!有种的别跑!”看来她似乎颇有些功夫底子,尽管奔跑的速度很快,说话仍然中气十足,那个叫大虎的男孩子更加慌乱了,哪敢回头,只盼爹娘多生两条腿,让他逃离后面的追赶。忽然他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了一条宽宽的河流,水面平静无波,虽不至于清澈见底,但水色淡碧,在这个燠热的傍晚,简直充满了强烈的迷惑力。大虎不假思索,立刻纵身跃入河中,他水性甚好,下去后一个猛子,浮起来时已在水中央,得意洋洋地望着岸上急得跳脚的女娃子:“小鱼儿,下来抓我啊!”
“臭大虎,有种的上岸来!”女娃子愤怒地跺了跺脚,她虽然名叫小鱼儿,却不懂游泳,那水看上去柔软得犹如一条带子,她却是充满了畏惧,不敢下水。
“有种的你下来!”看到小鱼儿对水充满了畏惧,大虎更加得意了,故意在自己的四周拍打着水花,“好舒服啊!”
“臭大虎,你别以为我不敢!要是我下去的话,你就死定了。”小鱼儿生气地瞪着大虎,但到底只是说说,却不敢真的下水。
“我好怕哦!”大虎故意用双臂抱紧自己,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直气得小玉儿咬牙切齿,“一条不会游泳的小鱼儿,哈哈!稀奇稀奇真稀奇!”
“臭大虎!”小鱼儿又是跺足又是蹬脚,忽然抓起岸边的石子,朝水里的大虎扔了过去。她虽然扔得很准,但大虎把头埋进了水里,一下子失去了踪影,石子自然就落空了。她正在努力寻找,大虎忽然就在她的面前一米处扑啦一下窜了出来,向她抖落一身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大虎又蹿到了河中央,冲着她直做鬼脸:“哦,哦,小鱼儿变成落汤鸡喽!”
小鱼儿急怒交加,把心一横,仗着懂点轻功,向中间扑了过去。大虎的脸色顿时变了,小鱼儿还没有抓住他,他又是一个猛子,向岸边游去。小鱼儿没有借力处,扑通一声掉入了河中,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但她甚是好强,闭紧了嘴巴,也不向大虎求救,只顾自己想办法脱离困境。
大虎已经回到了岸边:“小鱼儿,你慢慢学游泳吧,我可要走啦!”他果真上岸飞快地跑开了。
小鱼儿在水里挣扎了几下,想要从水中跳出来,但哪有这么容易,那些水仿佛是无数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脚,她只露出了半个身体,又重重地落了下去。但她这么一露面,对岸有个男孩已经一眼望见,犹豫了一下,忽然纵身跳入河中,他水性显然很是不错,如一条灵活的游鱼,向小鱼儿游了过来。他方才抓住小鱼儿的胳膊,小鱼儿已经死死地缠住了他。
“喂,你放轻松!”小男孩大急,下水救人最忌被落水之人抓住,但小鱼儿此刻已经昏昏沉沉,只知道拼了命地抓紧了他,哪里听得进去。
小男孩也跟着小鱼儿往下沉了沉,幸好他很会憋气,但小鱼儿又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河水,一双手仍是死死抓紧了小男孩。小男孩顾不得许多,趁着露出水面的间隙,狠狠地咬了一口小鱼儿的手臂,这一口咬得很深,血丝都沁了出来,小鱼儿吃痛,终于松开了手,小男孩趁机抓住小鱼儿的头发,奋力向岸边游去。两个娃儿刚到岸边,天空已经骤然色变,顷刻间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点笔直地从空中砸落下来。小男孩左右张望,发现不远处有座草房,连忙背起小鱼儿向草房跑去。他人看上去很是瘦弱,力气却也不小。草房里空无一人,他把小鱼儿平放在地上,小鱼儿喝多了水,已经昏迷过去。小男孩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道:“只好试试了。”他两手放在小鱼儿的胸脯上,用力下按,小鱼儿的嘴里渐渐吐出水来。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小鱼儿的嘴巴,将气慢慢送了进去。来回几次后,小鱼儿渐渐有了动静。
“你干什么?”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了小男孩白皙的脸蛋上,登时起了五条手指印。小鱼儿涨红了脸,怒视着小男孩,“你干嘛占我便宜?”她人虽年幼,却也知道被人亲嘴是被占了便宜。
“我在救你啊!”小男孩也不生气,“刚才你掉进河里,我把你救上来了。你昏过去了,我才会这样救你。这些都是我姑父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使用,原来真的很灵验。”他一点也没有在意脸上的指印,一双秋水般明净的眼睛诚恳地望着小鱼儿。
小鱼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呆了片刻,忽然勇敢地仰起脑袋:“我错怪你了,你也狠狠地打我一下吧!”她小脸上的污垢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粉雕玉琢般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你又不是故意的。”小男孩摇了摇头,“再说,你长得那么好看,我一巴掌下去,岂不是要破坏了你的好看。我不打。”
小鱼儿奇怪地看着小男孩,其他男孩子如果碰到她小鱼儿愿意认错挨打,早就一个耳光重重地甩下来了,这个男孩子真是怪得可以了,她的小手摸着男孩红肿的脸颊:“你也长得很好看。”真的,即使挨了她一记耳光,小男孩的脸还是那么好看,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臭男生居然也会这么漂亮,他一点都不像她以前打架的男孩子,“对了,”她忽然跳了起来,“我还没找大虎报仇呢!这个臭大虎,这回你真的死定了。”她抛下小男孩,也不管外面正下着大雨,就一头冲进了雨帘。
“哎——”小男孩来不及拉住她,追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大声喊道,“我叫水如天。”远远的,听到小鱼儿的声音从雨中传过来:“我叫小鱼儿。”
鱼米山寨里,五六颗脑袋神秘兮兮地凑在一起,正在起劲地商议着什么。
片刻,一颗脑袋离开了群体,右手一挥:“那就这么定了,干爹不在,我们要好好地干一番大事业,让他老人家回来大吃一惊。”她语声清脆,显然是个女孩子,而且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顾盼之间,灵气逼人。可是乱发胡乱地扎成一把,看不出什么发型,更怪的是,下巴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胡子,遮住了她的嘴唇。此刻,她用手捏着几根胡子,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除了天黑行动,兄弟们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建议,不妨再补充补充?”原来他们刚才嘀咕了许久,不过做出了天黑行动的举措。
“老大!”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凑了上去,正想说话,女孩子已经一巴掌把他推开:“去去去,说话就说话,干嘛凑得那么近,我们这里哪个是外人?”
那个少年嘿嘿地笑了几声,抓了抓同样乱糟糟的头发:“老大,我们这里你的功夫最棒,不如你去抓人,我们在外面放哨,如何?”
少女脸有得色,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啪的一下,给了那个少年一个暴栗:“臭小东,自己怕死,就乱拍马屁,你以为我不知道?”
小东一下子捂着挨敲的地方蹲了下去,不满地嘟囔:“小鱼儿,你干什么?知道也不用动手啊!干爹都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鱼儿还没有说话,其他人已经纷纷呼喝:“小东,你叫老大什么?小鱼儿也是你叫得的吗?那是干爹才能叫的,难不成你是干爹?”
小东远远地逃了开去:“我不敢,我不敢啦!”
他们六个人都是米山寨寨主米秉辉收留着的孤儿,从小因为战乱,双亲已故,米秉辉也是看他们无依无靠,就把他们收养在山寨里。六人当中唯有小鱼儿一个是女娃子,但小鱼儿天生好强,年纪虽然不大,却非要当他们的老大。其他五名男孩子自然不好和小鱼儿顶真,反正小鱼儿这个老大,不过是口头上占了些便宜,也就依从了小鱼儿。但有时候难免会生出些不服气来,就像刚才,小东就破了例。
“老大,你别生气,小东不敢了。”说话的是小南,他粗声地瞪圆了眼睛,看到小鱼儿下巴上乱蓬蓬的胡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蓬胡子还是拜他所赐,才粘到了小鱼儿白玉般光洁的脸蛋上的呢!原来三天前,小鱼儿发号施令,小南不屑地说了一句:“连胡子都长不出来,也敢这么猖狂!”结果,再见小鱼儿的时候,几个人差点晕倒,小鱼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些又乱又脏的胡子,粘在自己的下巴上,得意洋洋地向他们几个炫耀。他们虽然百般劝说,但干爹不在,小鱼儿根本不听他们的话,“小鱼儿,你什么时候把你下巴上的胡子取下来?”他一漏嘴,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称呼小鱼儿了,他的话才一出口,另外三只手同时招呼到他的头上,呼喝声大起:“你叫老大什么?”“你还想闯祸吗?”“你是不是皮又在痒了?”说话的三位分别叫小西、小北和小中,米秉辉带回这些孩子,给他们分别取名东南西北中,自以为创意无限,得意了好一阵子呢!
六个孩子,小鱼儿最先被带回鱼米山寨,因而也最得宠。这几年来,五名男孩子的身手早就都在小鱼儿之上,但在小鱼儿面前,哪敢现出真功夫来,动起手来,反而被小鱼儿揍得讨饶不已。小鱼儿老大的地位也就这样稳固了。
小鱼儿学着干爹的样子,捋着她下巴上的胡子:“这些胡子可是我的宝贝,你们说,老大这样子,威风不威风?”
“威风!”五名男孩子痛苦地回答道,眼看小鱼儿把自己可爱娇俏的脸蛋毁成那样,真是让他们有说不出的心痛,还好干爹不在,若是被干爹知道,他们几个只怕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也真是奇怪,几年来他们学武学得也算用心,和干爹过招,仍是处处受制。
“可是老大,你不粘胡子的时候也蛮威风的。”小西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天来,他们几乎没有说破嘴唇,但是小鱼儿的固执让他们宝贵的唾沫尽化作一江春水,完全付之东流。他们甚至不敢说胡子假,因为那样的话,小鱼儿会逼着他们剃胡子然后粘到自己的下巴上去,更可怕的是,小鱼儿甚至会设法让自己真的长出胡子。如果那样,他们真的都要去山下买一块豆腐来,集体撞死算了。
“我知道!”小鱼儿的回答让五位男孩子齐齐一喜,但小鱼儿接下来的话马上又让他们的喜悦化成了美丽的肥皂泡,“可我的胡子让我更威风!你们说,我是选择‘也’呢,还是选择‘更’呢?”
五名男孩子垂头丧气地无言以对,年龄最大的小北忽然一拍小南:“都怪你啦!”
小南这回什么理由都不敢找,认栽地垂下了脑袋,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自己的衣领中,谁知道小鱼儿会做得那么绝!
但小南一言不发,小鱼儿却要打抱不平了:“小北你不要以大欺小,小南的建议没错,自从有了胡子,连我自己都觉得比以前威风凛凛了呢!难怪干爹不肯剃掉自己的胡子!对了,你们几个,以后也不要剃胡子了。”
五名男孩的脸色更加灰败了,他们中最大的小北十九岁,最小的小东十五岁,小中和小鱼儿年龄相仿,仅仅大了几个月,五人的下巴上都还是光溜溜的,难得冒出几根胡子,至于想要发展成干爹那样的络腮胡子,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听干爹说,胡子是越剃越长得快。所以,这些天来,他们是一看到有胡子冒出来,立刻拿着刀片剃了个干净。如果遵从小鱼儿的话,听凭那几根营养不良的胡子在下巴上招摇,那他们以后还要不要做干爹那样的男人了?
“小鱼儿,我们好像要去干大事的,没空讨论胡子的事吧!”还是赶紧扯开话题比较好,但小南的话才一出口,自己就知道犯了大忌,大家已经恨不得小鱼儿赶紧忘掉这次事件了,他却还要明知故犯,没等兄弟们的手招呼,早已抱着脑袋直窜了出去。
“小南说得没错!”小鱼儿杏眼一瞪,双手叉腰,“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得赶紧做好准备。小东,你去准备迷香;小南小北,你们去准备绳子;小西小中,你们去准备火弹子。”她口中说的火弹子,是干爹研究出来的,关键时刻,扔几颗出去,会爆出烟火一样的火光,还有一些白蒙蒙的雾气,然后,他们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至于绳子,那是用来捆人质的。而迷香呢,不用说也知道了,自然是先把人质迷昏了再说。
前几天,他们偶尔溜下山,听到路人在谈论一户不久前搬到小镇上的人家,听说是开医馆的,很有钱的样子。路人们还说太夫赚钱昧着良心,这户人家家大势大,却要搬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来,估计总是赚够了黑心钱躲避仇敌呢!小鱼儿漂亮的眼睛当场就发亮了,干爹半月前离开了山寨,去会老朋友去了。留下他们几个看住寨子,他们正愁没事好干呢!当然这个他们,也只是小鱼儿一个人而已。于是小鱼儿立即起意,绑架这户人家的小姐,狠狠地敲诈那个黑心太夫一下。
“小鱼儿,我们真的要去吗?”小北忍不住了,干爹吩咐过的,要他们不要闯祸,那么,绑架人质,算不算是闯祸呢?
“你在说哪国语言?当然要去了。不去,我们准备这些干什么?”小鱼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年纪最大,胆子最小。
“可是,他们家的情况我们都还没有打听清楚呢!”小北更加不安了,只不过听了路人的几句闲话,小鱼儿就胆大包天,设计了这个方案,连对方家里的布局结构都没有摸清楚呢!干爹以前的行动可要谨慎得多了。
“废话,等我们打听清楚,人家早就有防范了。我们就是要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小鱼儿兴奋地构思着美好的前景,“等我们成功绑架了人质,再写一封勒索信,狠狠地捞他一票。哼,到时候,我也学干爹,云游四海去了。”干爹就是小气,每次出门,都不肯带她同去。偏偏山寨里面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难得下山一趟,都只有一些碎银子花花而已。这一次她要自己赚大钱,让干爹好好看看。她用鄙夷的眼神不屑地扫过五个少年,“怕死的别去好了。”
她此言一出,大伙儿都被激怒了:“谁怕死了?谁怕死了?”唉,虽然明知此行肯定出师不利,但小鱼儿既然执意出去,他们怎么可以落后?小鱼儿可是山寨里的宝贝,虽然这个山寨充其量也不过他们六人,再加上一个时不时要外出的寨主米秉辉,还有一个专门照顾他们起居饮食很少说话的陈伯。
“好!够胆量!够义气!够兄弟!”小鱼儿重重地击掌,几根胡子刚才被她反复捋了几下,被震得飘落下来,她连忙从地上捡了起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收集的,唉,怎么老是粘不住啊!”
五名男孩啼笑皆非,一齐仰天长叹。
暗夜,星月无迹,六个人影窜入了镇上最新最大最豪华的房子里。其中五名男孩很快就跃上了墙檐,唯独还有一名娇小的身影仍留在墙外:“喂,把绳子抛下来。”随着她的命令,一条长绳从墙头垂落下来,她抓住绳子,脚尖一蹭墙壁,也站到了墙头上,“哇,好大的花园啊!”
“嘘!”小北警告地嘘了一声,小鱼儿马上意会,闭上了嘴巴,做了几个手势,但是,很明显那几个手势意图很不明确,因为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哎呀,笨蛋!”小鱼儿急得跺脚,没有留意身在墙头,这一跺跺了个空,身子就向下栽去,好在她总算有些底子,人在空中,伸手攀住斜伸出来的树枝,沿着树干溜了下去。她方才站在花园的地面上,五个男孩子也都下来了:“小鱼儿,你没事吧?”五个声音一齐发作,顿时打破了寂静的花园。小鱼儿慌忙又是一声长长的“嘘”:“我没事,待会儿,我去找个人问路,看看他们家的小姐住在哪个房间里。然后,你们留在外面接应,我去抓人质。哦,对了,小东,你轻功不错,就蹲在墙头吧!”她话一交代完毕,立刻首当其冲,向里面蹑步前行。五名男孩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北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万一有什么问题,好及时照应。但这个花园显然透着些古怪,不过几步之遥,小鱼儿就失去了踪迹。小北不由暗叫不妙,如果小鱼儿出现了意外,就算义父肯原谅他,他也断断不会原谅自己。他又追了几步,却听见花树丛中传来轻轻的笑声。
“谁在那里?”小北警觉地喝道。
树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张绝色的容颜笑吟吟地探了出来,冲着小北招了招手。
小北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明知道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出现这样的妙人儿一定有问题,但那张笑靥实在充满了致命的迷惑力,他不由自主地就随了那人而去,恍惚间觉得每踩一步都犹在云端。脑海中有个声音无力地提醒着自己:“小鱼儿在哪里?小鱼儿在哪里?”
小鱼儿并不知道小北曾经想要跟在她后面保护她,她一个人在花园里绕来绕去,绕了很久却始终不见出路。明明发现那些房间就在眼前,然而她就是无法走到房门跟前。她愈绕愈急,如果不是身处异地,她真的要不顾一切地大声呼救。她也试着叫了几声,但没有听到同伴的回应,夜色如幕,而他们几个居然就迷失在这个花园里!她跺了跺脚,捏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认准了一间屋子,不管前面有没有路,只管直走。她冒冒撞撞,所过之处,枝折花落,她也不管不顾,居然让她闯到了一间精致的房间前面。她惊喜地叫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缕动人的馨香沁入鼻息。她正打算取出火折子,房间里忽然亮了起来,摇晃的烛光下,一个妙龄女子斜斜地倚在床边,惊讶而害怕地盯着她。她连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掩住了女子的嘴巴:“嘘,不要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女子倒也乖巧,点了点头,身体便不再挣扎。小鱼儿不由暗暗窃喜,看这房间的布置,这名女子应该就是这户人家的小姐了。想到这么快就得了手,她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不过,大事尚未成功,此刻仍需努力!她压低了声音:“你乖乖地带我出去。”女子应声站了起来,小鱼儿这才发现,这位小姐面容秀丽,个子却着实不矮,小鱼儿站在她身边,竟然只能到达她的肩膀处。此时小鱼儿已经适应了房内的光线,那小姐的模样也清晰地映现出来,只见她上身穿着浅紫色绣花云锦,白色的长袖笼住了纤手;腰间系着同色斜纹苏绣襦群,点缀着朵朵玉色的小花。长长的头发结出精细的发辫,绾成两个团髻,垂落的头发纹丝不乱地编成了麻花形状披落在她的胸前,随着她的呼吸略有起伏。她全身上下并无多么繁复的装饰,却反而衬托出她的清丽淡雅,尤其是那长长的襦群,更让小姐显得修长窈窕。小鱼儿几乎看呆了眼,竟不曾疑惑,这么晚了,这位小姐为什么还不曾高枕而卧,依然打扮得如此齐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小鱼儿环绕着小姐的腰身,发现小姐的腰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纤细柔弱,相反,腰间的肉居然还是硬邦邦的显得特别结实。如果不是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小鱼儿不免怀疑她是不是男扮女装。不过,一个男人有必要假扮成小姐模样待在房间里吗?小鱼儿摇了摇头,用力掐了掐小姐的腰身:“走!”
在小姐的指点下,她们很快来到了大门前,但门口静悄悄的,那五名男孩齐齐不知所终。她轻轻地叫唤了几声,四下里悄然无声,除了她和这名高挑的人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她不由又惊又怒,恨恨地说道:“五个胆小鬼,这么不讲意气!”她回头看了看小姐,黑暗中看不清楚小姐的容貌和神情,但从小姐颤抖的身躯可以想象得出小姐的惊慌。她又打量了一下高高的围墙,这么高的墙头,即便是她一个人,也很难成功地跃上去,更别提是带着这位小姐了。不过,既然都已经进来了,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开门出去呢?
门“吱呀”开了,小鱼儿拉着人质,奔出门外,向鱼米山寨跑去。她已经下定决心,上山后好好地羞辱一番那几个无胆匪类,至于绑架得来的钱财,那些家伙一个都别想了!
山寨并不很远,那位小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纤弱。相反,到达山寨的时候,小鱼儿还有些气喘,小姐却气定神闲什么事也没有。小鱼儿偏过头怪怪地盯着小姐,正想说话,一个尖细的嗓音捷足先登:“小鱼儿,你干什么?”
小鱼儿的心一下子突突地跳了起来,糟糕,碰上了她最不想碰到的人了。这个时候,陈伯应该早就入睡了,而且为了以防不测,她可是特地在陈伯的枕头上洒了些迷香的……她紧张地堆起一脸干巴巴的笑容,迎向陈伯那张苍白而干瘪的老脸:“陈伯!”
“她是谁?”陈伯昏花的老眼透着锐利,锥子般地盯紧了小鱼儿身边的小姐,那凌厉的眼神令他的五官格外坚硬起来。小姐害羞而恐慌地垂下头去,身体向小鱼儿靠拢。小鱼儿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干爹不在,陈伯负责管理他们的吃住穿行,唉,陈伯比起干爹的严厉来,差不多是无出其右:“她是我的朋友。陈伯,您老怎么还不睡啊?”
“你也知道晚吗?”陈伯的声音蓦然严厉起来,“山寨里绝对不能有陌生人出入。”
没错!小鱼儿吐了吐舌头,可是并不包括人质!但这话显然并不适宜在这个时候对着陈伯这张僵硬的脸说。“陈伯,我知道了,我马上送她下山。”她扭头就想下山,但陈伯比她更快,挡在了她的面前:“客人既然来了,可不能离开了。”也不见他怎么出手,小鱼儿就发现身边的小姐软了下去,委顿在地上。
“陈——伯!”小鱼儿张口结舌,她从小和陈伯相处在一起,却从来不曾发现陈伯竟然是一个高手。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忽然发现,山上的风冷飕飕的,忍不住激玲玲地打了个冷战。
“男娃子呢?”陈伯似乎松了口气,注意力不再停留在昏迷的人质身上。
“男——娃子?”小鱼儿更结巴了,她当然知道陈伯口中的男娃子指的是谁,陈伯向来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可问题是,小东小南小西小北小中不是扔下她先回来了吗,“他们还没有回来吗?”她困惑地抓着头发,那几个家伙到底混哪里去了?
陈伯的脸色变了变,忽然出手在人质身上迅如闪电地点了点,人质缓缓苏醒过来。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女扮男妆?”
“女……女扮男妆?”小鱼儿差点让口水呛着,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是个男的?真的是个男的?这,这怎么可能?即便她曾经闪现过那么短暂的怀疑,但那个怀疑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要命,一路上,她一直紧紧地搂着他啊!她的小脸呼地一下热了半边,“没事干吗扮女装啊!”
地上的人质虽然身子不能移动丝毫,却也凛然不惧,冷冷地哼了一声:“该说贼的人只怕是你们吧!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人,都出来吧!”
“你胡说些什么?”小鱼儿愤怒地踢了他一脚,居然敢欺负鱼米山寨的人是贼!
“难道不是吗?”那人鄙夷地撇了撇嘴,“半夜三更摸进小姐的闺房,不是贼又是什么?那么你就是那个血手魔了?”他冷冷地盯着陈伯,“这一个月来,你残害了多少良家妇女,还数得清吗?而你,居然还为这个大魔头打先锋!”
“血手魔?”小鱼儿怒极反笑,“你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啊!血手魔是什么东西?陈伯,你听听他在说些什么鬼话?”她转头望着陈伯,却发现陈伯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表情反而有些释然。
“你不是血手魔?”地上的人质也疑惑了,“那你们干吗偷偷摸摸地进来抓人?”
“我们……”小鱼儿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们想用这个办法抓住血手魔!”陈伯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水如天!”地上的人质也不含糊,嫌恶地闭上了眼睛,“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水如天?”两个声音同时询问,陈伯意外地望了望小鱼儿,小鱼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偷瞄水如天,耳中却听得陈伯平静的声音继续问道,“水中廷是你什么人?”
水如天讶异地睁开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家父的名讳?”
陈伯意料之中地点着头,低低说道:“原来是故人之子。”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即使站在他身边的小鱼儿也没有听清他在嘀咕些什么。小鱼儿正要发问,陈伯忽然提高了声音:“这么一点功夫,也想擒拿血手魔?水中廷是怎么教你的?”他正待出手解开水如天的穴道,眼前一花,水如天忽然消失在他面前,陈伯心下一凛,水如天的声音在他耳畔淡淡地传来:“既然你认识家父,那么想必是在下搞错了。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只怕要辜负老伯的盛情挽留了。”
“好好好!后生可畏!”陈伯不动声色地转身,看似要送送水如天,倏忽之间,右手五指如钩,探到了水如天面门上。水如天一阵长笑,忽然一把抓过小鱼儿,挡在自己面前。陈伯大惊,五指一拢,指尖几乎擦着了小鱼儿娇嫩的面颊。饶是他缩手得快,小鱼儿用来修饰的胡子乱七八糟地飘落在地。伴随着小鱼儿的尖叫声,陈伯左手迅疾拍向水如天的肩膀,胁迫水如天放人。水如天一声长笑,也不见他怎么动手,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闪避了开去。
“还给你!”他掌心微微下力,拍在小鱼儿的后背。
“不要伤害公主!”情急之下,陈伯厉声叫道,也不顾自己空门大开,向小鱼儿扑去,小鱼儿如同一张薄纸,飘到了他的怀里。陈伯急忙检查小鱼儿是否受伤,却见小鱼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好奇地望着他:“陈伯,你刚才说公主?什么意思?”
陈伯一愣,脸色忽然一沉,从那又高又直的鹰钩鼻子中哼了一声:“你干爹宠得你无法无天,我自然只好拿你当公主对待了。”
“那你可要管好你的公主了,别让她三更半夜摸进别人的房间。”水如天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小鱼儿,神情显得非常奇特,仿佛有一件困惑自己很久的事情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这个表情出现的时间相当短暂,短到连陈伯都不曾留意到,“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必须先走一步了。”
“不行!”小鱼儿大叫道,“我要和你一起去。小北他们是我带出去的,我有责任把他们带回来。”
水如天不置否可地拎了拎眉毛,不耐烦地撇过头去。陈伯已经厉声喝道:“你嫌自己闯的祸还不够吗?他既然弄错了对象,小北他们自然会安然回来。”他虽然眼睛不看水如天,但说话的内容无疑是在暗示水如天把几个男娃子放了。水如天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说什么,身形微微一晃,人已经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他这样的轻功,小鱼儿即使不眠不休地练上十年也难以匹敌。
陈伯的脸色更不自然,抱着小鱼儿向山寨里走去。小鱼儿也不再吭气,乖乖地横在陈伯怀里,任凭他把自己关进了房门。
“你好好休息。”陈伯在窗外沉声说道,“别再搞什么迷香之类的花样!”晚饭时小鱼儿一脸甜笑“陈伯”长“陈伯”短的,竟让他失去了戒备,着了小鱼儿的道道。嗐,人老了真是不行了。如果米秉辉知道自己没有看住小鱼儿……他心下一惊,但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吧!
“知道了。陈伯,小北他们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小鱼儿讨好地说道。陈伯轻轻应了一声,房门外没有了声息。小鱼儿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五十!应该够了吧!”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后窗,探出脑袋打量了一下。四下里静悄悄的,看来陈伯已经离开了。她小心地爬出了窗子,用力跳了下去,落脚处却是软绵绵的,她惊讶地看见了一张冷艳的脸蛋,又是一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她不敢做声,疑惑地盯着抱住她的人:“你是谁?”应该不会又是水如天吧,一晚之内连续扮成两名女子,这样无聊的事要是做得出来,那真的是混蛋中的混蛋了。
“我是盗香圣手,带你去好玩的地方。”那冷艳的女子轻启朱唇,眉眼中流露出万种风情。小鱼儿莫名其妙地红了双颊,只觉得躺在这个女子的怀里,听着这个女子轻柔暗沉的述说,看着这个女子勾魂摄魄的眉眼,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要融化了一般。尽管水如天的扮相和这名女子不相上下,但她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一位,才应该是女人中的极品。她慵懒得说不出拒绝的话,就被这位突然现身的女子带离了鱼米山寨。
山风徐徐,小鱼儿忽然清醒了过来:“放我下来。”尽管对方是一名女子,但是却带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恶感,仿佛浑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那人咯咯地笑了,声音却变得暗昧而粗犷:“没有人可以拒绝我盗香圣手的怀抱。”小鱼儿吃了一惊,寂静的深夜,那个声音简直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恐怖:“你是个男的?”她愤怒地想要脱离那个邪恶的怀抱,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什么给抽干了一样,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你对我做了什么?”盗香圣手的大手紧贴着小鱼儿脸上的肌肤轻轻地滑过,小鱼儿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血手魔”这三个字蓦然浮上心头,她惊恐地盯着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蛋,绝望一点点地渗透到她的五脏六腑:“你想干什么?”盗香圣手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好玩的事情!你放心,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会让你像神仙一样登上极乐世界。然后……”他又一次抚摩着小鱼儿的脸蛋,“多么完美的脸蛋,而我竟然在有生之年接触到两次。我要把这张脸蛋一点点地割下来,制作成新的人皮面具,不久之后,我就能拥有你的模样了。嘻嘻,如果我变成你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可好玩了!”他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小鱼儿再也忍受不住,厉声尖叫起来。
“嘘!”盗香圣手按住了小鱼儿的嘴唇,“女孩子要文雅一些。”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这一生当中,即便是小时候差点淹死在河水之中,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惧,她宁可自己立刻死掉也不要沦落为这个魔头的玩物:“陈伯!”她呜咽着喊道。
“陈伯,那个老太监?”盗香圣手又咯咯笑了起来,“我对太监不感兴趣。”
太监?什么意思?那不是应该出现在皇宫里的人物吗?可是陈伯怎么会?小鱼儿的大脑呈现出空白状态,这个晚上还有多少可怖的事情?泪水终于压抑不住,从她明亮的双眸中渐渐地溢了出来。
“好美啊!”盗香圣手的眼睛里忽然也滴下泪来,他怜惜地用手指拂去了自己的泪珠,放到自己的嘴里吸着,“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美的东西感动!”他正要低头吻去小鱼儿脸颊上的泪水,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消魂:“你要找的对象应该是我吧!”
盗香圣手的身躯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这个人的出现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以他的警觉竟然不曾知晓,他抬起头来,讥诮地注视着眼前的“美人”:“我要的是货真价实的少女,而不是像我一样的冒牌货!如果我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我盗香圣手也不用出来混了。”
“没错!”水如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们的确使用了很笨的办法。不过,你本来可以逃得远远的。可惜此刻,你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最后半句话还含在嘴里,人已经向盗香圣手逼近,待到“机会了”三个字说完整,他手中突然出现的白光已经准确地指向盗香圣手的咽喉。这一变故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盗香圣手也算警觉,然而水如天进攻实在太快,快到他根本不及使出他的招数。他本来可以用小鱼儿做抵挡水如天的攻击,但不知怎的,他似乎不忍心让手中的猎物成为水如天的剑下亡魂,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的要害部位虽然避过了剑锋,然而水如天剑势未绝,仍是在他的手臂上斜斜地划了一道血痕,凌厉的剑芒几乎将他的手臂给废了。他一吃痛,小鱼儿就被水如天的左手抓了过去。他不敢继续应战,信手一扬,空气中有什么异香弥漫了开来。水如天脸色一变,身形急速闪避了开去,再看时,盗香圣手已经人迹全无。他不由暗叫可惜,盗香圣手这一逃脱,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引他上钩。忽然怀里的小鱼儿低叹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却见小鱼儿面色潮红,杏眼微张,唇轻启,雪白的贝齿微微咬住下唇,正无限迷惑地注视着他,而她的小手,已经不自觉地抚上了水如天的手臂。
“该死!”水如天懊恼地低喝了一声,刚才的异香他虽然闪避了开去,小鱼儿却受到了波及。而更诡异的是,他明明不曾中毒,身体竟也反常地燠热起来。他本来觉得小鱼儿既愚蠢又可憎,然而此时,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小鱼儿娇嫩的容颜所吸引。他定了定神,四下一望,带着小鱼儿来到溪水边,将小鱼儿整颗脑袋都浸到了水里。
小鱼儿被冰冷的溪水刺激了一下,双手剧烈地挣扎起来,慌乱中扯住了水如天的头发,她神智昏乱,一有凭借立时全身用力,水如天登时吃痛,索性松来了小鱼儿,小鱼儿没有了借力处,扑通一声栽入了水中。溪水虽然并非那阵异香的解药,却令她暂时清醒了过来,她浑身湿淋淋地从水中走了上来,冲着水如天怒目相向:“你干什么?”
水如天冷冷地扫过她的怒容:“用最简便的办法让你清醒过来。”
“最简便的办法?”小鱼儿绞着衣服上的水,委屈地咬紧了牙关,她方才惊吓连连,又遭受了异香的毒气,此刻骤然入水,浑身又热又冷说不出的难受,却偏偏又无从发作。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如果不是拼命忍着,即刻便要滴落下来。
水如天厌恶地避开了目光:“不要愚蠢到用眼泪做武器,我不是盗香圣手不懂怜香惜玉。”
“谁要流泪?”小鱼儿大声辩解,她本来还打算感激他曾经的救命之恩,她本来还觉得他面目绞好武功深不可测,她本来还以为他以身犯险对付血手魔是英雄所为,但这一刻,她忽然极端讨厌憎恶这个人,这个根本就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这个语言刻薄为人尖酸心胸狭窄的人,“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她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无数的宠爱和保护,尽管和小北他们偶有口角之争,但他们总会让着自己。至于陈伯和干爹,对她就更不用说了。但是这个水如天,似乎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的眼泪的确快要落下来了,但是她咬牙忍着,她绝对不会在一个看不起她的人面前流泪的。她不再理会水如天的注视,绕过水如天向山寨上奔去,她想念干爹想念陈伯想念小北他们了,她想要回到陈伯身边告诉他自己再也不淘气不自作主张了。
“如果你回去是想找你的陈伯的话,不用去了。”水如天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什么意思?”小鱼儿脸色苍白,目光中流露出害怕和愤怒。
“陈伯若是活着,你以为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到血手魔的手里?”水如天讥诮地哼了一声。
“你撒谎!你撒谎!”成串的泪珠终于失控地从小鱼儿的眼中滚落下来,她冲动地捶打着水如天,好像是水如天造成了这一切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其实她知道这一切根本不关水如天的事,相反她还得感谢水如天令她免受了血手魔的羞辱,但是,水如天的刻薄、淡漠、冷酷刺激了她,这一刻,她甚至觉得水如天比血手魔更让她觉得痛恨和憎恶。她狂乱地发泄着她的痛苦,意识渐渐模糊下去,终于晕倒在水如天的怀里。
水如天静静地抱住了她绵软而柔弱的身躯,望着她的目光却甚是奇特,既有些厌恶,又有些妒忌,还有些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困惑。
正文 第二章 迷失在暗夜中
“姑娘你醒了?”映入小鱼儿眼帘的是一个明眸皓齿长发及腰的女郎,一张银盘般的脸蛋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光泽,看上去富贵逼人。她一身浅紫色的衣裙,仪态万方。此刻,她正关切地注视着小鱼儿,目光中流露出喜悦的光芒。
“我,我在哪儿?”两鬓间传来的疼痛让小鱼儿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难受?
“你在我家。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女郎微笑着答道,看到水如天把小鱼儿抱回来的时候,她真是吓了一大跳,小鱼儿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面色却红得可怕,她真担心小鱼儿醒不过来,现在可好了,“啊,对了,我叫李慕莲。你叫小鱼儿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鱼儿疲倦地笑了笑,回忆渐渐清晰起来:血手魔、陈伯、水如天……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舒服吗?”李慕莲焦急地抚了抚小鱼儿的额头。
“我没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鱼儿低声说道。
“是,是水大哥带你回来的,也是他告诉我的。”李慕莲忽然涨红了脸,显然这个“水大哥”撩动了她内心的涟漪。
“水如天?”小鱼儿怔怔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她是应该感激他的不是吗?不过,从此以后,这个人与她将毫无关系。她望了望李慕莲,多么奇怪,她本来打算劫持这位叫李慕莲的小姐,此刻,自己却躺在她家的床上,享受着李慕莲周全的照顾。她张望了一下,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房内陈设清雅大方,“这是你的房间吗?”
李慕莲点了点头:“这是二楼,水大哥就在楼下保护我。”说起水大哥,她显得柔情万种娇羞无限。小鱼儿羡慕地望着她,曾经她也和李慕莲一样天真单纯,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如果那天晚上她不曾想出这么一个愚蠢的点子,那么,她不会狼狈万分受尽羞辱,她依然快乐地和陈伯和小北他们生活在鱼米山寨。“小北!”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她要找到小北他们,和他们一起回到山寨,等待干爹回来。
“小北?”李慕莲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那天晚上被你们抓住的五个男孩子。”小鱼儿急切地问道,如果,如果小北他们也不在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抓住了吗?这些我都不知道。”李慕莲抱歉地说道,“这些都是水大哥他们在安排的。如果你能走路的话,我可以带你下去问问他们。”
李家的客厅临水而建,透过雕刻精美的窗棱,可以望见窗外环绕的湖水和五曲桥,岸边的垂柳在春风中轻轻摇曳,颜色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二月里的春风的确犹如一把精巧的剪刀,在它独具匠心的剪裁下,柳叶犹如美人的峨眉,在空中勾勒出曼妙的画面。小鱼儿进入客厅的时候,客厅里的人正一边品茗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她的出现,让客厅里三个男人都停止了闲聊。
“爹。”李慕莲轻移莲步,亲昵地靠在年纪最大的男人身旁,那男人两鬓微白,眉眼之间皱纹如刻,但身形却依然挺拔如昔,散发出儒雅的味道。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满脸尽是笑容,伸手揽住了李慕莲:“莲儿。”他并不沉醉在对女儿的爱怜中,温和的目光立刻关注到小鱼儿苍白的面色上,“这位姑娘看来并未恢复,何不多休息休息?”他的声音中自然地流露出对小鱼儿的关心,小鱼儿不由得红了眼眶。尽管李慕莲的爹爹和他的干爹毫无相似之处,然而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时,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他干爹虬髯满面的模样:“我没事了。伯父,您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你和莲儿年岁相仿,我很乐意听你这样叫我。你叫小鱼儿是吧?”看到小鱼儿点了点头,他微笑着拉过小鱼儿,“莲儿初来此地,没什么朋友,你就多住一会儿陪陪她也好。”他和水如天的父亲水中廷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同朝为官,但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再也无心仕途,只想陪着女儿回到自己的故乡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前段时间,血手魔在京城掀起不小的风波,他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被累及,索性辞官回乡,谁知血手魔还是盯上了他女儿。水中廷不放心老友李晔,便让自己的儿子一路保护李晔父女一同返回故乡。小鱼儿会突然撞上门来,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对呀,小鱼儿。”李慕莲握紧了小鱼儿的双手,“你住在这里,至少安全一些。血手魔……”她顿了一顿,似乎感到了一丝恐惧,定定神后才继续说道,“太可怕了。”小鱼儿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种绝望而冰冷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都过去了,不用怕。”一个清俊的声音温柔地在小鱼儿耳边响起,拂去了她心头的不安,她转头望去,说话的年轻人正站在她身后,明亮柔和的目光投注在她脸上,让人如沐春日的暖阳之下,“小鱼儿,你好!”
小鱼儿困惑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尽管他只是随意地穿了件白色的长袍,系了根玉色的聤带,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充满了高贵和优雅,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仰视的谦卑感。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是她曾经熟悉的,她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吗:“我见过你吗?”
那人的鼻翼好看地皱了起来,白玉般的脸颊两边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显得顽皮而亲切:“也许吧!”
“也许?”小鱼儿偏过头去打量着他,她也许见过他?但是在哪儿呢?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她应该没有机会认识他。但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似乎真的认识过他,但是,是什么时候呢,“你是谁?”
“小鱼儿,不可无礼!”小鱼儿冒撞的语气惊动了李晔和他的女儿,他们两人惊恐地盯着小鱼儿,“他是……”
“我叫龙晟。”龙晟打断了李晔的话,目光安抚地掠过李晔紧张的面容。
“龙晟?”小鱼儿更疑惑了,这个名字她曾经听到过吗?她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龙晟的神情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或许!”
又是“或许”,他就不能来一点肯定的回答?小鱼儿不高兴地闭上了嘴巴,她不喜欢玩这样的文字游戏:“小北他们几个在哪儿?我想带他们回山寨。”
“你要回去?”李慕莲惊呼道,“可是那儿很危险。”
“是啊!”龙晟的眼眸中也盛满了担忧,“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让我……我们照顾你呢?”
“那是我的家!”小鱼儿轻声说道,仰起自己的小脸蛋,“你们会放掉小北他们吗?”
“只要你们不再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留下你们?”一直不吭声的水如天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你们几个,血手魔已经落网。”这次擒拿血手魔,他假扮女子已经牺牲很大了,偏偏血手魔仍然逍遥在外,怎么不叫他懊恼?
小鱼儿咬住了下唇,她本来觉得回复男装的水如天今天特别英俊挺拔,尽管水如天不过只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腰间系了一根白色的带子,可是他那种玉树临风的气度却是任何平凡的服装都无法掩盖得了的。可水如天需要这样苛责这样刻薄吗?是,是她不对,不该想出这样的馊点子。可是她已经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了,他就不能稍微温和一些吗?
“水如天,就算你的计划没有成功,也不用对女孩子这么刻薄吧?”龙晟拍了拍水如天的肩膀,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无论外形还是身材,都很难分出轩轾。但龙晟明朗而充满了亲和力,水如天冷酷而显得不近人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你还说呢!”水如天忽然瞪了龙晟一眼,“都是你非要我扮什么女装!”就知道不该欠这家伙什么的,不过总算还清了。
龙晟哈哈大笑起来:“不这样做,我怎么能看到这样绝色的你?水如天,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不生为女儿真是暴殄天物!”他看来高高在上,旁人根本无法与他平起平坐,然而和水如天之间,却流露出极其自然的亲密。他的笑声感染了客厅里的人,连小鱼儿也露出了笑意。
水如天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是醉翁之意!”
“这样也被你看透?”龙晟故作紧张地叫起来,“水如天,你能不能不要和我那么心意相通,那以后我还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水如天厌恶地和龙晟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腔调和我说话!”他刻薄的语言让李晔父女都紧张得皱起了眉头,龙晟却毫不介怀地放声大笑。
小鱼儿咳嗽了一声,她承认客厅里的气氛非常融洽,融洽到令她觉得温馨,但是这不是她的家,而且她显然也不怎么受欢迎。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能够感觉得到,水如天强烈地排斥着她:“我想我该走了。”
“小鱼儿,为什么这么急呢?”龙晟不解地问道,“你不必介意水如天,这个家伙说话就是这么令人讨厌的。不过,他没有恶意……”
“谢谢你的解释,不过不需要。我的确不习惯陌生人的在场。”水如天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淡漠地和小鱼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而且,我怕她又会制造出什么意外。我不想这次再失手。”他就差没有直接赶小鱼儿出去了,但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小鱼儿挺了挺后背,她不想做一个惹人憎厌的人,她有足够的自知之明。这里是大户人家,有的是小姐少爷,她这个山寨里出来的盗贼最好早点滚蛋:“我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意外。我会马上回到自己的地方。”她强压住翻涌上来的眼泪,转身走出了客厅。
“小鱼儿!”她听到身后李慕莲和龙晟的叫声,但她没有回头,她现在只希望找到小北他们,然后安静地回到山寨等待干爹的到来。
“我带你出去。”李慕莲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我们这个花园是水大哥布置的,不太容易走出去。”小鱼儿黯然不语,是她太蠢,蠢到发现不了这样的真相。一户普通的人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奇门遁术?她和李慕莲慢慢地走出花园到达大门口时,小北他们几个已经在等候了。
回去的途中,小鱼儿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小北他们,几个男孩子都很震惊。他们以为会在山寨里看到陈伯的尸首,但意外的是,他们看到的是陈伯的坟墓,那个小小的土包前面矗立着一方石块,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画着“陈伯之墓”。六人都不约而同地流下了眼泪,陈伯尽管说话不多,但对他们几个如同己出,就像是他们的母亲。如今母亲突然变成了一抔黄土,怎么不叫人心酸落泪?
“坟墓是谁立的呢?”小南奇怪地问道,他本来猜测是干爹回来了,但干爹的字迹没有墓碑上那么漂亮潇洒,而且如果干爹回来,早就出来迎接他们了。
小鱼儿摇了摇头,不过内心深处有个影子悄悄地浮现出来,是水如天。不知为什么,水如天可恶之极,然而她依然觉得这个坟墓是水如天立在那里的。她望了望小北,五个男孩之中,小北的身形与水如天最接近,所以从李府出来,她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在小北身上,越看觉得小北和水如天有着令人惊讶的相似之处。
“小鱼儿,你干嘛老是看着小北?”小中酸溜溜地开了口,小鱼儿回来后就古里古怪的,以前没发现她对小北有那么大的兴趣。
“你说什么啊?”小鱼儿两颊上的肌肤缓缓地透出一层淡淡的胭脂。
“你还狡辩,你看看你的脸色,你以前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害羞的。”小中紧紧地盯住小鱼儿的脸蛋,忽然伸出手想要摸那层娇艳的颜色。
“小中!”小北抓住了他的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们应该想想怎么联系干爹告诉他陈伯的事。”经过了这次变故,小北似乎显得成熟而且稳重了。
“小北说得对。小中,小鱼儿和我们就像兄妹一样,你不要多想了。”小南搂住了小中的肩膀,像个大哥哥一样安慰着他。几个人当中,他和小中最谈得拢,他也是唯一一个了解小中对小鱼儿的情意的人,不过,就像小北说的,现在的确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时候,山寨里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尽管山寨里此刻显得相当平静,但他还是觉察到了一种压迫感。他不知道别人感觉到了没有,他本来想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的,可又怕更加闹得人心惶惶。小北说得对,应该尽快找到干爹,让干爹回来主持大局。
“小中,别生气了。”小西向小中做了个鬼脸,他不是年纪最小的,却是五人中最天真的也是最不容易多想的,“待会儿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小中别扭地别过了脑袋,脸色有些发红,或许真的是他多疑了,不过,小鱼儿的目光的确不太一样了,还有,小北的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三天,不过短短的三天,他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年,小北似乎和他们几个有了距离,小北,不像个男孩,而更像个男人了。他倒不是关心小北的变化,他担心的是小鱼儿的变化。
“我好害怕!”小东忽然颤抖着声音说道,他的目光游离飘忽,双手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衣角。这也难怪,他的胆子向来不大,突然之间发现熟悉的陈伯消失在黄泥之下,更加觉得惊慌失措,“我想干爹了,干爹在哪里?干爹在哪里?”
“小东!”小南大步过来用力扶住小东的肩膀,睁大一对豹眼,“镇定点,我们都在这里。”
“可是陈伯不见了。”小东的脸色越发苍白,从刚才到现在,他始终不敢正视陈伯的坟墓,好像那里葬着的不是他熟悉的陈伯,而是一只陌生的怪物。
“那是一次意外,而且陈伯没有武功。”变故面前,小南体内的豪气被激发出来了,他拍了拍胸脯,“我会保护你的。”
小鱼儿想要告诉大家陈伯不仅有武功而且武功还相当高,但她不敢说,小东已经够害怕了,她不能再打击他们。她的脸色也透着苍白,不过她强打笑颜安慰道:“小南说得没错,我们这么多年学到的武功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再关键的时刻保护自己吗?小东你放心……”
“我怎么放心?”小东好像受到了刺激,尖声叫了起来,“那天晚上,我们根本不堪一击,就被李家的人抓住了。我们的武功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他忽然恨恨地盯住了小鱼儿,“都是你,都是你想出了这个主意。如果不是你,我们还好好地待在山寨里,陈伯不会死……”
“住嘴!”小中红着眼睛厉声喝道,“不要放马后炮。小鱼儿已经够难受了。”谁也不能辱骂小鱼儿,如果小东不是他的兄弟,他会和他翻脸。
“你们都很讨厌!”小东大叫一声,向山寨里跑去,他不要和他们待在后山待在这个恐怖的坟墓旁边,他要回到山寨,也许干爹已经回来了呢!
“小东!”小西着急地叫了起来,望了望其他几位,跺了跺脚,“我去追他。”他不一会儿也失去了踪影。
“小鱼儿,你别难过。”小中走到小鱼儿身边,担心地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不是你的错,我们大家都同意了的。”
小鱼儿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她大病初愈,又被山风一吹,胸口闷得直想呕吐,但她努力压抑着,小东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她,血手魔的目标根本不会转移到她的身上,陈伯就不会遭殃,山寨也不会变得这样冰冷而阴森。唉,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干爹。
“小鱼儿,小东太冲动了,你别怪他。”小南也走了过来,“我们都回寨子里吧!”他貌似粗鲁,其实却非常敏感,不知为什么,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安在他心头始终难以拂去。小东的害怕并非没有道理,如果不是他的胆子向来很大,恐怕他也会像小东一样惊慌失措。但他们几个才刚刚举步,远远的就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声,那叫声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凄惨,让他们几个全身的寒毛都不约而同地竖立了起来。小南的反应最快:“是小东!”几人同时跃起,向寨子的方向急掠而去。
空荡荡的寨子里,小东痴呆般坐在地上,空洞的目光落在他面前匍伏着的小西身上。最先赶到的小北黯然站在小西身边默默不语。
“小西!”小南扑了过去,翻过小西的身体,小西的正面顿时在他们面前呈现出来,几人同时尖叫出声,小鱼儿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呕吐起来。小西的脸上血肉模糊,有人活生生地从他的脸上将皮刮去了。小东又尖叫起来,一声厉似一声。小北忽然出指,迅疾如风地点了小东的穴道,小东昏迷了过去。
“是血手魔!”小鱼儿吐得几乎要瘫软,她无力地席地而坐,小中虽然也很惊悚,但依然体贴地照看着小鱼儿:“血手魔!你说血手魔跟着我们上山了?”他们虽然都不曾和血手魔正面交锋,但小西的惨状让他们对血手魔又惧又恨。小南已经忍不住落泪,陈伯死后,这是他们再一次认识到亲人的离去。
他们沉痛地安葬了小西,小东尽管依然昏迷,他们却再也不敢让他单独留在寨子里。现在,陈伯有人相伴了,他们一起站在两个坟包跟前,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每个人的心头都出现了巨大的阴影:血手魔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他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也许我们应该下山。”小鱼儿忽然喃喃说道,她又错了,她应该留在李府,不管水如天说话怎么刻薄,她都不该意气用事冲动行事的。如果他们此刻待在李府,小西不会死,小东不会疯,小南小中小北不会这么恐惧。她的目光掠过这三个男孩,却发现小北的神情相当镇定,他甚至并不怎么悲伤。她的目光一停留,小北就察觉了:“小鱼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充满了犹豫和迟疑,这些字,几乎是一个个蹭出来的。
她不由叹了口气,不,小北没有变,说话的口气,征询的方式都是小北,可能小北也被吓怕了,所以连正常的表情都不见了。
“小鱼儿,你是说我们该回到李府去?”小南领悟了小鱼儿的话,“你认为那里可以保护我们吗?”
“我不知道。”小鱼儿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道,他们好像被孤立了,她甚至不能肯定他们还能不能下山。
“对,我们应该回去。”小中忽然大声说道,“小鱼儿,我不想你出事。而且小东也需要大夫。”
“好,我们下山。”小鱼儿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干爹来了怎么办?”小北皱紧了眉头,“我怕……”
“干爹不会有事的。干爹的武功那么好,如果干爹来了,小西根本不会死。”小中大声说道,“小北你怎么了?居然对干爹都怀疑起来了。”
小北不自然地牵了牵嘴角,忽然望了望天色,神情很是忧虑:“天就快黑了。”
是的,天就快黑了,暮色就像一张可怕的巨网,向他们悄然逼近,令他们无所遁形。
“怎么办?”小中也紧张起来,他靠在小鱼儿身边,目光都不敢离开,生怕一离开,小鱼儿就会像小西一样……他不能再想象下去,再想下去,他会和小东一样疯掉的。
“下山!”小鱼儿忽然跳了起来,她不能再害了其他的男孩了,她不能这么自私!她不知道血手魔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但是她知道,只要她存在,血手魔会毫不留情地消灭掉剩余的男孩,最后一个,会是她小鱼儿!她知道,聪明的话,她应该远远地离开这些男孩,可是,她也好害怕,她真的好害怕!
“等一下。”小北忽然阻止了他们,“小鱼儿,我们不能去。”
“为什么?”小鱼儿惊讶地转过头。
“从山顶到山脚是一条荒僻的山路,很少有人经过,再加上此刻天已入暮,如果血手魔就埋伏在那里呢?我怕我们还没有到达山脚,就已经……”他一字一顿地解释着,小鱼儿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血色。
“小北说得没错。”小南点头赞同,“小鱼儿,如今我们只剩下五人,小东昏迷,你呢,尚未恢复,而且我们都没有吃过东西,我真的没有把握可以对付得了血手魔。”
“那我们怎么办?”小鱼儿失去了主意,如今的山寨里,不再是他们温暖的小巢,而是充满了阴森恐惧的气味,他们真的可以在这里安然过夜吗?
“留在山寨里。”小南果断地说道,“我和小北小中轮流值夜,一定会保护好大家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吃东西。”他一说到吃东西,声音就忽然哽咽了,小西是他们当中最会烧菜的一个,如今却被永远地埋在黄土陇中了。
小中也红了眼圈,别过了脑袋,忽然恨恨地说道:“血手魔,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山寨里吃的东西不缺,尽管缺少了小西这位大厨,他们还是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只不过,每个人都强颜欢笑,味同嚼蜡。他们都没有胃口,却都强迫自己咽下食物,毕竟,他们还活着,还要对付一个可怕的大魔头。小东已经醒了过来,不过神情呆滞,显然刺激过甚。小南喂他吃东西,他就乖乖地吃着,让他睡觉,他也毫不反抗,倒地便睡。其余几个,看了更觉凄恻。
入夜,山寨里静得可怕,唯有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尽管已是春天,然而山上气候依然很冷,尤其是晚上,料峭的寒风似乎犹是冷冬。五人都留在寨子的大厅里,点起了炉火,大厅里倒是暖洋洋的。小鱼儿蜷缩在干爹的那张虎皮椅上,全无睡意。小南不时地踱来踱去显得心绪不宁。小中一直陪伴着小鱼儿,但此刻也似乎无话可说。小北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门口,眺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小东睡得最熟,身上盖着棉被,不过整个人蜷成一团,仿佛不胜害怕。
“通知干爹了吗?”小鱼儿忽然问道。
“通知了。”小中连忙回答,虽然小鱼儿的声音在静寂的深夜显得突兀,然而他们都需要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沉寂,“吃饭后我发出了信号,如果干爹正在赶来,他应该会看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鱼儿也不再吭声,他们都知道,还有一个如果,如果干爹没有赶回来呢,他根本就看不到他们的信号。或许,他们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干爹了。小鱼儿鼻子一酸,但此刻不是流泪的时候。她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不再吭声。
“小鱼儿,你睡一会吧!”小中把被子盖在小鱼儿的肩上,“我会看着的,你放心。”小鱼儿没有回答,小中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也许她真的需要睡上一觉了。正昏昏沉沉间,小东忽然叫了起来:“血手魔!血手魔来了!”
大厅里顿时都清醒了过来,小南按住小东:“小东你乱叫什么?你在做梦,你醒醒!”他用力摇晃着小东,经过了大半夜的提心吊胆之后,他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小东的喊叫几乎让他跳起身来。
“血手魔,血手魔!”小东呆呆地反复叫着,忽然伸手抓向自己的裤裆。
“小东!”小中气急败坏地挡住了小鱼儿的视线,小东真的疯了,这样的动作都出来了。
“你想撒尿?”小南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抹了抹脸,好像这样就能将疲倦和恐惧抹去,“走,我带你去。”厕所就在大厅外面,小北站在门口淡漠地注视着他们两人消失在夜色中,小南的声音仍然在继续:“小东,你小心点。你也真是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能够听得出来,他们此刻是安全的。但一泡尿的功夫过去了,两人却还是没有回来,而此刻声音也突然消失。
“不好!”小北忽然大叫一声,回头冲着小中和小鱼儿叫道,“你们跟我来。”三人一前一后向厕所方向掠去,小鱼儿赶到的时候,小北已经蹲在小南前面,翻过小南的身体,小南的脸皮不见了。小中抢步上来,翻过小东的身体,还好,小东的脸上只是多了一道血痕,大概血手魔不及下手。他将手指放在小东的鼻子下面:“还有气!”他迅速扶起小东,右掌抵住小东的后背,小东缓缓地苏醒过来,口中喃喃叫道:“血手魔,血手魔……”
“又是他!”小中愤恨地击掌在地,“这个人渣,只会暗中捣鬼!”
“好快的身手!”小北沉默地盯着小南血肉模糊的头颅,小南说话的声音一消失,他就扑了出来,可是,小南的脸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没有道理!除非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血手魔根本就在小南身边,甚至后来小南说的话都是血手魔假冒的。那么,这个血手魔,就只能是一个人!他低敛的眼眸中闪现出兴奋的光芒,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今夜就是血手魔的死期了。
小鱼儿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都怪我!都怪我!小南,你不要死!”五个男孩中,小南的性格最是直爽,而且总是对他们保护有加,可是,如今连小南也……她呜呜地哭泣着,她真的受不了亲人一个个地离开自己。
“小鱼儿别哭了,是血手魔的错!”小中怜惜地摸着小鱼儿的头发。
“不,是我的错!你们都走吧!血手魔要的是我,只要你们离开我,你们是不会死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小中愤怒地叫了起来,“你把我们看成了什么人?你以为我们会把你一个人抛下不管吗?你觉得我们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么?”他的声音哽咽了,“小西死了,小南死了,我们都很伤心。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他们都活着,让他们再选择一遍,他们还是会站在你身边。小鱼儿,”他抓住了小鱼儿的双手,“我不会让血手魔伤害你,如果我也会死去,我会选择和血手魔同归于尽。”
“小中!”小鱼儿感动地望着小中,忽然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你不该死,我也不要你死。我们会打败血手魔的。”她的声音忽然坚强了起来,是啊,如果继续要死人,不该再是别人了。
“走吧!”小北抱起了小东,小南死了,照顾小东的任务就落到他身上了,“天亮了,我们再来安葬小南。”小鱼儿忽然发现,从小西的死,到小东的疯,再到小南的丧命,小北自始至终就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但是她所熟悉的小北,是最重感情的大哥哥,小北真的把他们几个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弟妹,如果自己的亲弟弟死的死疯的疯,小北应该是最伤心的一个。但是她面前的小北,镇定得接近冷酷了。而且,每次最先赶到出事地点的人,都是小北,阻止他们下山的人也是小北。有一种陌生而压抑的情绪从她心灵深处蔓延上来,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了?”小中敏感地问道。小北也将怀疑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冷。”小鱼儿避开了小北的目光,眼前的小北,真的好陌生。
他们回到了大厅,小北将小东放在他睡觉的毯子上,为他盖好了棉被,小东不一会儿又沉沉入睡了。小鱼儿盯着小北的举动,尽管小北看上去很温柔,但是,那不是小北,一定不是!小东年龄最小,小北向来最疼爱小东,小北总会不自觉地拍拍小东的面颊,拧着他的鼻子叫他“小家伙”,但现在的小北,只是潦草地为小东拉好被子,甚至没有为小东塞好被子的角。小北似乎感觉到了小鱼儿的注视,转过头来:“小鱼儿,怎么了?”
“没什么?”小鱼儿咬了咬嘴唇,“只是你向来会称呼小东小家伙,这次,我没有听见。”
小北不以为意地笑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现在心情乱得很。”他默默地走了开去,又站在门口眺望外面。
天色终于发白,从大厅里望出去,远处的群山现出雄奇的身影,天边出现了绚丽的色彩,云霞被即将跳出的太阳染成动人的绯红色。鸟儿们在外面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被夜晚的血腥吓住了歌唱的兴致。他们吃了点早饭,走出了大厅。小北想要抱起小东,但小鱼儿紧紧地拽住了小东的手:“我来照顾小东吧!小北,小南还要你来安葬呢!”小北定定地注视了小鱼儿一会儿,目光中一抹熟悉的讥诮一闪而逝,快到小鱼儿来不及留意,“好!”
他们第三次来到了后山,把小南葬在小西旁边,现在后山有三个坟包了。小鱼儿望着新添的坟包,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忽然有只手擦拭着她的泪水,她会过头,是小东,小东把手指放到自己的嘴里吸了起来,一双眼睛木然注视着小鱼儿:“你别哭!”小鱼儿不由悲从中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鱼儿,别哭了。”小中放下锄头走过来安慰着小鱼儿,“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天已经亮了,我们应该下山了。”
“是啊!”小北这回没有拒绝,“我们最好快点赶回山下,不然……”
“我不下去。”小鱼儿忽然摇了摇头,她不想再连累别人,如果他们来到李府,如果血手魔混进了李府,她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状况。水如天虽然武功高强,但还不是照样没有抓住血手魔。她不能这么自私,再将灾难带入李府。
“为什么?”小中急了,“小东也需要医治,我们不能待在山寨里了。”
“小东!”小鱼儿抬头望望小东,他傻乎乎地吸着手指,“小中,你带小东下山去治疗,小北在山上保护我就够了。”
“小鱼儿你说什么?”小中涨红了脸,小鱼儿居然选择小北而不是他,他愤怒地瞪着小北。
“我们没有必要兵分两路,这样只会令血手魔有机可趁。”小北慢慢地说道,“我们一起下山。”
“不!我不能下山害了李家的人。”小鱼儿忽然亲热地依偎在小北身边,仰头问道,“小北,你会保护我的是吗?让小中带着小东下山治疗。”
小中气得五官都差点移位:“小鱼儿,你在做什么?”他想上前扯开小鱼儿,但小鱼儿警告地盯着他,身体反而依偎得更紧了:“小中,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惜我喜欢的人是小北,如果这个山寨必须有人留下来保护我,我希望是小北。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小中怒声大叫,眼中泪光点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带来的灾难更远甚于小西小南的死。从他第一眼看见小鱼儿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小鱼儿,虽然小鱼儿待他们几个都如同兄弟,但只要小鱼儿不说破,他就充满了希望。他本来以为,这次对抗血手魔,会和小鱼儿同生共死,可是,小鱼儿却忽然做出了选择!
“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小中,你下山吧!我想和小北单独在一起,真的。”小鱼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她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漠,“小中,你不会让我看不起吧!”
“小东,我们走!这里已经不再欢迎我们了。”小中忽然拉起小东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山下奔去。
“你何必这么做?”小北忽然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讨厌这么去伤害小中!”小鱼儿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根本不是小北,你是血手魔!”她一旦喝破小北的身份,便不再犹豫,揉身扑向小北,手中的匕首向小北咽喉插落。她以前从来不会使用这么狠毒的招数,但她实在恨死了血手魔,这一招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过,小北轻而易举地避了开去。
“别胡闹了。”小北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化的声音很熟悉,但不是血手魔的声音,而是水如天!小鱼儿愣了愣,手中的匕首落到了水如天手里,“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如果你不想小中送命的话随我来。”他厌恶地拉住小鱼儿的手,向小中出发的方向急掠而去。尽管小中比他们先出发,但他的轻功远甚于小中,不一会儿就跟上了小中和小东。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小鱼儿惊讶地看到小东忽然劈手拍向小中的后脑,她还来不及尖叫,水如天手中的银针已经射了出去,银针脱手的瞬间,他整个人也忽然像一根银针一样,笔直地向小东射了过去。小东的反应也着实不慢,银针刺入他手腕的穴道之际,他不及回头,便急速地滑向山下,企图避开水如天的攻击。但他快,水如天更快,小鱼儿只看到眼前银光点点,小东已经蓦然栽倒在地。水如天用剑挑开了他的面皮,面皮下是小鱼儿曾经看到的那张冷艳的面容:“血手魔!”她惊叫起来。水如天没有理睬,继续使剑划着血手魔的脸庞。小鱼儿别开了脑袋,虽然血手魔残忍无比,但水如天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却不太赞同。耳中忽听得小中的叫声:“有那么多面皮。”小鱼儿睁开眼睛,被眼前十数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惊呆了,那些面皮多是美人脸,而美人脸下的血手魔,面容焦黑扭曲,显然早就被毁容了。
“果然是他!”水如天冷冷地说道,他追踪血手魔将近一个月,如今总算将他击毙。这一个月来,血手魔在京城犯案累累,残害不少无辜的少女,还将这些少女的面皮剥下,自己扮成少女的模样。
“他是谁?”小鱼儿颤抖着声音问道。
“盗香圣手,一个善于制作人皮面具的高手。本来的面貌酷似女子,也喜欢制作女子的人皮面具扮成各种妙龄少女的模样,后来被郑王缉拿归案。”水如天淡淡地回答,目光并不看她,“不久关押死囚的监狱发生了一场大火,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谁知京城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样类似的命案,而且手段更加残忍。”他简单地解释着,嫌恶地盯着地上的血手魔,忽然右手一动,火折子一闪,血手魔的身体轰然着火,火光映红了三个人的脸庞,“他喜欢火灾,就让他消失在烈火中吧!”
正文 第三章 他乡遇故知
小鱼儿和小中重新回到了山寨,水如天并没有邀请他们下山,事情结束后,他就扬长而去,似乎连一句话也懒得多说。小鱼儿怅惘地盯着他的背影,她很感激水如天扮成小北的模样救了她和小中,她也很想问问水如天,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小东的异常。可是,水如天依然很讨厌她。于是她明白,水如天这么做,绝非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抓住血手魔。
他们在山上找到了小东的尸体,把他埋在小南旁边。后山的清风猎猎地吹着他们的衣裳,小鱼儿格外地倍感孤独。
“小鱼儿!”身后传来了小北的声音,小鱼儿惊喜地回过头来,但很快她眼眸中的希望就暗淡下去,这次回来的人,真的是小北。小中默默地注视着小鱼儿的神情变化,经过了这件事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尽管心下难受,却也不再强求小鱼儿什么了。
“小北,你回来了。”
“李家的人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他流下了眼泪,默默地走到四个坟包跟前,一一拜了几拜,然后,呜呜地痛哭起来。那天晚上,他被一位绝色女子吸引,浑浑噩噩地跟了过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被关进了柴房。直到今天早上,李家的人才告知了一切,他心里还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但……
“小北,好了,我们已经替他们报仇了。”小中扶起了小北,既然小北不过是一个幌子,他和小北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罅隙了,“我们现在要尽快找到干爹。”
小北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干爹还是没有消息吗?”算算日子,应该是干爹返回山寨的时候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干爹没有准时回来。
“或许我们应该下山去找干爹,现在,山寨里太安静了。”小中黯然说道。他望着那四个坟包,仿佛看见小西做饭时忙碌的身影,小东恶作剧得逞后淘气的笑脸,以及小南老气横秋教训小东的模样,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几个单调的坟包。他不知道他们还要待在山上干什么,这里似乎已经失去了让他们都留恋的魅力,而变得格外凄清起来。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寻找干爹?”小北有些犹豫,他做事向来喜欢反复推敲,推敲到后来又会不由自主地赞成其他人的主张。
“即使找不到干爹,我们也该下山。”小鱼儿忽然果断地挥了挥手,她讨厌这样的沉郁和颓废,鱼米山寨已经留下了太多的忧伤和恐惧,她要重新振奋起来,重新找到她生活的目标,“干爹以前教了我们那么多,难道都是白教的吗?如果没有干爹,难道我们就不生存了吗?不管能不能找到干爹,我们都应该下山去闯荡一番。”
“小鱼儿说得对。”小中对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向往,“如果我们能够多一些江湖阅历,对付像血手魔这样的魔头也会多一些经验。”
“可是万一干爹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小北还是有些迟疑。
小鱼儿失望地盯着小北,不过也难怪,小北并没有经历这一切,六人之中,唯有他依然停留在事故发生以前。“我们可以给干爹留下一封信,告诉他一年后我们会合的地方。那么,无论我们这一年过得怎样,至少一年后我们就能够团聚了。对,就这么办,一年后咱们还回到山寨里,让干爹看看我们闯荡江湖的成果。”小鱼儿自信地说道,血手魔的事情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她讨厌自己在这件事中所表现出来的软弱和无能。不,这不是她小鱼儿的风格,小鱼儿应该是可以独立解决任何问题的。
“我们这就去写留言。”小中兴奋地向寨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小北,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一个人留在寨子里等干爹好了。”
“我才不要。”小北也大声嚷了回去,跟着小中向寨子跑去。小鱼儿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两人,这一刻,昔日的感觉仿佛重现眼前。但小鱼儿知道,那个美好的从前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因为有些人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再陪伴她了。她怅然若失地望着四个坟包,泪水蓄积在眼眶里。
他们三人将目标锁定了京城。
京城是个繁华的地方!干爹时常这么说,而干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通常都是相当惆怅而愤慨的。于是,那样的京城对小鱼儿更加充满了难以描摹的吸引力。如果有一天能够离开山寨,小鱼儿第一个要去的就是京城。只是,小鱼儿没想到,这个日子原来和自己这么接近。
他们三个从山寨里带了些干粮,又搜索了一些东西去了当铺,等他们小小的包袱里塞了一些银两后,他们的信心又充足了不少,脚步也有力了不少。更何况,小鱼儿早就想好了,假使银两用完了,他们可以去街头卖艺。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出了这个小镇,卖艺的生涯居然就来临了。
“可恶的小偷,要是让我碰到他,我绝对会让他百倍奉还。”小鱼儿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会出现街头卖艺的念头,完全是因为小鱼儿他们被一对父女的街头卖艺给吸引住了。然后,小鱼儿就笑着对小中小北说:“如果我们的银两用完了,我们可以去街头卖艺。”说这话的时候,她压根就不曾想到,她包袱里的银两已经被一旁的小偷给注意上了。而等到他们感觉到饥肠辘辘想要买些馒头充饥的时候,小鱼儿才发现,她保管的那些银两统统不见了。不仅如此,她那个小小的包袱竟然还被割裂了几条缝,简直称之为破布更恰当些了。小中小北几乎被这个不幸的事实打倒了。
“你们不要这样,好像世界末日似的。”小鱼儿发火了,“我们不是还可以去卖艺吗?”
“我觉得我们根本不该下山。”小北有气无力地叹着,“也许我们现在上山还来得及。”
“小北,你怎么这么没有志气?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不是已经想出办法了吗?”小鱼儿几乎想要狠狠地摇晃小北的脑袋。
“办法?”小北翻了翻眼睛,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的办法从来没有怎么奏效!”但他不想太伤小鱼儿的自尊,把这话和着唾沫咽了下去,不过,他的表情已经足够让小鱼儿明白他的看法了。
“你不信我?”小鱼儿火了,“小中,你呢?”
“我只想吃饭。”小中这回也提不起劲了,他倒不是想回山寨,可是,他想吃饭。
小鱼儿的肚子也骨碌碌地叫了起来,吃饭?她也很想啊!可是,上哪儿吃饭?“跟我来。”
尽管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小鱼儿他们闹腾出来的响声还是吸引了一些行人,大伙儿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
“各位父老乡亲,咱们兄弟三个出来闯荡江湖,不想银子被小贼偷走,如今身无分文腹内空空,想要赚几个小钱填饱肚子。希望各位朋友能够耐心欣赏我们三兄弟的表演,并且富有爱心地施舍几个小钱。”为了行走方便,小鱼儿改换了男装,和小中小北兄弟相称。她口齿清楚,流畅地解释了他们的现状,居然也打动了几个人,有两三个已经向他们的场地上扔了一些铜钱。小鱼儿眼睛一亮,更加精神百倍:“我的两位兄弟先给大家表演一套正宗的米氏拳法。”她抱拳一躬,把场地让给了小中小北。小中小北便拉开了架势,将平时演练的拳法呼呼地耍弄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居然也煞是好看。围观的行人大声地喝起彩来,这些喝彩声又吸引了一些看客,场地上的铜钱也渐渐多了起来。小鱼儿已经开始收捡铜钱了。
“谢谢!谢谢!”她点头哈腰,接纳着大家的施舍,忽然一个声音诧异地打断了她:“小鱼儿!”她惊讶地抬起头来:“龙晟!”没错,站在龙晟身边的还有李慕莲和水如天,他们正怪异地盯着她,好像看到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水如天的嘴角照常地带上了讥诮。
小鱼儿的脸色登时红了大片,而小中小北看到有人认识小鱼儿,手上的拳脚也停了下来。
“怎么不打了?”围观的行人看着没戏,渐渐散了开去,有几个吝啬点的,把落在地上的铜钱又拾了回去。
“小鱼儿,你,你怎么会?”龙晟想笑又不敢笑,“我还去过鱼米山寨找你呢!没想到你却下山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是啊,小鱼儿,我挺想你的。不过,看来你还不错。”李慕莲微笑着打量她,“幸好我跟着水大哥他们溜了出来,不然,还见不到你呢!”
小鱼儿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看,目光落在发呆的小北身上,忽然发现他的异常:“小北,你怎么啦?”小北正傻乎乎地望着水如天,一张脸涨得通红:“姑,姑娘,又见到你了。”
他的称呼让大伙儿都愣了片刻,然后,龙晟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老天,水如天,你太神了,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拥有了一个倾慕者!”
水如天阴沉着脸,不悦地哼了一声:“龙晟,如果你还希望我和你同行的话,最好闭上你的嘴巴!”
小鱼儿渐渐也意识到了什么,尽管水如天的面色是如此难看,她依然放肆地笑了起来,天哪,小北竟然爱上了曾经女装打扮的水如天!可怜的小北,此刻脸色几乎红得发紫,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了进去。
在龙晟的盛情挽留下,小鱼儿他们三个和龙晟他们三个结伴向京城出发。如今,小鱼儿既不用担心一路上的费用,因为龙晟好像有的是钱;也不用担心会迷路,龙晟他们就是从京城来的。她唯一感到烦恼的是水如天依然用那种阴阳怪气的声调和她说话,要不就索性对她不理不睬。不过没关系,未来的日子里,她完全可以试着把水如天当成一块石头,毕竟,她能够分得清什么才是重要的不是吗?
龙晟是个非常乐观而且幽默的家伙,一路上,他总能逗得小鱼儿放怀大笑。龙晟告诉小鱼儿,他很小的时候,曾经陪着水如天来过这个小镇,水如天当时答应他以后一定会为他做一件事。这次捉拿血手魔,他就把这个约定搬了出来,让水如天替代李慕莲引诱血手魔入网。他还说,血手魔的逃脱让他怒不可遏,因为水如天非常高傲,也极为自信,和他过招的人,几乎不曾有人能够逃脱。所以,他才会气走小鱼儿又假扮小北和他们一起上山,因为他知道血手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龙晟本来还担心水如天会估计错误,如果那样的话,龙晟可是没有什么把握保护李慕莲的周全。结果证明水如天猜对了。龙晟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非常自豪,好像水如天的出色完全是由他一手培养的。龙晟还说,以水如天的资质,完全可以取代京城六扇门里任何一个出色的捕头,不过,那太委屈他了。小鱼儿看不惯龙晟的得意,忍不住讽刺了几句,说水如天根本就是个没有人情的怪物。龙晟竟然难得地严肃起来,他郑重地告知小鱼儿,不要这样批评他的朋友。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说,水如天以前对他也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他的样子好像他杀了水如天的亲人一般。不过有一天,他意外地救起了不慎落水的水如天,水如天慢慢地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后来水如天离家出走,他义不容辞地陪着离家出走。想起那段日子,龙晟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感染了小鱼儿,想象着水如天孩童时候就会摆出这副傲慢无礼不可一世的姿态,小鱼儿也愉快地笑了起来。基本上,小鱼儿和龙晟是非常谈得拢的,除了龙晟偶尔莫名其妙地问小鱼儿是否见过他,这个问题让小鱼儿烦不胜烦。她希望龙晟不要和她玩这种字谜游戏,但偏偏龙晟乐忠于此。而当小鱼儿回答想不起来或者干脆是没有的时候,龙晟就会显露出失望的神情,那样子好像小鱼儿严重辜负了他似的。
至于李慕莲,小鱼儿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水如天,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陪伴在水如天身边。龙晟告诉过她,李慕莲和水如天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但水如天对待自己的未婚妻同样冷冷淡淡的,不过李慕莲似乎毫不在意。当然偶尔,水如天也会难得地和李慕莲说上几句。可那都不关小鱼儿什么事。虽然,当她得知水如天和李慕莲的关系时,心里仿佛失却了什么空得不得了,而她每次看到水如天和李慕莲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会产生那么一点不舒服,但她告诉自己,那是她替李慕莲不值,像李慕莲那么好的姑娘,应该寻找龙晟那样体贴、温柔、胸怀广阔的男人!
小中小北是一行人中最不开心的两个了,他们两个几乎不约而同地遭遇了失恋:小中尽管从来没有得到过小鱼儿的正面答复,但如今小鱼儿和龙晟交言甚欢,而龙晟又是那样一个出色到令他不由自主会感到自卑的家伙,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失败!小北就更可怜了,十九年来第一次爱上一个姑娘,竟然会是一个男人。他好几次试着接近水如天问个明白。但水如天对他如避蛇蝎,有时候目光阴狠得让他不寒而栗,他终于认可了这个事实。如果不是为着小鱼儿的缘故,他们真的会一走了之。
他们就这样到了京城,一踏上京城的泥土,小鱼儿就正式和龙晟他们分道扬镳,而那时水如天早已不见了踪影。龙晟说水如天八成是去了“如意坊”找他的知心人去了。小鱼儿想问问“如意坊”是个什么所在,但她更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对水如天的行踪感兴趣,就把这个想法压了下来。当她提出要离开时,龙晟一脸都是舍不得:“小鱼儿,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小鱼儿偏过头认真地想了想:“找份工作吧!”她没有告诉龙晟,其实她想混入皇宫里当差,如果能够进六扇门那就更好了。她怕龙晟会取笑她,而且,她也不想总是和龙晟他们在一起,连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她是受不了水如天对她的态度以及水如天和李慕莲的交情。她会自己找到差事的,只要她肯努力。
“为什么不让我帮忙呢?”龙晟笑了,“在京城里,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你说,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小鱼儿犹豫了一会儿,她不确定是否要告诉龙晟,不过龙晟的话的确迷惑了她,如果龙晟出面,她可能不用走那么多的弯路。但如果龙晟出面,她会永远无法摆脱他们。她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我想先四处逛逛。”
“那就更加不用分开了。”龙晟还是不肯死心,“小鱼儿,我可以带着你吃遍京城逛遍京城。”
小鱼儿心里说,我就怕这样。她并不笨,尽管她还不太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但她看得出来,龙晟对她有兴趣。可惜遗憾的是,她对龙晟仅仅止于朋友那么单纯,她不想让龙晟有更多的想法。“不用了。我想,我想办一些自己的事!”
龙晟终于失望地住了口,是的,他和小鱼儿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的秘密,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告诉小鱼儿一些真相,尽管他很想找个机会,一个和小鱼儿单独相处的机会告诉她一切:“好吧!不过,小鱼儿,京城很小,我们会再见面的。”
小鱼儿没有把这话当真,京城很小?那么小的京城比起她出来的那个小镇足足大了二十多倍。在那个小镇上,她和龙晟也不见得会有见面的机会,更何况是在京城。她敢保证,只要龙晟他们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但是,小鱼儿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这个错误是在她成功地进入了皇宫以后她才遗憾地发现的。
小鱼儿和龙晟挥手告别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小中,小北,你们对如意坊感兴趣吗?”水如天为人冷冷淡淡的,如果是他都感兴趣的地方一定相当不错。既然来到了京城,怎么可以错过呢?小中和小北不太情愿地点点头,他们对水如天所在的地方毫无半点兴趣,可是小鱼儿既然起念,最好乖乖顺从。他们一路问了过去,奇怪的是被问者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地窃笑。小鱼儿的莫名其妙一直到她站在如意坊门外时,才获得了答案。如意坊的门口挂着各色彩灯,几个妖艳的女子扭动着身体招呼着过往路人。二楼上,依红偎翠,姑娘们挥动着手里的丝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几个女子看见了小鱼儿他们三个,立刻围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热情地触碰着小鱼儿,小鱼儿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一下子对水如天生起气来,他竟然到这样的地方来玩乐。她正懊恼着呢,就发现有个衣衫不整的人被人推搡着出来,小鱼儿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但她的心里实在不痛快,而那些人又显得那么鬼鬼祟祟。她就和小中小北一路跟踪前往,结果发现那些人果然欲行不轨,她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三个人呼喝着冲了上去,虽然他们拳脚功夫也很不错,但那些人似乎更加厉害,眼看着他们三个都处于下风之际,那些人扬起的拳头忽然都软了下去:“是谁暗算老子?”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大声喝道,“有种的出来。”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啪”几声,那人被打得满脸开花,水如天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站到了他们面前,一身青灰色的长袍使他仿佛从地狱出来的魅影,冰冻的脸色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滚!”其实不用水如天说“滚”字,那些人也吓得屁滚尿流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了。
“水如天!”小鱼儿欣喜地望着水如天,每次她有难的时候,水如天就会像她的保护神一样从天而降,就像这一刻,那件暗淡的长袍反而衬得水如天愈发俊朗不凡。她忘掉了水如天所有的不是,她只知道,能够再次看到水如天真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
水如天忽然邪气地用手勾起小鱼儿的下巴:“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我对女人的要求虽然很高,不过,”他上下打量着小鱼儿,脸上有挑剔也有赞许,“你还不错,要不要跟我到如意坊去……”他还没有说完,小鱼儿的手就突然向他的脸劈去,但水如天更快地抓紧了小鱼儿的手腕,他是那么无情那么用力以至于小鱼儿几乎疼出了眼泪:“你以为你是谁?”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憎恶,“喜欢我就陪我,否则就给我滚得远远的。”他恶狠狠地摔开小鱼儿,消失在小鱼儿的视线之内,速度之快一如他从未出现过。
“小鱼儿,你怎么样?”小中飞快地上来检查小鱼儿的伤口,但小鱼儿回避了,她感到难受的不是伤口也不是刚才的难堪,她难受的正是水如天的难受!她可以感受得到,刚才的水如天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愤懑和绝望。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水如天那么恨她,好像她曾经残忍地伤害过水如天似的,又或者她曾经剥夺过水如天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但问题是,除了八岁那年她在风雨中听到过“水如天”三个字后,她几乎从来也没有见过水如天呀!再说了,她对水如天,除了感激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侵犯之意。
“真看不出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小北望着水如天消失的方向,愤愤不平。
“小鱼儿,我们拿他怎么办?”小中讪讪地收回了被小鱼儿回避了的手,指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被他们救醒的人是宫里的公公,于是他们相助的报酬就是三个人都得到了一份工作。小中和小北很快就在皇城里找到了一份差事,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差大哥。至于小鱼儿,她说话语声清脆,那位公公正要怀疑她的身份。小鱼儿急中生智,说自己是个和公公一样的人。她的灵感是因为公公那熟悉的嗓门令她想起了陈伯,想起了血手魔对陈伯的称呼“老太监”,既然她的声音无法掩盖,索性就假冒太监好了。她告诉公公不久前她受过伤,于是声音就变了。公公竟然信以为真,乐滋滋地摸着小鱼儿的手说道:“不错不错,你长得这么水灵,不去宫里做太监简直太可惜了。你救了公公,公公自然责无旁贷,会给你安排一份好差事的。”小鱼儿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小鱼子。小鱼儿也有了一份正式的美差:在御书房里拿着尘帚打扫。
那位公公叫做史旺达,负责宫里的御膳安排。虽然他自己的职位并不是很高,却有个很大的靠山,他的舅舅就是太监总管安道然安公公,凭着这样的关系,小鱼儿能够得到这份美差也就顺理成章了。史旺达对小鱼儿的兴趣显然很浓,老是没事找事地来问候关心她,不过他也知道小鱼儿有些本事,因此一时三刻也不敢怎么放肆。小鱼儿倒不担心史旺达找茬,反正她来皇宫只是为了见证一下皇宫是不是像说书的描述出来的那般光景,她打算过足了瘾就溜之大吉,如果能够打劫出一些宝贝那自然更好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第一天在御书房当差,就撞见了一个她竭力避开的人。
那天,史旺达讨好地把她领到御书房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和另外一个小太监拂拭着书架上的灰尘。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灰尘,不过,既然已经在工作了,样子总是要装得像一点的。小鱼儿有模有样地一下一下拂拭着,正思量着会不会见到皇上呢!皇上就真的进来了。她是等到门外的太监喊了一声“皇上驾到”,和她一起干活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接驾的时候,才慌慌张张地跟着跪了下来。皇上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位,小鱼儿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谁。但那个人一开口,小鱼儿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盯住了皇上身边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头上戴着束发金冠,缀着双龙戏珠,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金色聤带,面如冠玉,目若秋水,可不正是一路同行的龙晟吗?小鱼儿张大了嘴巴,几乎可以塞得下一颗鸡蛋。她的样子引起了皇上和龙晟的注意,龙晟看见是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和龙晟有几分相似不过年老了至少三倍的皇上则不悦地喝道:“你是谁?胆敢这样直视太子?”呵,太子!小鱼儿一下子合上了嘴巴,眼睛却反而瞪得更大了。
龙晟忽然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咳,长得帅就是麻烦,连个新来的小太监都……父皇,别理会她了,咱们谈咱们的正事。”他转过身来,挡住了皇上的视线,笑盈盈地冲着小鱼儿眨了眨眼,“你们还不赶紧退下。”小鱼儿这回反应过来了,和另一个小太监一起溜了出去。关上御书房大门的时候,她寻思着自己要不要逃出宫去。可更大的问题是,她根本还不熟悉皇宫里的道路。而龙晟是当今皇上的儿子这个事实又让她觉得兴奋和好玩。天哪,她竟然和皇上的儿子结伴来到了京城而且还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不过,她又有些生气,气龙晟气李慕莲气水如天居然隐瞒了那么严密。她还没想好呢,龙晟就微笑着出来了:“小鱼儿,我说过……”
“行了,行了,知道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各知五百年!”小鱼儿挥了挥手,叉着腰说道,“如果我不是入宫来了,你可能会瞒我一辈子的吧!”没错,如果不是她自己进来了,只怕到她牙齿掉光的那一刻,她依然不知道她曾经和太子成为好朋友!
小鱼儿的模样逗乐了龙晟,“能够瞒你一辈子,那不是很好玩吗?”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小鱼儿,也有很多事想要迫不及待地告诉小鱼儿,不过,现在不是时间也不是地方,“你跟我来。”他带着小鱼儿来到了太子的行宫:“小鱼儿,真有你的,居然会扮成太监的模样。你是来找我的吗?”龙晟愉快地说道,他以为小鱼儿进来是为了找他。不过他也有些淡淡的失望,或许,小鱼儿和天下的女子没什么不同,是他太子的身份吸引了她。
“去你的!”小鱼儿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你别臭美了,如果知道会遇见你,哼,我避之犹恐不及。”
龙晟愣了一下,小鱼儿的回答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也带来的新的失望:“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小鱼儿习惯性地去抓头发,却碰到了帽子:“那倒也不是,好吧,我们是朋友,但你实在不够朋友。”小鱼儿指的是龙晟隐藏太子身份的事,不过她很快又摆了摆手,“那也没什么,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了你的身份。再说,你是不是太子与我无关。”她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我要提前结束我的差事了。”
“为什么?”龙晟瞪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小鱼儿,你不想参观一下皇宫吗?不想品尝一下皇宫里的美食吗?不想看看皇宫里的美人吗?”这些都是小鱼儿一路上和龙晟讨论的事情,小鱼儿吞了吞唾沫,龙晟的提议充满了难以抵挡的迷惑,她终于耸了耸肩:“你赢了,我很想!”
“那从今天开始,你这个小太监就专门服侍本太子吧!”龙晟笑眯眯地握住小鱼儿的手,小鱼儿还来不及挣脱,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了水如天,水如天正一脸鄙夷地盯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龙晟也看见了水如天:“啊哈,你这个家伙,每次出现都是神出鬼没的。”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水如天冷冷地说道,“很抱歉我似乎干扰了你们。”今天的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袍子,腰间是一根同色的带子,衣服同样的不起眼,可是人依然出众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多看几眼。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小鱼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涌上了脑袋,她羞愧地挣脱了龙晟的手,为什么水如天非要这样针对她,什么事到了他的眼里他的嘴里就变得暗昧。其实水如天明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但他就是要这样指责她,她真的不知道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水如天,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她郁闷地盯着水如天,“你能不能让我明白一点。”
“我从不跟笨蛋多费口舌。”水如天还是一脸的冰冷,目光移到了龙晟身上,“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水如天,你干嘛!”龙晟拉住了水如天,他已经习惯了水如天这种别扭的脾气,但水如天心肠不坏,他知道,如果不是水如天,恐怕他龙晟早就做了别人的刀下亡魂,甚至不知道死在谁的手上,“我既然找你来,自然是有事了。”
“很好,不过我不喜欢有个讨厌的人站在边上。”水如天厌恶地别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视线。
龙晟叹了口气,水如天一向都是这样的脾气,嫉恶如仇,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往往会将自己的厌恶表现到坦率得令人受不了,连对他的父皇都不买账,他还能要求他对小鱼儿什么。不过,水如天脾气虽坏,却从不无故发作,尤其不会当着第三者发作,他最多只是给人冷漠疏离的感觉,不会像此刻这样恶言相向。对了,似乎只有在小鱼儿面前,水如天就会完全失控,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水如天对他正如此刻对小鱼儿。他庆幸自己终于不再是水如天厌恶的对象,希望小鱼儿有一天也能化解了水如天这段莫名其妙的厌恶吧!“水如天,对女孩子温柔些,那对你有好处。”
水如天讥诮地注视着龙晟:“和女人打交道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龙晟又叹了口气,没错,水如天几乎是女人们的克星,只要他想,女人们莫不趋之若鹜:“好吧,小鱼儿……”
小鱼儿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唉,这是何苦?”龙晟摇了摇头,但心下却依然有一份窃喜的成分,如果水如天不是那样对待小鱼儿,谁能保证小鱼儿不会喜欢上水如天呢?
“你这么急找我?莫非又想在皇上面前露几手?”小鱼儿不在眼前了,水如天的坏脾气忽然收敛了下来,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冲着龙晟拎了拎眉毛。龙晟哈哈大笑起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水如天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说吧!”
“那,最近呢,京城里不断有男孩失踪,他们的年龄基本都在十二到十六岁。前段时间有个外号无事忙的侠客管上了这事,结果一追踪不要紧,那个男孩居然被运进了宫里。现在京城里百姓众说纷纭,父皇也很是烦恼。”龙晟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水如天皱了皱眉头:“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你们皇族的人做的坏事也的确不少啊!被人怀疑,是迟早的事!”
“话虽然这么说,但你不能一叶障目,皇族之中,好人也不少。”龙晟很不谦虚地指了指自己,“现在我这个大大的好人又要横空出世,扫荡群魔了。水如天,你不介意帮我吧!我们可是京城无名双侠!”他们两人自从小时候冰释误会,就成为了最好的哥们,本来嘛,两人之间就有着割不断的亲戚关系。那时候他们特别崇拜劫富济贫的英雄,还发过誓要做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呢!后来尽管不再重提当年幼稚的誓言,但十年来,这样匿名的好事的确做了不少,京城中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只知道有两个人,就称他们为“无名双侠”。
“别让我恶心了。”水如天打断了龙晟的炫耀,“如果你能把双侠改为单侠,不要牵扯上我,我做这些事会更乐意一些。”他的目光中出现了兴奋的亮色,好像见到猎物的猎豹,他的确喜欢做这些事,喜欢拨开迷雾的感觉,更喜欢让那些故做神秘的人暴露在阳光之下。他讨厌自作聪明尤其是自以为聪明一世的人,他喜欢狠狠地粉碎这些人的自信,彻底地击垮他们脆弱的小聪明,“资料呢?”
龙晟从怀里取出几张纸来,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咱们哥俩若不是这么臭味相投,怎么能够走到一起?我一回宫就去取了这些来啦!”
正文 第四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
小鱼儿发誓,不管水如天对她存在多么强烈的吸引力,她以后都要明哲保身,对此人退避三舍。她自问不是铜墙铁壁,而水如天又无所不用极其地伤害她的自尊,一而再再而三,她真的会发疯的。最重要的是,水如天已经和李慕莲订了亲,不久之后就会完婚,而李慕莲甚至已经名正言顺地住入水府。小鱼儿黯然地勾画着水如天李慕莲成婚的情景,那一对才是天造地设的妙人呢!
“太子,以后水如天进宫的时候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小鱼儿郑重地交待龙晟。
“为什么?”龙晟好奇地盯着她,想要看出她真实的想法。
“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小鱼儿垂头丧气地回答,瞄了瞄龙晟,“我不是小气,也不是排斥你的朋友,我真的没有办法坦然接受他刻薄的语言。听多了,我的自信会被摧垮的。”
龙晟大笑起来:“小鱼儿,你不是一向都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现在这么胆小?更何况你根本不用介意水如天,他对自己的父亲都是这个样子,如果你看到他们父子相处的样子你就会知道他对你实在太仁慈了。”
“他的事情我不想了解,他对谁怎么样一点也不关我的事。”小鱼儿做了个鬼脸,“再说这也不是胆小,这叫识时务!”
“这么说,你是俊杰了?”龙晟好玩地望着小鱼儿,他真的越来越被小鱼儿吸引了,小鱼儿似乎脱离了天下女子的范畴,她坦率真诚,不矫揉做作,更难得的是,她从来不会因为他是太子而巴结或者惧怕他,她依然我行我素,对待太子和对待平民如出一辙,仿佛天下人生来都是平等的。皇宫内外,只有水如天和小鱼儿可以做到。他忽然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他不喜欢将水如天和小鱼儿连在一起。他摇了摇头,撇去了这个杂念,“好的,我答应你。只要你待在皇宫里,我敢保证你一定再也见不到水如天。”
小鱼儿放心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忽然难受起来,从此以后,她真的再也见不到水如天了吗?她真的喜欢这样吗?她站了起来:“对了,我今天还要去看望小中小北呢!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需要我带路吗?”龙晟也站了起来,他真的喜欢和小鱼儿在一起,这样的轻松惬意、无忧无虑。
“不用!你当我是路痴吗?”小鱼儿嗔怪地瞟了龙晟一眼,没有意识到这个表情是多么迷惑人,她正是豆蔻年华,五官精致如画,皮肤娇嫩光洁胜似凝脂,脸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丝线条都恰到好处,而一身宝蓝的太监服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修长的身形。来到京城之后,她似乎变得更加漂亮了,而小鱼儿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本身的出色,但那反而使她更加充满了迷惑力。
“小鱼儿!”龙晟的声音有些异样,他伸出手来,想要触摸小鱼儿的脸蛋,想要验证一下那里是否如他想象中那么细腻光滑,但是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对不起!”水如天僵硬地站在御花园的不远处,“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是我有事找你。”他指的是龙晟。龙晟叹了口气,有时候特别是像这样的时刻,他会觉得他的朋友并没有像他想象当中那么好。
小鱼儿抑制了自己的好奇,看也不看水如天就迅速走出御花园。她有种感觉,水如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不过她并不知道,那里面的内容除了厌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如果她看到会怦然心动的东西。
“小北!”小鱼儿跳进了小北的住宿,那是有五六个侍卫一起居住的房间,她张望了一下,奇怪地问道,“小中不和你在一起吗?”
小北哭丧着脸:“我也正在找他,他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回来过。”
“什么?”小鱼儿也急了,小中不是个喜欢不告而别的人,也没有足够的胆子做一些出格的事,如果他消失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你确定你找过他会去的地方了吗?”
“我找过了,今天早上我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但是,小中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小鱼儿,我正想带信给你。”小北扬了扬手中的薄纸。
小鱼儿忧心忡忡地坐了下来:“你说,小中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但是连她自己都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小中长得眉清目秀,外人面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害羞,一有风吹草动,他早就回避得远远的了,他怎么会去得罪什么人呢?“会不会是在皇宫里面迷路了?”
“我不知道。前几天他是嘀咕着要去找你。”小北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有个公公说会带他去。”
“公公?哪个?”小鱼儿的眼睛亮了。
“我不认识。”小北丧气地回答,“因为我没有见过这个公公,这些都是小中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道……”
“没关系,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会去找我,寻找就有方向了。”小鱼儿拍了拍小北的手,“你别急,小中丢不了。”
“小鱼儿。”小北忽然抓紧了小鱼儿的手,“我不想再失去兄弟了。”
小鱼儿知道他想到了山寨里的那几个坟包,她很认真地望着小北:“我也不想。所以,我一定会找回小中。你继续在这里找小中,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她想了想,从衣袖里取出一枚腰牌,这是龙晟为了方便她在宫里行走给她的,“有了消息,你可以凭借这枚腰牌直接前来找我。”
三天过去了,不管小鱼儿怎么打探消息,小中却一点音讯也没有,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她不相信小中已经不在人世,她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告诉龙晟,她不想龙晟大动干戈地在宫里寻找一个侍卫,如果小中真的遭遇了危险,那么这样的搜索只会让小中更快地送命。第三天晚上,她忽然想起了血手魔,会不会在皇宫里面也潜伏着这样一个魔头,而他的对象却是像小中这样的男孩子呢!毕竟小中长得挺不错。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但如果那是真的,她就该去试一试。她向小北借来了小中的衣服,她和小中身材相仿,小中的衣服她穿着正好合适。她就这样穿着小中的衣服在皇宫里走着,她并不认为会出现什么奇迹,但她很想试一试。
“大胆,你是什么人?胆敢乱闯?”一个尖细的声音喝住了她,她熟悉这样的声音。
“公公对不起,我错了,我想去找我的朋友。”小鱼儿立刻低下了头,“我的朋友不见了,我很着急。”
“哦,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那公公走上前来,伸出翘着兰花指的右手托起了小鱼儿的下巴,呈现在小鱼儿面前的是一张白白的圆脸,小鱼儿不认识这个太监,“啧,长得好标致啊!”那公公的脸上出现了浓浓的兴趣。
“他叫小中。”小鱼儿诚惶诚恐地回答,“我叫小鱼儿。”
“小中?”那位公公好像在回忆什么,“我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对了,那天他也像你一样说要找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是你吗?”
“不是。公公,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来到皇宫找了一份差事,我和小中做了侍卫,还有一位当了小太监,我想那天小中就是去找他的。”小鱼儿慌忙解释道。
“哦!”公公的表情释然了,“既然你的兄弟是同道中人,那我可以帮帮你。”
“谢谢公公!”
“你起来跟我走吧!”
小鱼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公公身后。那位公公忽然向他飞了一个媚眼,伸手拉住了小鱼儿的手,小鱼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为了能找到小中,她只是回了一个害羞的笑容:“公公你在哪里当差啊?”
“皇上!”那公公趾高气扬地说道,其实他只是为皇上清理夜壶。
“哇,公公你好了不起啊!”小鱼儿立刻谄媚地奉承着。
那公公一副受用的样子:“那,你以后就叫我鹿公公,跟着我呢,好处受用不穷。”
“真的吗?小鱼儿在皇宫里没什么依靠,现在可好了。公公的靠山一定很大吧!”
鹿公公色迷迷地摸着小鱼儿的手:“那是当然,知道安总管吗?他是我的干爹。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只要找到他,你的兄弟就能找到了。”
小鱼儿被领进了一间浴室,几个小太监立刻围住了她,要解她的腰带:“公公,这是干什么?”她开始惊恐起来。
“你身上这么脏,得洗干净才能去见安总管,我干爹最讨厌臭男人了。”鹿公公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吃吃地笑道。
“不要啊!我不洗澡。”小鱼儿挣扎起来,但那些小太监似乎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进了这个门,难道还想出去吗?”鹿公公的脸色忽然变得凶狠,“洗过澡后,你就能见到你的兄弟了。给我脱!”他的声音亢奋得走了调,手中的香帕对着小鱼儿轻轻地甩了一甩,小鱼儿顿时觉得一阵迷糊,糟了!最后的意识中,水如天冷冰冰的臭脸浮现出来。
“除了自作聪明和给别人添麻烦,你还能做什么?”小鱼儿的眼皮子一跳动,这句话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愤怒地睁开眼睛,她知道又是水如天救了她,但是那又怎样,水如天没有权利每次都把过错推到她身上。
“对不起!”小鱼儿几乎要对准水如天的耳朵大声吼叫,如果可以的话,但很不幸她只能躺在地上低低地叹着,而水如天却站在她身旁傲慢地睥睨着她,“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救我我都很想感激你的,但是你每次都这么刻薄地和我交谈,每次都把我的感激涤荡得一干二净。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仇视我?我不喜欢这样和人交流,特别不喜欢和你这样。”
“收起你那讨厌的表情。感激?哼,我说过我需要吗?”水如天厌恶地挪开了视线,尽管他选择漠视小鱼儿的存在,但不可否认,躺在地上的小鱼儿真的对他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迷惑力。尤其是小鱼儿因为中了迷香而显得喑哑的嗓音,那个声音宛如丝绸般柔滑,又像轻缓的流水一样漫过他的脊柱,让他的神经一下子像弓弦一样绷紧了。而这个认知更加增添了他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他不喜欢小鱼儿仅凭声音就能在他的内心掀起深沉的狂澜,如果他能够果断地离开小鱼儿而不是站在这里傻乎乎地沉醉在她嗓音的遐想中那该多好!
“不管你和我都怎样竭力地否认,你救过我四次,这是事实。我小鱼儿不是一个知恩不图报的人,当然我也知道你很强,强到可能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不过我想说的是,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老鼠,也是有它的用处的。”小鱼儿气呼呼地坐起身子,她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不过比起水如天的态度,她宁愿自己的头再痛上十倍,“还有,虽然我这次是很狼狈,但是我不会后悔,因为我要找到小中,我不能让我的兄弟再出事。水如天我告诉你,即使这次我得搭上性命,我仍然不会后悔我的行动。”她等待着水如天更加刻薄的语言攻击,但水如天意外地没有吭声。
小鱼儿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水如天身边,她不要水如天老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仰头才能看到水如天的眼睛:“还有,我这一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告诉龙晟的事却想要告诉水如天,可能每次危险发生的时候总是水如天和她在一起吧!“那些抓住我硬逼我洗澡的太监很有问题,宫里面普通的太监不可能有这么强的臂力。他们应该是一个团伙,或者专门引诱一些男孩子。小中一定是在他们的手上。”她沉吟着,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她却想不通,她知道宫里面的太监有些特殊的爱好,但那样做未免太明目张胆。
“说得好,为什么不说下去了?”水如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来他似乎小看了小鱼儿,从山寨里出来的小鱼儿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野小子了。
“水如天,你知不知道,就像你讨厌我一样,我也特别讨厌你这种高姿态。你有什么了不起非要表现得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干?”小鱼儿双手叉腰厌恶地瞪着水如天,生动的表情使她的面容散发出奇异的光彩,水如天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了动,是的,他想触摸一下小鱼儿的脸蛋。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很有这方面经验的男人,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小鱼儿虽然只是随便穿了一件太监的衣服,小鱼儿也不曾认识到自己对男人有多大的吸引力,但他清楚地知道小鱼儿不是太监不是野小子,小鱼儿是个妙龄少女,一个对他充满了魅惑的少女。不,他讨厌这个认知,他讨厌承认内心的冲动。为什么是小鱼儿?为什么不是如意坊的姑娘?为什么不是李慕莲?他捏紧了拳头,用力到骨骼甚至发出了声响。
“你看,你也会生气!”小鱼儿误认为水如天痛苦的表情是因为受不了她的指责,“这是每个人正常的反应。所以……”她仰着脑袋,正要把结论说出来,但是水如天忽然做了一个动作,小鱼儿不可思议地望着水如天那骤然放大的五官,她不敢相信,水如天竟然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要说出来的话。她忘记了自己的结论,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忘记了和水如天水火不容的立场,什么都消失了,唯有水如天的嘴唇,温暖、湿润、柔软,逼迫着她的神经,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晕了,浑身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干,她要晕倒了,她快要站不住了。但是,有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现在,她和水如天是那样的接近,接近到让她以为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整体。她的脑袋轰轰作响,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星光在她面前闪耀……
水如天突然推开了她,就像他突然抱住她一样:“该死!”小鱼儿跌坐在地上,现在她可没有把握是否能够站立起来。“你最好赶快回到龙晟身边,如果你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的境地中,我敢保证,就算我就在你的旁边,我也绝对不会救你!还有,如果你想要迷惑我,干脆直接到如意坊找我。”现在,水如天又恢复正常了,那个正常的他恶狠狠地吐出杀伤力极强的语句,这些语句把小鱼儿推向寒冷彻骨的万丈深渊,她颤抖着身子想要说些还击的话,但是她不能够,她怕自己一开口那些不争气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她踉踉跄跄地回到她的住处,蜷缩在她的床上依然颤抖不停。幸好龙晟为她安排了一个人住的房间,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情况。她的身体忽冷忽热,脸色忽红忽白,浑身就像打摆子一样怎么用力克制都停不下来。
“小鱼儿,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啊!”龙晟一脚踏了进来,“这几天你干嘛老是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呀,你怎么了?”
“我……我……”小鱼儿想说自己没事,请龙晟回去,但是她的牙齿咯咯直响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话说完整。
“你还想说你没事是不是?”龙晟着急地烫了烫小鱼儿的额头,“你都烧成这样了。不行,马上得去看太医。”他一把抱起了小鱼儿,如他所想的那样,小鱼儿轻盈柔软,抱在怀里的感觉非常舒服。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抱着小鱼儿直冲太医院。
“舅舅,麻烦你帮忙看看,她得了什么病?”龙晟把小鱼儿放在太医院的凳子上,太医院很大,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水中廷今晚当班,正在药柜后面看书。看到龙晟,他慌忙迎接了出来,向龙晟参拜。
“舅舅,我跟你说过了,没人的时候,不需要行大礼。”龙晟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水如天和水中廷没办法正常相处,连他都觉得水中廷过分古板,水中廷的妻子就是他龙晟的姑姑,尽管姑姑已经不在,但水中廷依然是他的舅舅。而且父皇也说过了,要他对水中廷恭敬一点,因为如果没有水中廷就没有他龙晟。当年他母后难产,是水中廷不顾家中妻子待产,来到皇宫为皇后接生,这才保住他们母子,但水中廷的妻子却难产去世。为了这件事,水如天至今仍无法谅解他的父亲。
水中廷仍然规规矩矩地行过大礼,这才上前察看小鱼儿的病情,当他见到小鱼儿的容貌时,脸色忽然大变。
“怎么了?舅舅,是不是很严重啊?那,我不管她生了什么病,总之你一定要给我医好她。”水中廷的神色让龙晟慌张起来,他急切地抓住了水中廷的手。
“没事没事!虽然这病发作得有些蹊跷,不过吃几副药应该会没事了。”水中廷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反常,右手果断地在小鱼儿几处穴位插入银针,“请问这位小哥是……”
“她叫小鱼儿,是我的贴身太监。”龙晟解释道,没事就好,不过,水中廷的脸色也太怪了一点,好像见到鬼一样。可小鱼儿国色天香,虽然面色苍白,依然秀色夺人,哪里有半分鬼的模样?
“小鱼儿?”水中廷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这位小哥姓什么?”虽然小鱼儿男装打扮,但他一眼就看出了小鱼儿是女儿的身份,而且小鱼儿的容貌如此酷似一位故人,像到让他惊心动魄。
“我姓米!”小鱼儿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她现在感觉好多了,水中廷的银针起了效用,她能够猜得出水中廷和水如天的关系,他们两个是这么相像。
水中廷的手又抖了一下,嘴唇蠕动着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终于闭上了嘴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控制得很好,甚至在他儿子面前,他都一直丝毫不曾透露半分,除了八年前的一次意外。他不能功亏一篑,让龙晟觉察到其间的秘密。或许他应该假装毫不知情,如果真有什么行动的话,他的朋友应该会通知他的:“好了。她应该已经没事了,太子不必挂心。”太子似乎对小鱼儿动了情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一个行动方案。
“你说好,那就一定没事了。”龙晟的笑容又开始灿烂起来,他想要抱起小鱼儿,但小鱼儿已经站了起来,假装没有看见他失望的表情:“谢谢你,水太医。”
“小鱼儿,你还很虚弱,为什么不让我效劳呢?”出了太医院,龙晟还是耿耿于怀。
“太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小鱼儿正色道,现在只有把这事告诉龙晟,小中才有可能逃离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暴露会不会让那些太监对小中下手,如果那样,她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为什么?”龙晟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小鱼儿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略去了水如天救她的一段。
“难怪!喂,你很过分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和我说!”龙晟气急败坏地喊起来,“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哪?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一想到有那么多太监可能会看到小鱼儿的身体,他就恨不得把他们都宰了。
“我知道。”小鱼儿安抚地笑了笑,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那反而多了一份楚楚可怜,龙晟忍不住又有些情不自禁,“不过不这么做,我没有办法找回小中。”
“你也太不相信我了吧!”龙晟有些受伤,“好歹我也曾经救过你。”
“你救过我?”小鱼儿好笑地盯着他,不会吧,带她到京城来也算救过她吗?
“你真是要气死我。”龙晟忽然扯过小鱼儿的右臂,指着她的胳膊处,“这里,差不多啦,应该有个牙齿咬过的印痕对不对?”
小鱼儿点点头:“水如天和你说过吗?”
“水如天根本就不会游泳,小时候他落入了御花园的湖水里,是我跳下去把他救了上来。”当年水如天一直视他如同恶兽,有一次甚至狠狠地揍了他,谁知自己却不甚落入湖中,如果不是龙晟忍着伤痛把他救了上来,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了水如天这个人。或许正是那一次以后吧,水如天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却不知道,那次救命之恩,水如天只是觉得更加愤怒,根本没有什么感激之情。至于改混蛋度,则是另外一件事了。“我本来想让你自己想起来的,可是,你呢,只记得了水如天这个名字,却不记得救你的人。”龙晟气鼓鼓地说着。
“是你?”小鱼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水如天?”
“名字真的这么重要吗?早知道我就说出自己的名字了。”龙晟懊恼极了,“那时候,我被告知不可以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对宫外的人。当时我是和水如天一起出来的,自然就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你很快会回来的。”
小鱼儿愣愣地望着龙晟,当年若不是龙晟,可能她已经葬身水底:“我被干爹带走了,我本来也想回来谢谢你的,可后来我又发了烧,干爹也不许我私自下山。”她的心头怪怪的,那时她还一直想着怎么报答她的救命恩人,她甚至还想过“以身相许”之类的念头,毕竟是救她的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后来她以为是水如天,而水如天又接二连三地救了她,她还产生过一些幻想,以为她和水如天之间有着什么牵绊或者缘分呢!她的脸蛋慢慢地热了起来,犹如绽放了两朵娇艳的花儿。龙晟痴痴地凝视着她,想要把她抱回怀里。但小鱼儿站了起来,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谢谢你,太子!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果我是要你嫁给我呢?”龙晟热烈地注视着她。
小鱼儿有些措手不及:“你想我这样报答你?”这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啊,刚刚是水如天吻了她,现在是龙晟要她嫁给她。
“我不是说报答,我不要你报答我,我是说,我想娶你为妻。”龙晟的目光深情地投注在小鱼儿身上,“小鱼儿,我喜欢你。我想你做我的太子妃。”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父皇让他立太子妃,他只想要小鱼儿做他的太子妃,和他一起相伴到老。
小鱼儿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你不是做我的妃子,你是做太子妃,以后等我登基,你就会做皇后母仪天下。”
小鱼儿笑了起来:“龙晟,你看我有母仪天下的样子吗?我生性自由惯了,我不喜欢被关在宫里,不喜欢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我的丈夫。龙晟,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男人,所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她的脑海里掠过了水如天的影子,但很快就驱散了他。血手魔的出现,京城里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让她习惯不再幻想,习惯面对现实,她喜欢现在这样。
“我可以,我可以只宠你一个人。”龙晟急切地想要抓住小鱼儿的手,但小鱼儿避开了:“龙晟,你还不明白,我不是争风吃醋。如果你只宠我一个人,那么其他妃子呢?难道你要让她们一生就这样在冷宫里度过吗?她们会孤单得受不了的,而她们若是不开心,你怎么期待我的开心?皇宫里是不可能取消妃嫔佳丽的。”她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借口,即便龙晟真的排除万难只娶她一人,她依然不愿意嫁给龙晟,她不愿意欺骗龙晟,不愿意对龙晟不公平。
龙晟失望地缩回了手:“小鱼儿,你真的很不寻常。不过,我还是想要娶你,也许有一天你会想通的。你累了,好好休息吧!”他失望地退出了小鱼儿的房间,他本来以为小鱼儿知道他救了她后一切会有不同,或者小鱼儿知道他会立她为后会欣喜地答应他,但什么都没有改变,小鱼儿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小鱼儿是那样的特立独行,但是这反而让他更加想要小鱼儿了。不过,眼下,先解决那帮可恶的太监吧!
他回到太子行宫的时候,水如天正在等他:“你回来了?”对于龙晟的垂头丧气他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龙晟狐疑地望了望水如天,这家伙有可能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事吗:“我失败了。小鱼儿不愿意做太子妃。”他曾经和水如天谈起过他对小鱼儿的感觉,也自信地说过小鱼儿一定会做他的太子妃,他本来不想在水如天面前承认,但是他想要发泄出来,他不想一个人扛着心事,那会让他感觉很郁闷,他看着水如天的表情,如果这个家伙流露出什么嘲弄的神情的话,他一定打瘪他的脸。但是水如天没有,水如天似乎显得非常沉重,好像他的失败同样也是水如天的失败。
“你可以再努力一下,也许她只是故作清高。”水如天慢慢地说道,但是他知道小鱼儿不是。他宁可小鱼儿是这样的人,这样他也能轻而易举找到憎恨小鱼儿的理由,而不必像现在这样为自己日渐薄弱的定力而烦恼,小鱼儿的存在严重地考验着他引以为豪的定力,在小鱼儿面前,他似乎更像是一个第一次栽入恋情的失魂落魄的少年。可是,天知道,在遇到小鱼儿之前,从来都是他说了算,他才是女人的主宰。他讨厌这样的变化,他更讨厌引起这个变化的人是小鱼儿!
“水如天,你再在我面前说出欺负小鱼儿的话,我真的会好好地揍你一顿。”龙晟咆哮着警告他,“你和我一样清楚,小鱼儿不是这样的人。”
水如天不置否可地转过了头:“好吧,我来这里不是和你争论小鱼儿的为人的。我有了新的线索。”他冲着龙晟竖起了自己的手掌,掌心里写着三个字:安道然!
“你怀疑他?”龙晟惊讶地问道,安道然服侍父皇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对父皇一直忠心耿耿,不像是会做出这些有辱皇城的事情来给父皇添麻烦。虽然安道然的干儿子很多,为人也有些贪婪,但总的来说,他还没有做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事。
“或许他只是一片叶子,但是目前他阻碍了我们的视线,挡住了他身后的森林。”水如天中肯地分析道。
龙晟赞许地望着水如天,他就是欣赏水如天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急着下结论,总是将事情的多种可能性暴露出来。因此,水如天绝对不会轻易地冤枉别人:“你说得对。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已经有了缺口,自然是从缺口进去。”
入夜,水如天在安道然的住所发现了小鱼儿,他恼怒地吸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聪明到听他的忠告。
“安公公。”小鱼儿谦卑地向安道然问好,“奴才是服侍太子的小鱼子,其实进宫的时候就听史公公说起过公公,奴才很早就想来拜见安公公了。”
安道然感兴趣地望着小鱼儿:“你已经很能干了,我听小史子说,你进宫没几天就做了太子的随身侍卫,真是后生可畏啊!”
“安公公夸奖了。”小鱼儿笑吟吟地抬起头,她这次来就是希望安道然身边的太监能够认出她来,她希望能够在安道然的脸上看出惊慌的神色。但是她失望了,安道然似乎根本没有听说过她,或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安公公身边有位鹿公公,奴才曾经和他有过一段交情。”她这么说的时候,史旺达的脸上出现了羡慕和妒忌。
“你是说小鹿子?”安道然不经意地说道,“小英子,把他叫进来吧!”
安道然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悄悄地出去了。
小鹿子见到小鱼儿的时候,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鹿公公,你还认识我吗?”小鱼儿笑眯眯地问道,“那天晚上你把我带到了一间浴室里,还说要把我洗干净……”
“你,你,你胡说什么?”小鹿子尖声叫道。
“闭嘴,小鹿子。”安道然声色不动,“你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太子的人身上了,你好大的胆子!”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小鹿子已经抖得筛糠一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才,奴才也是想……”他还没有说完,口角忽然溢出白沫来,不一会儿就气绝身亡。
安道然叹了口气:“你看,小鹿子已经知错了,所以才会服毒自尽。你就原谅他吧!”
小鱼儿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现在唯一知情的人已经死亡。她才不相信什么服毒自尽,现在她更加担心小中了:“奴才还记得那间浴室。安公公,奴才的一位兄弟也是这样不见了的。”
安道然一愣:“你认为你的兄弟在那间浴室里?”
“奴才不敢肯定,不过奴才真的很想找到自己的兄弟。”
浴室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人却变了。小鱼儿沮丧地从安道然那里告退,现在,她只希望安道然的人能够来杀了她,这样,她或许还有一些机会。她的念头才刚刚升起,空气中有什么声音呼啸着向她飞来。她茫然地盯着那件利器飞到她的跟前,然后突然坠下,是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不远处,有个一身黑衣的人从屋檐上扑通掉落下来,水如天扼住了那人的下巴,从他的口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说,是谁指使你的?”小鱼儿飞快地抢上,“你们把抓来的人关在了哪里?”
水如天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小鱼儿身后一丝几乎不容察觉的异动警醒了他,他一把扯开小鱼儿,回头看时,那个夜行人已经失去了呼吸。水如天身形突然暴起,追随偷袭者而去,小鱼儿愣愣地盯着夜行人喉咙的一点紫色的痕迹,就是这点痕迹要了夜行人的性命。
水如天很快去而复返,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的确不放心小鱼儿一个人,生平第一次,他为了某个人的安危放弃了追踪:“我就知道,有你在一切就会变得糟糕!”他生气地盯着小鱼儿。
“自己抓不到,不要迁怒别人。”小鱼儿也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她简直受够了水如天的反复无常,“还有,是谁说过绝对不再救我的?你不会是也被我的魅力迷住了吧!”哼,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气死他!
水如天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小鱼儿的话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的要害,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小鱼儿,看起来似乎马上要把小鱼儿活活掐死:“你最好马上回到龙晟……”
“我干什么不用你来指使!”小鱼儿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即使水如天会立刻要她的性命,她也不要再屈服于他。而且,她的确非常痛恨自己,只要一想到小中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水如天的手扼住了小鱼儿纤细的脖子:“我真想把你掐死。”
小鱼儿无所畏惧地盯着水如天,半晌,水如天颓然松手,他真的不知道该拿小鱼儿怎么办,小鱼儿把自己暴露到极为危险的境地,随时都可能有人来取她的性命,而他却还没有办法找到幕后者。这次和血手魔事件不同,那会儿,他自己的感情还没有那么失控。可是那个该死的吻改变了一切,他不该碰她的,现在他只要看见小鱼儿,就忍不住想要再回味一下再品尝一下小鱼儿娇嫩的唇。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甜蜜与痛苦的交融,期盼与逃避的错杂,这种感觉简直要让他疯狂。他忽然粗鲁地抱起了小鱼儿,向太子行宫的方向掠去。
“放开我。”小鱼儿挣扎着,但是水如天的臂膀是那样有力,她的力气无疑是蚍蜉撼树,最要命的是,水如天怀里的那份温暖渐渐地侵蚀了她,让她的力气更加消失殆尽。还有,水如天的身上有一股清爽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钻入小鱼儿的鼻翼之中,小鱼儿渐渐安静了下来。
“龙晟,如果你还想娶这个笨女人,最好看着她一点。”
龙晟一头雾水地接过水如天向他抛过来的小鱼儿,小鱼儿又羞又恼地挣扎下地:“怎么啦?”他望着水如天如一阵飓风般来了又去,只好把疑惑的目光盯住了小鱼儿。
“水如天根本就多管闲事。”小鱼儿挥舞着双手,“找到小中后,我一定要离开皇宫了,我真是再也受不了他了。”
“只要你待在我这里,完全可以避开水如天啊!”龙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有种预感,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从来没有见到水如天那么情绪失控。水如天或许会刻薄地讽刺别人,但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暴怒得失常。水如天应该是高深莫测而不是暴跳如雷的。他忧愁地注视着小鱼儿绯红色的脸蛋,拒绝去猜测水如天和小鱼儿之间的微妙。
“再说吧,我现在只想找到小中。”小鱼儿烦躁地走动着。
“水如天会解决一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龙晟抑郁地说道,平生第一次,他不再为水如天感到骄傲。
正文 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龙晟没有夸张,水如天很快就解决了一切,安道然被关进了大牢,尽管他竭力为自己争辩,但十几个男孩子从他的密室里带出来,而且他的贴身太监小英子也供认不讳,他无法解释这一切。为安道然效力的一些太监也纷纷入狱。小鱼儿很幸运地从救出的男孩中找到了小中,他只是因为被迫吞服药物有些昏迷,其他倒并无大碍。听这些男孩说,安公公喜欢猥亵男童,他们就是这样被抓来或是骗来的。皇上龙颜大怒,他想不到一直伺候自己的小安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丑事。这件事对皇上刺激很大,皇上本来身体就日渐虚弱,现在几乎长日卧病在床了。皇上一生病,那些王爷什么的,都从各地纷纷赶来,其中有一个给小鱼儿的印象比较深刻,那就是太子的皇叔郑王龙啸天。小鱼儿有一次在太子行宫和他打了个照面,那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眉如刀裁,眼神锐利,天生一股王者霸气。令小鱼儿印象深刻的倒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表情,当他见到小鱼儿的时候,一脸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和那晚水中廷的表情有些相似。不过郑王很快就不再注意她了,这让小鱼儿松了口气。
小鱼儿曾经向龙晟提出要离开皇宫,但小中小北先后被升官,他们兴味盎然地劝说小鱼儿等一年满了再走。想想还有三个月,何况这段日子皇上抱恙,龙晟的情绪也很低落,实在不宜在这样的时刻雪上添霜。小鱼儿终于咬牙留下了。龙晟非常开心,并反复保证,绝对不会让小鱼儿再撞见水如天。而这件事情了结之后,水如天的确像消失了一样,从来没有再来找过龙晟。小鱼儿不免又有些怅然若失。皇宫里的一切她已经相当熟悉了,现在,她反而怀念起山寨里的生活,怀念那几个小小的坟包,怀念很久没有见面的干爹。干爹,她不明白为什么干爹还没有来找她,她已经告诉干爹她会去京城,在她的印象中,干爹应该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皇宫虽大,又怎么难得住干爹呢?她越来越想要离开这里了,这里也越来越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了。她既不想面对龙晟的多情,更不想面对水如天的无情,她应该逃离的,越早越好。
这天晚上,空气中酝酿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焦虑,天空中的焦雷一个接着一个,似乎要把人的心脏都轰出来似的。所有的太医都跑到了皇上的寝宫,小鱼儿也尾随太子来到了皇上寝宫外面。龙晟一直紧紧地拽住小鱼儿的手,好像失去了小鱼儿的支撑他就会立刻崩溃。小鱼儿不忍心摔开那只痉挛的手,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此刻龙晟需要她,不管她多么不喜欢龙晟对她的触碰,她却不能不讲义气。
昨天也是同样的时刻,小鱼儿获悉安道然在监狱里畏罪自杀,可能是这个消息刺激了皇上,他得知此事时,茫然地望向空中,后来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小鱼儿忽然发现,皇室里的人也并非无情无义,至少皇上对安道然就有着无法割裂的情意。也许一直以来,皇上都是依赖着安道然的,所以安道然入狱后,皇上的心情就始终没有好转。皇上大概还想找机会赦免他的小安子,谁知安道然却不给皇上这个机会。听龙晟说,皇上当年能够登基,安道然功不可没,他们两个之间,早就超越了主子与奴才的界限,而是演变为比兄弟还要亲密的关系。小鱼儿暗暗叹了口气,安道然走了,皇上自然也不能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了。
暗沉的夜空,电闪雷鸣,却一直不见雨点,而这些闷雷也就格外令人心惊胆战。所有的王爷都集中在这里,等待着最后的消息,也等待着新皇的确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太子,的确,太子是理所当然继承大统的人,但是,这个晚上,似乎什么都有可能,皇位的继承人,也许是太子,也许是其他人,谁知道呢?
小鱼儿感觉到了太子手心的濡湿,黏黏的好不舒服。她真的很想挣脱太子的掌握,但是她不能,不管她喜不喜欢太子,至少太子还是她的兄弟,她不能这么没有义气!
“皇上召见太子!”寝宫里出来了一个太监,是安道然出事后换上去的小计子,和安道然的交情属于那种君子之交,平时基本不相往来。他也一直在皇上身边服侍,只不过以往都是外围的工作,而此刻,则成了皇上的贴身太监了。他的声音让太子浑身一震,小鱼儿安抚地捏了捏太子的手掌,太子仿佛感觉到了她的鼓舞,轻轻点了点头,苍白着面色进去了。太子进去没多久,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寝宫内外,所有人都一下子跪了下去,大声哭泣起来。小鱼儿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她倒不是哭皇上,她是被这种悲戚的气氛所感染,想起了干爹和死去的小东小南小西以及陈伯。忽然她感觉到有个身影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跪下。她奇怪地抬起头来,水如天身穿太监的服装,正严肃地跪着,她看到的不是水如天的正面,而是水如天形如雕刻般的侧面,那个侧面掩盖了水如天惯有的那种冷酷和傲慢,反而多了些稳重和亲切。小鱼儿忽然雀跃起来,尽管泪水仍然挂在她的两颊,但她的眼睛里面,怡然取代了惶恐,愉悦取代了悲伤,安心取代了孤独。她垂下了脑袋,担心别人看穿了她的变化。她不知道水如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的场合,水如天是不屑于参加的。可是,水如天出现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都给这个凝重的暗夜带来了曙光。
小计子又出来了,这回他是带着皇上的遗诏出来的,谁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立下的遗诏。前朝一直有太子谋位的不良记录,皇上害怕会出现这种局面,迟迟不下诏书,文武百官也只能暗暗揣测继位者。小计子尖尖的嗓音伴随着闷雷响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身体不舍,不久将于人世,现将皇位传与太子……”小鱼儿兴奋地双手握拳,没有注意到小计子的声音忽然发起抖来,余下的话读得断断续续,好像在害怕些什么。而身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忽然向她射来,她奇怪地扭头看去,是郑王!尽管郑王的目光一闪即逝,但小鱼儿仍然看到了阴毒的光芒,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不仅射向了她,也同时射向了她身边的水如天。不过,水如天似乎毫不在意,嘴角边甚至还挂了一抹讥讽的笑意。小鱼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一切一定与水如天有关,现在她注意到小计子了,小计子脸上苍白得如同死人,恐惧地望着小鱼儿身后,小鱼儿知道,那是郑王的所在,她再次悄悄转身,发现就这么一会功夫,郑王竟然不知所终了。
龙晟出来了,他的脸色依然苍白,眼角还残留着泪珠,但这一点也无法掩盖他贵为新皇的霸气。他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帝位,如今,这个天下终于是他的了。小鱼儿撇开了郑王的阴影,向龙晟绽开了恭贺的笑容。龙晟冲着她和她身边的水如天点了点头,接受着诸位王爷的朝拜。
“各位皇叔平身,朕初登大位,还需仰仗皇叔们的辅佐。”龙晟慌忙伸出双手,“十二皇叔呢?”
“郑王悲伤过度,无法向太子道贺,已经回府了。”一旁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着。
龙晟失望地哦了一声,忽然望向水如天。水如天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龙晟似乎放下了什么心头巨石,重新面对各位王爷:“父皇不幸归天,是我朝不幸。如今……”他的声音哽咽着。
“太子不必过分悲伤,皇上若是知道太子的孝心,也会很安慰的。”龙晟的五皇叔陈王安慰道,所有的皇叔中,他的年龄最为老迈,他颤颤巍巍地站在太子身边,显然跪了一晚已经让他快要支撑不住了。龙晟搀扶住陈王:“五皇叔辛苦了。”
陈王摇了摇头:“为君王效力是臣子的责任,何来辛苦?太子,明日先皇的大祭一过,太子的登基大典就要即刻举行。”郑王一直觊觎皇位,陈王略有所闻。不过,郑王年轻时谋反的计划曝露之后,先皇对他依然礼让有加,郑王才按兵不动。如今先皇驾崩,局势就很难定论了。刚才皇宫内外,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陈王不是没有担心的。但只要太子的登基大典一结束,相信郑王应该不至于贸然妄动。
“还请五皇叔为侄儿主持。”龙晟懂得借用这位元老级人物的力量,陈王能够这样提醒他,说明陈王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其实郑王的野心,他何尝不知,父皇在世的时候,最担心的也是郑王。郑王手握兵权,如果真的抱定鱼死网破的决心振臂一呼,他真的没有把握可以胜出。今夜有多凶险,他当然明白。“五皇叔也累了,请回去休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可不能让五皇叔有事。
“太子也累了。老臣告退。”陈王躬了躬身,王爷们一行都退了出去,寝宫外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龙晟忽然抢步上前握住水如天的手,用力摇了摇:“谢谢你!”
水如天不自然地拎了拎眉眼,抽回了手:“别说这种让我恶心的话。”他忽然压低声音,“今夜,太子最好待在先皇寝宫。”郑王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侵犯先皇的遗体。
“我明白。”龙晟点了点头,“你会留下陪我对吗?”不等水如天回答,他已经微笑着望向小鱼儿,“小鱼儿,虽然我曾经向你保证,不再让你有机会碰见水如天,但今夜,你能否将就一次?”
小鱼儿怔怔地点了点头,她仍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大事:“好啊,不过,你得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但没有人可以忍得住好奇心,尤其是女人!
“好!”龙晟温柔地说道,忽然拉起小鱼儿的手,“谢谢你刚才对我的支持!”经过了刚才的一幕,他觉得和小鱼儿的感情似乎跃进了一大步,现在他更有信心会让小鱼儿做他的皇后了。而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特别是在水如天的面前,他更要尽量地表现出和小鱼儿亲密的关系。
小鱼儿尴尬地抽回了手,几乎不敢去望水如天。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水如天那鄙夷的眼神和冷漠的神情。其实水如天会怎么想根本不关她的事,水如天不是马上要和李慕莲完婚了吗?从此以后,她和水如天之间更是什么都没有了。是的,他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那个吻在她心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痕但她却无法期待那个吻会同样会在水如天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她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感觉到水如天又远远地避了开去,站在她无法企及的地方孤傲地漠视着她。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在她心灵的某一个角落残酷地划过,她的脸上失去了血液的颜色。
“小鱼儿,你累了吗?”龙晟体贴地问候着,“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小鱼儿摇了摇头,勉强牵扯出一抹微笑,“我没事。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有一件事让她的心思不再缠在水如天身上。
龙晟笑了:“这一切说来话长!小鱼儿,我想陪伴在父皇身边,你介意陪我进去吗?我们可以在里面坐着聊天。”
这一晚,小鱼儿一直和水如天龙晟待在皇帝的寝宫里。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一直受到万人朝拜的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就平静而苍老地躺在他们面前,永远停止了呼吸。那样一个人,和所有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她忽然觉得,皇帝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只要时机得当,谁又不能做皇帝呢?但话又说回来,当了皇帝又能怎样呢?她不过在皇宫里待了几个月,就已经厌倦了这里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她无法想象一个像郑王这样随时随刻都会防备别人的人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她也不觉得像龙晟那样整日提防别人的暗算又有什么轻松可言。不,如果必须付出自由和惬意为代价,得到一些她根本不喜欢的荣耀和权利,她宁愿回到山寨,自由自在地做她的强盗,过那些傲啸山林的生活。
“你在想什么?”龙晟注意到了小鱼儿恍惚的神情,他已经决定,登基大典一结束,他就会下旨,和小鱼儿一起完成大婚。不过,他担心的是小鱼儿的若即若离,他似乎总是猜不透小鱼儿在想些什么,不管他怎样试图接近小鱼儿,他和小鱼儿之间,就是存在着一层无法穿越的隔膜。当然,也许大婚后这一切会有所改观。
“啊?没事!”小鱼儿回过神来,冲着龙晟笑了笑,“你刚才说,安道然是被冤枉的?”龙晟说安道然的确喜欢猥亵男孩,但从来没有做出绑架男孩子的事情。而且安道然也不是死于自杀,而是有人下毒。她对安道然兴趣不大,所以才会听着听着走了神。
“对啊!虽然安道然被人推到了台前,但水如天却一直对此保持怀疑。小鱼儿,如果不是担心你继续以身犯险,水如天不会这么轻举妄动。这不是水如天的风格。”
是吗?小鱼儿偷偷地瞟了一眼水如天,后者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用为我说好话。我只是讨厌有人自作聪明地做出一些蠢事,把我们的计划搞得更糟而已。”小鱼儿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个晚上,她忽然失去了争辩的兴趣,不管水如天出于什么目的解决了这件事,救出了小中,她都会为此感激水如天。
“水如天,没必要每次说话都那么刻薄吧!你和小鱼儿都是我从水里救上来的,何苦如此?”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有缘分。你姓水,鱼是生活在水里的。但你们两个偏偏都不会游泳!”他言者无心,小鱼儿和水如天却都是一怔,彼此互望了一眼,又迅速回避了开去。龙晟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拍了拍水如天的肩膀,状似无心地说道:“不过,你对其他女孩子不是这样的啊!你对如意坊的女人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小鱼儿的心却突然狠狠地疼痛了一下:“没什么,龙晟!有些事是天生就注定了的,我们没有必要去改变什么。”小鱼儿忽然勇敢地抬起头,正视着水如天,“水如天,谢谢你救了小中。”
水如天一脸愕然,他第一次在面对着小鱼儿时出现了“憎恶”以外的表情。他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小鱼儿,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伪装自己。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有种什么东西在他们中间悄然变化……龙晟扬了扬手,打断了他们的视线:“水如天也有不知所措的一天,我可真是见识了。”水如天恼怒地皱起眉头,刚才瞬间出现的感觉既让他觉得温馨,又让他感到愤怒,他不喜欢这种无法自我把握的感觉,刚才的一瞬间他在干什么,他竟然那样迫切地等待着小鱼儿的声音,小鱼儿的注视,就像等待他需要呼吸的空气一样!不,不该那个样子,他不需要那种多余的东西,他需要的是自己那种坚定得如同磐石一样不可转移的自控力:“你们不要在我面前表演夫唱妇随的游戏,如果你们喜欢,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不是今夜!”他有些恶毒地攻击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入了小鱼儿的心脏,扎得那里血肉模糊。小鱼儿抿紧了嘴巴,这才是水如天,依然视她犹如洪水猛兽的水如天。刚才不过是她的错觉,如果她足够聪明并懂得自我保护,最好从此以后远远地离了这个人。
龙晟却一脸愉悦,不过他看了看躺在龙床上的父皇,收敛了笑意:“水如天,你真是!不过,”他话锋一转,“一开始你提出这个质疑时,连我都无法相信。一切证据都显示了安道然才是幕后主谋,而且安道然的确喜欢猥亵男童,这在太监里面根本不是个秘密,然而你就是不以为然。呵呵,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你简直是个破案的天才,我真的怀疑,天下间有没有你料不到的事情!”看到水如天不耐烦的神色,他投降地举起了双手,“好好好,我言归正传!”他谈兴正浓,水如天却兴味索然。他做这些事完全是因为自己内心有这样的冲动,而绝非需要满足别人的谈话渴望。但这样的夜晚,当他不得不面对小鱼儿,而且是这样近距离地守望着小鱼儿,如果不是龙晟的谈话,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安静地坐在这里。他距离小鱼儿是那样的近,而这个夜晚又是那样的静,他几乎可以听得到小鱼儿呼吸的声音,他也能够闻得到小鱼儿身上那种独有的暗香。他渴望更近地靠近小鱼儿,渴望重温那种身体极度契合的感觉,渴望再一次亲吻在小鱼儿温暖的唇上。他竭力提醒自己,这里应该充满了死尸的腐朽味道,而不是小鱼儿的什么女儿香。但他无法欺骗自己!龙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龙晟的叙述中去。
“水如天几次潜入监狱后,终于发现了事有蹊跷。安道然不过是一个道具,被人利用的道具。”
“敌人这样杀费心机地上演了这场戏,难道仅仅是为了对付安道然吗?”小鱼儿被吸引了过去,下意识的,她感觉到安道然的出事,和今夜的紧张有着不可割断的联系。
“小鱼儿,你真了不起!当日水如天也提出了这个怀疑。安道然入狱,皇上身边的太监更换,似乎受益最大的应该是小计子。于是他把调查的方向转移到小计子身上。结果……”
“怎么?”小鱼儿紧张地问道,目光望向了皇上,“难道小计子打算对皇上……”
“他还没有这个胆量,而且那时皇上也卧病不起了。小计子的目标是皇上拟好的遗诏。”龙晟的表情又是愤怒又有些后怕,如果今夜宣读的是小计子更换了的诏书,如果宣布继位的人是郑王,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怕到时候,他这个太子就要做丧家之犬了,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念头。
“更换诏书?”小鱼儿惊呼道,刚才小计子宣读了诏书后就消失了,而太子也屏退了所有人,但小鱼儿还是左顾右盼,寻找着那个胆大妄为的太监,“他好大的胆子!”
“哼哼,他的胆子的确不小,但他幕后的主人胆子更大。”龙晟连连冷笑,一想到郑王那张阴险的嘴脸,他就忍不住毛骨悚然。未来的日子里,和郑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仰仗水如天的力量,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闭目养神的水如天,“可惜水如天分身乏术,当他一心留意了小计子的举动后,安道然在狱中被人毒杀。而皇上,皇上……”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小鱼儿怜悯地握住了龙晟的手,龙晟忽然依偎了过来,小鱼儿大窘,但龙晟哭得那么伤心,她没有办法冷酷地推开他。她偷眼打量着水如天,水如天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好了太子,很快就就是一国之君了,可不能轻易落泪了。”小鱼儿抚慰着龙晟。龙晟恢复了正常,双手仍然抓紧了小鱼儿:“小鱼儿,水如天,朕的身边幸亏有你们这两个朋友,谢谢!”
“后来是不是水如天又换回了诏书?”小鱼儿已经猜出了大概,“难怪郑王的脸色要那么难看了。”
“不错!最好气死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皇上尸骨未寒,他就急着谋朝篡位,简直该杀!”龙晟的脸上弥漫着一层浓郁的杀气,这让小鱼儿觉得陌生起来,她抽出了双手,默默地别开了目光。说书人说,伴君如伴虎!应该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龙晟当了皇帝后,也会像所有的皇帝一样,把自己不喜欢的人统统杀掉吧!她忽然忧虑起来:“太子,如果,如果你大局在握,郑王再也威胁不了什么了,你能饶恕他吗?毕竟他是你的亲人。”她知道亲人的可贵,有了亲人在旁,整个人会感觉到温馨和安全。为什么龙晟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龙晟脸色一变,但随即变得温柔:“小鱼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小鱼儿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否可,对于龙晟这样赤裸裸的求爱,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夜晚,她会一口拒绝掉的,但这个夜晚似乎并不适宜谈论这种事情。水如天依然不闻不问,好像已经睡着了。
“如果安道然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傀儡,那么肯定有一个人潜伏在安道然身边,这个人是谁呢?”小鱼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顺势扯开了话题,现在他们都知道郑王是主谋,但问题是,郑王到底派了谁在安道然身边操纵着这一切呢?还有谁也像小计子一样为郑王卖命呢?如果这个人一直隐藏在暗处,龙晟即便登基,也会潜藏着不可预测的危险,更何况龙晟此刻尚未登基。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水如天会留在这里了,他也预料到了这个晚上的异样。她还没有说话,水如天忽然蓦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小鱼儿还没来得及惊讶,水如天忽然一手抱住了她,一手拉着龙晟,避离了他们刚才的位置,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嗖嗖声不绝于耳,竟不知有多少暗器落在他们那个地方。
“护驾!”龙晟大声喊道,紧张的音调透着尖利,但扑进来的不是大内高手,而是四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挟带着丝丝冷风,雪亮的刀光向他们逼近。
水如天又是一声冷哼,身体飞速旋转,长腿踢飞了黑衣人,与此同时,他双手松开了小鱼儿和水如天,右手探向腰际,凌空一抖,夜空中爆裂了万朵银光闪闪的剑花,有两个黑衣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但不过片刻,他们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继续扑向他们。这几名黑衣人竟似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只要力气没有消耗干净,他们的进攻就不会停止。
水如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本来还想留下活口,但四名黑衣人的古怪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不再犹疑,一招鹤舞九天,身体如同陀螺一般,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水如天的影子突然模糊不堪,似乎有无数个水如天正刺向他们的要害,又仿佛根本没有水如天,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而你根本就无法判断,水如天的剑会从哪里刺过来。小鱼儿和龙晟屏息静气,空气中隐约响起了轻微的“嗤嗤”声,那四名黑衣人忽然凝固不动,然后,鲜血从他们的喉咙里急速地喷射出来,黑衣人的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鲜血,不一会儿,沉闷的声音响起,四名黑衣人同时栽倒在地。水如天早已还剑入鞘,俯下身子审视着这几名黑衣人。
“他们是谁?”龙晟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已经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但依然从语声中泄露了出来。如果不是水如天和小鱼儿在场,他早就两腿发软跪了下去。但饶是如此,他也无力地坐了下来。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曾经失踪的男童。”水如天冰冷而嫌恶地盯着黑衣人,“不过,他们早就不再是人了,他们是一些死人杀手,为郑王卖命的死人杀手。”
“死人杀手?”小鱼儿奇怪地望着水如天,她应该和龙晟一样感到害怕,但不知怎的,有水如天在,她就不会害怕。水如天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地解释道:“江湖中有一种邪术,如果用银针刺穿人的几个重要穴位,再喂食特质的药物,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成为最厉害的杀手,因为他们的本身已经死亡,再也感觉不道疼痛、恐惧。他们只有使不完的力气。进攻者若是无法找到他们身体上的要害部位,那么不管进攻者武功多么高强,也会在这些死人杀手的围攻中被活活累死。”
小鱼儿打了个寒战:“幸好你找到了他们的要害。”
“你放心,即使我必须累死,我也会让你们安然脱困。”水如天冷冷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总是要曲解她的意思?水如天明明知道,她根本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水如天。
“是什么意思重要吗?”水如天的嘴角又挂上了一抹讥诮,“太子,天快要亮了,我会去调动大内高手过来。”
“大内高手?有用吗?”龙晟已经恢复了正常,关键时刻,所谓的大内高手,根本就是一群废物。
“至少可以挡住明枪。现在,暂时不会有暗箭了。”但是他必须去查出余下的死人杀手,一切果然被他料中了,安道然的内府中那十二个男童不过是些幌子,目的是转移所有人的视线,那些男童真正的用法是趁着他们发育的黄金时期制作成死人杀手。除去彻底死掉的四名,应该还有两名。那两名也是郑王手中最后的王牌,可是,郑王会在什么时机使用他们呢?他皱起了眉头,担心地望了望龙晟,他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保护龙晟了,只有郑王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离开了龙晟,郑王才会放出那两名杀手!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着解决一切,他甚至不敢承认,那是因为小鱼儿!他不能再面对小鱼儿了,曾经只要他愿意,他的内心可以像钢铁一样坚硬。但是,现在他知道,原来他的内心是这么柔软,以前他以为坚硬的,不过是一层外壳。而今,这层外壳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他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他会在小鱼儿面前全盘瓦解。所以,他必须尽快地结束这一切,越快越好!“告辞了。”
“你想这样让我暴露在危险之中?”龙晟焦急地抓住水如天的衣袖,“水如天,你知道的,登基在即,朕随时可能遭遇刚才那样的暗杀,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
水如天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他不喜欢同一句话重复两次,就算对方是太子身份也不行。他身子一晃,就消失在门外。
“水如天!”龙晟大声叫着,虽然水如天一意孤行并非第一次,但是,今晚不同,过了今晚,他就是皇朝的新君了,为什么水如天不能明白这一点?不能表现出对他应有的尊重和敬畏?第一次,他对水如天的固执和高傲产生了恼怒。
“水如天一定另有安排!”小鱼儿柔声说道,“你不是说过吗,水如天是无所不能的。”
龙晟哼了一声,回头望了望小鱼儿,表情柔和了下来,他握住小鱼儿的双手:“小鱼儿,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鱼儿轻轻地挣脱了龙晟的手,严肃地注视着太子:“太子,我想你误会了。今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曾经说过,这辈子只要我无法遇上一个只会与我相守一生的男人,我是不会嫁人的。”
龙晟失望地收回了手:“小鱼儿,为什么?嫁给我,你就是当今皇后,后宫虽有佳丽三千,但陪不陪伴朕,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只要朕独宠你一个,那又有什么不同?你何必委屈自己和凡夫俗子在一起?”
小鱼儿叹了口气,龙晟还是不明白。她和龙晟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凡夫俗子?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凡夫俗子?她轻轻地笑了起来:“龙晟,我会永远把你当成好朋友的。但我真的不适合做皇后,我不喜欢一辈子都待在皇宫里,不喜欢做一个什么都不能自己动手的闲人,不喜欢……”她望着龙晟迷惑而委屈的脸,挫败地停了下来,“你看,你根本不能明白我说的一切,你不了解我。”
“可是我爱你!”龙晟大声地说道,“我只知道只要我爱你,会宠你一辈子那就够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经过多少年,我都会像此刻这样疼你爱你。小鱼儿,你会同样喜欢上我的,我有这个信心。你不要急着做决定,我会等你的,等你想通为止!来人哪!”他大声喝道,门外的大内高手走了进来,水如天的确调来了那些高手,尽管当事情发生之际,那些高手根本不顶什么作用。“朕要去休息一下,你们保护好父皇!”他冷冷地扫视了那些护卫,厌烦地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他没有像郑王拥有的那些真正的高手?如果有,他就用不着这么依赖水如天,也不用这么辛苦地看水如天的脸色了。一想到这点,他心里更加充满了不快,或者,这件事后,他应该让水如天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皇宫里,到底谁才是皇帝,到底该由谁说了算!
正文 第六章 有惊雷暗动
小鱼儿决定离开皇宫,在太子登基大典之前。否则,她可能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她感觉得到,一些变化在龙晟身上发生了,龙晟已经不再是陪伴她上京城的龙晟了。当皇上遗诏宣布的那一刻,龙晟就变得很像一位君王,而不再是她所熟识的朋友!所以,一旦龙晟坐上了龙椅,她不敢确定,龙晟会不会再对她迁就顺从。她不是一个喜欢多虑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未雨绸缪。可惜,龙晟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去寻找小中和小北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再次升官,成为御前带刀侍卫了,而在龙晟登基前,她根本就见不到那两位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她也想过自己一个人离开皇宫,但是连她的行动都受到了监视,不,是保护!她沮丧地叹了口气,也许,只有水如天可以帮助她离开这里,当然前提是水如天愿意帮助她!
龙晟今天必须去拜祭皇室列祖列宗,然后才能正式继位,接受百官的朝拜。小鱼儿没有一起前往,事实上,谁都不能和龙晟一同进去拜祭。皇朝例律,继承大统者必须单独完成对列祖列宗的拜祭。而之前,皇室宗庙内早就经过一丝不苟地彻查,确保皇室继承人的安全。当宗庙的大门紧闭,满朝百官都必须在门外恭候,等待新皇的出来。
龙晟在百官的目送下,沉着地向宗庙走去。尽管,他的步伐稳定有力,他的举止堪称高贵优雅,他的表情淡定从容,但是,只有他知道,他有多么紧张,离登基只剩下半个时辰,但是,这半个时辰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也许会遭人暗算,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不,他默默地捏紧了拳头,他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如果水如天在就好了。可是,该死的水如天,关键时刻却不知去了哪里,他到处找过水如天,结果都无功而返。如果这一次,他得苍天庇佑能够顺利登基,他会好好和水如天谈一谈,是时候让水如天了解君臣礼仪了。
宗庙的门“伊——呀”一声合拢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那些沉重的牌位,什么都没有。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自嘲地笑了笑,来到牌位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祖宗在天有灵,当保佑皇儿顺利登基,造福天下。”他俯下了身子,正要磕头,脖子处的寒毛忽然齐齐竖立起来,此刻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他就是知道,危险降临了,郑王到底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来不及痛恨那些侍卫和太监,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闪了开去,触目所及,是两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凶狠地向他扑了过来。
“郑王给与你们的一切,我可以双倍给你们。”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但那两个黑衣人仿佛聋了似的,手中的刀锋闪着莹亮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吾命休矣!”他大叫起来,但那两把长刀忽然在他面门前垂了下来,好像突然间失去了力气。他不敢怠慢,又滚了开去,抬眼处,水如天已经迎向那两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闪着耀眼的寒光。
“水如天!”龙晟惊喜地大叫起来,不管他承认与否,水如天的出现的确犹如一道灿烂的阳光,涤荡了死亡那可怖的阴影。
“太子受惊了。”水如天凝神注视着黑衣人,刚才他一击虽然成功,心下却着实吃惊不小,这两名黑衣人的实力远远超越了他的预计,应该说,郑王手下的邪术又精进了一步,这两名死人杀手更加没有破绽,他们既有着活人的沉稳和冷静,绝不贸然进宫;又有着死人一样的无所顾忌,完全不在乎水如天的进攻。水如天刺中他们的伤口,冒出了紫色的血液,但很快就在他们的皮肤表皮上凝固了起来。那位幕后的术士一定想了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血液的流泻以保存黑衣人的实力。现在他知道了,郑王根本不在乎水如天在与不在,郑王想要做的是斩尽杀绝。如果他和龙晟今天在宗庙毙命,那么,小鱼儿将是郑王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水如天惊跳了一下,不,他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如果小鱼儿要死,也得死在他的手上。他双目中陡然寒光大炽,上身突然向后翻倒,避开了黑衣人的长刀。黑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招,刀身一落空,空中立刻变势,竟然向水如天当胸插落。龙晟忍不住惊呼起来,他也看出了这两名黑衣人比起上次的黑衣人实是厉害不知几倍,一颗心再次忐忑不安,不知能否顺利脱险。他试着向宗庙的大门移动,但此刻水如天和两名黑衣人酣斗正烈,只需稍微靠拢他们一点,便觉得杀气凛然侵入皮肤,他哪里敢冒这个险。
水如天尽管弯腰如弓,却好似胸前长了另一双眼睛,极端凶险之下,他的身体似乎如柳枝一样柔软,脑袋忽然从双腿中穿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水如天的长剑已经刺破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喉咙,而他的双脚,踹飞了另一名黑衣人的刀子。形势一下子扭转了过来。被刺中喉咙的黑衣人嘴里呵呵有声,却不倒下,抓紧了刀子仍然狠戾地向水如天当头砍下;另一名黑衣人手中虽然无刀,却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同时向水如天的喉咙插了过来。
龙晟只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他才刚刚要为水如天喝彩,水如天却又陷入了困境,他想上前助阵,可是,水如天的剑芒和黑衣人的刀芒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罗网,他根本插不进去。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局势再次改变,水如天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犹如一片薄薄的叶子轻飘飘地斜向地面,那把本该砍破他脑袋的长刀再次落空,与此同时,水如天手中的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刺穿了执刀者的肚脐眼,执刀者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水如天抽剑,剑身一抖,幻化出无数朵剑花,龙晟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芒,再也看不清水如天的动作。当他的视线恢复正常时,水如天已经挺拔地站在他的面前,从门外射进来的阳光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粉,衬得他的身材格外修长而且充满了力量。身后,是两名再也做不了杀手的死人,那柄制造了无数神奇的剑此刻已经销声匿迹。
“水如天,你真是神出鬼没啊!”龙晟激动地拽紧了水如天的手,“如果不是你,朕今日就要不明不白地丧身在宗庙之内了。”
水如天淡淡地笑了笑,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太子,为了今天这一刻他做了多少准备,调查了多少情况,花费了多少心血;他也不会告诉太子,刚才有那么一刻,他差点葬身在黑衣人的匕首之下;他更不会告诉太子,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其实已经受到了黑衣人的刀气所伤。“太子,恭喜你终于可以实现宏愿。我在这里不方便,先告退了。”他望了望两名黑衣人,“太子不必告诉他们水如天曾经出现过,我想,当郑王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时,表情一定特别丰富。”
“你可以和朕一同欣赏。”龙晟依然拽着水如天的手,“朕要告诉百官,你立下了多么巨大的功劳!”
“太子,你明知道……”
“好好好!”龙晟哈哈笑了起来,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成为一国之君,他的心情实在好得不得了,“不用表现得那么讨厌吧!朕明白!”他方才说完这三个字,水如天已经倏忽消失在他眼前,速度之快,竟令他根本不曾看清水如天是从何处出去的。他面色骇异,做声不得。良久,他的目光之中才开始熠熠闪烁,似乎正在酝酿些什么。
宗庙之门呀然开启,龙晟嘴角噙着微笑,跨步而出,群臣看清楚眼前卓尔不群的人物后,一齐拜伏在地,口称“万岁”!唯有郑王一人孤立在群臣之中,神色先是愕然,继而阴沉。
“皇叔?”龙晟气定神闲地叫道,“不知皇叔还有何指示?”
郑王勉强一笑:“没什么?臣见皇上面露疲倦,正担心皇上呢!”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龙晟笑吟吟地指了指身后,“来人哪,将这两个胆大妄为企图刺杀朕的凶手拖出去。”
群臣色变,但所有人的面色再也及不上郑王的变化,当他看到那两具死尸后的表情几乎失控,龙晟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郑王的神色,水如天说得没错,如果全国设立表情大奖,郑王一定不负众望摘取魁首。有一天,他会让郑王带着这样的表情,不,是更加沮丧更加败坏的神情跪在他面前:“郑王真是未卜先知啊!可惜这两个小蟊贼实在不济。”他摇了摇头,啧啧有声,“不过,到底是谁将这两个家伙放进宗庙朕要好好彻查,严惩不贷。”他龙目中忽然威光四射,群臣莫不俯首,曾经负责检查宗庙的禁军和太监更是瑟瑟发抖。
“皇上偶遇小惊,也许正是先皇为了考验皇上。恭喜皇上顺利过关,可见皇上果然是真命天子,上苍所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陈王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语声刚毕,群臣齐声大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形势所迫,郑王无奈跪下,低头称臣。龙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既然安然无恙,又是初登龙椅,对于这次意外,不如小惩以大戒?”陈王继续建议,目光却向龙晟微微示意。龙晟一愣,立刻领悟陈王是让他对郑王一党明做安抚,暗地调查。他收敛了笑容:“陈王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一切由陈王做主。”他袍袖一挥,在众臣子的叩首中扬长而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鱼儿,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她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上,告诉她不日之后就将立她为后,从此和自己携手共守江山。
他什么都设想好了,唯独不曾料到,小鱼儿已经不在宫中。
小鱼儿是被她的干爹米秉辉带出皇宫的,时间正是龙晟正式即位这一刻。
或许是所有的禁军都被调去了宗庙的缘故,米秉辉轻而易举地带出了小鱼儿。
“干爹,小中和小北还在宗庙呢!”小鱼儿被米秉辉严峻的神色吓住,和干爹分别快要一年了,她以为干爹一直和他的朋友逍遥快活,谁知乍一看见干爹,她几乎要认不出干爹来。眼前这个面色沧桑,仿佛受尽了苦难的老人,真的就是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剽悍勇猛的男人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凝聚。
“来不及了。”米秉辉沉声说道,能够活着见到小鱼儿已是他这辈子的万幸,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两个干儿子的安危了。如今一切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干爹,出了什么事?”小鱼儿心头一紧,怎么她有一种感觉,似乎一出宫门,就再也见不到小中小北了?
“一切等到了外面再说。”米秉辉急切地东张西望,还好,皇宫里尽管戒备森严,但要带出小鱼儿并非难事。如果他可以成功地再次救出小鱼儿,那真的是天佑前朝了。
两人出了皇城,米秉辉立即带着小鱼儿进入了闹市,两人左右穿梭,绕了一个大圈,站在一座雄伟气派的高楼面前,正门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让小鱼儿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水府”!
“干爹?”小鱼儿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这……”难道干爹和水如天本来就认识吗?应该不会呀,如果他们曾经是旧识,水如天为什么会那样待她?可是,陈伯的确也说过水如天的父亲是他的故人。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忽喜忽忧,没有意识到米秉辉已经带着她跃入了水府。其实早在皇宫里面,龙晟已经向她介绍过水如天的家了。据说水府的高阁,其繁华在京城是颇有名气的,这座高阁,最高处达几十丈,有房屋二十多间。所有门窗、墙壁、悬楣、栏杆等,全部用名贵的沉檀木制造。微风吹来,香闻数里。阁内四处饰满金玉,夹杂着珠翠琼瑶。由于水如天的父亲水中廷特别喜欢花草,因此高阁之内,有三个规模不小的花园,园中假山怪石,奇花异树,不一而足。龙晟还说,京城里除了皇宫,就得数水中廷的府宅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能够亲眼目睹。米秉辉似乎对这里相当熟识,而且,进入了花园后,他们就钻进了一座假山,米秉辉似乎不欲惊动水府的仆人。小鱼儿正待发问,米秉辉冲着她竖起了一根手指,从假山底部进入一条深长的隧道。原来花园之下竟然别有洞天,隧道建造得相当精致,沿途都有或明或暗的灯光嵌入墙壁,引领他们一路向前。小鱼儿的心越来越不安,现在,曾经的奢望已经完全推翻,水中廷是否得悉此事她不敢说,但是,水如天一定毫不知情。她甚至隐隐觉得,水如天之所以会对她恶言相向,只怕和今日所做的有一定关联。她想退出隧道退出水府,但干爹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她根本无从挣脱。
他们似乎走到了尽头,也不知米秉辉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眼前豁然洞开,他们继续沿着石梯往下行走,这地下行宫竟不知有多么深邃!不久之后,米秉辉才停了下来,小鱼儿发现他们置身于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屋里面,正中央供奉着一块牌位,奇怪的是上面竟然空无一字。小鱼儿疑惑地望着干爹,却惊讶地望见干爹老泪纵横:“干爹,怎么啦?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跪下!”米秉辉忽然沉声喝道,小鱼儿不由自主地跪在那块奇怪的灵位面前,米秉辉在她身边跟着下跪:“皇上,臣今日总算把公主带来见您了。”
米秉辉的声音并不响亮,小鱼儿却感觉头顶上似乎炸响了一个焦雷,震得她头脑轰轰作响:“干,干爹……”
米秉辉并不理会,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怆之中:“皇上,当年您拼死让臣保护公主脱逃,臣总算不辱使命,如今公主已经长大成人,如果皇上您地下有知,当能欣慰地看到公主和皇后几乎如出一辙。”他含泪微微一笑,似乎颇感自豪,“虽然这十几年来,我们几个前朝遗臣蝇营狗苟卑躬屈膝,但这一切总算不曾白费,如今大业将成,前朝之辱不日即将雪耻,皇上,您开心吗?”
小鱼儿豁然起立,干爹到了这里,一切就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不见了,眼前所有的只是这块莫名其妙的灵牌和干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不,这一切一定是她在做梦!
“小鱼儿,你跪下!”米秉辉似乎洞悉了小鱼儿的念头,“你向灵位磕几个头,干爹会告诉你一切。”
小鱼儿心头一片模糊,迷迷瞪瞪地磕过了头,沉默地望着干爹。不,她并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她只想回到曾经的世界。但是,她又隐隐约约地猜到,今夜之后,她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而今夜之后,也许一切的谜团,包括水如天的冷酷,恐怕都将获得了答案!可是,她已经不需要拥有这些答案了。问题是,她有得选择吗?
米秉辉叹了口气,他理解小鱼儿的惶恐,也明白这副担子有多沉重。如果他有得选择,他会让小鱼儿自由快乐地过一辈子。但是他和小鱼儿一样,是被命运选择的人:“小鱼儿,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有些事情,你已经到了必须了解的时刻了。”他抬起右手指着那块无字灵牌,“他就是前朝皇上,也是你的父皇。你一出生,前朝就遭遇叛贼作乱,外族趁机入侵,皇城不幸沦陷。”他说起往事,泪水潸然而下。小鱼儿茫然地望着那块灵位,目光穿透了虚无,仿佛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皇城里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为了那么一张龙椅、一顶皇冠、一枚玉玺,无数生命挣扎在死亡线上……她蓦然闭上了眼睛,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所有的恐惧。米秉辉怜惜地注视着小鱼儿,如果是以前,他会无所顾忌地把小鱼儿抱在怀里,这么多年来,小鱼儿不仅是前朝尊贵的公主,小鱼儿更是他的心肝宝贝。但今时不同往日,小鱼儿的身份变了:“我本来想和皇上同生共死,可是,皇上把你托付给了我,自己引开了逆贼。”那晚上的一幕依然清晰地历历在目,每一个晚上都强烈地提醒着他肩上的重任,皇上和他说:“你是朕的好兄弟,以前是,现在是,永远是,朕将用自己的生命信赖你,现在,朕恳请你为朕保住一线血脉,等到时机成熟,一雪今日之耻!”他记得他郑重地答应了皇上,这么多年来,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他都不肯放弃,也不能放弃。他坚忍而滞重地一步步完成了当年的承诺。皇上用生命来信赖他,而他呢,用整个人生扛起了这个泰山一样的重任。回首遥望这些沧桑的岁月,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坚持下来而且接近成功了。他联系了早在皇城出现不幸之前就打入了敌国的“叛徒”水中廷,几番试探之后,他相信了水中廷,他们又接连地找到了前朝的一些重要的大臣,十几名曾经共事过的大臣歃血盟誓,誓要协助公主夺回江山。为了以防不测,米秉辉从来没有透露过公主的信息。他告诉过那些前朝的臣子们,十七年后的亡国之祭,就是举事之日。如今,距离这一天只剩下一个晚上了。他本来以为他们之间的誓约会破灭,侥天之幸,他得以顺利逃脱。感谢龙晟的继位大典,龙啸天放松了对他的看管,不然,只怕他此刻还在龙啸天设置的大牢之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他不想再谈这一年来龙啸天对他的折磨,也不想再谈十几年来的谋划和奔波,他只想让小鱼儿尽快地接受现实,完成先皇的嘱托。“小鱼儿,明日此刻就是我们行动的日子,不久之后,我们就能攻陷皇城,取龙晟而代之,恢复我朝的大号。届时,你就是新皇,你的子嗣将会继承大统。”
“我不要。我不是什么公主,我不懂什么前朝今朝,我是小鱼儿,是鱼米山寨的小鱼儿。”小鱼儿失控地嚷了起来,干爹说的一切,她都听明白了,却又似乎一个字都听不懂。龙晟曾经要立她为后,干爹却要让她为王!天知道,她根本就厌倦了皇宫,厌倦了京城,她讨厌用她灿烂的人生去争夺无谓的权利荣耀,去背负不堪负重的命运枷锁,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回去,回到鱼米山寨,回到从前和小中小北一起生活的日子。“干爹,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恼我私自下山所以才这样吓唬我对不对?小鱼儿错了,小鱼儿不该自作主张下山行动,小鱼儿害了陈伯害了小东小南小西,小鱼儿错了,小鱼儿……”
“公主!”米秉辉强忍悲痛,他真不忍心看到小鱼儿这个样子,但是,该发生的谁也阻止不了,他必须硬起心肠,让小鱼儿接受这一切。他从无字灵牌底座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小鱼儿:“这是你母后留给你的,你好好看看。”
小鱼儿呆呆地望着娟帕,娟帕上是她未曾见面的娘亲留给她的遗言:“长宁吾儿,取名长宁,本是希望你永远安宁,岂料祸从天降,叛将谋反,宁儿若能健康长大,定要为父皇母后报仇,恢复前朝国号。”寥寥数语,却力逾千斤,震得小鱼儿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就像干爹所言,从尸体堆里抱来的,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个孤儿,是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她扑进了米秉辉的怀抱,像一年前那个快乐自在没有心事的小鱼儿一样:“干爹!”
“小鱼儿!”米秉辉虎目蕴泪,苍老的大手轻轻摸着小鱼儿的头发,终于狠了狠心,扶着小鱼儿站定,“小鱼儿,我不是你的干爹,我是你的舅舅。你的母后,就是我的亲姐姐。姐姐嫁给皇上,皇上一直把我当成他的亲弟弟一样。小鱼儿,不,长宁公主!”他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下拜,“臣叩见公主,请公主收拾心情,收回河山。”
“干爹!”小鱼儿悲泣了一声,干爹如此慎重,她既不敢搀扶干爹起来,又不愿接受干爹的跪拜,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的脑海中空荡荡的一片,却有一个人影清晰地浮现上来,水如天!是的,水如天怜悯而憎恶地遥望着她。水如天一定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是她这个令她自己都觉得憎恶的身份,连累了水如天的父亲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地苟活在皇城之内。也是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前朝公主,在不久的将来,会在皇城与龙晟短兵相接。不,她真的不要接受这样的现实。龙晟的皇帝会做得非常成功,她为什么要做郑王这样令人不耻的反贼?还有水如天,水如天一定会站在龙晟身边,冷酷地对抗她的举事。多么可笑的一切!多么残忍的一切!她觉得眼前发黑,身体软绵绵地站立不稳,朦胧中,有个声音惊呼道:“公主怎么啦?”
水中廷抱住了晕过去的小鱼儿,果断而迅速地把了把小鱼儿的脉相:“无碍,公主只是一下子急怒攻心。米将军,别来无恙!”十几年前,他们几个前朝遗臣歃血盟誓,从此以后天各一方,除了几封绝密的信函之后,再也没有接触过。他只是遵照了密函的吩咐,为他们的军队筹备黄金。这些年来,为了将自己隐藏在敌国君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只问医术和从事药材生意,从不轻易涉及朝政,行医和做生意所得的钱财用于建筑与布置。先皇尽管多疑,但参观过水府之后,便只言他生活奢华,应该克制,关于他的异心,却不曾再有怀疑。水中廷反而有更多的机会为前朝的党派集敛钱财了。今夜,他终于又见到了米秉辉,也再一次见到了公主:“米将军,你带出了公主,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啦!”第一次见到龙晟带着公主来就诊,他就从小鱼儿的面貌上推断出了小鱼儿公主的身份,也从龙晟的神态上猜出了龙晟对小鱼儿的情意。造化弄人,小鱼儿要对付的人却爱上了小鱼儿,真不知是幸还是孽!
“小鱼儿不过是一个小太监,为什么?”米秉辉还不清楚一切。自从他失去了自由后,他一直担心小鱼儿的安危,好在小鱼儿离开了鱼米山寨,混入了皇宫。每念及此,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他曾经以为鱼米山寨是最好的隐身之所,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他落入了敌人之手后,他就知道这个世上,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小鱼儿安然无恙,他只能感激先祖庇佑!
“米将军,恐怕你还不知道,当今皇上爱上咱们的公主啦!”水中廷轻轻地把公主抱入内室,放到床上,这个地下室,他十年前就已经竣工,一直等待着公主的到来。内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酷似小鱼儿的女子肖像,那是前朝的皇后,也曾经是水中廷的倾心之爱。当年皇城叛乱连连,外族频频犯乱,聪明的皇后意识到了王朝覆灭的阴影,恳求他潜入敌国刺探军情。他受心爱之人所托,自然毫不推脱,以精湛的医术渐渐博取了敌国君王的信任,为了让君王不起疑心,他甚至还迎娶了敌国的公主,从此做起了太医。谁知隐藏了四年之后,他们的国家还是不可避免地亡国了。他本欲退出皇城,然而前朝遗臣又找到了他,一起歃血盟誓,米秉辉负责抚养遗孤,其他人负责号令天下义士。而他呢,继续以叛军的身份潜伏在皇宫内,为复国做好准备。
“什么?”米秉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水中廷亲口所言,他真的无法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水中廷淡淡地看了米秉辉一眼,岁月不饶人,当年的年轻小伙子如今已经满面沧桑,比他还要老上十岁。他明白米秉辉所受的苦楚,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这十多年来,他无怨无悔做着违心的事情。尽管当年外族入侵掠夺了他们的河山,但是他同样不得不承认,二十多年下来,先皇非常注意奉行休养生息政策,修改前朝的苛酷刑罚,缓和对民众的压迫程度,促进生产的恢复和发展。他的统治时期,全国呈现出一派和平繁荣的景象,百姓们众口一词称他为一代明君。尽管皇上生性多疑,对于叛军的处置也相当狠辣,但一个能以百姓为先的有道明君,真的非要推翻他吗?真的能够推翻他吗?复辟,复辟!五年前他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但是,他不能成为戳破这个肥皂泡的人!或许,天佑前朝,他们果然能够成功也未可知!可是,命运居然安排让小鱼儿和龙晟相遇,甚至……他不敢推测会发生什么事,但愿不会是可怕的事!“米将军是否已然万事俱备?”
米秉辉点了点头,面色之中不甚荣耀和自豪:“水大哥,这些年来,谢谢你的支持!”
水中廷注视着墙上那张他亲手绘制的肖像,忽然说道:“不过,有一个人恐怕会是你们的劲敌!”
“龙啸天?”米秉辉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仇人的名字。一年前,龙啸天留意到了他的足迹,他不敢返回山寨,百般设法逃离龙啸天的追捕,终于还是未能成功。龙啸天用卑劣的手段抓住了他,对他使尽了刑罚,威逼利诱他说出真相,说出那些遗臣的姓名。一想起来,他就恨不得能够立刻抓住龙啸天把他碎尸万段,“我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这一年来,我一直蒙受着他的照顾!”他怒目圆睁,几乎咬碎了钢牙。
水中廷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忽然摇了摇头:“龙啸天的确厉害,但我要说的这个人,却不是他。”
“那还有谁?”
“犬子水如天。”水中廷低声说道。
米秉辉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水大哥,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水中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最好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犬子是太子从小的好友,也是他的表哥,如果太子的利益受到侵犯,犬子怕是会尽全力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此刻犬子只怕已经在帮助太子,不,帮助新皇寻找小鱼儿了。”
水中廷猜得没错,水如天的确正在寻找小鱼儿,但不是受命龙晟,他比龙晟先发现小鱼儿失去了踪迹,如果不是他的伤处耽误了他的行程,米秉辉根本不能顺利逃离皇宫。但水如天却没有想到是米秉辉带走了小鱼儿,水如天害怕的是郑王带走了小鱼儿。小鱼儿?他苦闷地皱了皱眉,他应该是恨她的,恨她的存在夺走了他的母亲,恨她的身份夺走了他的父亲,恨她改变了他的人生!十岁那年,他无意中从管家的口中得知母亲的死因,母亲艰难地生下他时,他的父亲——水中廷正忙着为当今皇后接生。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天生命大,那么他和他的母亲都将成为父亲巴结皇宫贵宥的陪葬品。从此,他恨足了龙晟和皇上整整两年。但两年后,他在水府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父亲,当时父亲正深情地凝视一幅画卷,画卷上的女人美若天仙,却不是他的娘亲。十二岁的他从父亲的口中了解了一切,知道父亲背负了怎样的复国重任。但这与他无关,他曾经恨父亲为了名誉权利放弃了母亲,这一刻他虽然知道父亲并非贪婪之辈,然而心中的恨意却有增无减,他憎恨父亲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所谓崇高目标放弃了他的母亲,他更加憎恨那个让父亲放弃了母亲的女人——那张画像中的女人。当时痛哭流涕的他扑上去撕裂了画像,得到的是父亲的一记狠狠的耳光。他愤而离家,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前来找他的太子,太子天真地和他同往他父亲的老家。后来水中廷在自己的故居找到了他们,但是,水中廷再也找不回他熟悉的儿子。水如天变成了一个叛逆冷漠的少年,他可以为水中廷隐瞒那个可怕的秘密,但是他再也不服从水中廷的任何管教,十六岁之后,他就离开了水府,尽管水府就在京城,然而他却宁愿待在如意坊也不愿意踏足家门。至于水中廷为他订下的娃娃亲,他自然更加不屑一顾。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拜小鱼儿所赐,他对她的任何恨意都是理所当然。但是为什么,只要想到小鱼儿可能出现的一丁点危险,他就会那么手足无措,内心发慌?
水如天寂寞地喝了一口酒,他已经奔走了一个晚上,但是,这一次,他引以为豪的预知能力似乎失去了一贯的敏锐,他找不到小鱼儿。呵,小鱼儿,这个只怕才是他今生最难过最困扰的麻烦!父亲并未向他说起前朝公主,十二岁那年,父亲只告诉他前朝皇帝的遗孤仍然在世,所以他根本不曾想过那个遗孤会是一个小姑娘!当这个小姑娘睁着闪亮的眼睛绑架了他时,他无法否认,即便那张小脸被乱七八糟的胡须遮掩得可笑之至,他依然深深为那双明眸吸引。以前他不相信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但是,小鱼儿的眼睛让他知道,这些古老的传说原来真的来源于真实。然后,他遇见了陈伯,看清了小鱼儿的庐山真面目。没有什么准确的语言能够描述他当时的震惊、失望、惊怖……他几乎是一下子就猜中了小鱼儿的真实身份。是的,这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恐怕正是他父亲用生命中的一切作为代价要辅佐的前朝公主。当血手魔抓住小鱼儿的时候,他其实一直跟随在旁,有那么一刻,他恨不能血手魔立刻取了小鱼儿的性命。但是,这一切止于小鱼儿的眼泪,他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自己傲人的视力,他看见了小鱼儿眼中亮晶晶的泪水,那种透明的液体,那种他曾经极端不屑的廉价的眼泪,让他一度严谨的自控力刹那间全盘瓦解,在他的头脑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之前,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存在!他发誓,救下小鱼儿是他二十年来最最后悔的一件事,他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痛恨小鱼儿那张绝色容颜,他真的试图摆脱小鱼儿。可惜,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开起了玩笑,他的表弟龙晟,他最要好的朋友太子居然爱上了小鱼儿。他发誓他是为了龙晟才一次次出手帮助小鱼儿,但是他无法解释那个吻,那个该死的吻毁了他的冷酷,毁了他刻意制造的距离,毁了他理智的生活,毁了一切……那个该死的吻就像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一次次地迷惑他不知不觉地靠近小鱼儿。
水如天的表情更加痛苦了,酒也解决不了他的苦恼和深重的恐惧。曾几何时,他水如天居然也要借酒消愁了。小鱼儿不见了!小鱼儿不见了!该死的,不管他怎样告诫自己小鱼儿是毁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的女人,是剥夺了他的母爱隔断了他的父爱的女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的女人根本死有余辜,但他依然发疯一样地为小鱼儿担惊受怕。他甚至提醒自己小鱼儿即将是龙晟的女人,但是连这一点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对小鱼儿的思念和牵挂。这个晚上,他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如果没有酒,他担心自己会完全疯狂!而这仅仅是因为小鱼儿不见了!如果不是这么恐惧,他会大笑的,恶狠狠地笑!但是不行,他得好好想想,小鱼儿到底会去哪里,龙啸天到底还在酝酿什么阴谋!他敢用脚趾头保证,龙啸天的下一步计划一定和小鱼儿有关。他看到过龙啸天望小鱼儿的目光,惊愕、阴狠、得意,那些表情足以说明,龙啸天也认出了小鱼儿,认出了这个前朝公主……等等,难道……他的目光恢复了冷峻,右手微微用力,酒瓶子在他手中裂成碎片。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小鱼儿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的家,不,水中廷的家!
正文 第七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夜,星月无迹,天空中暗云遍布,而风声渐紧,萧萧扬扬,吹得满园花瓣随风乱舞,犹如下起了粉色的花瓣雨。
龙晟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小鱼儿突然不见踪影,水如天也找不到人影,如果不是这样走动,他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大叫大嚷。如今他已经贵为一国之君,尽管三军的兵权仍然掌控在郑王手中,但只需假以时日,他必能借助朝中一帮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对郑王削弱权利。江山再不是他顾虑的范畴之内,但小鱼儿却是!他未来的皇后小鱼儿怎么可以不见了呢?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郑王,但他没有证据,而且郑王自他登基之后就托病在家拒绝上朝,他虽然探访了一次,终究查看不出什么情况。郑王躺卧床上,脸色苍白,的确像是病重的模样,他没有办法找到证据。他倒是可以借此机会要挟郑王交出兵权,但至少得等到郑王卧病半月吧!
他皱紧了眉头,那些所谓的大内高手果然是一群酒囊饭袋,他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有好消息传来,唯一可以依靠的水如天偏偏又不知去向。必须改变这种现状,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只依赖水如天一个人?怎么可以连郑王也比不上,手上没有一支庞大而富有力量的队伍?
“来人哪!”他怒气冲冲地喊道,“来人哪!”
“皇上好像不高兴了?”这个声音让他一下子转怒为笑:“水如天,你这个臭家伙终于肯现身了?总有一天,我要给点颜色你瞧瞧!”
“皇上就是这样接待自己的好朋友的吗?”多日不见的水如天面容消瘦而清俊,似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臭小子,你还记得是朕的好朋友吗?是朕的好朋友为什么这些日子里销声匿迹,朕还以为你从此不再出现了呢!”龙晟捶了水如天一拳头,“朕急得了不得,你却优哉游哉!”
“皇上只要稍微用心观察一下,就会知道你的好朋友一点都没有闲着。”水如天微微一笑,忽然出指如风,点中了龙晟的昏睡穴。他负起龙晟,身若游龙,轻巧地跃上屋檐,转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京城再度笼罩在一片忧戚和紧张之中,新皇一晚之间遭人绑架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城之内人心惶惶,连陈王都失去了应有的镇定,终于不支病倒。前朝公主欲卷土重来取而代之的谣言四散而起,就在这个人心涣散的时刻,郑王的病不药而愈,接任了代皇上的职位,讨伐叛军。尽管叛军作乱的消息漫天乱飞,但京城里的人却鲜少看见真正的叛军。相反,京城里最嚣张的莫过于是郑王的爪牙了。只要他们看不顺眼的,或是擒拿或是当场杀戮,一时之间,京城几乎民不聊生。陈王等几名忠诚的大臣眼见好好的江山一团乌烟瘴气,除了望洋兴叹,就只有暗暗担忧皇上的安危。
“王爷,京城已经一片混乱,大伙儿如今只盼着叛军早日被歼灭,拥戴新皇重新过上安定的日子。”郑王的心腹林飞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郑王面前。
郑王微微一笑,优雅中透出了狰狞:“越乱越好,乱世之中更能收买人心。不过,快了。等本王找到米秉辉,当众将这个叛贼首领斩首。一切就该结束了。”那个皇位应该早就是他的了,结果呢,却一一毁在了水如天的手上。水如天识破了埋伏在安道然身边的小英子,逼得他不得不毒杀了安道然;水如天又洞悉了小计子的阴谋,害得他几乎唾手可得的皇位又不翼而飞;甚至宗庙内他苦心安排的死人杀手,也死在了水如天的手中。现在,他倒要看看,水如天还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以扭转乾坤!兜兜转转,这个皇位终究还是要落在他龙啸天的手上。
“恭喜王爷宏愿将偿!”林飞在郑王的示意下低头站在郑王身边。
“宏愿?说得好!只要米秉辉和小鱼儿擒获,本王就向天下宣告,皇上不幸遇难,本王就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只差没有哈哈大笑了。
“即便皇上在,以王爷的才智,也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跟着郑王的时日久了,林飞知道怎样的话郑王最爱听。果然,他话音刚落,郑王就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嘉许:“本王做了皇帝,你就是开国大臣。你放心,本王是不会忘记你的。”
林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王爷厚爱,小人不过是唯王爷马首是瞻,小人哪有什么功劳!”他虽然没有指明郑王的英明神武,但他这些话却令郑王更加喜动颜色:“呵呵,你起来!对了,米秉辉还是没有下落吗?”还有小鱼儿!想起小鱼儿那张熟悉的绝色容颜,他的手心不由得微微发热,二十年前,他尚是外族身份,出使前朝偶然遇见了前朝皇后,一颗心立刻被皇后那绝世的姿容深深吸引。后来皇城攻陷,他自告奋勇地首当其冲,就是为了再次见到佳人。他本来只是抱了一丝侥幸,谁知竟然美梦成真。当皇后从战火中冉冉走向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惜梦境太短,皇后很快就自刎在他面前,他只拥有了皇后的躯体。他当然没有浪费,让他那个善于制作人皮面具的手下“盗香圣手”把皇后的面皮精心地制作了出来,可恨那个该死的“盗香圣手”居然觊觎这张面皮,甚至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才狠下杀手,缉拿盗香圣手取悦于先皇,又纵火烧毁监狱。谁知盗香圣手命不该绝,幸好最终还是死在了水如天手里。咳,如果水如天能够为他所用,他就不必费那么多事了。不过,上天还是待他不薄,他没有留住皇后,却送来了小鱼儿。这一次,他不会让这条小鱼漏出他的手掌心。他轻轻哼了一声,这次的计划他筹谋良久,自问万无一失。宗庙失手,他立刻实施了第二步计划,故意放松警戒,让米秉辉趁机逃脱去实施他和小鱼儿的计划。虽然米秉辉一直不肯说出同党,但他有预感,米秉辉一定在策划什么阴谋。当他在皇宫里看到那张和前朝皇后一模一样的脸蛋时,他更加确定无疑,小鱼儿就是前朝皇后的女儿,也是米秉辉整个计划的核心。说实话,他还真是佩服米秉辉的胆识,竟敢棋走偏锋把小鱼儿安插在龙晟身边勾引龙晟。他当然不知道,这一切纯属巧合,连米秉辉也毫不知情,米秉辉还是从他的嘴里得知小鱼儿的所在。震惊之余,他不免暗暗窃喜,他看得出来,龙晟那个小子并不知道小鱼儿的身份,却已经被小鱼儿迷得晕头转向。呵呵,小鱼儿真是上天赐予他的厚礼,透过小鱼儿,他精心策划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方案:让米秉辉等前朝余党和龙晟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既消灭了前朝余孽,又不费吹会之力夺得皇位。米秉辉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顺利地救出了小鱼儿,又趁势绑架了龙晟。啧,如果干脆杀了龙晟他就更无后顾之忧了,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如今朝中无人,唯有他郑王可以号令三军。他趁着镇压叛军的机会,清除了龙晟的几名心腹。又将前朝的一些投降臣子一一除去。他本来想对水中廷动手的,但一来水中廷也算皇族中人,二来到底忌惮水如天,水如天看上去和他老子冷冷淡淡,但血浓于水,只怕他一碰水中廷,水如天血液中的亲情就会复苏,他可不想让一个水如天坏了他的大事。他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问题是,米秉辉这个老匹夫到底带着小鱼儿去了哪里?他的眉眼中凝聚了阴戾的杀气,那些个废物,只是让他们跟踪米秉辉他们也看不住,统统该杀!
“小人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林飞惊出一身冷汗,郑王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而连日来一直找不到米秉辉的确是他们失职,他可不想触怒郑王,“请郑王给小人一个机会。”
“米秉辉不是有两个干儿子吗?”郑王冷冷地说道,“为什么不从他们两人着手?”
“他们,他们也失踪了。”林飞强忍惧意,他早就想到了这两名御前侍卫,但问题是,皇上失踪当晚,他们两人也不知所终了。
“混账!”郑王狠狠地向茶几抓落,触手处,木屑纷飞,茶几上赫然是五个手指洞。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小人马上去找!”林飞磕头如捣蒜。
“滚!”郑王喝道,眼中凶光大炽,几名前朝投降的大臣,如今只剩下了水中廷,看样子,他真的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龙啸天的预感很准确,尽管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但龙晟这些日子的确就在水中廷的府宅之内。而此刻,龙晟的耐性也进入了白热化。
“你们绑架朕,到底居心何在?”他如同困兽,在小房间里乱冲乱撞,身后的李慕莲又惊又怕地望着他。
龙晟转身盯着李慕莲:“小妹,朕记得以前对你不错,为什么连你也不肯告诉我,水如天到底去了哪里?他绑架朕到底意欲何为?”
“皇上息怒!”李慕莲细声细气地劝说着,“水大哥说了,只要皇上安心在这里住上半月,一切就会烟消云散,皇上也能安心坐稳龙椅了。”她仰慕地望着龙晟,不过一年光景,那个阳光男孩就成为当今圣上受万人跪拜了。尽管此刻他暴跳如雷,但周身那种高贵的气势依然毕露无遗。她以前从来不曾和皇上这样近距离地相处,甚至这辈子都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能够和皇上单独在一起。一年前的血手魔事件,她惊喜地迎来了皇上,但是皇上的眼中却只容得下小鱼儿。她以为从此再没有机会见到皇上,没想到峰回路转,一年后她居然有机会照顾皇上那么多个日子。或许再过几天,她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皇上了,但没关系,这些天的相处足够让她回味一辈子了。她曾经喜欢的人是水如天,但水如天太冷太傲,完全据人以千里之外,反而是太子,对她说话柔声细气。如果那一路上没有小鱼儿,她会和太子相处得更加甜蜜。那次一到京城,水如天就不告而别,是太子细心地把她安置在水府。她本来想要进宫的,但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应该是矜持的。或许是上苍为她这一年的相思所感动吧,居然把太子,不,皇上送到了她的身边。
“安心,安心?朕何须仰仗水如天才能安心坐稳龙椅?难道朕是这么没用的人吗?”龙晟不耐烦地发泄着。
“皇上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人,所以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子民。”李慕莲倾慕地望着龙晟。龙晟忽然微微一动,他不是傻子,李慕莲这些天来表现出来的情意他能够感受得到。
“你喜欢朕?”他直言不讳。李慕莲的脸蛋立刻飞起了两朵红云,精巧的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龙晟的心又是一动,李慕莲是个美丽丰盈的女子,不可否认,他曾经对她产生过好感,可惜这好感来得快去得更快。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李慕莲又距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可以闻见李慕莲身上的幽香,近到他能够看到李慕莲白皙的脖子下跳动的血管。他的身体忽然热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喑哑而低沉:“你过来。”
李慕莲羞涩得想要逃避,但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走向了龙晟。不管命运将把她推向何方,她都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她崇拜龙晟,倾慕眼前这个统治一切的男人!龙晟一把抱起了她,走向小房间里的那张床。
小房间外面走廊的尽头,住着的是同样暴躁不安的米秉辉。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了皇帝?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不会再出现了。”米秉辉几次想要冲过去要了龙晟的性命,但都被小鱼儿制住了。他此刻被水中廷的银针封住了身体几处要穴,一身武功一点也施展不出来,几乎形同废人。
“干爹,你少安毋躁。”小鱼儿不疾不徐地端来了饭菜,“杀与不杀,不是左右问题的关键。龙晟此刻在我们手上,什么时候要他的性命,只要我们一句话。但是,我们的大事能不能成就不一定了。”
“什么不一定?杀了龙晟取而代之天经地义。”米秉辉气呼呼地撇开了饭菜。
“干爹,你忘记了,朝中还有一个人巴不得龙晟早点去西天报到呢!”
“龙啸天!”
“对呀!干爹真聪明!”小鱼儿挑了挑眉,“龙啸天现在坐镇朝廷,行使的就是皇帝的权利。如果龙晟一死,我敢肯定,他会直接脱掉外面的衣服。”
“为什么?”米秉辉不知不觉地被小鱼儿的谈话吸引。
“露出里面的龙袍呀!龙啸天一定每天都把龙袍穿在身上等着登基呢!”
“他想得美。”米秉辉气呼呼地说道,一想到龙啸天渔翁得利后的得意嘴脸,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本来是不可能顺理成章地做皇帝的,可是有了干爹你的帮助就不同了。”小鱼儿叹息了一声。
“我帮他?”米秉辉的火气上来了,“我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是吗?怎么我觉得干爹你是在帮他呢?”小鱼儿掰着手指,“干爹你看,你先杀了龙晟,除去了龙啸天的眼中钉。再和龙晟的心腹狠狠地打上一仗,龙啸天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轻取天下?”
“我才不会这么做!”米秉辉的气焰低了下去。
“干爹,龙啸天想做皇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当然不会让我们坏了他的好事。你也说过了,一年来,龙啸天对你看管极严,凭什么他就会在最后关头放松了警戒?还有,他那么一只老狐狸,怎么可能在你面前露出口风,让你知道我在皇宫里面呢?干爹,你不觉得奇怪吗?”
米秉辉认真地思考起来,小鱼儿也不去打扰他。她知道水如天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不自觉地暖了起来,似乎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能够坚强地承受。那天她昏迷的时间很短,短到能够听到水中廷和米秉辉的所有对话,也短到她能有足够的时间思索自己的未来。她确定自己不能接受复国的命运,前朝既然已经灭亡,就该永远沉入历史。她不想再让历史轮回,她更不想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一场没有价值的血雨腥风之中。她感激米秉辉的执着,感激水中廷的坚守,感激所有前朝遗臣的支持,但是感激不等于认同,如果她十七年前就能做决定,她绝对不会赞同他们的歃血之盟,更不会容许这个缧绁捆绑他们这么久。她不知道一切到底准备得怎样了,她只知道,再周密的计划也必须伴随死亡、伤害!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成就一个国家,一个朝代!她不能那么自私地毁去那么多无辜百姓安康的生活,即使要成为前朝的不肖子孙!与水中廷的接触中,她也慢慢了解了水如天,她终于知道水如天对她的恨意源于何方。她理解水如天的感受,如果换成是她,她同样不会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多少人在暗暗恨着她,恨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遥远的梦想!每想到这些,她就会觉得愧悚无地。后来水中廷出去了,她猜到可能是水如天找到了这里,发现了她的所在。但水如天始终不曾现身。不过没关系,只要她知道水如天就守候在她身旁,就算水如天这辈子不见她,她也安之如醴。她曾经把想法和水中廷交流过,虽然她和水中廷接触不多,但她感觉得到,水中廷未必赞同这个主意,他们已经坚守得够久了,久到新的皇朝已经稳如磐石无可转移,久到国泰民安没有剩下多少人再回忆前朝旧事了,久到百姓们不愿意放弃安居乐业的生活重新颠沛流离了。水中廷和她一样看清楚了现状。她和水中廷的想法一拍即合,水中廷负责告诉其他谋事者暂时按兵不动,继续隐藏自己。她呢,一直致力于劝说米秉辉打消念头。水伯伯懂得医术,事先用银针封住了干爹的穴位,不然,以干爹的性子,此刻只怕已经搅得风生水起,闯下滔天大祸了。如果因此让前朝这些忠心耿耿的子民丢失了性命,她就真的万死不足以谢其罪了。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水如天居然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动,而且手脚这么利落绑架了皇上!一想到龙晟会在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里急得跳脚,她就不免暗暗好笑。好在,有李慕莲照顾着龙晟。不知怎的,尽管李慕莲是水如天的未婚妻,她却忍不住暗暗盼望李慕莲能够和龙晟凑成一对。她的脸色一红,暗骂自己脸皮真厚。
“小鱼儿,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红?”米秉辉奇怪地望着小鱼儿,小鱼儿想得这么入神,他连续叫了两声,小鱼儿也没有听见,难道小鱼儿真的是对龙晟动了情,所以才百般阻扰他的行动。不过,也许这样更好,小鱼儿若能入主皇宫母仪天下诞下龙儿,若干年后,天下还不是他们的?
“啊,没什么!”小鱼儿抚了抚发烫了面颊,躲开了米秉辉的注视,她的这一举动,更加让米秉辉确信无疑。
“小鱼儿,干爹想过了,你说得也在理。如果我们冒然出击,只怕非但没有办法恢复前朝国号,反而坏了兄弟们的性命,成全了龙啸天那个狗贼!”他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如果连龙啸天都懂得坐收渔翁之利,他没有理由不效仿!否则,他不但对不起前朝皇帝的嘱托,更对不起他姐姐的苦心。想起他的姐姐,他的心又微微疼痛起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没法忘却姐姐那张绝望却坚定的脸。当他带着姐姐和小鱼儿逃离那个战火燃烧的皇城时,却不幸碰见了龙啸天。眼看三个人都逃不过龙啸天的搜捕,姐姐毅然从藏身处出来,迎向龙啸天,给了他珍贵的一线生机。后来他曾经试图找过姐姐,但一直没有姐姐的任何信息。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名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他一时兴奋放松了警惕,这才暴露了身份,让龙啸天有了可趁之机。后来他才知道,他所遇见的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不过是戴了从姐姐脸上撕下来的人皮面具的陌生人。他的血液流动速度又快了起来,不管前朝能否恢复国号,姐姐的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干爹你终于想通了!”小鱼儿欢呼起来,“我就知道干爹最聪明了。”
“你少拍马屁啊!”米秉辉老脸一板,他虽然是小鱼儿的舅舅,但小鱼儿不愿意承认公主身份,依然干爹不离口,他也只好作罢了。本来嘛,他也一直把小鱼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不过,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放过龙啸天!”
“干爹,你放心,这个嘛,交给龙晟处理好了。”她叫惯了龙晟,自己也不以为意,听在米秉辉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你说那个皇帝,真的能听咱们的话?”
“干爹,不是龙晟听不听话的问题。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龙晟怎么会甘心让手握兵权的龙啸天继续嚣张呢?你放心,这些日子来,龙啸天已经搞得天怒人怨,他的报应很快就会来到了。”小鱼儿咬了咬下唇,幸亏他们及时通知了举事者,不然这些前朝遗臣一定逃不过龙啸天的魔爪,龙啸天几乎杀尽了那些投诚的前朝大臣,除了水伯伯,真是心狠手辣。她真担心,下一个,可能就要轮到水伯伯了。如果水伯伯因此遭殃,水如天更加不能容她了。她念及此,一对秀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怎么了?”米秉辉正放开胃口,转眼望见小鱼儿忧心忡忡的模样,随口问道。
“龙啸天已经杀尽了前朝投诚的臣子。”
“活该!龙啸天不杀他们,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米秉辉呸的一声,对那些投降的前朝大臣耿耿于怀。
“我担心的是水伯伯,我怕龙啸天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会是水伯伯!”
“水中廷?”米秉辉也停下了筷子,“你说得没错,我们要提醒水中廷……”
“谢谢挂念。”水中廷含笑进来,赞许的目光落在小鱼儿的身上,他果然没有看错,小鱼儿不但具备了前朝皇后的姿容和气度,更具备了前朝皇后的聪慧和果断。可惜小鱼儿不是男孩,没有投身在前朝的鼎盛时期,不然,以小鱼儿的能耐,定当有番大作为。“水中廷一把枯骨,活到今日已是万幸。龙啸天要是对我这条老命感兴趣,取去便是。”
“你可不能有事。”米秉辉嘟囔着,年少的时候,水中廷待他极好,虽然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但毕竟后来姐姐另嫁他人。而水中廷却能够坚守承诺,这份心意他是非常感激的。如果连累了水中廷,他就真的过意不去了。
“放心吧,龙啸天想取我的性命,也要有个理由呀!何况我不是有个能干的儿子吗?”水中廷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小鱼儿,果然,一听到和水如天有关,小鱼儿的精神就显得特别集中,他暗暗叹了口气,他喜欢小鱼儿,如果小鱼儿真的能够和他儿子结成连理将是他这辈子最感欣慰的事情。但是他更害怕历史会在他儿子和小鱼儿身上重新演绎,相爱的人未必能够相守!
“你儿子?”米秉辉对水如天也特别好奇,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闻其名不见其人,实在很想见上一面。但水如天似乎铁定了心要留在幕后。“他又有什么好计策?”是水如天掳掠了当今皇上,令龙啸天毫无忌惮地露出了狐狸尾巴。别的不说,就冲着水如天这份神出鬼没的功夫,他就已经佩服得不得了了。
“天机不可泄露!”水中廷拎着眉毛,那神情像极了水如天。小鱼儿微微发怔,接触到水中廷探询的目光,才窘迫地挪开了视线。水中廷又微微叹了口气,情之一物,真是让人莫可奈何。如果小鱼儿爱上的是龙晟,只怕反而是她的幸运了。他当然知晓儿子的情意,但知子莫若父,他更了解儿子的脾性,在陌生的情感领域,他的儿子无知得像一张白纸,偏偏又固执得像一头牛,让儿子和他最要好的朋友争夺同一名女子,尤其这名女子还是自己憎恨的仇人。他不认为儿子会放开怀抱与小鱼儿携手今生,恐怕水如天宁肯痛苦一生也不会迈出这一步。唉,如今,他只能期望情爱于这两名年轻人的伤害不要过于残酷。或许,这一切应该尽快地结束了。
龙啸天没有让他久候,次日清早,天边刚刚露白,他就带领侍卫闯入了水中廷的府宅。
“王爷有何贵干?”水中廷不卑不亢地迎向龙啸天,几乎和他比肩而立,他对龙啸天从无好感,从龙啸天对前朝皇后流露出觊觎之意后他就对此人势若水火。尤其当他从米秉辉的口中得知龙啸天竟然把前朝皇后的人皮撕了下来做成了面具,他对此人更是深恶痛绝,尽管此刻那张面具已经从龙啸天的怀里纳入了他的袖子里面。
“哈哈,如今皇上行踪不明,本王身负寻找皇上的重任,不得不叨扰水府了。”龙啸天皮笑肉不笑,大步走进水府,鹰隼般的目光四下游走。
“王爷是怀疑本官藏匿了皇上?”水中廷不动声色地反击,“若皇上果真在此,王爷如此兴师动众,不怕惊扰圣驾?”
龙啸天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本王乃皇上的亲叔叔,怎会惊扰圣驾?本王一片心意天地可表,他人的猜测本王根本不屑放在心上。”他口中虽然毫不在乎,但过多的解释却正好泄露了他是放在心上的。水中廷暗暗好笑,也不点破:“王爷是要在这里大肆搜查了?”
“哈哈,本王不过是例行检查,还望见谅!”龙啸天满不在乎地回答,眼色却示意手下四处搜查。他因为忌惮水如天,因此带了大批侍卫。不过,看情况,水如天似乎不在此处。看来他们父子失和,果然不是谣言。他的心又定了几分,不屑地盯着水中廷,真不敢相信,水中廷怎么能够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来!
“既然如此,王爷,请。”水中廷袍袖一挥,冷笑着走开了。龙啸天也冷笑数声,向其中一间房屋走去。才一推门,他的面色就骤然冷冻,房内的床上,正搂着一名女子亲昵的男子,可不正是他要寻找的皇上龙晟!那名女子脸容隐藏在帐内看不清楚。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龙晟已经瞥见了他,脸色立刻勃然作怒:“大胆,进来也不通报!”
刹那之间,龙啸天的心头转过无数念头,他欲置之死地的人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他不把握这个机会,趁机栽赃给水中廷,那么等到龙晟安然回到皇宫,只怕他的皇帝梦又要遥遥无期。他咬了咬牙,绽放了一抹僵硬的微笑,慢慢向龙晟走去:“皇上恕罪,臣来接驾了。”他表面上风平浪静,袖子里面的手却弯曲成抓,蓄势待发。
“皇叔,你不跪拜?”龙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想要后退,但他身后就是床位,根本避无可避。
“皇上,等您回到皇宫,您想皇叔怎么跪拜都行。”龙啸天狞笑着,五指迅如闪电,向龙晟当头插落。龙晟大叫一声,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下去,顿时矮了半截,龙啸天的五指落了空。说时迟那时快,龙啸天不曾应变,蚊帐之内陡地寒光闪闪,刺向他面门下的咽喉。这一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他几乎无暇闪避,大叫一声,向后几下纵跃,饶是如此,头上的束发金冠已被削下,长发顿时披散开来;身上的衣服受剑气所伤,多处破损。
“水如天!”龙啸天嘶声叫了起来,那名含羞闪避的女子,竟然是水如天男扮女装。只听得水如天身后的龙晟朗声笑道:“皇叔,水如天扮成女子果真美若天仙,连皇叔你都给骗啦。”这一瞬间,龙啸天的脑海中恍如电闪雷鸣,上当了,他以为自己技高一筹,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晟根本就已经等着他上钩,等着他入瓮了。可叹他机关算尽,竟败给了一个黄毛小儿,他想要愤愤指责龙晟,但水如天那柄闪着寒光的夺命剑又晃到了他的眼前,他只觉得双目一痛,眼前一片漆黑,两只眼睛,竟先后被水如天的剑气所伤。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龙啸天厉声尖叫起来,紧跟着肩胛骨处剧痛传来,原来水如天剑势未绝,又把他的武功给废了。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门外的御林军守候多时,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他给绑了。
“龙晟,你好卑鄙!”龙啸天破口大骂,龙晟脸色一凛,马上有聪明的侍卫脱下靴子硬生生地塞紧了他的嘴巴:“大胆反贼,竟敢刺杀皇上!”龙啸天犹待挣扎,那些禁军哪容他再度放肆,或推或按,立时将他押了下去。从龙啸天趾高气扬地进来,到他如丧家之犬般出去,不过顷刻之间,龙啸天的皇帝梦就破碎得一干二净。
“水如天,又是你救了我。”龙晟含笑注视着水如天,“你说朕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我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水如天淡淡地说道,“龙啸天逆天而行,令京城百姓遭殃,人人得而诛之。”
龙晟哈哈大笑起来:“水如天,这一回,不论你如何拒绝,朕都要好好谢谢你。对了,小鱼儿是不是也在这儿?”
水如天的表情微微抽搐,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还是落入了龙晟的眼中:“你不回答,那就是了。”他扬声叫了起来,“小鱼儿,出来见朕!”
随着他的呼声,只见花园尽头,一位妙龄少女分花拂柳,缓步移近。她身着一件翠色隐花云锦,上面绣着几只翩飞的蝴蝶,腰间系着同色斜纹苏绣襦群,点缀着朵朵浅绿色的兰花,那兰花绣得极其逼真,浑如自如,淡雅清新。乌黑的长发只绑了一根绿色的丝带,瀑布般飘垂在背后,不见浮华,自在清雅。
龙晟几乎看得呆住,直到小鱼儿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小鱼儿,你穿女装的样子真是好看。”人世间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做他龙晟的皇后。他决定了,哪怕是必须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要迎娶小鱼儿。小鱼儿,他娶定了!
“恭喜皇上。”小鱼儿悄悄地望了望水如天,但水如天的目光一直冷冷地注视着别处,根本没有向她望上一眼,她不由微微失望。住进了水府,她就在水中廷的安排下换上了女装。这次如果不是龙晟喊破,她是不会现身的。而现在她穿着这身女装站在这里,最想得到的是水如天赞许的目光。然而她失望了,尽管水如天一直在策划着这一切,但水如天依然没有改变丝毫,水如天还是那个冷漠高傲不近人情的水如天!
“喜从何来?”龙晟的笑容渐渐放大,“如果你肯做朕的皇后,朕才是大喜呢!”
小鱼儿俏脸绯红,低头不语。
“走吧!”龙晟柔情地说道。
“去哪里?”小鱼儿惊讶地抬头。
“皇宫啊!”龙晟理所当然地回答,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他这位象征着正义的皇上,是不是该抱得美人归呢?
“可是……”小鱼儿迟疑了一下,忽然仰头说道,“皇上还记得慕莲姐姐吗?”
龙晟俊颜微赧,李慕莲不过是他寂寞时候的排遣而已,但小鱼儿面前,他却不能如实表白,他不能再惊走了小鱼儿:“如果你需要她陪伴的话,就带着她一道入宫吧!”他知道李慕莲是水如天的未婚妻,不过没关系,只要水如天肯留在他身边,要多少李慕莲那样的美女他都可以提供。至于李慕莲,就封她一个贵妃好了。
正文 第八章 胜败荣华身后事
一朝繁华美梦尽,几家欢喜几家愁。当郑王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来时,正是皇上新婚之日。
皇宫里红烛高燃,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是当今圣上了。他一身大红喜袍,腰间系一条金色聤带,身形修长挺拔,风采卓尔不群。今夜的他,神采奕奕,目光灼灼,一张嘴巴更是不曾合拢过。也难怪,如今,大敌已除,军权回收,朝中再无强敌可以与他抗衡,而国运昌隆,四海升平,正是他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率领皇朝的铁蹄踏向更深更远的领域;如果他不愿意,他也能够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安享太平盛世。最重要的是,过了今晚,小鱼儿就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们会共同孕育聪颖杰出的子女,皇朝也将世世传承。
“水如天,今晚你可不能走!”尽管不断地有人恭贺自己,龙晟的目光还是留意到了正待离开的水如天,今夜的水如天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在一片艳红当中反而更加出众,尤其是他那张冰冷却俊美的容颜,那对幽深如古井的眸子,即便是同为男子的龙晟,也不得不承认,水如天的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不容忽视的魅力。“你看看你,今晚是朕的大喜之日,你却依然穿得如此朴素,是不是存心不捧我的场?”
水如天沉默地注视着龙晟,那复杂的目光忽然令龙晟不自在起来。“你怎么啦?朕的脸上有花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谁知水如天竟认真地点了点头:“的确有花,一朵灿烂明媚的花!恭喜皇上娶得娇妻美眷。”
“哈哈!”龙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水如天,你不会是在讽刺朕吧?朕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戏,朕很抱歉夺了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不过朕也说过了,朕会补偿你的。”他当然明白水如天指的娇妻并非李慕莲而是小鱼儿,他也知道水如天在意的根本不是李慕莲而是小鱼儿,但是他就是故意曲解了水如天的含义。水如天默默地别过目光,聪明如他,又岂会不知龙晟的意思,龙晟是要告诉他,从此以后,不管他对小鱼儿有心无心,都要彻底放手。其实他今夜本想不来,推却龙晟的邀请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是,不知怎的,他还是来到了皇宫,站在了这里。他明知一切已经成为无法更改的历史,他依然没有办法抗拒内心强烈的迷惑。“皇上,我先告退了。”水如天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是该到了他离去的时候了。
龙晟从一旁的太监手里取过一杯喜酒,递给水如天:“要走可以,喝了朕的喜酒再走!”
水如天接过酒杯,皱了皱眉,杯子里飘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清冽的酒香被浓郁的花香取而代之,喜酒?只怕只有喜而不见酒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把酒杯掷还给太监,向龙晟拱了拱手,飘然离去。龙晟注视着他孤独而挺拔的背影,脸上忽然显现出奇特的神情,仿佛有无限的可惜,又似有说不清的歉疚。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满脸欢笑的太监小文子牵引着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徐徐走了出来。龙晟全身一震,凝目望向来处,只见新娘子低垂着头,艳丽的喜帕遮去了羞色无边。她轻轻地移动着莲步,正向他一步步靠近。龙晟傻乎乎地望着由远而近的新娘子,过分的喜悦让他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直到小文子轻轻地呼唤着他,他才明白过来,慌忙执起新娘子的喜绸,两人并排站在皇后面前。
“小鱼儿,过了这一刻,你就是朕的女人了,你放心,朕一定待你犹如珍宝,宠你一生一世。”他微微凑近身子,悄悄地告诉小鱼儿。小鱼儿的身躯微微一震,一颗皓首更深地垂了下去。新娘子的羞涩令龙晟格外心驰神摇,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牵那只隐藏在长袖下的小手,新娘子似乎更紧张了,笼在衣袖内的手痉挛地抓住了喜绸,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只听得太后一声轻咳,龙晟尴尬地笑了笑,缩回了自己放肆的手。两人在礼官的主持下完成了大婚,在太监的指引下,进入了洞房。
当一切礼数全部落幕,龙晟坐在新娘子身边,握住了新娘子袖子下的柔荑:“小鱼儿,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了,从今以后,朕既不羡鸳鸯也不羡仙了。小鱼儿,你开心吗?”新娘子不吭声,他呵呵笑了几声,“我真傻,你都已经嫁给我了,我却还在问这样的问题!该打!”他执起新娘子的手,轻轻地卷起艳红的长袖,露出了葱管一样的纤纤玉指,他凝神注视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唇边,温柔地印了一个浅浅的吻:“小鱼儿,我爱你!”这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不曾称呼自己为“朕”!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用那只小手抚摩着自己的脸颊:“朕真怕你会拒绝朕的婚事,你不会知道,大婚前那些日子,朕有多么紧张,怕这只是朕的一个梦,美丽却不真实。呵呵,朕真傻是不是?”红盖下的新娘子依然没有出声,但那只手却不再紧张,自然地抚慰着龙晟的肌肤。“现在朕相信了,朕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你不用害怕,朕会一生一世待你好,你将会是朕这一辈子唯一的皇后!”他拿起桌上的金笄子,挑开了新娘子头上的大红盖头,红盖下,一张描画精致的脸蛋露了出来。龙晟的脸色忽然大变,仿佛如见鬼魅:“你,你不是小鱼儿!”
是的,龙床上的新娘子并不是他梦萦魂牵的小鱼儿,而是和他在水府有过一晚之情的李慕莲。他依稀记起大婚前后的日子里,小鱼儿和李慕莲相交甚好,形同姐妹,甚至就在大婚的前一天,李慕莲也一直和小鱼儿待在一起。“你好大的胆子!”刹那间,无数种可能掠过心头,龙晟勃然大怒。李慕莲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双目之中,两泪并流:“皇上,请恕罪!”
“恕罪?”龙晟失控地抓住李慕莲的肩膀,“你让我恕你的罪?你既知犯了欺君大罪,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为什么?为什么?”李慕莲被他摇晃得脸色苍白,发冠也散乱了下来,眼中泪水流得更急,错了,她错了。她以为皇上会顾念和她的一晚之情原谅了她的行为,她以为皇上能够谅解她的心情,她以为皇上对她也存着那样一份情意。但是她误解了一切,大婚前皇上对她的和颜悦色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小鱼儿。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不管她做过什么,她都无法代替小鱼儿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皇上……”
“你要我原谅你是不是?好啊!你告诉我,小鱼儿去了哪里?小鱼儿去了哪里?啊?你说呀!”龙晟用力地掐住李慕莲的下巴,李慕莲痛得五官都皱了起来。“皇上,请放手。”
龙晟松开了手,李慕莲摔倒在地上无声地抽泣,那是曾经和她有过一晚夫妻情意的皇上吗?那是曾经温柔多情地和她说过话的皇上吗?眼前这个一脸暴怒的男人,这个厌恶而冷峻地盯着她伤害她的男人真的是她心中神圣的皇上吗?“皇上……”
“说,小鱼儿去了哪里?小鱼儿出现,你和你的家人还有一线生机;小鱼儿不出现,朕会疯狂的,朕一旦疯狂起来,连朕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他残忍地盯着蜷缩在地上的李慕莲,李慕莲只是低低地哭泣着,她不是不想说,只是,连她也不知道小鱼儿去了哪里!小鱼儿为她制造了一个美丽却虚幻的梦境后就不知去向了。现在,她也渴望小鱼儿能够突然出现,那么,所有的羞辱所有的恐惧就会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再不渴望做什么皇后了,她只要做她的贵妃,不,只要能够侍奉皇上就足够了。
洞房之夜酝酿着绝望和杀戮之时,小鱼儿已经逍遥在宫外了。
答应龙晟的求婚,原是小鱼儿为了成全李慕莲的心愿。早在水府,她就看出了李慕莲对龙晟的一片痴情。李慕莲陪伴龙晟的十多天里,尽管她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李慕莲欲语还休的羞涩还是让她猜到了一些隐情。不过,她也发现,自从回到皇宫后,龙晟就对李慕莲不闻不问形同陌路,偶尔对话,也是碍于她的在场。她不喜欢龙晟这个态度,作为男人,既然已经给了女子一定的希望,就要承担起照顾女子的责任。她知道龙晟喜欢她,但她从不认为这种喜欢会天长地久。历史上哪个皇帝,不喜新厌旧,龙晟也不例外。否则,龙晟怎么可能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不拒绝李慕莲。龙晟根本就认为这样的行为理所当然。但是,她小鱼儿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即使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是的,她尤其不爱这种孤高和寡诗意姗的感觉,太寂寞了。人与人,不是应该平等地生活在一起吗?她不愿意接受同样是人的朝拜和仰慕。她是小鱼儿,她只要做一个普通平凡的小鱼儿,生活在她熟悉的鱼米山寨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于是她答应了龙晟的求婚,但是提出,龙晟必须遵从民间的习俗,婚前三天内不能来见她。而这三天,她只需要李慕莲的陪伴。
这三天里,小鱼儿秘密地联系了小中小北。小中小北听说干爹已经回来,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皇宫。皇宫虽然不错,但他们也目睹了郑王的所为和下场,那种血腥的场面让他们对这里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回到鱼米山寨,和干爹和小鱼儿生活在一起也成了他们的心愿。三人一拍即合,立刻动手策划逃离皇宫的计划。这一次,他们当然不再是一年前毛毛躁躁的小盗贼了,计划周密而详尽。当晚,小鱼儿屏退了宫女,将凤冠霞帔穿戴在李慕莲身上,假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趁乱溜了出去,和小中小北会和后换上御林军的服装,三人凭着出入皇宫的腰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城大门。
“小鱼儿,我们去哪里?”小中伸了个懒腰,这次筹谋细密,只怕在皇上掀开新娘子的喜帕之前,皇宫里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三个人的失踪。这一年待在皇宫里的时光,真的教会了他们许多。
“找干爹。”小鱼儿想说去水如天家,但“水如天”三个字都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从此以后无官一身轻了。”这次行动如此成功,小北也不无得意,他勾住小中的肩膀,“小中,你说,干爹要是知道我们的丰功伟绩会怎么称赞我们?”
“小北,你少臭美了行不行!”小鱼儿皱了皱鼻子,“丰功伟绩?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有水如天才能当得起这四个字呢!不知不觉中,水如天的影子又占据了她的心房。水如天会不会去参加龙晟的婚宴呢?水如天知道新娘不是她会作何感想呢?她的脸颊烫了起来。
“小鱼儿,干爹在哪里?”小中推开了小北,快走几步来到小鱼儿身边。
“在,在水府。”小鱼儿和龙晟能够完婚,米秉辉是最满意,但满意归满意,参加婚宴又另当别论了。不管怎样,龙晟依然是敌国的后代,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是如此顽固,水中廷不能强迫,只好独自到皇宫庆贺。
“水府?水如天的家吗?”小北对水如天依然存有好感,他从小鱼儿嘴里听说了水如天如何设计攻破郑王篡位的阴谋,对水如天佩服得不得了,“你是说我们要去水如天家吗?”
“应该是吧!”小鱼儿不确定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应该是吧?”小北不乐意了,“既然干爹在水府,我们自然是要去那里找干爹啊!还迟疑什么,走!”他一声“走”字方才脱口,就听见不远处有打斗和呼喝的声音传来,三人一起放慢了步伐,面面相觑。
“去看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鱼米山寨的宗旨,小鱼儿是铭记在心的。她一说破,其他两人只好跟随。
月色下,两名黑衣人围攻一个白色的人影,小鱼儿一颗心脏怦怦急跳,小北已经惊呼起来:“水如天!”没错,被两名黑衣人夹击的人影,可不正是水如天,月光洒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将他挺拔伟岸的身躯映照得分外清楚,而衣衫上面的斑斑血迹也格外令人触目惊心。小鱼儿“呀”的一声尖叫起来,谁都看得出来,水如天此刻步履蹒跚,神情恍惚,形势凶险无比,随时都有生命之忧。她几乎本能地拔剑出鞘,冲了过去。小北小中紧随其后加入了混战。
“水如天,你怎么啦?”小鱼儿挨近水如天,水如天似乎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到小鱼儿的呼声强打精神,睁圆眼睛,看见小鱼儿,似乎清醒了一些,大声喝道:“笨蛋,你快走!”他自己身上多处负伤却毫不顾及,只管催促小鱼儿速离此地。小鱼儿热泪盈眶,大声喊道:“你才是笨蛋,你想让我走,就打起精神来,别像个病猫一样。”
“小中,小北,你们快带着小鱼儿离开这里,这两名黑衣人是死人杀手,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其实不用他说,小中小北已经叫苦不迭,黑衣人的刀光处处带着杀招,扰乱了他们所有的招数,他们根本就只剩下招架之力,哪里能够说走就走。何况,就算要走,小鱼儿必然不肯乖乖就范。两人无暇回答,咬牙苦战。
水如天大叫一声,振作精神刷刷几剑,逼退了黑衣人,回头厉声喝道:“快走!”小中小北喘息了几下,又揉身而上。水如天刚才拼死为他们解困,他们怎能冷漠地把水如天弃之不顾。转眼间,水如天好不容易凝聚力量创造出来的间隙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如天不由暗暗叫苦,他拼尽全力支撑,也只能保住小鱼儿不受伤害,小中小北的身上,已经沾染上了血迹。最糟糕的是,他已经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药效随着他的运力,已经深入他的四肢百骸,而那两名黑衣人,他却依然没有办法找出他们的死穴。他一分神,小鱼儿那边立刻陷入了危机,黑衣人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刀,横到了小鱼儿的咽喉处。水如天大惊失色,不及变招,和身扑上,长刀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脊背,剧烈的疼痛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
“水如天!”小鱼儿带着哭泣的叫声唤醒了他,他咬牙屏息,飞起一脚,踢得那名黑衣人飞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长剑宛如毒蛇出洞,蓦然刺向黑衣人的脚心。黑衣人厉叫一声,顷刻毙命。这一击耗费了他仅存的力气,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咙发甜,身体一晃,栽倒在小鱼儿的怀里。“水如天!”小鱼儿抱紧了水如天,感觉到水如天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只觉得双脚发飘,呼吸紧促,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小鱼儿小心!”混乱中,有个人影扑到她身上,她定睛看去,小中正大口地喷吐出鲜血:“小鱼儿,我……我……不……”
“小中!”小鱼儿茫然地擦着小中满口的鲜血,好像只要擦干净小中就不会死去,但小中的身体渐渐冷却了下去,眼里的光芒已经暗淡消散。
“小鱼儿你快走!”小中的死让小北目眦尽裂,他大吼着扑向剩下的黑衣人,黑衣人凌厉的长刀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小北!”小鱼儿绝望地喊叫着,浑身颤抖不停。就在刚才,他们三个人还有说有笑畅想着鱼米山寨的生活。然而此刻,小中小北先后死在她的面前,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脸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调侃。泪水奔泻而下,黑衣人已经拔刀推开了小北一步步向她逼来。她紧紧地搂着水如天,闭上了眼睛。有什么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响起,就像是凝固的空气突然被划开。
“傻瓜!”当那个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水如天虚弱地冲着她扯了扯嘴角,黑衣人扑倒在她的旁边。
“水如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如天还活着,他还活着,她蓦然痛哭失声,“水如天!”
“你再把我抱得那么紧,我就真的要窒息了。”水如天勉强振作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疼得钻心,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不停地悸动着,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有无数个响雷对准他的头部直接炸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还能活着把另一名黑衣人击毙,如果没有小鱼儿温暖的怀抱,他可能已经去向某个阴冷而孤寂的世界。
小鱼儿抽泣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臂,可只一会儿,她又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水如天。她是那样害怕失去水如天,害怕水如天会在她失惊的片刻再度离她而去,就像小中小北,她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眼前一片模糊。她抽了抽嘴角,用力擦去了眼泪,不行,她必须振作,她要带着水如天去找水中廷,即使必须回到她厌恶的皇宫里面,即使必须赌上她的人生,她也绝对不能让水如天有事的。她挣扎着起来,把水如天背负在身上。
“你想干什么?”水如天有气无力地问道,他喜欢靠近小鱼儿,喜欢小鱼儿身上淡淡的幽香,喜欢小鱼儿绵软的身躯,但是,那不代表他愿意跟随小鱼儿去他讨厌的地方,“不要去皇宫!”
“只有到了皇宫,你才能得救。”小鱼儿的声音依然呜咽着,用力向皇宫方向返回。
“傻瓜!这两名杀手就是皇上派来的,你想去送死吗?”水如天叹了口气,他的力气几乎用尽,而冷汗依然流淌不停,大部分迷药竟也随着汗水流泻到了体外。只是,他失血太多,恐怕坚持不久了。但小鱼儿必须没事,他不知道小鱼儿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做龙晟的新娘,他只知道,如果小鱼儿不愿意,他就不能让小鱼儿再入皇宫。
小鱼儿止步,水如天的话就像一个晴空霹雳震得她两眼发花。她逃离皇宫绝对不是讨厌龙晟的为人。她是喜欢龙晟的,龙晟就像她的兄长,她的朋友。她一直很羡慕龙晟和水如天之间的情谊,没有君臣之礼,没有尊卑之分,没有客套之语,只有人世间最自然的亲情。但是,水如天说,这两名杀手就是皇上派来的!皇上派来的两名杀手杀了她最亲近的兄弟,也差点杀了她和水如天!她不能相信,又不能不信。
“小鱼儿,听着,我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你要活着,你要记住,小中和小北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才拼死保护你的。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地活下去,最好离京城远远的……”水如天断断续续地说着,有成千上万件事情他想要叮嘱小鱼儿,但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小鱼儿的眼泪又慢慢地蓄满了眼眶,她小心地把水如天放在地上,抱紧了他的脑袋:“水如天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就死!我是说真的。”眼泪阻碍了她的语声,她用手背胡乱揩去了满脸的泪水,“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去到阴曹地府,我也不会觉得恐惧。还有你的伤,我一定会细心地替你包扎好每一个伤口,我会让你完好无损。你是水如天,骄傲的水如天,完美的水如天……”
水如天含笑倾听着,他想告诉小鱼儿,他不骄傲他也不完美,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爱上了小鱼儿却又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大傻瓜!他想伸出手摸小鱼儿带泪的脸蛋,重温那种细腻柔滑能够驱散萦绕他周身的阴冷的感觉!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黑暗正漫无边际地朝他涌来,但是,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远离了孤独远离了寂寞远离了恐惧远离了冷漠,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温暖和归属感,有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却又并不陌生的爱浓浓地包裹了他,他好像回到了不谙世事的婴儿时代,幸福地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听着母亲的歌谣恬然入眠……他多么不想失去这种感觉,他多么希望永远永远地沉醉在这份暖洋洋的爱里,他多么痛恨自己曾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他多么懊悔没有早一点明白他对小鱼儿的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怀……可惜,他已经坚持不住了,有一颗亮晶晶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
小鱼儿真的在唱歌,轻轻地哼唱一首童谣。她已经不再惧怕不再担忧不再彷徨,这一生中,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确定一件事:无论是深远的苍穹还是幽碧的黄泉,她都会和水如天永不分离!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一眼明澈晶亮的泉水,她的声音动听得就像是静夜里花儿在悄然开放,她的嘴唇,漾起了一抹最动人最甜蜜的微笑,悄悄地印在水如天失去了血色的唇瓣上。然而她的手却果断地扬起了雪亮的匕首,狠狠地插向她的心窝……
“可怜的孩子!”叹息声中,小鱼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水中廷的怀里,如果她依然清醒,她会看见水中廷悲悯的目光。但是,她太累了,水中廷点中了她的睡穴,匕首落入了水中廷的手中。“好好休息吧,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不会让历史重演!”
小鱼儿醒过来了,但是她又但愿自己不曾醒来,那么自己就不用面对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水中廷带着她和还在昏迷中的水如天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水中廷告诉她,水府已经被皇上的人马团团围困,她的干爹米秉辉落入了皇上的手里。皇上放出话来,除非小鱼儿在三天之内现身,不然他会在午门斩首米秉辉。她是多么想要陪伴在水如天身边等着他醒过来啊,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自私地用干爹的性命换取她的幸福。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想李慕莲的命运,是她导致了所有人的不幸:小东、小南、小西、陈伯、小中、小北,或许还有其他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也许她根本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她拒绝了水中廷的劝告,却接受了水中廷给她的一颗毒药。水中廷说,如果真的必须走上绝路,那是一颗很好的药丸。她明白,所以她感激水伯伯。
她再一次出现在龙晟的面前,只是这一次,她和龙晟什么都不是了。她陌生地凝视着龙晟,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一个人的温柔、正直、善良和聪敏,是什么蒙蔽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小鱼儿,这一切都是你逼朕这么做的。”龙晟痛苦地望着小鱼儿,小鱼儿的眼神是那么冷淡那么拒人与千里之外,仿佛他与她根本从不曾相识、相知。“你为什么要逃婚?为什么要让百官看朕的笑话?你明明知道朕是那么爱你,那么想要疼你!朕都不去计较你是前朝公主的身份了,朕都打算谅解米秉辉的叛逆行为了,为什么你还是要这么做?”龙啸天被毒死之前,他去过大牢,龙啸天狞笑着告诉了他小鱼儿的身份和米秉辉的阴谋,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他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除了背叛的屈辱!小鱼儿、米秉辉、水如天、水中廷……他已经不知道他还能信任谁!但是,他依然原谅了小鱼儿的种种,他依然深深爱恋着小鱼儿!可是,为什么?他真的需要小鱼儿告诉他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他信服的理由!
“我知道。”小鱼儿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爱我,就像爱一只漂亮的金丝雀,你喜欢把我关在笼子里逗弄我。我明白的。可是小鱼儿不喜欢做别人的金丝雀,所以小鱼儿逃走了。皇上,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她的目光凄迷游离,龙晟的心仿佛狠狠地被人揪了一把:“小鱼儿,朕疼你爱你,朕没有把你当金丝雀,朕……”
“没关系了,皇上,小鱼儿不是自投罗网了吗?皇上,小鱼儿已经知道不是每一次我都有这个幸运做漏网之鱼的。”她努力振作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皇上,你可以放了我的干爹了吗?你可以不再惩罚无辜的人了吗?”
“小鱼儿,那不是朕的本意。”龙晟焦灼地抓住小鱼儿的双手,小鱼儿的双手冰冷得就像一个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尸体,这刺骨的寒意让龙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他曾经以为只要小鱼儿回到他身边,一切就会恢复如常。但是他忘记了,当他收罗了郑王的术士、指使新的死人杀手刺杀水如天时,当他亲手把一杯放了迷药的酒交给水如天时,当他趁着大婚之日包围了水府上下时,他自己就已经否决了一切。
“本意?本意是什么?”小鱼儿迷惑地皱起眉头,忽然摆了摆手,“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可以放过干爹了吗?”她继续问道。
龙晟疲倦地挥了挥手,米秉辉被带到了他们面前:“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快走!”
米秉辉厌恶地盯着龙晟,这就是掠夺了他们国土的罪魁祸首,如今他也打算斩草除根了!
“干爹,你有力气吗?”小鱼儿走到米秉辉面前,握住了米秉辉的手。米秉辉点了点头。小鱼儿欣慰地笑了:“干爹,你多保重!皇上会待我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没等米秉辉说话,她就毅然抽回了手,正视龙晟的眼睛:“你能保证不欺骗我吗?你能保证干爹的安全吗?”
龙晟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小鱼儿锥子般的目光,曾经的小鱼儿是那么单纯地信任他,不是眼前这般怀疑而陌生的目光。“小鱼儿,朕从未欺骗过你。”
“我知道。”小鱼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以前,我要的是现在的保证。你能颁发一道圣旨吗?或者是一块免死金牌?”
龙晟迟疑了一下,看到小鱼儿愈发戒备的目光终于点了点头。
小鱼儿回到了她的宫殿,坐在了那张龙床上:“慕莲姐姐她还好吗?”
龙晟不高兴地点点头,小鱼儿关心的东西太多了,唯独漏掉了他——她的丈夫!
“慕莲姐姐非常爱你,为了你她可以付出一切。”小鱼儿喃喃低语,她感觉好累,好累。
“朕也一样,朕也可以做到。”龙晟大声说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夜晚,肃杀而沉寂;他更不喜欢小鱼儿的表情,悲伤而绝望。这是他的新婚之夜,他要好好享受的新婚之夜。
“但愿是真的。”小鱼儿忧郁地注视着他。
“是真的。”龙晟大步上前,抓起小鱼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感觉一下朕的心跳,朕真的真心对你。”
小鱼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吧!反正都结束了。”
“你是什么意思?”龙晟惊跳了起来,抱住小鱼儿软倒的躯体,“你给朕醒来,醒来!”他狂乱地叫了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宣太医,太医……”
小鱼儿没有醒来,即使龙晟威胁皇宫里所有的太医,治不好小鱼儿就得掉脑袋,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小鱼儿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呼吸和心跳。龙晟忽然想起了水中廷,但是水中廷已经在他的大婚之日被药酒毒死了,这一刻,他忽然深深怀疑,自己的所为究竟是不是错了。
小鱼儿停灵三日,龙晟不眠不休陪伴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凌晨,他终于不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龙晟很快就醒了过来,但是小鱼儿依旧没有任何呼吸,尽管面色栩栩如生,然而龙晟不得不承认,小鱼儿真的永远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他的眼睛干涸了三日,终于浸满了泪水,悲痛汹涌不绝。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水如天让他害死了,他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姑父水中廷被他毒杀了,他曾经甚至永远挚爱的小鱼儿也绝命于他的眼前。他得到了一切,却又失去了一切。“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皇城外面,还有一个人远比龙晟悲痛千倍万倍,那就是水如天。他一直不相信小鱼儿已经死了,不,小鱼儿不会死,要死,也该让他先死。他想闯入皇宫,想质问龙晟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鱼儿,想夺回小鱼儿……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水中廷——他的父亲封住了他的穴道,他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养伤,忍受着那种蚀骨的剧痛。
“一切都会好的。”米秉辉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出了皇宫后水中廷就找到了,带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了龙晟的眼线,来到了这里照顾受伤的水如天。水中廷这几天一直神出鬼没不知所踪,如果不是水中廷百般向他保证一定救出小鱼儿,他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陪着绝望的水如天。三天来,水如天一直紧闭着嘴巴,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他几乎怀疑水如天是不是变成了哑巴。
“你拔掉我身上的银针。”水如天说话了,他一开口,嘴唇上就裂开了几道口子,血淋淋的。三天的沉默,三天的绝食,竟然令他的嘴皮子黏在了一起。
米秉辉忧虑地望了望他:“我不能!”
“放我出去!”水如天大声喊道,很难相信受了重伤又不吃不喝的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中气。
“我答应过水大哥。而且,他会解决一切。”米秉辉嗫嚅着,避开了水如天凌厉的注视。他不能心软,更不能动摇。事实上他也好几次想要闯进皇宫,但是水中廷离开前的话一次次地阻止了他,水中廷让他反复保证不能离开水如天,更不能令水如天自由行动。水中廷说过:“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带回小鱼儿。否则,你这辈子都会见不到小鱼儿。”他不得不信,水中廷的本事深不可测,他真的不得不信。而且他也不能不信,他不能冒这么大的危险失去小鱼儿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水如天继续吼着,他似乎打算把自己的喉咙喊哑。
米秉辉闭紧了嘴巴,三天了,水中廷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也许他应该听水如天的,拔掉他身上的银针,毕竟水如天武功高强,也许水中廷正在等着他们的援手呢!他犹豫着伸手。
“拔掉银针,快!小鱼儿等着我们去救呢!”水如天目光灼灼,狂乱地喊着。
米秉辉咬了咬牙,终于拔去了水如天身上所有的银针。
“唉,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水中廷含笑出现在门口,怀里是犹在昏迷中的小鱼儿。当龙晟赐了毒酒给他时,他就知道龙晟再也不是以前的太子了。为了救出米秉辉,也为了断绝龙晟对小鱼儿的想念,他没有阻止小鱼儿入宫,而是交给小鱼儿一颗假死药丸。小鱼儿一出事,他就已经潜伏在皇宫里面,准备好了一具女人的尸体,把从龙啸天那里偷来的人皮面具戴在尸体的脸上,准备调包换回假死状态的小鱼儿。谁知龙晟居然恁是痴情,足足陪伴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凌晨,他方才有机会趁着龙晟打了个瞌睡的间隙,把小鱼儿偷换了出来。如果他们的行踪隐藏得好,只怕龙晟这辈子都猜想不到,小鱼儿居然仍活在世上。只是可惜了那张面具,他本来是想自己留着的,但若是皇后泉下有知,知道她的人皮最终救了她自己的女儿,应当也会无比欣慰的吧!
“水大哥!”米秉辉惭愧地不敢正视水中廷的眼睛。
“小鱼儿!”水如天看也不看他的父亲,抢上去抱过了小鱼儿,伸指探向小鱼儿的鼻息,“小鱼儿怎么了?”他依然不去看他的父亲,这么多年的心结,没有那么迅速了结掉。
水中廷也没有看他的儿子,更没有回答水如天的问话。
“水大哥,小鱼儿怎么了?”米秉辉着急地问道。
“没事,只是药性还没过。”他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就快醒来了。”他们所在的几间小巧却不失精致的房间,位于几座连绵的高山山坳之间,距离京城也就一天左右的路程,如果脚程快点,半天即可到达。路虽不远,却很难找,当初他采药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一僻静之地,当即如获至宝,秘密地带了工匠建筑房屋。他又利用阳光照射与树木的阴影设置了天然屏障,即便是那些工匠,出了这里也绝难找回原地。这些年来,他渐渐将重要的东西转移到此处,水府出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米秉辉放下了心,这才注意到他们父子两人的别扭:“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明明是父子,却要显得那么生分?”上次在水府,他一直到郑王被擒后才见到水如天的庐山真面目。这次更怪了,两人之间,哪有半点父子之情?
水如天低头不语,水中廷也假装看天。
“水大哥,你既然把一身武功都教给了儿子,干嘛还要对儿子不理不睬?”
水中廷还没有说什么,水如天已经蓦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他有武功?”
米秉辉不由笑了起来:“你父亲若是没有武功,你哪来这么绝妙的功夫,难道是无师自通?”
水如天彻底怔住,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功夫是一名奇怪的蒙面人所授,那时他一心只想学成武功离开家门,有一天他半夜和父亲吵嘴一怒离家,半路上就碰到了蒙面人。蒙面人的行动犹如鬼魅,武功高深莫测,只是不愿说话。他拜师学艺,蒙面人也不肯多费唇舌,他若是不懂,蒙面人劈头便拳脚相向,或者干脆在地上写字骂他笨蛋蠢货。他心高气傲岂肯轻易认输,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解开蒙面人的黑巾。谁知有一天蒙面人忽然不知去向,只是留字说他已经出师,告诫他好自为之。现在,米秉辉忽然告诉他,他的一身功夫居然都出自他的父亲。他愣愣地盯着水中廷:“真的是你?”
水中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与不是,有分别吗?”
“怎么?你儿子不知道是你教的功夫?水大哥,你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最苦恼的是什么?就是传授功夫给小鱼儿。咳,可惜,传来传去,小鱼儿还是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干爹,你说什么啊?”小鱼儿不知何时已经悠悠醒转,赧然望着米秉辉,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自己非但远离了皇宫,而且还躺在水如天温暖的怀里。她一度以为是水如天救了自己,但刚才的话让她明白,救她的另有其人:“谢谢你,水伯伯!”真是想不到,水伯伯竟是这样的高人!不过也难怪,虎父无犬子,若不是水伯伯这么厉害,也不可能生出水如天这样的男人!她幸福地凝视着水如天,她真的再也不愿意让水如天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了。水如天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鱼儿的目光暖洋洋地温暖了他的全身,瓦解了他一身尖利的防备,他僵硬的五官忽然柔和了下来。
“没什么!”水中廷微笑地注视着小鱼儿,“你没事就好。”他的目光无意中和水如天碰在了一起,正要移开,水如天忽然认真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水中廷怔了怔,眼眶忽然热了,他移开了视线:“我刚才说过了,小鱼儿没事就好。”
“我并不是说这个。”水如天不自在地皱眉,“事实上,我根本不感激你救了小鱼儿。如果你早点拔去我身上的银针,小鱼儿会更早走出皇宫。我谢你教会我那些武功,那使我受益匪浅。”的确,若不是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他可能早就失去小鱼儿,为此,他将一生感激父亲!“谢谢你……爹!”从他懂事以来,他第一次从内心深处认可了水中廷,水中廷浑身一震,悄悄背转了身子,半晌才道:“没什么,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有多么激烈,年纪一大把了,他却有了流泪的冲动。
“你们父子俩要么形同路人,要么客气得过分。”米秉辉啼笑皆非,“不过水大哥,你真的很了不起,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呢?如果我当初也扮成蒙面人,你说,小鱼儿现在会不会也是个高手了呢?如果……”他依然沉浸在水中廷高超的教学方式中无法自拔。小鱼儿和水如天相视一笑,一切的不安、尴尬尽皆融化在笑容之中。
正文 第九章 尾声
八年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名蒙面的夜行人鬼鬼祟祟地穿梭在茂盛的树林之中。
“呔,你是什么人?”
夜行人蓦然顿住了脚步,抬头望向他身前两米处一棵高大茂盛的樟树,此刻正是春夏之交,樟树的叶子散发处清香的气味,甚是好闻。但吸引他的显然并非樟树的香气,而是坐在樟树树杈上的男童,他翘着两个冲天发辫,垂着一双小腿,嘴里咬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鸡腿,戳指指着夜行人的脑门。
“高人!”夜行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高人?”果然,男童亮晶晶的眼眸中流露出浓重的兴味,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夜行人后,眸子中的亮光立刻暗淡了下去,“可是我看你并不很高嘛!”他甚至用手比划了一下,“啧,这么矮!”
“那是因为你坐得太高了。”夜行人的声音有些急躁了。
“有吗?”男童不以为意地打量着树身,忽然大声喝道,“你想骗我不成?说,夜深人静,你鬼鬼祟祟地到处游走,到底想干什么坏事?”他说到“坏事”这两个字,声音忽然显得兴奋起来。
“我想干坏事?”夜行人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欺负,忘记了压低声音大声辩解道,“我可是高人,高人自然做的是好事,怎么会是坏事?”
“你真的不会做坏事?”男童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不会。”夜行人郑重其事地摇头,只差没有指天誓地了。
“不好玩!”男童一下子失望地垮下了小脸,“你算什么高人呀,连坏事都不会做,根本就是个笨蛋嘛!”
“我是笨蛋!我打你!”夜行人哇哇叫了起来,纵身跃起,扑向男童。男童怪叫一声,行动敏捷如同猴子,几下就窜到了另一棵树上,转过头来冲着夜行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笨蛋高人,抓不到我!”
“臭小子,你等着,抓到你我要你好看!”受到戏弄的夜行人气急败坏,继续向男童扑击,但男童比他更快,抓住一根长长的枝条,几下晃荡,就远远地落在了地上:“笨蛋高人,大话连篇!”他只顾着向夜行人伸吐舌头,冷不防夜行人突然从树丛里急速钻出,抓住了他的胳膊。原来夜行人并未跟着他的路线,而是另辟蹊径,从树丛里顺着他的声音找到了他。“嘿嘿,抓不到你么?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大的本事!”夜行人得意地大笑,男童惊恐地盯着他,忽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娃子,娃子!”夜行人急了,慌忙松开手,低头检查男童的情况。说时迟那时快,男童忽然就地一滚,脱离了他的控制,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他站立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骤然抽紧,他整个人就像一条挣扎的鱼儿,栽入了迅速收拢并升高的网中。“放我下来!”
男童施施然走了回来,手上不知从何处又拿了一个鸡腿,一边咬着,一边得意地打量着夜行人的狼狈:“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高人!告诉你!”他忽然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鸡腿指向夜行人,“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高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爷我!”他正咯咯笑着,不料头顶忽然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他呜哇一声抱头蹲了下去。
“臭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小小年纪也敢自称小爷!”他身边出现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男子的声音虽然严厉,眼眸中却含满了笑意。
“爹,我不敢了啦!是这个人,自称什么高人,还鬼鬼祟祟的……”男童委屈地抬头。
“什么鬼鬼祟祟,他是你的外公你知不知道?”也不见男子怎么出手,那网就嗖的一声掉了下来,夜行人狼狈而尴尬地从网中挣扎出来,扯去了蒙面黑巾,他虬髯满面,虽然胡髭上染满了白霜,却正是小鱼儿的干爹米秉辉!男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外公,你干嘛要扮成这副样子?”
米秉辉老脸泛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其实他扮成这个样子,不过是想效仿水中廷当年传授武功的方式,谁知还没开始就功败垂成。
“还不是你特别淘气,总是深更半夜不睡觉,所以,外公才想教训教训你!”水如天大声喝道,笑意若隐若现,幸好夜色够黑,没有人看得到他眼睛里的欢笑。
“外公,我不敢了,不过,您老也别这样了,夜深人静,真的很危险的。”男童老气横秋地说道。
“臭小子。”米秉辉老羞成怒,“什么不能学,偏偏学你娘,邪门歪道一套又一套……”
“干——爹!”刻意拉长的声音让米秉辉心头一凛,糟糕了,他的糗事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但愿水中廷没有一起过来。
“咳,人老心不老!”
他的梦想在水中廷熟悉的咳嗽声中破灭了,不用去看,他也猜得到水中廷戏谑的微笑。他重重地跺了跺足:“现在多晚啦,你们干嘛一个个不去睡觉做夜猫子?你们不困,我可累了。”他不及转身面对小鱼儿和水中廷,就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爹,外公生气了?”男童不安地望着米秉辉消失的地方,惨了,他大概做得太过分了。
“放心,只要你认真跟着外公学好功夫,外公就不会生你的气!”水中廷抱起了男童,眼睛却望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学武功啊!”男童一点即通,“而且,若不是外公教得好,我哪来这些轻功?就算这样,我还不是被外公抓住了?爷爷,我一定会认真学好功夫的。”
黑暗中,米秉辉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意地离开了隐藏处,啊,这回,他可真的困了,回去睡个好觉,明早还要教他的宝贝外甥学武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