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幽幽冥府 第一章:拘魂 越过奈何桥,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花开得荼蘼娇艳,偶有萤火穿梭其间,璀璨莹莹。一道从头到脚都被斗篷包裹住的身影朝着鬼门关的方向一路疾驰,路上偶遇同僚也无暇顾及,只能略一点头便继续往前赶路。 下次遇到孟婆婆时定要躲远些,年纪到底大了,几万岁的高龄,逮到一个能聊天的便无所顾忌,险些误了她的时辰。 手上掐了个诀,转眼便到了鬼门关门口,同守门的小吏略拱了拱手就要出去。 小吏打了个哈欠拦了拦:“哟,这个时辰出去?天可就要亮了,我可不敢放使者出去,出了事上头要是知道了,我等小吏可吃罪不起,使者还是今晚再出去吧!”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深谙这个道理,也不多说,随手掏出两个铜板朝小吏手上塞去,嘴上客气着:“大哥通融下,离天光亮还有小半个时辰呢,我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保准在规定时间内回来,务必不让你为难。” 小吏薪俸不高,全靠这点油水了。两个铜板是少了点,不过好过没有。他见好就收,将铜板妥帖放好后就让了路,只是还叨唠着对方动作快些,莫误了时辰。 来人自然应下,脚下却不耽搁立时冲了出去,边赶路边看了看手上的拘魂牌: 拂柳,女,年方二十八,于宣武七年三月十四日子时卒于洛阳城烟波青楼厢房内。死因:病卒。 子时死的?看来怨气颇深,估摸着要难缠些,千万别耽误了她的差事才好。 此时街道上天色将亮未亮,雾蒙蒙的,呈现出一派鸦青色的寂寥之感,平添了几丝森然。 一路掠往青楼门口。她兀自想着,这个时辰即便是来青楼光顾的客人也要偃旗息鼓了吧? 穿过青楼大门,里面静悄悄的,气味不甚好闻,只是她也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也不多停留便凭着对特殊气息的感知便去了二楼。 拐过两条走廊便到了地方,对这差事早已熟门熟路。换做从前还得做做心理建设,如今似入自家门一般抬脚便穿了进去。定睛一看,还好,死状不算难看,只是合衣躺在床榻上,只是看起来好像还没被人发觉,估摸着是突然撒手人寰的。 她走近几步瞅了瞅,才发觉她的目标此时正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发呆,神情漠然,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亡魂没跑了就好,省去了追回的工夫,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她思忖着是否要动用锁魂链,那亡魂却已看了过来:“你是谁?怎么穿着一身黑,我看不清你的样子。” 她不慌不忙,说:“我是带你走的人,你不用看清我的样子,看清了你也不会记得。” “带我走?去哪?” “当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死了吗?”拂柳转头看向自己的肉身,神情说不出凄婉动人,到底是青楼里的人,随随便便一个表情就让人意动。 时间其实很紧迫,她有些着急,只是向来不擅长对已死之人如此苛刻,只能不说话算是默认。 拂柳倒也不介怀,只问:“你是传说中的鬼差?” “唔。”她点头应了声。 其实在冥界他们有比较专业且正式的职称叫拘魂使,只是她懒得解释。事实上,头几年刚接触这差事时遇到人问还兴致勃勃的解释一番,后来时间长了,兴头淡了,一是懒得费唇舌,二是觉得没必要。 你想想,这些人死都死了,一个个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投入轮回道便奔了新生去了,谁还记得她的这番解释?说不定过个几十年再见面时还得再问她。 故而她也不想多浪费时间,直接道:“时候到了,该上路了,你快快同我走吧,别耽误我的差事。” 拂柳朝她福了福身子:“我虽已死了,只是还有个心愿未了,你既是仙人,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可否为我实现?若能替我实现,我必不为难你,立即便同你上路。” 多谢美人了,这已经是在为难她。 只是子时死去的人多半执念颇深,何况这行也有规矩,若是死者真有什么特别的愿望且不难实现的也多会相助。这是行功德积道行的事,他们多半不会拒绝。只是时间实在紧迫,她也不打算绕弯子,“说是有本事是真心不敢当的,也谈不上仙人,只是稍有些法力。你若有什么心愿但说无妨,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难我必定替你实现,但若超出我能力范围且违反天规就恕我只能强行带你走了。” “这是自然。” 拂柳娓娓道来,她不甚有耐心的听着。 说来也是个俗套的故事了。拂柳自小被卖入青楼,十五岁便挂牌,二十二岁方攒了些银两,好不容易快要能为自个赎身时遇到了个渣男,甜言蜜语将她哄得团团转,正你侬我侬蜜里调油时渣男说要出海做生意,赚了钱就回来赎她出青楼并娶为正妻。只是银钱方面还缺些,需要再筹措。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于青楼女子而言,能赎身便已是不易,何况是被娶回做正妻。于是拂柳左右试探后终于还是犯了一个亘古以来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相信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嫖客。 结局可想而知,渣男自然是卷着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拂柳却因年岁渐长而慢慢少了恩客,即便是病了也无人照顾,半夜三更死了也无人知道,只怕明日一早被发现也不过是一卷草席裹了了事。 她的心愿倒也不难。只是要求去看看渣男现在在何处,是不是拿着她的钱躲起来逍遥快活去了。 这点心愿于一个拘魂使而言真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死去之人想去看看故人也算人之常情,只是以往遇到的亡魂都是去看最亲近的人,像拂柳这样要去看负心人的倒是不多见。但这也不干她什么事,完成任务要紧。故而问了渣男的名字及生辰八字后便掐指算了算。离得倒是有点远,但不妨事,以她近日的修为想要带个魂魄移形换影还是不难的。 一手上掐了个诀,一手抄着拂柳的腰身,不过须臾的工夫便到了地方。 眼前是个还算气派的大房子,足有五进的院子,看规模应该是个殷实之家。靠着法术的指引,两人一路穿过各个走廊院子,直到一间卧室门口方停下。还不等她说话,拂柳便迫不及待径直穿了进去。 卧室里极为安静,这个时辰里头的人显然在睡觉。不用细看便知道床榻上躺着两个人,正相拥而眠。两人凑近去看,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与一个年轻美艳的妇人。 “是他吗?”她转头问。 拂柳安静了几瞬,才冷声应答:“是他。” “那好,既然见着人应就了了心愿了,时辰差不多了,快快同我上路吧。” “不,我不走。” 她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能出尔反尔:“为什么?” “自然是要杀了他!”拂柳的魂魄气息有些不稳,身体时隐时现,身上的怨气突然浓重起来,隐约有失控的迹象,边说还边朝床榻上的男子伸出了手,只是她才刚死,对控制身上的怨气还不熟练,手只是凭空穿过了男人的脖颈,但即便只是穿过,睡梦中的男人面上都出现了几分难受的神色,只是须臾又恢复平静。 她见拂柳出手,立即出手隔开,呵斥道:“你这人怎说话不算话,说好不为难我的。” 拂柳怒火中烧:“我病得死了都没人知道,他拿了我的钱却住着大房子娶了美娇娘,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善恶有报,犯过的错自有天道来收拾,他如今的样子也不过是过眼繁华,你何必要计较一时。你现在同我走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可若出手害了人,天道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天道要收拾他,那我现在先替天道收拾了他有何不可?” 此时的拂柳已开始不讲理,她有些目瞪口呆,若要吵架她自知是吵不过的。时间容不得她再多浪费,当即也不废话,掏出了锁魂链。 拂柳虽未见过此物,但这具只是亡魂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对对方身上的链条产生略微疼痛的拉扯之力。顿时心生怯意,后退一步问:“这是什么?” “锁魂链。”她有些生气道:“你别看我好说话就欺负人,为了完成你的心愿我可是冒着误了时辰的风险,你如此不知进退别怪我出招。被这链条锁住可比死还难受,你可要试试?” 其实她等闲是不轻易掏出锁魂链的,此物霸道的很,一旦魂魄被锁上会有生生被撕扯的疼痛之感。只是人既已死,她又是个素来心软的姑娘,能不用一般就不用,何况对方也是个可怜人。 拂柳有些犹豫,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男人,又看了看对方手上的锁魂链。犹豫许久方叹了口气,“罢了,为了这样的男人再被这东西锁上还是不值当。” 她舒了口气,顿时眉开眼笑,只是拂柳看不出来而已。 “这就对了,来日投个好胎比什么都重要。”她觉得这样甚好,不用动手就能完成差事,随即转身朝外走,“快快走吧,天就要亮了。” 拂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亮了如何?” 她随意答道:“亮了我便得回去了,还得挑今晚再来抓你。” 身后顿时没了声响,她暗暗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拂柳的身影,早不知道逃哪去了! 她气得一把揪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精致艳丽的脸蛋,气急喊道:“你还说你不为难我!” 喊完想了想又补了句:“记住,白天千万别出来,你魂魄气息不稳,被日光照到很容易魂飞魄散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妈子,为了这些魂魄可谓是操碎了心。 卷一:幽幽冥府 第二章:阴司 眼看卯时便要到了,阴司有规矩,纵然没有完成差事也得按时回去复命。她不敢耽搁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身而返,看了看床榻上睡得正酣的男女,朝着虚空画了个法咒,算是给他们暂时安上了护身咒。 此男子虽身有罪孽,但前世积德甚多,故而今生尚有许多年好活,此时还不到时候死。若是被拂柳杀了可有的她烦神了。 一切妥当后便旋身出了宅子,一路朝着来时路疾驰。急速飞掠的身影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一闪即逝,倒是惊了打更人,以为不知哪里刮出的怪风,喋喋不休念着阿弥陀佛。 好容易赶到鬼门关门口,小吏正要关大门。一看人回来了不由念叨:“使者可算赶回来了,不然这门关上了你我都不好交代。” 魂没拘到,她心情不算好,只是笑了笑便要进去。小吏一边关门一边瞅了瞅她身后,“咦”了一声问:“不是出去办差的嘛,怎么就你一个?这差事没办好?” “恩,跑了,今晚还得出去一趟。”她也有些垂头丧气。 小吏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哪,这差事就不该让你一个女人来做,你看满阴司的拘魂使就你一个女的,这女人的本事到底不如男人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个屁! 但这等粗鄙的回答她是不会宣之于口的,何况有道是成大事者需能屈能伸不拘小节,这么多年的差事办下来早就对这种言论听惯不惯了,她深吸一口气笑道:“让你见笑了。”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阴司的方向溜了,免得还要听这小吏满嘴阳盛阴衰的牢骚。 上了黄泉路,这才有闲心慢下脚步走着,心中却思忖着该如何应付吴鬼头。要不是自己延误了时辰也未必没有时间去追回拂柳,毕竟以她的修为要去追一个新生魂魄还是相当容易的,只是时间太紧才只能暂时放任对方跑了。但以老吴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定是逃不过他的法眼的,这下要找个解释可难了,这月的俸禄定是又要扣了。 正想着冷不防有人拍了下肩膀,唬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是同为拘魂使的陆清奇,身旁还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 要说这陆清奇年纪不大,做这差事的时间还没她长,职位却比她要略高些,原因无他,只因他爸是陆判。 说起这个,那还得再说说这陆判。 虽然大家尊称他一声陆判官,但他却并不判鬼之生死轮回。你要问为什么?只因他有一手高超的医术,故而阎君就许他在冥界开了一家医馆做郎中。即便是阎王、小鬼们也得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就得来求着陆判诊治,谁敢不好好巴结着。 除此之外,她还听孟婆婆说起个典故,想当初牛头、马面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竟也是仪表堂堂,只因得罪了陆判,被他暗中动了手脚,将牛和马的头硬生生给换到了两人的身上,才变成了今日的凄惨模样。有此前车之鉴,众鬼们对这位陆判爷爷可是敬如神明,在他跟前是大气也不敢出。 故而陆清奇虽年岁不大,但大家因着他老爸的身份都不敢不给几分面子,因此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不过这人虽说是高干子弟,脾气倒是很好,和她的私交算是不错。这次看把她吓一跳还有些不好意思:“看我这行事毛躁的,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不过是在想怎么应付差事。”别人太客气反倒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又没完成差事?” 你看,别人说‘又’,可见她这差事办的有多出名。她表情讪讪的只是笑,想着连陆清奇都觉着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吴鬼头一会还不得把她埋汰到土里去。 陆清奇深知她的个性,看着绵软骨子里却要强的很,只是微笑地安慰说:“你能力不差,只是心太软,须知这世上的魂魄都有执念,你若太惯着不好。这样吧,我跟你一道去,有我在旁插科打诨,老吴就顾不上说你了。” 她听了直觉不妥:“不好不好,没得连累你。本来就是我自个差事办砸了,挨几句训斥也是正常的,只可惜了我这个月的薪俸,估摸着要喝西北风了。” 他哈哈一笑,“这有何难,这个月你的伙食我包了,只要下值你就来我家医馆吃饭。” “这哪成。”她嘴上客气着,其实心里还是挺乐意的,谁不知道陆判家的饭菜极好。 “没事,谁让我老爹人傻钱多。”陆清奇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阴司的方向去,“走走走,我们一道去老吴那。” 她估摸着,整个冥界能那么评价陆判爷爷的也只有他的亲儿子了。 两人边说边聊,走了好一会,陆清奇才猛地拍了下脑袋:“看我这记性,我把一人给忘了。”说罢又拉着她折身而返,找到刚刚跟在他身旁的男子,搓了搓手笑道,“看我,光顾着和人聊天了,险些把你给忘了。” 男子一脸苦笑:“幸好你回来了,这边这么黑,我有点害怕。” 陆清奇赶紧道:“不用怕,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 此时一旁淡定地飘过一个长发飘飘面色惨白的女鬼,经过他们时还冲着他们伸出长长的舌头一笑。而拘着女鬼的同僚则推了推她,喝道:“笑什么笑,快些走!” 再看男子此时的面色比方才的女鬼还要吓人些。 陆清奇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安慰道:“没事没事,以后你多见见就习惯了。” 男子:“……” 她不忍陆清奇继续精神上摧残别人,出面问:“这位是谁,新拘来的魂魄?这是要去一殿还是十殿?” “去咱们阴司。”陆清奇解释,“这是新来的,安排在咱们阴司做拘魂使了。” “他……拘魂使?”看着对方面白斯文的模样,她顿时觉得以后在老吴面前有个垫底的了。 “小生唐信,字豫之。”男子的面色稍稍还转些便朝着她的方向作揖,“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怔了怔,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和她说过话,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陆清奇凑到她耳朵边说:“这人生前是个书生,迂腐的很,这才死没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殿没让他去十殿轮回,竟让他来了咱们阴司。你看以后有了他你可以少吃老吴一些排头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但是高兴不能表现在脸上,她还是知道收敛的,只是也朝对方揖了下:“唐公子你好,既然是同僚,以后还得互相照料。如此,便同我们一道去阴司吧。” “对对。”陆清奇催促道,“赶紧报到才是。” 三人往阴司方向同行,走了一会唐信突然说:“诶?姑娘,咱们说了许久的话你还是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该如何称呼呢?” 她心想,这才两句话怎么就成许久,可见这个书生死前是真没怎么和女人说过话。只是这称呼……她想了想还是含糊其辞地搪塞道:“到了阴司你便会知晓了。” 陆清奇也不拆穿她,只是在一旁傻呵呵笑,唐信更是摸不着头脑,觉得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如何这样神秘。 三人到了阴司,门口熙熙攘攘地挤着众多等待进殿的魂魄,几乎都哭吵着要还阳,还有人叫嚣着自己生前是什么大官,要见这阴间的顶头上司,也有几个年纪大的倒是平静,只说要快快轮回投胎。一时间三人倒是被挡在门外,没个落脚的地方。 有小吏出来维持秩序,朝着哭闹的人群大声呵斥:“吵什么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都到了这里了还鬼哭狼嚎的,生前再厉害在这也不管用!再吵吵,就分配到阿鼻地狱去!” 如此吓唬,吵闹声倒是平息不小。唐信吓得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这小吏好大的威风。”随即又叹息道,“有道是死后万两黄金带不来,过眼繁华皆是云。到了这里万般不由人,纵然是个开门小吏也能对人如此大声训斥,那我生前还寒窗苦读作甚,寻个好胎轮回便罢。” 陆清奇与她对视一眼,不懂他怎生如此感慨,都安慰他:“你看这里的魂魄都得先发往一殿判断生前的功德罪孽,功过相平者才能送交十殿发放仍投人世,罪孽稍大些的只能投畜牲道,再大的就得去二至九殿由各个殿王发配至大小地狱受苦,洗清一身罪孽方有机会转世。你别看那些有机会投胎转世的人好,事实上投到什么样的人家还有学问呢,碰到时机差些的还得在冥界住上好一阵子等上时机才能去十殿轮回。” “投胎还要等?”唐信刷新了世界观。 卷一:幽幽冥府 第三章:鬼头 “自然要等。”陆清奇解释,“这得看人间的出生率啊,没有那么高的出生率亡魂上哪投去?碰上兵荒马乱的时候,死的人一大堆,怀孕生孩子的人少,等个二三十年的都有。” 唐信被深深的震撼了。 她见状也帮忙安慰:“可见你是有造化的,拘魂使虽不是什么清闲差事,但好歹可以不用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去轮回道投胎或地狱受苦,还能靠自个本事吃饭。你看你在人间读书不也是为了谋个差事找条生路,在冥界也是一样的。” 唐信被两人劝说得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竟然也觉得十分在理,便也不再纠结。此时那维持秩序的小吏遥遥看到他们,一个闪身便到了眼前,十分恭敬地朝陆清奇躬身笑道:“陆使者来了?今儿您不是休沐嘛,怎么还来阴司。”脑袋转了转看见她也殷勤招呼了声,“哟,黑使者也回来了,怎么都站在这不进去。” 她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陆清奇指了指外头拥堵的人群,问:“怎么今天这么多人?” “恰巧人间有疫情,又有几起凶杀案,事全挤一块了,使者们今日只要当值的全出去了,人还是不够使,您今日回来的不凑巧,被吴头看见了估摸着您也跑不了。”小吏边说边动手推开周围还在喧闹的人群,“让让、让让!没看见差爷来了嘛,还不都给老子让开。” 众人望过来,顿时喧闹声更大了,立刻就有人欺身上来拉扯,哭喊着“差爷冤枉!”“我要还阳!” 小吏一看,顿时又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忙着去安排这些吵闹不休的亡魂,回头对着三人道:“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我这边还有的忙。” “你忙去吧。”陆清奇挥了挥手,突然转头对她嘿嘿一笑,“今天那么忙,老吴估摸着是没空理会你了。” 但愿如此吧。 三人进了阴司大门,唐信左右环顾,见里头的模样与人间衙门也无甚区别,无非是大了些。陆清奇介绍说:“一殿你去过了,那里负责判决生前功过并决定你的去处,这其他几殿以后你也有机会去,但地方大致都是相同的,唯有咱们阴司是独立的,相当于人间的衙门。人死了第一时间便是先来咱们这,登记造册再送完一殿,在咱们冥界也有城都,城里住着的也都是等待投胎的良民,若是起了争执犯了事也得送往咱们阴司处理。” “那咱们相当于人间的捕快?” “可以这么说吧。” 三人继续往里走,一路碰到不少忙碌的同僚,都拘着自己带回来的魂魄往里间走,谁也没空停下来打个招呼。 到了拘灵阁,里头的景象并不比大门外好多少,只是吵闹声小了许多,大家都有秩序的排着队等待登记,然后送往一殿。而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册子登记的就是他们的上司——吴沧海。 他的头衔自然比他们要高,是拘魂使中的上使,只比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低一个级别,大家都叫他吴鬼头,与他相熟的喊一声老吴。 当然,她是没这个资格的,见面得尊称一声吴头。 陆清奇悄声对她说:“你排我前面,我在后头好帮你说说话。” “诶。”这个时候她也不同他客气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左右是逃不过了。 排了好一会,前面又有人开始哭嚷着自己是冤死的,要求还阳。 吴鬼头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硬生生让对方吓得噤了声。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生前作恶多端,被人抹了脖子也是活该。待会去往一殿秦广王处,你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好好想着该怎么去大小地狱那洗洗你那一身臭骨头吧。”说罢在册子上大手一挥道,“带下去!” 立刻就有拘魂使把人带走了,后头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不一会便轮到了她。 吴鬼头抬头一看是她,再看看她空着手,竟是气极反笑:“你还有脸回来。” 她讪笑:“这不阴司有规定嘛,到了时辰就得回来复命。” “我还用你告诉我!”吴鬼头拔高声音,吹胡子瞪脸的看着她。 她自知犯错,也不抵赖,当即躬身行礼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吴头上禀后责罚。” 吴头冷笑:“怎么责罚。” “唔……”她犹豫了下,还是回答道,“扣我俸禄。” “扣你俸禄有用啊!”吴头又猛地拔高声音,恨声道,“黑心啊黑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个月第三次了吧?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地办差事吗!我说了几百遍了,要是反抗,你使了锁魂链就是,法器给了你是当摆设用的?这些不听话的东西是要你心疼还是怎么着,犯的着你次次心软?” 唐信在后头听着糊涂,问陆清奇:“诶?黑心是她的别称吗?怎么好端端给个姑娘家起这样的别号,着实不雅。” 陆清奇示意他闭嘴,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吴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黑心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年岁也不大,比我们这些男人要心软些也是正常的。何况一个月有时要拘上百来号人,只是三次又算得上什么,我上次听说八爷还不小心放跑了个亡魂呢。” 他口中的八爷就是在人间都赫赫有名的黑无常范无救的别称,与白无常谢必安合称黑白无常,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厉害角色,专拘棘手的差事,是级别最高的拘魂使。 吴鬼头一看是他,就知道帮手来了,顿时翻了个白眼,“八爷也是你喊的?上月范使者不小心放跑了的可是百年难遇的厉害角色,和她这个能是一码事?”说完又睨了她一眼。 黑心岿然不动生生受了这一记眼风,深深觉得自己的脸皮又厚了几分。 “是是是。”陆清奇拍马道,“我可听我爹说了,咱们阴司从开衙至今,可只有吴头一人是从未失过手的。” 吴鬼头脸色顿时好了许多:“陆判爷这么和你说的?” “是啊。”陆清奇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可信度顿时就刷刷上去了。 吴鬼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轻咳一声问:“今日你不当值怎么跑来了?” 陆清奇闻言连忙把身后的唐信拉过来往吴鬼头跟前一杵,说:“我爹让我上一殿领个人过来,说是安排在咱们这当拘魂使。” 唐信在后头看了半天,也知道这是以后的上司了,反应倒也快,立刻躬身行礼:“小生唐信,字豫之,初来乍到,望上使多多提携。” 吴鬼头上下扫了眼前这个书生几眼,嘀咕道:“又来了个不省心的东西。”说罢朝几人大手一挥,“既然来了就别干杵着了,你们几个去帮忙整顿下外头那些吵得我头疼的东西,碰到不听话的直接堵上嘴。”说完又让后头的人动作快些,嘴里烦道,“今天可得把我忙死。” 陆清奇指着唐信问:“那他怎么说?” 阴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来的拘魂使需得跟着司里的老人先学上一段时间才能上手。吴鬼头想了想说:“既然是你带来的,带他去领个令牌,以后就你负责教吧。”说完又指了指黑心,“你也帮着教教,两人轮着来。” 卷一:幽幽冥府 第四章 丰城 黑心怔了怔,随即和陆清奇一道点头领命。 出了拘灵阁,黑心舒了口气。陆清奇揶揄她:“看把你担心半天,老吴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你几句就过去了,也没把你怎么着。” 黑心点头说是,但就是有些怵老吴那暴脾气,骂起人来不管不顾的,有时埋汰的人都不好意思抬着头走路了。刚开始是真害怕,现在习惯了脸皮也厚了不少,每每让他说几句也不掉肉。不过她还是很感激陆清奇的,要不是有他肯定还得被多说上几句,颠了颠袖子里的钱袋说:“我请你喝酒吧,你总这样帮我挺不好意思的。” 陆清奇瞅了她一眼,不以为意:“看你客气的,咱们都是一个衙门里办差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帮衬些有什么。上次你还给我补衣服了呢。要喝酒可以,但我来请,或者干脆去我家医馆,我家老爷子存了不少私酿。” 黑心看着他,没好意思说上次是在衙门里不小心拿错了他的衣服,回家后发现是他的就顺手让隔壁王大娘给补了。她的针线活是决计拿不出手的。 唐信举手说:“我来请你们吧,有道是恩师如父,你们既负责教导我,我理应设宴酬谢。” “你亲人给你烧纸钱了吗?”陆清奇问。 唐信摇头:“我没有亲人,三岁丧母,十岁丧父,早已茕茕孑立。” “既没有人给你烧纸,你又还未上任领俸禄,拿什么请客?”陆清奇说话直,不喜欢和别人虚以委蛇,“都别和我客气了,今日我请客。” 仨人司里忙活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挺到了下值的时间。像他们这样的群体,基本上是没有饥饿感的,但因也不是什么超脱的神仙,总还有几分口腹之欲,故而也会难得上酒楼小馆子喝两盅吃两碟,只图个意思。 出了阴司朝东边走上一小会便到了冥界的城都——丰城。 城门口戒备森严,三人出示了令牌,因唐信面生还被反复盘问了几句方顺利进城。城中街道宽敞,两旁的商户林立,大到酒楼小到单间铺面,几乎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人当街叫卖,与人间的城镇并无二致。唐信看着稀奇,“真是大开眼界,来这之前我总以为……”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呵呵傻笑。 “总以为冥界阴暗潮湿鬼火重重妖魔丛生?”陆清奇悠哉地帮他补完。 “你怎知道?”唐信大为惊奇,“你莫非还有读心术不成。” 陆清奇不以为然:“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早听得耳朵长茧了。” 三人行至一家医馆前,里头人影攒动,可见生意极好。陆清奇示意两人在外等候,进去绕了一圈后出来说:“我爹忙着呢,没空理会我们。咱们去后头喝酒,我再派人去酒楼送两个菜过来。” 到了后院坐定未有多久后便有人送了饭菜来,黑心说今晚要当值不能喝酒,只是拣着菜吃。唐信初为魂魄,看见饭菜竟还有饥肠辘辘的感觉,顾不上斯文赶紧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顿时惊为天人:“天下还有这样好吃的菜!” 黑心也笑:“你有口福了,这可是御厨做的菜。” “御厨?!”唐信又一次刷新了世界观。 陆清奇夹起一筷子鲍汁海参吃下去,脸上的愉悦显露无疑:“这有何稀奇。这御厨死了不也要到咱们冥界来,只是咱们阎君假公济私把他扣在丰城开酒楼了。” 难怪……唐信默默又夹起一筷子菜,暗想这到哪都是有潜规则的,冥界也不例外啊。 陆清奇催促道:“你再喝喝看这酒,保准你在人间也喝不到,这可是我爹私藏的酒,据说是某失传的秘方做出来的,统共也就剩不多了。” 唐信赶紧又喝了一口酒,只觉得辛辣十足,回口甘甜,十分好喝。不由摇头晃脑道,“此处还有如此佳酿,真是不枉死一回了。” 这话说得贴切,黑心同陆清奇也不由笑了。 酒过三巡,两人喝得有些高了。趁着酒性,唐信的胆子也大了些,偷偷瞅了黑心好几眼,被陆清奇发现一巴掌猛地拍在了桌子上:“你这书生看着斯文,怎么有偷看姑娘的嗜好?”他一把拉过黑心拨正脑袋面对面,狠狠打了个酒嗝,“要看,也得像我这般光明正大的看。” 黑心被酒气熏的直晕,哭笑不得的推开他。 唐信被陆清奇唬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大半,嗫嚅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像黑心姑娘你相貌不凡,品性纯良,如何会取这样的名字,与你实在是不太般配。” 黑心在这地府当差也有近三百年了,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起她的名字。 要说黑心这个名字的确是不雅,就连拘来的魂魄听到都会暗暗耻笑一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做了什么黑心肠的事被人取了这样的别号。有时上人间办差听到人骂‘你个黑心肝的东西’都要疑心是不是在叫她,让她着实烦躁了近百年。 殊不知就因这个缘故,她最是不敢偷奸耍滑占别人便宜,就怕人家指着她的名字骂她表里如一名副其实。 天知道她冤枉的很。自打有记忆起便在这冥界做拘魂使,无父无母,也不知前尘往事,连奈何桥旁的三生石都照不出她的前世今生,只知道自己叫黑心。就连想改个名字上报上去都被阎君亲自驳回了,说是她这名字是天定的,妙的很,不准私自改。 她有时心想,这老天管的委实太宽,连她的名字都要左右。 后来时间长了这改名的念头也淡了,反正这冥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阴司有个做拘魂使的姑娘叫黑心。不过如今被唐信当面问起还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答道:“我也不知是何缘故,自在这里生活便是这个名字了。” 唐信见她面色有豫,自知唐突,便也不再问起。 黑心看时间不早,就提出要回去补觉,不然晚上上值可没精神。于是嘱咐他好生看着已经喝大了的陆清奇就转身出了院子。才至大门口就碰见了陆判爷,正卷着袖子吹着胡子急登登往院子里走,看见黑心劈头就问:“我家那小子是不是偷喝我酒了?” 黑心:“……” “臭小子!我说怎么偷偷摸摸跑我医馆里转了一圈就不见了,原道是看我忙的抽不出工夫跑来偷我酒喝!”陆判猛拍大腿。说罢也不理黑心,径自往里赶,看看还能捞回多少损失。 这陆判惜酒如命,黑心只能心里默默给陆清奇点蜡,望他自求多福。 出了医馆回到住处,早已累的不想动弹,正想躺下来隔壁王大娘又敲门来将给她换洗好的衣裳送来,一瞅她疲累的神色,不由道:“你看你一姑娘家做什么拘魂使,把自己累成这样,大娘看着心疼的很。” 王大娘已在丰城住了近二十年,本来早已有机会投胎,但她心心念念要等自己的老伴,说是死前约定好奈何桥上等的,但下来了发现奈何桥上制度严明不让等人,只能住到城里来慢慢等。恰巧与黑心毗邻,住久了便相熟了。她生前没有儿女,虽说实际上年纪还未黑心大,但看着黑心人漂亮心地也好就当女儿一般看待了。前一阵子黑心去判官那查了下生死簿,得知王大娘的老伴还有一年有余阳寿就尽了,故而即将要离去,王大娘更是放心不下她。 黑心把她让进屋来倒了杯水,“辛苦大娘了,还为我做这些琐事。”没办法,她差事忙,实在是没工夫做家务,但又喜洁,只能拜托大娘为她洗衣服。 “看你说的,你这才几件衣服,我反正也是闲着,倒是你整天忙着差事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依大娘看,你还是得找个男人看顾着,好歹下值回来还有口热水喝,不然大娘走也走得不安心。”王大娘说着话就凑近她轻声问,“我上次给你说的城东那个教书先生你看咋样?虽说挣不了几个钱,但他祖上是大户人家,每年都会有不少祭祀,而且心肠也好,都是义务教导城中那些孩子的,我看和你挺般配的。” 黑心想了想,好像大娘上回来提过这事,只是最近差事太忙她一下子给忘了。那个教书先生她倒是听说过,生前是个书香世家的子弟,因病而故,来了丰城后说是住着不愿意走了,只想安心教导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阎君知道后让判官查了下生死簿,发现合该如此,便还特地为他盖了一家书院,专门负责为城中的孩子授业解惑。 这样的人品性倒是不会坏到哪去。只是黑心当差事已快三百年,又无父母为她操持,从未考虑过成家,但如今被大娘一提倒也不排斥,觉着两人搭伙过日子或许也不错,至少王大娘走后还有个人为她洗衣服。想着想着便有些意动,却迟疑道:“这样的人定是有不少人喜欢的,我差事又忙,人家如何看得上我。” 王大娘见她嘴上松动了不由大喜,猛地拉过她的手道:“这你放心,你这相貌人品还有的挑?你等着大娘的消息,保管给你说成这个亲事。”说完也不等她说什么就立刻跑了出去,那架势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让他们拜了天地入洞房。 黑心自小便在这丰城住着,再加上冥界的风俗一向大胆奔放些,她也不太明白这男女嫁娶的规矩,只等着王大娘说声成了便卷了包袱住到书院去。 如此一想觉得甚好,心情一好睡觉也格外香甜些。待一觉睡醒后发现已到了酉时,不慌不忙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罩上拘魂使特有的黑色斗篷就出了门。到了阴司径直去拘灵阁点灯应卯。 所谓点灯就是每个拘魂使在上人间办差前都要为自己点一盏气息灯,此灯犹如自己的魂魄的生气,若在人间出事灯火便会摇曳不定直至熄灭,在拘灵阁当值的同僚便会第一时间赶赴支援,是十分紧要的救命信号。 点完灯黑心就准备离开,出了阴司大门正好碰上下值的吴鬼头,她本想溜,但对方一双虎目已经看了过来,她只好掀了帽子上前躬身道:“吴头这是下值?” “别问些废话。”吴鬼头上下扫了扫她,“你的锁魂链呢?” “在这。” 她作势要从袖子里掏出来,却被吴鬼头拦住,“不用掏了,带着就好,这锁魂链是你们办差的利器,也是你们的保命的宝贝,别让它生锈了。” 他难得谆谆教诲,黑心有些感动:“谢吴头叮嘱。” 吴鬼头冷哼:“你少让我操心些我就谢谢你了。”说完他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快滚,黑心一脑袋的黑线,不敢耽误时间立即加快脚步走了。 上了康庄大道,拐个弯就能看见奈何桥,正准备变出个灯笼照亮了好上路,远远地突然瞧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身影也正朝着她这个方向赶。 身姿翩然,形如闪电。 黑心定睛一看,顿时头皮麻得犹如蚂蚁撼树。 卷一:幽幽冥府 第五章:波罗 心惊之下赶紧掐了个诀,头也不回地朝前赶路,唯恐被追上打个照面。奈何法力不济,没多少个光景就被反超。 来人定住脚步斜睨过来,一双眼睛黑亮的惊人:“看见本君跑那么快,连个礼也不行,谁给你的胆子?” 黑心自知躲不过,定住身子不慌不忙躬身行礼:“方才赶路赶得匆忙,脑袋后面也没长眼睛,未看见君使是我的过错。” 来人正是阎君最疼爱的第七子——阎流光。 阎流光本来不叫阎流光,叫阎波罗。据说是老阎君联合身边的四大判官翻了好多经书才取出来的。奈何阎波罗不甚喜欢这个名字,一直闹着要改。恰逢有次阎君带着他去参加王母的蟠桃盛会。据陆清奇的小道消息说,王母见阎波罗气质不凡,尤其是一双眼睛流光溢彩颇是夺目,甚讨人喜欢,便赐封了他一个流光君使的虚号,授予了仙带。于是他趁机改了个名字叫阎流光,还非要别人见他便尊称一声君使。 阎流光见她言语中认错态度并不诚恳瞬间不爽了:“看不看得见本君还用后脑勺长眼睛?以本君的风华无双俊逸无匹的气场,方圆百里内都应轻易感知,你分明是对本君心怀怨恨,不把本君放在眼里!”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黑心目瞪口呆,深深觉得此君找茬的能力又越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说起两人的梁子结下由来已久。彼时她方成年便被阎君亲自指派到阴司做拘魂使,初领到个任务是去人间拘一女魂魄。本以为任务简单,速度快些还能赶回去吃上一口聚香楼里新推出的牛肉馅饺子,谁料拘到半路上杀出个阎流光。 哦,彼时他还不叫阎流光,叫那个逗逼名字阎波罗。 他拦着去路不让走,自称自己是阎君七子,企图用官威逼迫黑心放人。 她扭头看女子长得楚楚可怜,虽说做了鬼依旧不减风采,此时正眼巴巴瞅着阎流光不说话。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模样,心中猜度这必是他在人间的相好,否则何必罔顾法纪前来救人? 奈何黑心初入阴司,不懂官场变通。且莫说她并不认识眼前所谓的阎君儿子,纵然认识也觉得自己应威武不能屈。 恰逢两人僵持不下时有同僚路过瞅热闹,然后兴冲冲回冥界将此事捅到了老阎君那。老阎君得知此事自然刚正不阿秉公办理,将那女魂魄拘了放入轮回道并责罚阎流光关禁闭一年。 黑心知道判决结果后自然是得意洋洋神清气爽,然而好景不长,还未得意几天就发现自己开始被同僚排挤外加穿小鞋。阴司里给拘魂使派遣拘魂任务一向是抽签决定,有难有易,全凭运气好坏。但自此事发生后上头干脆不让她参加抽签,直接给她安排最远最苦的差事。 她初入阴司完全无依仗,只能默默受着。孟婆婆告诉她在官场混即便不求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也是要讨好上级的,像她这样一来就得罪未来继承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于是往后的两百多年她都紧夹尾巴、谦逊待人,时间长了大家也不好意思一味欺负一小姑娘,渐渐对她好了不少,继续让她参加抽签。 无奈阎流光还是不放过她,见了她总是横挑眼睛竖挑鼻子的,非要搅得她鸡飞狗跳才罢休。 人在屋檐下,谁让眼前这个人以后有可能是她未来顶头上司呢,黑心只得摆出十分虔诚的笑容,“君使自然是气质风华无人可及,是卑职法力低微又心急赶路未能及时感知。下次远远瞧见必定手持鲜花躬身相迎,才配得上君使慢下脚步纡尊降贵与卑职说话。” 这话说得委实肉麻挑不出漏洞,阎流光只能轻哼一声放过她,以示自己还算满意。 黑心见他还驻足不走便问他这是要往哪里去。阎流光双目微眯:“本君欲往何处岂是你等小卒可以过问的。” 闻言她偷偷撇了撇嘴,脸上表情却不敢懈怠,依旧笑道:“那君使自便,卑职这就先行一步了。” “站住。”喊住抬脚要走的她,怒目而视,“本君还未走,你敢先走?” “那君使先行?” “本君想走就走想停便停,怎由得你催促!” 黑心疑惑:“那君使这是要卑职陪伴?” “你胡言乱语什么!”阎流光闻言脸色大变,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本君何时说过要你陪伴!” “君使停驻不前,又不让卑职先行,难道不是要我站在这陪你吗?” “……” 阎流光噎住,半晌才缓过神来,觉得自己不该失了上位者应有的气度,缓缓开口:“罢了,本君方才只是停驻欣赏沿途景色,如今停够了自然是本君在前你在后,等本君走远了你才能走。”说罢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施施然飘远了。 黑心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想,王母是瞎了吗才能看出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 等人走远她也急匆匆赶出了鬼门关。掐指算了算,拂柳并未去远,依旧在渣男宅子附近晃荡。看来不杀渣男她誓不罢休。 使了个法术轻而易举就到了渣男家中,穿进卧房中一看烛火还亮着,渣男还未睡,正搂着怀中女子说着话。 黑心四周看了看,拂柳还未来,看来是想等人睡着了下手。 她也不急,不慌不忙坐到角落的椅子里等人来。 渣男夫妻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见她,依旧旁若无人地说话:“娇娘,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倒霉的很。我去铺子的路上被人泼了脏水,踩到狗屎,还差点被瓦片所伤。到了铺子里掌柜又说一笔大单子丢了,你说是不是诸事不顺。” 他怀中被他称为娇娘的女子嗔道:“今个早上我便说感觉家中冷风阵阵不同往日,这还是夏日呢,跟你说你又不信。是不是你往日行走夜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今日早上你同我说我只以为你又埋怨我整日应酬太晚回家,自然没放在心上,如今一想是有些蹊跷。” “我今日晨起便身体不舒服,总觉得乏的很,自你出门才好了些。”女子眼珠子转了转,惊道:“夫君,该不是有脏东西跟着你吧?” 渣男被唬了一跳,像是感应到什么四处张望了下,往床里头缩了缩道:“看来明天我得上山请了那白师父来,听说他降妖除魔十分厉害。” 娇娘十分赞同:“不止如此,还要在咱们宅中做个法才好。” “娇娘所言甚是。” 说罢两人心有戚戚然,相互搂着便吹了灯。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又是男女的呻吟呼吸声交错起伏。黑心以往都是去死人的卧房,活人的倒是去的少,第一次知道睡觉还有这样的新花样,不由有些好奇,正欲上去一窥究竟,突然便感觉一股强烈的阴风袭来。 她知道,拂柳来了。 说来这拂柳也不蠢,她也知道今日如果出现拘魂使必会来拘她,也想暗暗躲在死角等对方走了再出现。但可惜床/上一双男女太作死,她恨得一刻都等不得就冲了上去。 只见床/上的男女正颠鸾倒凤的不知大祸临头,她更是恨得牙齿咯咯响。一双利爪不过一夜就长出许多,一把就要挥上去,却被及时赶到的黑心一把隔开。转头一看,对方手中的锁魂链正泛着赤炎色的红光,莫名的阴森可怕。 黑心也不拐弯抹角:“真不打算老老实实同我走?” 拂柳经过这一夜的工夫对魂魄的熟识度高了许多,隐隐感知自己身体内能力大涨,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待我杀了这对狗男女不迟。” 黑心不解:“这渣男惹了你要杀还算合理,怎么连这女子你也不放过。” “看她也不顺眼,我想杀就杀了。”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从辩驳。黑心也不同她客气了,手中的锁魂链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意,立时便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般缠绕上去。拂柳反应倒也迅速,一个侧翻躲了过去。锁魂链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紧相随,链身所散发的红光好几次都与她擦身而过。 拂柳魂魄尚新,被锁魂链的赤焰所伤,疼得呲牙咧嘴。锁魂链又一次缠绕上来,她自知是躲不过了,眼珠一转,瞧见床/上搂抱的两人,心急之下一个腾跃上了床径直穿进了女子的身体中。 黑心万万没想到拂柳竟使了这招,急忙收回手中欲跟上去的锁魂链,怕伤及无辜。 拂柳穿着娇娘的身体从床/上翻下来,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凡人的身体竟这样容易附,早知道如此我今日就不必东躲西藏了。” 黑心知道是因为此时那娇娘的身体方使过气力,魂魄有些虚弱,而拂柳却阴气大盛,且心急之下歪打正着才轻而易举附身,不然依平时是不大可能的。若人人都能这样附身,人间岂不要大乱。她也不解释,只说:“拂柳,我本有心放你一马,只要你不伤害无辜我带你回去,之前的种种必定不会上表。但若执迷不悟我定不手下留情。” 拂柳此时有了身体做屏障更是肆无忌惮:“你如今能奈我何?” 床/上的渣男见娇妻突然下床对着一团空气念念有词,又联想到之前的对话,不免有些害怕,迟疑地唤了一声:“娇娘,大半夜不睡觉你下床做什么?“ 拂柳闻言转头对着他诡异一笑:“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你那娇娘呢?” “你不是娇娘!”渣男大惊,“你是谁?” “我是谁?”拂柳笑出声来,声音突然变得妩媚动人,“王生怎忘了我,奴是烟波馆的头牌,拂柳啊。” “拂柳?”渣男怔了怔,似乎记忆实在久远了些,脑壳卡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拂柳!你是拂柳!你、你…..你怎么跑这来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报仇啊。”拂柳笑意未减,声线甜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却怎么听都瘆的慌,“你说好不好?” “别、别杀我。”渣男惊恐地缩到床最里头去,尖声喊,“我把钱还给你,还十倍,不不,百倍!” 拂柳看着眼前屁滚尿流的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我都死了,还要这些钱做什么?不如你下去陪我来的划算!” 说罢一手就掐上了渣男的脖子,那力气大的立时便让渣男的脸色呈青。黑心不敢耽搁,口中念咒,同时一巴掌拍到了拂柳脑袋上,不过片刻就见一股黑色的烟雾从对方头顶缓缓散出。那是拂柳积存的戾气。 戾气消散,拂柳掐人的动作慢了下来,面上也露出一丝迟疑。黑心看准时机一把把渣男从床/上揪下,又伸出两指朝着虚空画了个符,然后“啪”的一声点在了拂柳的脑门上。 拂柳双目一顿又缓缓闭上,顿时软到在了地上。黑心静待片刻,便看见拂柳的魂魄一点一点从娇娘的身体中挣扎了出来,累得气喘吁吁憔悴不堪。 黑心叹息:“你以为附身容易,却不知此举不但损耗那女子的元神,你自己的魂魄易会受伤。” 拂柳累的说不出话来,仿佛周身的气力一下子全被抽光了,只是喘息着看向刚刚因惊吓过度而昏过去的渣男。黑心蹲下身看了看渣男,对她说:“他虽然没被你掐死,但胆子被你吓破了一半,今后怕是要落下心悸病,左右也是活不长了。” 拂柳呸了一声:“我恨透了他,真恨不得让他立刻就死。现在算是便宜他了。” 黑心施法去了锁魂链身的赤焰火光,一边用链子将拂柳的双手双脚拷了起来,一边问:“我不太明白你们人间的情情爱爱,只是觉得你若真不喜欢这个人,忘了便好,何必心心念念的记着恨着然后为难自己。这不是自取烦恼吗?” 锁魂链的赤焰虽被撤去,但链条本身的法力尚在,双手双脚一被拷上便有些撕扯的刺痛感。拂柳有些吃痛,但刚才还与她作对,现在不敢讨饶,只是软软道:“你不懂,有些事痛起来彻骨,就跟痹症一般,冬天来了,即便你想忘也会让人疼的无所适从,只恨不得砍断这双手双脚才好。你今后若有十分喜欢的人却又负了你就明白了。” 黑心不大喜欢这个假设,但无妨,今日差事顺利完成,她心情十分好,牵着拂柳就出了宅子,一路朝鬼门关行去。走了未有多久,拂柳便有些受不住,讨饶道:“快给我松了链子吧,实在是疼得紧。” “不行。” “你相信我,我这次必定不跑了。” 黑心犹豫了下依旧不肯:“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趟差事我可不能再出差池了。你且忍忍,进了鬼门关上了黄泉路我便给你松开。” 拂柳知道自己前科不好,不敢再说,只得默默跟上。两人恰巧路过城中有名的街道,商铺林立,热闹非凡。本也没什么新奇的,可其中有一拨人群皆聚在一起,围城一个半圈,朝着一处方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且大多为男子,十分醒目。 两人自然随着他们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前后走出一处气派的建筑,昂首挺胸,丝毫不介意周遭围观的目光。 要说这一男一女倒都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尤其是那男子,身着玄衣,器宇轩昂,气质卓群,最为惹眼。 拂柳自幼生在此处,才看了一眼就“咦”了声,“这不是梦倚楼的头牌羽裳么?难不成这是被赎了身要从良了?难怪这许多人瞧热闹,怕这洛阳城里的男子可都要伤透了心。”她转头瞧见那男子的相貌,又不免拈着酸意道,“不过这位公子实在是出众的很,我见识也不算是少的,但也未见过这样顶尖的好相貌,难怪羽裳肯委身下嫁成小妾。” 说罢又叹息:“奴家怎没有这样的好命。” 黑心不大理解嫁作小妾能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只是扫了男子一眼,慢吞吞回了句:“不过是一副好皮囊罢了。” 拂柳风月场混惯的人,闻言呵呵一笑:“差大人说的对,这男人啊,空有皮囊是不行的,某些功夫上若是不行也讨不得女人的欢心。” “什么功夫?”黑心不太明白。 拂柳正要答,却见那玄衣男子隔着人群竟望了过来,正欲博君一笑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了一惊,赶紧捅了捅黑心的胳膊,说:“那公子怎么看得见我们?你快看,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黑心顿时一脑袋的汗,赶忙堆砌起笑容,转头朝男子的方向作揖行礼,遥遥喊道:“君使大人,咱们又碰面了。” 卷一:幽幽冥府 第六章 一殿 谁料阎流光的目光只是朝他们这看了一眼便匆匆掠过,似乎根本没有交谈的意思。黑心吁了口气,牵着锁魂链急急催促道:“快些上路吧。” 两人虽离开闹市,但拂柳抵不住有些好奇:“你与那公子相识?” 黑心牵着链条兀自走着,因不想回答便假装没听见。拂柳十分肯定:“你们之间必定有嫌隙。” “这也看得出来?” 拂柳咽掩嘴笑道:“自古阴阳调和,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互为相吸的,即便这男人对女人没有什么意思也多少会因怜香惜玉不太为难,可那公子方才看你一眼便转过目光,而你提及那公子也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意思,可见两人不太对付。” 黑心不以为然。她可没忘记当初阴司那帮大老爷们是怎么给她穿小鞋的。 拂柳见她不信,显然是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顿时有些恼:“我好心提点你,你却不信,若能听我提点一二,保准你以后能与他好好相处,不但不用看到他绕着跑,还可以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黑心虽不信,但觉得若能稍稍和解下总比如今这般被处处刁难的处境好。当下就凑过去问:“那劳烦姑娘提点一二?” 拂柳清清嗓子道:“这男人就如同小猫小狗,须得顺着毛摸……” 黑心觉得自己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不小心得罪了他之外,事后已顺着阎流光的毛摸顺得快顺得没有底线了,但对方依旧见一次挑一次刺。顿时觉得这拂柳过于夸大其词。撇了撇嘴便扬手催促道:“快些跟上吧,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拂柳急眼:“我这还未说完呢。虽然得顺着毛摸,却又不能过分惯着,否则他就会被骄纵的无法无天不把你放在眼里,得时不时逗着他,给点甜头,但又偶尔要耍点小性子调剂下。这男人啊,最喜欢的就是若即若离的感觉。” 黑心实在无法想象把阎流光当猫狗一样逗是什么感觉,但她估摸着阎流光应该不大会喜欢这种感觉。想来想去也觉着此法不太靠谱,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前行。拂柳顿时觉得她不太上路子,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也跟着唏嘘道:“罢了,我拂柳在青楼混迹多年,此法虽有效,但也得是个美人效仿才行,若是个无盐女,再怎么也吸引不了男人。” 黑心在她面前一直头罩斗篷未示真容,倒不是因为阴司有这样的规矩,而是她身为女子做拘魂使本就开天辟地,莫引得亡魂过分好奇才是本分。如今听拂柳一激虽有不服但也不动气,依旧戴着帽子不吭声。拂柳看她油盐不进,只得作罢。 不过经此一事,黑心倒是对阎流光此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之前二人起冲突是为了一个女人,如今他竟又堂而皇之地在凡间现行为青楼女子赎身,作风可真是有够放/荡的。只是......只是依着她做拘魂使这长久的经验来看,那叫羽裳的青楼女子面露黑气,显然不像是个长寿的,估摸着死期也就是近日了。 按理说,阎流光不该看不出来呀。但此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两人入了鬼门关径直去阴司报道,路上解了锁魂链的拂柳立刻松快许多。左右环顾下问:“怎么没看见奈何桥和孟婆汤?” 黑心答道:“你以为人人都有资格上奈何饮孟婆汤吗?需得先上第一殿评判功过,若是生前功过相抵者才有资格去走上一遭奈何桥饮过一碗孟婆汤,方才好入轮回。” 拂柳顿时情绪不太高涨:“看来我这样的是没有资格的了。” 黑心有些不忍,鼓励她:“你也无须过分担心,你虽犯下罪孽,但好歹不算厉害。且我帮你算过,你前世是因犯了淫罪这世才会入青楼,已将前世罪孽赎清,而此次犯错又是有前因后果的,判官定会量度定罪。” 拂柳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就跟着她去了阴司。 入了阴司,黑心将人送至吴鬼头处登记造册,好歹算过关,吴鬼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放她们去了一殿。到了第一殿,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皆是等着被判功过的亡魂。拂柳到了此处顿觉一股强大的压力挤压着自己,颇有些透不过气,殊不知是地狱的气息太过接近的缘故。 等待的过程中拂柳见有几个和尚被几个青面獠牙的差吏押解着经过,行为举止中并无一丝对出家人的恭敬,不免奇怪。黑心见状解释道:“这几个出家人生前不检点,擅自收取善信的金钱,且抄录各种经卷时常有错漏,如今入了冥界生前犯过的错又岂会有错漏,现在将被发往补经所,直至他们将所有遗漏的字句之处全部补诵清楚方休。” “那也不难嘛。” “不难?”黑心笑道,“补经所内虽设有油灯,但只有一根极细的线与油相连,时而明亮时而黑暗,想要轻易抄完如何容易。” “看来做出家人也不是什么那么简单的事,需得字字句句都记清楚才好,不然错漏了那么一两句可怎么办才好。” 黑心摇头道不对:“怎可一概而论。修持的善男信女,心口如一的拜念佛祖,即便有遗漏错误,只要心诚自然不在字句上计较。不但不用补经,每月初一还会将其功德记载在善籍上。此乃解脱之法。” “还有解脱一说?” “这是自然。”黑心十分乐意解释,“比如说犯下拐骗少年男女、欺占他人财物或介绍疗效不明的医生药物来谋取利益之罪都将被发往第二殿,依罪行大小而被投入活大地狱中的大小地狱。但若是能在此后遇贫穷苦难者就布施钱财或施粥赠药且悔过自新痛改前非者都可功过相抵。” 拂柳唏嘘道:“看来只有生前多做好事,死后方有解脱之法。” 黑心对她有此觉悟十分欣慰。正相互探讨着,有人执着纸笔笑意盈盈地经过,“黑心来啦?” 黑心转头一看,赶紧低头拱手行礼:“赏善司。” 之前说过陆判虽挂着判官的虚职却非真正的判官。而在冥界真正负责审判来到冥府亡魂的却是其他四大判官,分别为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和崔判官。其中赏善司执掌善簿,身着绿袍,平时最为和蔼亲近,黑心最为喜欢他。 “哟,又带新人来了?”赏善司眼神不太好,凑近看了拂柳许久才摇头道,“这不归我管,你得去找罚恶司去。” 黑心笑道:“还未正式判处,需得等候。” 赏善司笑而不语,只是瞅了瞅黑心便乐呵呵的走了。两人未多等多久判决便下来了,果然不出赏善司所料,需先上孽镜台后再去罚恶司处领罚。拂柳有些紧张,黑心安慰她没什么好怕的,孽镜台前无好人,凡人魂魄至此,即可照耀其本来面目,丝毫隐藏不得。 孽镜台位于第一殿右首之处,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孽镜台前无好人”。可见生前若是善人是不必上这孽镜台的。 拂柳只见一面比人还高的大镜子竖在面前,只是略照了一圈上面便有文字浮现,还未来得及细看又被差吏赶了下来。黑心解释上面的文字是她生前所犯罪孽,无一遗漏却也不会平白冤枉。随后又是一阵等候,有差吏上前通知他们去罚恶司跟前领罚。 罚恶司身着紫袍,怒目凶相,专对生前犯下罪恶的人判处刑罚,恶人见了他都不敢放肆。黑心上前行礼:“罚恶司,许久未见,您老人家近日可好。” 罚恶司抬头瞟了一眼,见是她,只是略一点头又低头看手上的司恶簿,随后方抬起头看向她身后的拂柳,冷冷宣布:“生前虽未有罪孽,但死后作为亡魂却欲犯下杀戮之罪,发配至第二殿。待刑满后转至第三殿,加刑发狱。” 拂柳吓得直哆嗦,早已没了之前想要杀渣男的那副气势。黑心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朝罚恶司拱手道:“敢问罚恶司,拂柳虽曾起杀意,但最后也未真正伤人性命,不可稍微通融下吗?” 罚恶司面不改色:“黑使者是觉得本司会错判冤案?” 黑心一凛,“罚恶司言重了,黑心不敢。” 罚恶司方冷哼道:“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皆须发往剥衣亭寒冰地狱。拂柳即便未杀生也犯了伤人肢体的罪孽,黑使者莫不是忘了冥府的规矩,还是意欲让本司徇私枉法?” 如此名头压下来黑心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转头对已吓傻了的拂柳道:“你看当初我劝你莫有杀生之念可真是为你好。但如今你也莫怕,冥府的地狱虽是用于惩罚恶人,其本质却是为了洗清亡魂罪孽使人向善,待刑满罪清,还是有机会入轮回转生的。” 说罢便有差吏上来拘人,至此,黑心对拂柳的任务便算是结束了。她看着拂柳的背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罚恶司在她耳边冷道:“黑使者每每都对这等作奸犯科的罪人如此尽心尽力,不知该说你心善还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黑心疑惑地回视:“罚恶司此言差矣。佛祖皆有云,众生平等。纵然是犯下罪孽的亡魂也有洗清罪孽再入轮回的权利,我劝人向善怎么就成了是非不分。”说完语气缓了缓又道,“罚恶司执法不阿秉公办理我自然钦佩,只是像罚恶司这般一概不讲情面,对这些犯下罪孽却有心悔改的亡魂施以冷脸,只会让人觉得咱们冥府过于冷酷无情。” 罚恶司不以为然;“恶人便是恶人,难不成还要我扫榻相迎?像这些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自该统统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入轮回方能彰显我冥府纪律严明!倒是黑使者屡屡骄纵,可切莫失了阴司的体面一不小心和这些罪人为伍才好!” 不知是否是错觉,黑心总觉得罚恶司对自己似有偏见,每次来一殿相遇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话中有话。仔细细想,她每每来一殿也都是公务交接,并无私人接触,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得罪过这位黑面神。如今这番交谈又肯定了她的想法。既然是得罪了,她也不畏惧得罪的更深,只是拱手道:“既然见解不同,黑心既不勉强也不敢苟同,罚恶司如此嫉恶如仇自然是好事,只是执掌恶簿干系重大,只望您能继续秉公执法莫有冤狱才好。”说罢微微一笑,“黑心告退。” 她不理会罚恶司难看的脸色转身即走,却听闻身后的声音遥遥响起,“本司也望黑使者好自为之,莫再有贪念恶念才好。” 黑心闻言疑惑。她自入冥界阴司任拘魂使已逾上百年,自认自律克己、遵纪守法,何时有过什么恶念贪念?罚恶司这番言辞倒像是之前她曾起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一般,实在是莫名非常。 回首去看,罚恶司已然转身走远,她疑心自己或许只是听岔了,倒也未深想。 既交了差,她也该回阴司上报并灭了在拘灵阁中点的灯。待到了拘灵阁,正巧碰见陆清奇带着唐信上值,两人皆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她笑问:“如何这番神色?” 陆清奇打了个哈欠,“我爹发现我偷喝他的酒,追着我好一顿打,不过他跑的没我快,倒是把他累个半死。只是这酒委实后劲太大,我等皆有些头疼。”边说边向一旁近百个灯盏走去,拿出方才抽签抽来的拘魂牌看了许久,唤唐信一块过去点灯。 黑心取过他的拘魂牌看了看,有些惊讶:“是难产而亡的孕妇?” “正是。”唐信穿着拘魂使特有的黑袍,与他斯文的书生面貌不甚相符,一脸忧戚道,“难产而亡,于一个年轻母亲来说何等残忍。” 黑心担忧的不是这个,她把拘魂牌攥在身上,对两人道:“难产的孕妇身怀鬼胎,阴气最重,怕是不好对付。你二人饮了酒面色有虞,我不放心,这趟差事我替你。” 陆清奇又抢过拘魂牌,不以为意地说:“我们早已酒醒,若是还有酒气在身如何进的了这拘灵阁。只是头还有些疼罢了,饮上一杯茶便好。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能奈我何?” 唐信也在一旁附和,“正是,还有我在一旁相帮,必定圆满归来。” 黑心瞅了他一眼心想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更担心。但她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见陆清奇确实神色清明不似逞强,为二人倒了热茶奉上,叮嘱道:“万万要留神,我会在拘灵阁当值看守。” 二人自然点头应下,待点灯完毕便出了拘灵阁。黑心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热茶准备值守。阁中本来有其他值守的拘魂使,见黑心在这就借口有事溜了。她也不介怀,欣欣然就坐在席上取了一本经卷看。 其中陆续有其他拘魂使归来交差,皆只与她略一点头示意便疲倦地回去休息了。黑心眼看时辰将过,担心地看向灯盏,却突然发现唐信的气息灯盏火光摇曳不定,隐约有熄灭之势,再转头看,陆清奇的灯盏火光却倏然大盛,这是施法过度之象。 当下心悸不已,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冲了出去。 卷一:幽幽冥府 第七章 失踪 事关重大,黑心不能私自行动,第一时间禀报了吴鬼头。吴鬼头有经验许多,当即派遣一名拘魂使继续驻守拘灵阁,又另外带了两名拘魂使就要出发支援。黑心立即要求一道同去,吴鬼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扬手道:“走!” 众人一路疾驰,出了鬼门关,才发现卯时将至,天已快擦亮。不敢耽搁脚程,当即施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事发之地。 很快就到了地方,目光所及之处是所小小的宅子,里头哭嚎声一片,振聋发聩。吴鬼头也不多说,扬手就让众人跟着他穿墙而过。 进了屋子,确实有一名孕妇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已没了生息。床边上伏着几人痛哭流涕,应是女子的亲人。只是奇怪的很,四周竟然感知不到任何亡魂的气息,连陆清奇也不见踪影。吴鬼头显然也觉得奇怪,正要吩咐众人四处搜查却闻其中一名拘魂使“咦”了一声,指着一旁的衣柜道:“里头好像有人。” 几人屏气凝神,吴鬼头正要出手,里头的人却已畏畏缩缩地探出头四处张望,正是同陆清奇一道当值的唐信,面色苍白得俨然是一副被吓的不轻的模样。黑心率先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他:“陆清奇呢?” 唐信还未看清来人,被唬了一跳。几番挣扎后才看出是黑心,顿时松懈下来,声音颤抖却勉强还能成句:“陆兄、陆兄被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 “一个妖怪,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妖怪!” “什么妖怪?” “我不知道。”唐信回忆起方才打斗的场景还心有余悸,妖怪的利爪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若不是陆清奇奋力引开只怕他早已魂飞魄散,“看不出妖怪的原形,但他有利爪。对了,双眸是竖瞳!” 竖瞳? 吴鬼头喝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唐信虽被吓得不清,但叙述起来还算顺畅。 他与陆清奇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孕妇一口气方去,只是念着自己的孩儿尚在肚中怎么也不肯同他们去地府,非求着还阳将孩子生下才肯离去。正僵持中,突然一阵邪风刮过,陆清奇当机立断先用锁魂链将孕妇的亡魂锁住,塞进唐信的手中让他先走。 唐信反应还算机灵,牵了链条就跑,奈何法力不济,三两下就被妖物逮住,威胁他解开锁魂链。唐信虽为书生却有几分气性,抵死不从,妖物张开利爪就要下手。千钧一发之间陆清奇出手救下唐信,自己却反被掣肘。因打不开锁魂链,妖物索性将陆清奇和孕妇亡魂一道掳走,只剩下唐信被吓傻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黑心与吴鬼头对视一眼,已大概心中有数,只怕这妖物是冲着孕妇身上的鬼胎来的。 吴鬼头沉吟片刻后决定先回去。黑心急问:“那陆清奇呢?” “锁魂链只有拘魂使才能解开,只要没有解开,他暂时就不会有危险。”他催促道,“先回去,待我上禀后再从长计议。” 众人趁着时辰未到赶回了阴司,因牵扯拘魂使,且又是陆判之子,他也不敢多耽误,立时上禀了阎君,又叫来所有当值的拘魂使皆留下拘灵阁中等待。 黑心回到拘灵阁,见陆清奇的灯盏火光依旧闪烁,暂时放下心来。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吴鬼头终于回来了,身边一道来的还有三人,打头的那个却是阎流光,身后跟着两名身形健壮的阴使。 阎流光难得面容严肃,朝里头环顾一番,清清嗓子开口:“本君奉我父君之命前去缉妖,但涉及阴司官员及未拘到的亡魂,本君需有一名拘魂使协同办差。”说完朝吴鬼头点头示意,“劳烦吴阴使为本君挑选一位使者。” “是!” 吴鬼头朝阁中看去,正要点名,黑心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请命:“属下愿随同协助!” 吴鬼头还未说话,阎流光一看是她,当即拒绝:“不行!” 黑心就知道没那么顺利,此时也顾不上态度是否恭敬,张口就问:“有何不可?” “本君不喜欢与女子一道办差。”阎流光自觉理由充分。 黑心气得牙根疼:“君使这是看不起女人?” “自然……” 黑心不待对方说完抢先道:“君使莫不是忘了你这流光君使的仙号是王母娘娘封的?这王母娘娘可也是……” 阎流光双眼一瞪,赶紧打断她:“本君学富五车见识卓然,怎会瞧不起女人,自然是最尊重广大三界女性的。” 黑心顺水推舟道:“那既然如此,君使还有什么顾虑?” 阎流光自然还是满心不乐意,正在想怎么推脱时却听身旁的吴鬼头低声道:“君使有所不知,这黑心的法力在众多拘魂使中虽不算最高却也不差,且心细如发,与那失踪的陆清奇又是多年好友,或许能在沿途发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阎流光虽不喜欢她,但差事要紧,且随行的还有其他差吏,不与她说话便是了。于是也不多坚持,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黑心自然喜不自禁,拱手道:“多谢君使。” 因性命攸关,黑心得了上头特批,允许在非办差的时辰里同阎流光出入冥府。于是四人也不浪费时间,以阎流光打头、两名阴使在中间、黑心殿后的队形出了鬼门关。一路疾行中速度飞快,阎流光已授予仙籍,法力自然不消说,那两名阴使是阎君殿中的得力干将,当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唯独黑心只任末位拘魂使,却也能赶上他们的速度,让人不免吃惊。 其中一位略瘦些的阴使看出了些门道,笑问:“你会水系的法术?” 依黑心本身的法术要赶上他们自然非常吃力,但若以水系法术相辅则轻易许多。她也不藏着,干脆地承认。 如此,另外一位胖些的阴使也来了兴趣,“你们拘魂使中竟然还有人修习五行的法术?我一直以为你们只会些末等法术能应付拘魂就行了。” 黑心笑道:“也不是,我这水系法术似乎是天生就有,偶然间施法时发现的,只是会的也不多。” 阎流光在前头领路,一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样子,闻言却有意无意地哼了一声。 胖阴使十分羡慕:“我们这些人想要窥得五行法术的入门都还需要些天分,你竟天生就有,我可是悄悄修习了两百年连皮毛都没摸到。” 黑心仿佛又听到有人哼了一声。她假装没听到,十分谦逊道:“只是巧合罢了。”随口转开话题问道,“这妖怪心狠手辣,不知是否已查清是什么来历?” 瘦阴使回答她:“自然是查清了才循着了具体的方向,是在事发之地的东郊,叫什么孟鱼山的地方占山为王的妖孽。哎,你猜猜是什么妖?” “据唐信说有竖瞳有利爪,估摸是个猫妖。” “不错,有点见识。”胖阴使自知道黑心会水系法术,话语间亲近不少:“听说你与这个失踪的陆清奇是朋友?” “嗯。”提到陆清奇,黑心情绪不免低落,“我与他多年同僚,每次有困难时他总是出手相助,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瘦胖阴使都安慰地看了她一眼,唯独最前面的阎流光不冷不热道:“那陆清奇是你的朋友?难怪蠢笨如此,能为区区一猫妖所抓。” 黑心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闷着头赶路不说话。阎流光心想方才那两个或胖或瘦的傻大个同你说话都相谈甚欢,怎么本君问个话连吭都不吭一声?分明是不把我看在眼里!顿时满脸不高兴,但碍着还有其他下属在场又不好发作,只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眼风似刀地看着她。 黑心本想假装看不见,但那胖瘦阴使出于好心怕她得罪上司,拼命用眼神示意她上去说两句好话。黑心生怕两位大哥的眼珠子甩掉下来,只得走前两步凑到阎流光身边,应付道:“君使智勇双全,见到那猫妖想必定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 阎流光十分受用,“这是自然,本君……” 黑心面无表情拱手道:“那属下便替陆清奇多谢君使了。”说罢,又落后几步,退到与胖瘦差吏齐步的位置上。 阎流光深深觉得自己自从入了仙籍后涵养提升不少,不然此刻焉能忍住不上去掐死这个女人。 四人很快便赶到了孟鱼山,倒不是黑心料想的那种妖孽横行荒芜丛生之地,相反竟小溪潺潺林木葱葱,一派鸟语花香之境。一时间众人也无法勘测到那猫妖的洞穴在何处。 阎流光不慌不忙,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倏地弹进溪水中。只见树叶在水中不停打转,仿佛受了什么操控一般。他伸头一看,冷笑道:“雕虫小技。”随手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符咒,轻喝一声“破!”。不过须臾间,眼前方才还明艳繁茂之景便在眼前迅速褪去,露出裸/露的岩石和枯萎的草木,整片山林已无一活物。 这才是孟鱼山的真正面貌。 胖瘦阴使拍马道:“君使慧眼如炬。” 黑心蹲下身看了看脚下的枯草,摇头道:“这山头的灵气已被此妖汲取的一点不剩,它修炼之术委实诡异阴邪,怕是有些道行。” 阎流光看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反驳,遥遥指向整个山脉的走势道:“此山聚阴,整个山脉有众多沼穴,这妖孽十分狡猾,竟比兔子还能找窝。” 黑心站起身,指着朝西方向道:“我们往那走。” 胖瘦阴使同时看向西方,未发现什么异样。阎流光轻抚袖角,讥诮一笑:“怎么,看到你情郎给你留下的线索了?” 黑心指着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岩石背阴处,旋身挡住阳光,众人才看见岩石角上隐约有星点绿色的光泽,若是在太阳下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黑心解释:“这是我们拘魂使特有的追踪粉,用以追踪逃跑亡魂,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得见。”她又指向几步之远的草叶上,“那边也有,想来是陆清奇给我们留下的暗示,只要一路追踪定能找到此妖的洞穴。” 瘦阴使面色一喜,称赞道:“不愧是陆判爷爷的儿子,看来也不笨。” 胖阴使轻咳一声,瞅了瞅阎流光。后者十分不爽黑心居然能比他先发现线索,正不高兴着,看见有人偷偷看他,不耐地挥手道:“看本君做什么?还不赶路!” 众人沿着朝西的山道一路蜿蜒向上,枯木杂草中隐约有几分难闻的气味,瘦阴使用刀身拨开一看,皆是些动物的骸骨,还有些尸身已经干瘪,是被吸取了精血之象。黑心蹙眉,因是拘魂使的缘故,对腐朽的气味最为敏感,何况还是如此扑鼻而来的气味,顿时熏得有些想吐,一抬头却看见阎流光正十分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只怕稍微露出胆怯之色就得立马被他喷得体无完肤。当下稳了稳心神,施法屏住呼吸。 再朝上走,追踪粉消失了。 黑心道:“那猫妖的洞穴兴许就在附近了。” 瘦胖阴使提议大家分头搜寻,黑心赞成,阎流光觉得以他一人之力都能将猫妖伏之于法,自然也不反对。 于是,四人朝着四个方向散开。 黑心独自在荒道中走着,细细找寻是否还有线索。突然闻得一阵风声过耳,眼角瞥见一抹衣角自翻飞的草叶中闪过,当即抬头喝问:“是谁!” 那身影听到声音不停反跑,黑心当即施法去追。不多时进了一片丛林,虽是枯木,却枝桠繁多,她对地形不熟,一时间把人追丢了。站在林子中间,正不知如何出去时,却听到头顶之处传来一道声音:“你是谁?追我做什么?” 阳光从树端照进来,她常年不接触,顿时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适应地睁开眼,只看见一个少年正双手交叉着立于树枝上,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黑心虽对妖不熟悉,但还是第一时间看出了少年的原形,正是一只猫! 她不动声色地拨动着袖中的锁魂链,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我迷路了,需要出去。你能下来帮忙吗?” 少年盯着她,琥珀色的竖瞳中满是不信任:“我们孟鱼山向来没有外人进来,山下又设有阵法,你怎么进来的?” 少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是山中之王的身份,黑心沉吟片刻回答:“我来寻我的朋友,有人告诉我他来了这里。” “你的朋友?”少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姿态,“长什么样子?” “比我高大半个头,身形偏瘦,皮肤不黑不白,相貌清俊,是个男子。” 少年偏头想了想,像是突然想到了似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黑心,“要想寻人自然得有些诚意。你且把你斗篷上的帽子摘了给我看看。” 黑心一怔,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要求。但此刻也拒绝不得,依言摘下帽子抬起头给他看。谁料对方看到她的样子当即愣住了,呆了半晌方大喊一声:“是你!” 卷一:幽幽冥府 第八章 猫妖 是你??? 是……几个意思? 少年随即跳下树,几大步跳至她的跟前,兴奋地绕着她走了几个大圈子,似乎看到了十分新鲜的玩意。黑心被他绕得有些头晕,心中却还兀自想着是先引他带自己去他的老窝还是索性先拿链子捆了他再威胁他交出陆清奇。 谁料下一刻他倒反像不好意思般往后退了一步,笑得羞涩:“你怎么来了孟鱼山?” 她提醒他:“我方才说过了,我来找人。” “对,你说你找一个男人。”他点点头,偏过头想了想又突然一脸严肃看着她,“那个男人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同僚。” “同僚?他也是神仙??”少年吃惊,但神情间显然不大相信。 黑心内心斟酌了番这拘魂使到底算个什么身份,最后还是老实道:“不,算不上神仙。” “哦,他没有编制。”少年自觉猜到了答案,一脸放心地表情欣慰道,“我就说嘛,那等鬼祟之人怎配的上与你同为仙籍。” 黑心刚想说自己也算不上却见少年一两步凑到她身旁,表情间极为崇拜:“仙子姐姐,自我当年见过你便喜欢你,不知这些年才仙界你过得可好?” 他们见过? 还有他口中的仙子姐姐……是什么东西? 黑心看着他一头雾水。少年见她懵懂,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虽然在昆仑山之巅见过你一面,不过那时我还没修成人形,你自然没见过我。但是不要紧,我自我介绍下,我的名字叫福星,原形是一只白猫。虽然现在还未修成仙身,但是我会努力,仙子姐姐你看我可有这个天分?” 黑心见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心想以你如今所修炼的邪术,只怕这一辈子也修不成仙身了。但她不打算同他废话,正想祭出锁魂链,却突然感到脑后一阵邪风拍掌而来,心惊之下当即侧身翻过,站定后急急转身回望,却又见到一通身黑衣的青年站在方才偷袭她的地方,双瞳竖立,满身的妖邪肃杀之气。 少年急忙几大步跳至青年身边,拦道:“哥你别动手,你且看看她是谁,是不是那个我们在昆仑山之巅见过的那位仙子姐姐?” 青年眯起竖瞳看了一眼,周身的杀气并未收回,反倒是勾着嘴角笑得邪魅,“弟弟可要看清楚了,这个女人可是地府的拘魂使,哪是什么仙子。” 少年凑近些许看,疑惑道:“不是么?可是长得一模一样。” 青年不以为然,“人有相似罢了,你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哪有仙子半分的高贵。” 黑心听他兄弟二人对着她评头论足,分明是自己认错了人还要贬低她没有仙子的气质。仙子她是没见过什么样子,但如今她十分肯定眼前的青年才是掳走亡魂和陆清奇的真正猫妖。当下也不客气,抽出锁魂链,指着通身妖邪的青年问:“可是你掳走了我们冥府的人?若是,快快交出来!” 少年转头问他哥:“那个男人你不是说是在山下偷东西的人么?她为何说是你掳来的。” 猫妖转头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你是信她还是信我啊!” 少年撇撇嘴:“你总是骗我。” “骗你我也是你哥,你信外人也不信我?”猫妖一脚轻踹在少年的屁股上,“滚回山洞去,好生看着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孕妇,要是看丢了我煮了你。” 少年不肯回去,但他哥一瞪他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如今林子里还剩他们两人,猫妖上下扫了她一眼,勾唇一笑“仙子多年不见却沦落至此,可见这当神仙的滋味不大好,不如在这山中与我兄弟二人双修,那滋味定比当神仙还逍遥快活。” 黑心不为所动:“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仙子。不要再胡搅蛮缠,识相的把人交出来!” 猫妖挑眉:“你真不是?” “当然!” “既然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猫妖慢吞吞地拉伸了下筋骨,黑心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他几个纵跃跳至身前,锋利的右爪已伸至眼前。黑心唬了一跳,没想到他速度竟那么快,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向后一大步跳开,但依旧未能完全躲开,脖颈处被爪尖刺破一道浅痕。 “味道不赖。”猫妖舔舐爪尖的血珠,看向她的眼神越发疯狂,“再来!” 说罢他欲故技重施,黑心已有了准备岂会给他机会。当即祭出锁魂链,又施法念了个定身咒想要定住对方。谁料他完全不把咒法看在眼里,轻松便破了定身咒,只是看到锁魂链犹豫了片刻仍然欺身而上。 黑心见状不再执着施法,而是将念力全部集中在锁魂链上,狠狠甩出凤飞九天之姿。锁魂链遇强则强,接收到黑心的指令立刻火光大盛,卷卷而来。青年欲空手夺下链条,却在触碰到链身的瞬间便被弹了开来,爪尖立刻呈现焦黑之色。 即便是最厉害的亡魂碰到一下都会有噬心之痛,但猫妖却只是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一副玩味之色:“锁魂链果然厉害,难怪我怎么解也解不开。” 黑心大骇,这锁魂链是天地初开之际由冥王阎君亲自自东南西北各处的深海玄铁熔炼而制,对所有恶鬼亡魂皆有牵制之效,对他竟然只能伤到皮毛,不得不令人吃惊。 猫妖随意朝爪尖吐了口气,焦黑之色却不像往常那般褪去,不免有些烦躁,顿时觉得这冥界的人处处与他作对。一个害他到现在都没能顺利取出鬼胎修炼服用,一个又差点烧断他的爪子。 心烦之下,体内的杀气又涌了上来,但畏惧锁魂链的威力,他只是站定原地,双手掌心朝下缓,口中念念有词。黑心正奇怪着却突然感觉到地面开始轻微晃动,不过多时她便发现脚下的泥土开始缓慢松动开来,一只白骨手爪突然从土中窜出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这类东西岂能吓得了她,单手一劈便轻松斩断,谁料还未松快多久,便见整片山林的土地都开始松动,许多尸骨都缓缓自泥土中踉跄爬出,既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有些因时代久远,攀爬过程中还会自骨架上掉落骨头一二,但都阻拦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孟鱼山的年代起止百年,埋身于此的尸骨更是数都数不清,这猫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能操控他们。 黑心不敢大意,实在无暇顾及在一旁看好戏的猫妖,因为不断涌现的尸骨已让她分/身乏术。虽说这些尸骨没有任何法术只会不断简单的攻击,但奈何实在太多,砍断前面的尸骨头颅,后面又有骨爪缠绕上来,身上的黑袍已被撕扯地面目全非,她干脆一把甩下黑袍,露出里头一身红色的劲装。 猫妖眼前一亮,啧啧出声,但下一秒他便起手聚起一团琥珀色的火球,全力朝黑心的方向弹去,心中只是猜想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黑心自然猜不到对方心里的变态想法,但余光已瞥到火球袭来,吃力之下勉强挥出锁魂链扫开一大片席卷而来的白骨,腾出一只手聚力格开火球,但手掌却不免擦过,正吃痛,却见又一团火球已飞至眼前,这下真是避无可避了,闭着眼打算生生应下。 千钧一发间,一片草叶轻飘卷来,疾飞而来的火球瞬间被包裹住,当即偃旗息鼓坠落下来。 黑心转头一看,阎流光已飞至林中,随意单袖一甩,整片林中的尸骨尽数散落,再没有之前的凌厉攻势。不过远处山道中尚有白骨爬出,只是一时间还未能走到这里。 阎流光上下一打量她,挑眉:“你这是被打劫了?” 黑心扫了下自己狼狈的样子,竟觉得此刻阎流光的调侃也不是那么讨厌,低声说道:“卑职身无长物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被劫的东西,不过幸得君使赶到,不然属下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阎流光头一次觉得她的恭维如此诚心诚意,难免得意:“本君在此,焉有让妖物横行的道理。” 说话间,胖瘦阴使也赶到了,看到一片尸骸遍野的场景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支援。猫妖见人多势众,自知讨不了便宜,当即想溜。阎流光终于见到猫妖的真身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他,一个飞身擒住青年的肩膀,却不料猫妖突然转头朝着他吐了一口黑浊之气,奇臭无比,正喷了阎流光一头一脸。 阎流光唬了一大跳,立刻捂着口鼻退避三舍,猫妖瞅准时机当即施法遁得无影无踪。 想他堂堂流光君使,在冥府也算是称王称霸上千年了,还没这么被一个小妖如此羞辱过,顿时气得心肝肺都要爆炸了,急得直跳脚:“本君要将他千刀万剐!” 胖瘦阴使面面相觑:“这下如何是好,又不知去哪找他的老窝了。” 黑心弹去衣服上断裂的指骨,淡定地朝林子外走:“无妨,我在他身上撒了追踪粉。” 卷一:幽幽冥府 第九章 灵猫 猫妖踉跄逃回山洞。 也不知那最后出现的男人是什么来头,看似随意抓在他肩膀上的那一下生生捏碎了他半个肩胛骨,疼得自己直想骂娘。结果好容易爬回老窝又看到自己的傻弟弟正闭着眼打坐,气得不打一处来,一脚踢了块小石子到他身上,骂道:“就知道打坐!快收拾收拾,把那个男人还有孕妇一道打包上换个地方住。” 少年不肯起身,嚷嚷道:“又换!这才换了几天啊?咱们又不是兔子,老换地方做什么。” “叫你换就换,哪那么多废话!” “不换!”少年撅着嘴,“老换地方影响老子清修。” “清修个屁!就你这样整天打坐修炼什么时候能成仙?”猫妖看着这个天真的弟弟头又开始疼了,“要我说当神仙真没什么好的,你要是因为喜欢那个仙子,哥哥我就把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掳来给你当媳妇。” 少年一轱辘爬起来,叉腰道:“哥你能不能不要侮辱我的女神!我是喜欢仙子,但那是因为她是我们昆仑山生灵的骄傲,是我前进的动力!你能不能不要成为我成功之路的绊脚石!” 猫妖疼得直冒汗,懒得和他啰嗦,直让他快去收拾东西,自己则钻进洞穴深处取出一个黑色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随着盒盖的开启,匣内缓缓溢出几缕淡紫色的烟雾,一股扑鼻的异香瞬间散涌开来。猫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香气,瞬间觉得肩处的疼痛感减轻许多,又凑近吸了几口方珍重地将盒盖完全打开,露出里头的真容。 一朵没有根须却依旧盛放荼蘼的暗紫色曼陀罗。 “哥,东西收拾地差不多了!”少年在外头叫唤。 猫妖赶紧合起盖子,将匣子收进怀中,匆匆赶出来。只见他的白痴弟弟一手牵着绳子,绳子上拴着嘴里被塞着袜子的陆清奇,另一手拿着一个大包裹。猫妖左右看了看:“那个女人呢?” 少年朝里头指了指:“那个链条吓人的很,我碰不得。要不你去试试?” 猫妖一把拽下陆清奇嘴里的袜子,“你去把锁魂链给我解开。” 陆清奇被绑了许久,嘴里的袜子臭气熏天,一被松开急忙朝地上猛吐几口水,直恶心地想把昨天偷喝他老爹的酒全都给吐出来。 猫妖没甚耐性,又想一脚踢过去,却被少年拦住。少年蹲下身看向吐得昏天暗地的陆清奇好心道:“要不你把那链条解开吧,我说服我哥放了你。” 陆清奇与眼前少年在洞中相处一夜,见他只是按寻普通的清修之术修炼,不似他兄长妖法诡异,不由有些奇怪,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兄长把这个女人的亡魂捉来是为什么?” 少年怔了怔。他哥不喜欢清修,却总喜欢做些奇奇怪怪他看不懂的事。时间久了他也从不过问,如今听陆清奇问不免也有些好奇,反问道:“为什么?” “你哥是为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鬼胎,他要……啊!!!!!!”陆清奇膝盖处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骨头似乎都被踢歪了,直骂道,“你这只妖怪作恶多端还不敢让自己弟弟知晓,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你是多么可怕……啊!!!!!!” 他约莫觉得自己的另一个膝盖似乎也歪了。 猫妖低头冷冷地看着地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心想少一个鬼胎服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如今让眼前这个白痴闭嘴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他顾不上少年疑惑的神情,利爪全开,犹豫着从哪下手才能看起来不那么血腥。 谁知还没来得及下手,洞穴外头已传来人声,他匆忙收起利爪,一把拎起还尚在状况外的少年就想溜,可拖着一个人始终是动作慢了些,法术还未施完就见一条绳索倏地从洞口飞了进来,瞬间就连同他和少年一道绑了起来。 心惊之下赶紧施法挣脱,却发现此绳索奇异的很,越是挣脱绑得越紧。外头的人已鱼贯而入,打头的阎流光不紧不慢道:“捆仙索这等仙器岂是你这低等生物能解开的。” 陆清奇以诡异的姿势跪倒在地上,一瞧见闯进洞府的几人恨不得老泪纵横,痛呼:“黑心!我在这!我在这!” 黑心一眼看见躺倒在地的陆清奇正奇怪地趴着,惊得赶紧上前去扶:“你这是在练印度国的柔术呢?” 陆清奇被扶起后也无法站住,只得撑着黑心的肩膀,哭丧着脸道:“我倒是想练,但没这个天分。黑心你看这腿残成这样是不是以后丰城的姑娘见了我都得有多远躲多远了?” 黑心安慰他:“陆判爷医术高超,当初帮朱尔旦换心都不在话下,这点骨伤算什么,保准治完你还得再高两寸,依旧风靡丰城万千少女。” “真的?” “真真的。” 阎流光听不得两人聒噪,挠了挠耳朵,“你就是阴司拘魂使陆清奇?” 陆清奇这才收起嘴皮子,一本正经地靠在黑心伸手拱手道:“正是卑职。承蒙君使前来相救,属下不胜感激。” 阎流光看他靠在黑心身上十分熟稔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腻歪,哼了声便不再看,转头看向被绑得严实的兄弟二人,“此次掳走亡魂拐走我冥府公职人员的是你们俩共同犯案还是其中一人所为?” 少年尚在状况外,喊道:“谁掳你们的人了?这个男人在我们山下鬼鬼祟祟想偷东西才被我兄长抓来的。我们是昆仑山的灵猫,掳你们的人做什么!” 猫妖又想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但奈何被绑着腾不出手,只能一脚踩在少年脚面上,“闭嘴!” 阎流光敏感地捕捉到关键字,多看了他们几眼,“你们是昆仑山的灵猫?” 猫妖埋着头不说话,少年反挺起胸膛:“骗你干什么!” 阎流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摇头道:“既然是灵猫就应该好好潜心修道去成正果,怎么跑到这孟鱼山为非作歹来了?你看这好好的山被你们兄弟俩给折腾成什么样了,灵气吸光不说,连花花草草小动物都给弄死了,知不知道给我们冥府公职人员带来多少麻烦。” 少年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山鸟语花香灵气充沛,焉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靠在黑心身上凝神疗伤的陆清奇闻言插嘴道:“那是你兄长设了障眼法哄你玩呢。不信你去了阵法好好看看,整片山连个活鸟都没。”说完他又看向阎流光,“禀君使,这少年糊涂的厉害,而且属下在这山洞与他相处一日,见他倒是乖乖清修,怕是这事他没参与,全是他兄长一人所为。” 阎流光居高临下看向一直没说话解释的猫妖:“你要是个男人就承认,别白白连累你弟弟。” 沉默许久的猫妖这才抬起头,一脸桀骜不驯:“是我又如何?” 少年闻言猛地转头看他兄长,一脸不可置信:“你好端端施了障眼法骗我干什么?我对住所的环境要求也不是很高的。” 黑心陆清奇等人都对这少年抓重点的能力颇为折服。 猫妖看了看自己的傻弟弟,觉着这么一味瞒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然他万一真出什么事了,这个白痴估计瞬间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叹了口气问少年:“你可知我为什么老是要你同我搬地方住?” “为什么?” “因为周围的花鸟虫兽都被我杀光了,我已经没有可以吸取的精元,只能换地方。” 少年的表情瞬间像被一道雷电劈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你在练邪术?那你每天晚上陪着我一块打坐只是为了骗我?” 猫妖见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释然了,干脆承认:“没错。”想了想又说,“其实打坐好累,每次我趁你入定了会爬起来继续去别的地方吸/精元,在你醒之前再赶回来。你不知道骗人很辛苦,作为我亲弟弟,你要多多体谅我。” 黑心恍惚间感觉又有一道天雷劈在了少年的脸上。果不其然,少年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呆愣愣的说:“说好的一起修道呢?说好的一起成仙呢?” 猫妖想摸摸他的头,但发现做不到只能作罢。 “修道太苦了,你日日修正道已三四百年,可连历天雷劫的资格都没有。何况即便有了,你看爹娘,九道天雷,他们连三道都没熬过就死了。可你看我,如今的道行比那些寻常修道上千年的灵物还要高,没有一个妖孽胆敢进犯我们孟鱼山。”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刀,“要为兄说,你的资质实在太愚钝了,除非真如你名字般能福星高照,不然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神仙。” 少年眼泪汪汪:“你骗我就算了,还要打击我。” 阎流光看不得这样煽情的画面,忍不住破坏道:“他叫福星,你叫什么?” 猫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偏过头不打算回答,却拦不住福星的嘴:“我哥叫福气。” 阎流光笑了笑,随即又严肃道:“这个名字起的倒是不错,但我看你今天的福气算是到头了。来人,把人给我带走。” 胖瘦阴使上前领命,但看捆仙索上的两个人犯了难,问道:“君使,这是抓一个还是抓两个啊?” 阎流光也有些两难,陆清奇赶紧说:“君使,这少年清修正道,虽然没什么修为,但也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理应只抓那猫妖一人即可。” 少年哭喊:“不许抓我哥!” 阎流光假装没听到,转头看陆清奇:“你焉知这二人不是在我们跟前演戏。” 猫妖突地挣扎起来,朝着阎流光的方向大叫:“你是白痴吗?这么明显还说我们演戏。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他没有半点干系。” 挣扎间,只听扑通一声,怀中的匣子掉了出来,他吓得赶紧去捡,却发现手被束缚着够不着。阎流光‘咦’了一声把东西捡了起来。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几变,问:“这东西你哪来的?” 猫妖不说话,阎流光没甚耐性,直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这曼陀罗是魔界至宝,你难不成还和魔界有关系?你要是不说清楚东西哪来的,我就把你弟弟也一道带走。” 猫妖赶紧解释:“这东西是我拿我爹娘生前留给我弟弟的玉佩和一个商人换的!” 闻言,福星错愕哀嚎:“那个玉佩我都藏起来了你怎么找到的!” 猫妖无暇顾及他,只对阎流光说:“那个商人说这朵花有疗伤的作用,但我不知道他是魔界的人。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 阎流光见他神色不似有假,且也听说过魔界之人会于月圆夜在黑市易宝,故而暂且先将曼陀罗收于袖中,又见猫妖对此物还有不舍,不免冷哼:“你应当多谢我,此物虽有治伤之效,但会令人上瘾,长期吸食会走火入魔,你那一身道行怕是就付之东流了。” 猫妖灰头土脸:“反正也要被你们带走了,这一身道行也没什么用了。” 阎流光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 猫妖更郁闷了。 一直没说话的黑心开口问:“咱们冥府向来只接受亡魂,这猫妖还好好活着,咱们若拘他回去于理不合。不知君使出来前阎君可给了什么指示。” 这父君倒没提过,只说让他把陆清奇和那女亡魂带回来。但若将这猫妖放了又无异于放虎归山。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恰当。正两难时,突闻山洞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不知流光君使可在洞内?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奉命前来拜见。”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章 仙童 那一长串的称号弄得洞内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胖阴使率先反应过来,无比激动地推了推瘦阴使的胳膊问:“他说什么?上、上神?” 瘦阴使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上神,昭华上神。” 也无怪乎两人过于激动。自天地初开,传说中的上古之神老的老死的死,归隐的归隐消失的消失,如今四海八荒之内剩余的上神屈指可数。昭华上神便是那凤毛麟角中的一位。 只是这位昭华上神乃华胥氏龙族后裔,是真真切切靠着修炼升级升成了上神,同那些个盘古伏羲这样的上古之神自然不可划为同辈,但如今位居上神之位亦算难得了。 小童在洞外见无人应答,又喊道:“流光君使可在洞内,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奉命而来,望君使出洞相见。” 阎流光好似才反应过来。虽说他被王母封了仙号赐予仙籍,但他始终住在冥府,和天上的人打交道甚少,这次突然来个上神也有些打得措手不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上神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虚应了一声,吩咐胖瘦阴使牵住猫妖兄弟和那孕妇亡魂,率众人出了洞府。 只见洞外确实站着一个小孩,八九岁上下的模样,梳着葫芦髻,身着青衫,白皙的小脸上黑眼珠子分明,一本正经地朝阎流光拱手行礼,“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拜见流光君使。” 阎流光在仙界的人面前向来注重形象,略点了点头也一本正经问:“不知上神大人派你前来所谓何事?” 仙童答道:“昭华上神算得昔日昆仑山灵猫下山为非作歹,亦算得冥府流光君使会前来缉拿,特派小童前来支应。” 众人瞬间觉得上神不愧是上神,连小猫两三只下山犯案的事也知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倒是猫妖兄弟惊愕的不得了,福星高兴地手舞足蹈:“上神大人竟记得我们?”他用身体去撞猫妖,“哥,你听到没?上神大人知道我们,他没有忘了我们。” 猫妖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见福星绑着绳子还上蹿下跳,又踩了他一脚示意闭嘴。 小童闻得福星之言,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上神已不问世俗之事多年,若不是你们在山下丢他的脸,也不用特地派我来。”说完又朝阎流光恭敬地解释道,“此猫妖兄弟原为昆仑山巅的灵猫,而昆仑山巅处的洞天福地曾是我家上神孵化长成之处,故而他们也算得上是昭华上神的第三百二十八代徒孙。” 哦,原来还是关系户。 阎流光顿时有些难办,便问:“那昭华上神派你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小童又一本正经拱手道:“君使莫误会,我家上神此番派我前来决计不是为了徇私舞弊。只是担心君使无法将他们拘于冥府又怕放了他们会滋事。只让我来问一声,若是君使放心就将他们交给我带于天庭审仙司处,待查明罪责后定会给冥府一个说法,必不让君使为难。” 连阎流光心里都不免要为这个昭华上神点赞,这个办法着实帮他解决了一个两难的大麻烦。顿时笑得和蔼可亲,“昭华上神考虑得十分周到。如此便劳烦仙童了。” “君使客气。既然君使同意那我就不再耽搁了。”说罢,小童随手一扬,幻化出一朵祥云,率先蹦了上去,又朝那胖瘦阴使招手道,“可否麻烦两位阴使将他兄弟二人抬上来,我搬不动他们。” 胖瘦阴使立刻把还莫名其妙的猫妖兄弟搬了上去,笑呵呵地搓手道,“我们俩十分仰慕昭华上神,若是下次有缘再见麻烦小仙童给我们捎个昭华上神的签名呗。” 小童面露为难,但思忖片刻后还是松口道:“罢了,我家上神大人往日十分随和好说话,我尽力一试吧。” “如此多谢仙童了。” 仙童朝众人拱手告别后掐了个诀便腾云而去,阎流光顺利完成任务顿觉十分轻松,胖瘦阴使上前拍马:“君使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连昭华上神都前来相助,可见君使在天界也十分吃得开。” 阎流光志得意满却还要假装谦虚:“哪里哪里,这话回冥府说说就罢了,切莫在外到处宣扬。” 黑心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不然你还想他们去哪里宣扬,但她不敢说出口,只能催促道:“君使,事不宜迟,该回去复命了。” 流光君使看她一眼,轻哼道:“本君自然晓得,还用尔等提醒。” 如此折腾许久,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月亮都露出了正脸。他率领众人准备下山,因事情处理得还算圆满再加上还有陆清奇这个伤员在,大家走得慢慢悠悠的,与来时的速度不可相提并论。谁知才行至山脚下便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惨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便见一团黑影从半空突然坠落,大家吓了一跳都急忙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摔落在山下的草团之上。 黑影哀嚎不止哭声阵阵,众人趁着月光大好仔细一看,竟是那个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 胖瘦阴使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搀扶,一边问着:“哎哟,小仙童,您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祥云出故障了?” 小童毕竟还是个孩子,从那么高摔下来疼得眼泪汪汪,哭了好半天才出声道:“那猫妖兄弟心生歹意要逃走,我与他们缠斗九九八十一回终不及两人之力,被推下祥云。” 陆清奇不免吃惊:“就这么会工夫你和他们缠斗了八十一回合?” 小童脸红了红,辩解道:“没有八十一也得有个四十九回吧。” 阎流光闻言有些狐疑:“这猫妖身上有我的捆仙索,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挣不开的,如何能与你缠斗?” 闻言小仙童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一番解释:“我看他们可怜,觉得如此捆上仙界着实不雅,便给他们解了。” 众人顿时觉得自作孽不可活,但碍于小仙童身份特殊谁也没好意思开口。如此一来事情又变得棘手些。阎流光思忖片刻,吩咐胖瘦阴使道:“既然人才跑,可见跑得不远,你二人随我前去缉拿。”随即又看向黑心,“你带着亡魂回冥府。” 陆清奇赶紧问:“君使,那属下呢?” 阎流光上下扫了扫他,什么也没说。但陆清奇深深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小仙童见阎流光如此安排顿时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拦声道:“不可!” 阎流光挑眉:“你有高见?” 小童眼神略飘了飘,嗫嚅道:“我来之前已经上审仙司处报备过,如今既办砸了差事放跑了人,上去免不了要被责问,需得劳烦一人随我上天庭解释,不然审仙司的人若是以为我与那猫妖狼狈为奸可就不大好了。” 众人啼笑皆非,但这小童的要求也算合理。胖瘦阴使率先自告奋勇:“我二人同你上去解释,正好拜访下昭华上神。” 小童拒绝:“不可!” 胖瘦阴使很受伤:“为何?” “自然不可。”小童理由十分充分,“你二人既是冥界骨干,理应要去追捕猫妖兄弟。若能缉拿成功,自然可上仙界拜见昭华上神。” 胖瘦阴使觉得这主意十分好,彼时若带着昭华上神的第三百二十八代徒孙上仙界拜见他说不定还得上神另眼相看,再私自传授几招修仙秘术,他兄弟二人自可扶摇直上。 阎流光叹了一声:“如此只能本君陪你上仙界了。” 小童轻咳一声,摇头道:“不可!” 这下连阎流光都不可思议,“又不可?” “如今流光君使位列仙班,君使若上天庭为我辩解,若是不留神落得个包庇仙友的罪名岂不是要坏了您的名声。”小童一脸义正言辞,“我岂可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君使。” 阎流光一听仔细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但又不免担忧,指着陆清奇道:“这倒还有一人,只是他如今被打残,本君倒不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只怕这两腿拐着走路影响我冥府形象。” 那小童点头附和:“我也有此意。” 陆清奇内心落下两行清泪。黑心安慰他:“仙界有什么好去的,回冥府治伤要紧。”话音刚落便见众人望了过来,她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见小童十分恭敬地朝她拱手行礼:“如此,便只能劳烦这位姐姐了。” 黑心正想推辞就听阎流光断然拒绝:“不可!” 众人闻言看向他,他轻咳一声,说道:“她不过是区区一末位拘魂使,上了仙界连基本礼仪都不通晓,没得丢了我们冥府的脸面。” 黑心本来就不愿意去,如今听阎流光这般说倒也懒得计较,但仙童显然不以为然,“君使此言差矣,我仙界自来博大宽怀有容乃大,这位姐姐虽不是我仙界之人,但冥界与仙界向来同气连枝,怎会介意她只是一名拘魂使。何况她是女子,说出的证词更加可信,故而她是同我上天庭的上佳人选。” 小仙童的诡辩能力无人可敌,阎流光也败下阵来,但他思索再三还是说:“如此我同你们一道上仙界,有本君在自然不怕她失礼人前。” 于是一番讨论下来达成共识,由胖瘦阴使去缉拿逃犯猫妖兄弟,阎流光则带着黑心一道上天庭协助仙童复命。至于陆清奇,只能委屈他拖着残躯带亡魂上路。 黑心不会飞,又没有祥云当座驾,小仙童本想带她一程,但阎流光却只是让他领路,自己掐了个诀唤来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当坐骑,一把揽住黑心就上了鸟。 大鸟羽毛如焰,在猎猎风中轻扬似火,极为拉风。黑心坐在鸟背上十分新奇,一会看看脚下白云舒卷,一会又伸手去够彩霞流光,身后的阎流光极为不耐:“你能不能消停会?这般没见识,若是上了仙界岂不是要让人耻笑。” 闻言即刻正襟危坐,此时在天上她不与他多计较,计较的多了怕他把她扔下去就不大妙了。收回东张西望的眼睛,又开始逗弄大鸟脑袋上的毛发。不知是不是大鸟被弄得烦了,随时来个大俯冲吓唬她。黑心不敢再动,暗暗想真是物似主人型,脾气暴躁喜怒不定。 阎流光在身后哈哈大笑,黑心回头瞥了他一眼:“君使,前面就是仙界了,需得注意形象。” 他果然立刻收声,想了想威胁道:“你到了天庭切莫胡言乱语诽谤我,若是被本君知道你造谣,立刻就让你回丰城街道当杂役。” 难怪他死活要跟着上仙界,原来是怕她在其他神仙面前毁他形象。其实他真的是多虑了,她委实没有他那么小心眼。 这仙界倒也不算远,不一会功夫便到了南天门。守将例行盘查了令牌一番便放了三人进去,只是看到黑心的时候多瞅了几眼。黑心心想这仙界的人委实没什么见识。 过了南天门,白鹤带着他们一路朝东,因阎流光不大常来,对路况也不甚熟悉,只是驾着火鸟一路尾随。奇怪的是,这小仙童似乎十分着急赶路,驾着祥云连闯几个路口,直惊了好几个嬉戏玩耍的仙女。 两人心中都不由暗叹这仙界的效率真是高,连回去领罚都如此迫不及待。 三人飞驰许久,阎流光险些怀疑这是不是要飞出仙界的地界,正想着小仙童终于在一块偌大的石碑旁停了下来。黑心在火鸟上颠得七荤八素,好容易到了地方赶紧跳了下来,扶着石碑安抚眼前乱晃的金星。 小仙童收了祥云,指着石碑道:“咱们到地方了。” 两人同时看向石碑处,只见石碑约有两人多高,石身呈低调的青黑色,古朴庄严,石面上只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苍山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