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人   玉泉庵掩映在玉泉山半山腰上的葱郁林木之间,清幽僻静,远远观之颇有出世脱俗神韵。
  
  可惜,除了庵中年长些的尼姑和常常跑来此处厮混的男知客,鲜少有人知道这座尼姑庵是个不折不扣的肮脏风月之地,实在有辱佛门清净名声。
  
  而自小住在玉泉庵还尚未接客的阿榆,自然也不晓得这一秘密。
  
  阿榆九岁出家。
  
  她本是山下王家村的孩子,幼时父母双亡,是被哥哥一手带大的。她七岁那年,十六岁的哥哥要跟人出去走镖,将她托付给大伯家,说是年底就会回来,不料哥哥一去不回,渐渐有消息说他们一行人路上遇到山匪,全都死了。两年后阿榆大伯家的堂兄要娶媳妇,阿榆大伯想贪她家的房子,一狠心便把阿榆偷偷卖到了当时收小尼姑的玉泉庵,对村民则称是侄女听闻哥哥死讯一心求死,被玉泉庵女尼所救,然后自愿出家。
  
  可怜阿榆当时正发着热,对这些狠辣无情毫不知晓,迷迷糊糊被抱到玉泉庵剃了头发,昏迷两日后又呆了脑袋,什么都忘了,唯一记得她叫阿榆,自此顶着“明心”的法号乖乖地做她的小尼姑。
  
  一晃六年过去了,十五岁的阿榆依然呆呆的,虽然看起来就是个安静乖巧的小姑娘。
  
  ~
  
  春夜,阿榆被一阵强烈的尿意催醒,在单薄被窝里磨蹭了会儿,终究没能像以前那样成功地憋下去,只好穿上松松垮垮的中衣,提着油灯出了门。
  
  玉泉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三进的院子,最前面是烧香拜佛的正堂,中间是接待往来香客的客房,后院五间正屋分别住着师祖静慈师太、师父清诗和师叔清画,她和师姐明安住东厢房的两间屋子,西厢房那两间则住着清画师叔的两个弟子。
  
  其实,除了偶尔路过的远方村民,很少有女眷到玉泉庵来上香,每年到此过夜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客房形同虚设,偏偏师祖吩咐她们每天都要打扫客房,而整个尼姑庵唯一的茅房也盖在客房旁边。
  
  阿榆白日里喝的水有些多,哗啦啦洒了一大泡,从旁边备着的木桶里舀一勺山泉水,洗了洗,清凉凉的,连困意都散了许多。收拾好了,阿榆提上裤子,迷迷糊糊往回走。
  
  玉泉庵西边有一大片桃林,现在桃花开的正热闹,空气中都浮动着淡淡花香味,再加上远处山涧传来的淙淙流水声,阿榆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师姐常常念叨着想家,还跟她说镇子里的趣事,可阿榆从记事起就住在尼姑庵里,从来没有下山过,完全无法想象师姐说的那些热闹。她也不羡慕,因为她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
  
  正要走下台阶,旁边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呼,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渗得慌。
  
  阿榆记起小时候师父给她讲的鬼故事,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动都不敢动,像被定了身似的呆呆立在那儿。隔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鬼怪来抓她,阿榆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睛,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挪,生怕看见什么人面蛇身的妖怪,又怕它们循着人气儿过来吃她。
  
  走了不知多少步,阿榆憋不住气了,正害怕会引来什么东西,结果没等到妖怪,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炕上打架。
  
  “清诗,半月不见,老爷我,我想死你了!”
  
  “贺老爷,你,你轻点……”
  
  是师父的声音。
  
  阿榆松了口气,师父都敢说话呢,周围肯定没有鬼怪了。不怕了,阿榆想走,但旁边屋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怪,阿榆心里好像多了一只小猫,挠啊挠的让她心痒痒。她想趴到窗前去看看师父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有男人的声音?最让她担心又困惑的是,那男人好像在欺负师父,可师父似乎并不生气啊……
  
  提着昏暗的油灯,阿榆慢慢凑近窗前,伸手就要在窗纸上戳个窟窿。可转念一想,里面黑漆漆的,就算有了窟窿她也看不见,索性放下手,耳朵贴上窗户仔细听。
  
  她听到那男的好像在说什么棒子。
  
  阿榆纳罕地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顶。棒子要等秋天才熟,现在刚刚种下去不久,苗都没出来呢。虽说尼姑庵的庵田赁给了山脚下的贫苦百姓,阿榆不用下地,可阿榆做完师父规定的活计后就会跑到那边看他们种地,李家小胖还送了她一个纸糊风筝……
  
  里面女人叫声突然变大,打断了阿榆的思绪。阿榆知道那是师父的声音,却又不太一样。平常师父跟她说话都是冷冷清清的,好像在冰水里浸过一般,现在却是那么急促,难听,时断时续,听得阿榆不解又莫名难受。
  
  继续听了会儿,阿榆摇摇头,放轻脚步回屋了,钻回被窝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清浅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
  
  阿榆眨眨眼睛,翻了个身。
  
  这个晚上,阿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师父坐在一根棒子前面,一会儿哭一会笑的,哭得让她心疼,笑得让她心酸。她想到师父平时对着书发呆的情形,又想到师祖和师叔整日笑眯眯的模样。看来不认识字果然是有好处的,师父如果不认识字,就不会看书看得发呆了。
  
  次日天未大亮,阿榆和明安就起床了。两人在走廊里碰头,阿榆朝师姐礼貌地笑笑,明安却瞪了她一眼,扭头去厨房了。阿榆已经习惯了师姐莫名的敌意,拎起木桶去后山打水,两人分工,她提水,师姐做饭,一日复一日,慢慢也成了习惯。
  
  清诗推开窗户,就见自己的小徒弟拎着两个木桶朝外面走呢。
  
  看着看着,她轻轻蹙眉。
  
  不知不觉,这丫头已经十五岁了,身量窈窕,即使穿着一身灰色的尼姑袍,也掩盖不住那天生的风.流韵味。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凭她的样貌,找个家境殷实的佳婿并不难,可偏偏……
  
  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不想让阿榆知道人世险恶,因为那样,她将来更难以接受这尼姑庵的龌龊,就如她当年避祸至此,本以为可以常伴青灯古佛,第二夜才知自己进了狼窝。不是没有想过寻死,可拿着剪刀时,她又害怕了。
  
  她承认,她怕死。
  
  既然逃不开命运,不如让阿榆像白纸一样活着,等下月她开始待客,也只会认为那是一种修行,只要别人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对于女子而言,那种被不同男人压在身下随意玩弄的生活,是奇耻大辱,猪狗不如。
  
  就像明安,其实她的年纪已经够了,只是静慈师太还没得到让她满意的价钱,所以一直没让她开-苞。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懂事聪明的明安会怎么想?
  
  清诗轻叹一声,转身,从花瓶里的桃树枝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轻揉碾碎,再丢开。
  
  人如花,花似人,上天注定的事情,谁也无法躲。
  
  ~
  
  早饭过后,提前吃完饭的阿榆跪在佛堂里念了会儿经,便提起扫帚去扫前院了。
  
  她扫地的时候,院中老槐树上有只喜鹊一直叫啊叫的,阿榆好几次忍不住抬头看那只背黑腹白的大.鸟,心想难道今天会遇到什么好事?
  
  念头未落,已显破旧的木门前忽然多了两双脚。彼时阿榆正好扫到门边上,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好像泛着流光的白色男人衫摆和大红女人裙角上便移不开了,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料子……她惊艳地盯着那料子,若非无意瞥见女子的脚远比一般女子大,根本不会好奇地往上看去。
  
  这一看,人就更呆了。
  
  那白衫男子怎么长得那么俊,那红裙女子怎么生的那么好看呢?秀丽的长眉,仿佛流动着星光的桃花眼,白净的脸蛋,红红的小……不大也不小的嘴唇,微微扬起的下巴,被衣领遮掩了的修长脖子,再往下就是一双鼓鼓的胸脯了……
  
  阿榆情不自禁又看了那人的脚一眼,再抬头看女子脸庞时,眼里就多了一分遗憾。上次师父说她脚小好看,可见脚大就是不好看了,要是这位姑娘……夫人脚再小一些,她那位神仙似的相公大概会更喜欢她吧?
  
  阿榆的小脑袋瓜里各种胡思乱想,因此没有注意到那位夫人眉眼间隐含的怒气。
  
  白衣男子名肖仁,他颇感兴趣地盯着面前神色不断变化的小尼姑,等她终于看向自己,腰板不由挺得更直,“唰”得一声展开折扇,笑得分外惹人眼花缭乱:“这位小师父,我娘子生的就这么好,连你一个女子都看呆了?”
  
  话音刚落,收到来自身侧那人狠狠一记眼刀。
  
  换成旁人听了这话定会不好意思,偏阿榆脑袋缺根弦,没想那么多,老实地点点头道:“这位女施主确实好看,就是脚……稍微大了点。”其实大了很多点,但她觉得脚大不是件好事,还是委婉点免得惹对方难过吧。
  
  肖仁愣住,随即背转过身,肩膀抖个不停。
  
  阿榆不明所以,刚想问,身上忽的一冷,扭头一看,对上女施主吃人一般的目光。
  
  阿榆忍不住打个激灵,这位女施主好凶!
  
   正文 借宿   阿榆胆子并不大,此刻被一个比她高一头多的冷美人凶狠地盯着,她不由自主低下头,退后两步道:“两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吗?是的话请随我来。”一手扶着扫帚,一手成掌立于胸前,垂眸敛目。
  
  寺中清幽,小尼姑声音轻柔动听,说话时门口两人只能瞧见她细长眼睫闪动,白皙小脸透着桃晕浅红。
  
  肖仁用扇子遮了半张脸,肩膀一歪,凑到展怀春耳边道:“没想到这么个偏僻小庵里还有朵绝色,你这半个月不愁没意思了。”
  
  展怀春扫他一眼没说话,目光转向面前的尼姑庵。穿成这样,男人女人他都没心思看。
  
  肖仁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着呢,可展怀春越不痛快,他就越舒坦,装模作样问道:“娘子是直接去客房休息,还是先上柱香?还是上香好了,你我成亲三年你肚子都没有动静,今日就求佛祖赐咱们一个孩子吧,等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带你回家。到时就算我爹娘嫌弃你身高脚大还有哑疾,看在孙子的份上,他们也会认你这个儿媳妇的。”
  
  言罢肖仁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搭在展怀春肩上,作出要扶他往里走的样子。展怀春僵着身子不愿走,肖仁看看那边因他刚刚那番话目瞪口呆的小尼姑,再次用扇子挡住脸,小声对他道:“女人都喜欢上香,你既然扮作女人,就该装的像些,否则被她们猜出你男扮女装当面拆穿,更丢人。”
  
  “废话少说!”展怀春朝他做了个口型。
  
  “愿赌服输。”肖仁挑眉,无声回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展怀春面色铁青。
  
  两人窃窃私语,男人被扇子挡着面孔,阿榆只能瞧见那个美丽的少妇,见她绷着脸,男人半搂着她肩膀明显是在哄她的样子,不禁暗暗替女施主庆幸起来。虽然身上那么多毛病,相公却温柔体贴处处让着她,只要将来生了孩子,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吧?
  
  她耐心地等两人商量出个结果,还把脚下几片树叶扫到那边叶堆处。扫完见两人还在僵持,阿榆有些不解了,“两位施主,你们要去上香吗?”上不上,一句话而已,需要商量那么久?
  
  肖仁拍拍展怀春肩膀,摇着扇子应道:“先上香,随后劳烦小师父把你们主持师太请出来,我有事要跟她商量。”
  
  阿榆点点头,跑过去将扫帚靠在墙上,转身领二人往里走。因为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上香,庵中尼姑又少,香堂里并没有尼姑负责招待香客,好在一应物事都齐全。正要抽香,阿榆忽的想起一事,扭头问站在那边的两人,“二位施主都要进香,还是……”
  
  “都要,我们夫妻一起求子才显得心诚。”肖仁笑着答。
  
  阿榆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家里是男人说了算的,便没再询问女施主,点了六根香,走过去递给他们。
  
  肖仁动作潇洒地将折扇别到腰侧,接了香,一本正经跪到蒲团上。跪了会儿不见展怀春过来,扭头一看,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走到门口去了,一身大红裙子立在门前,晨光透过树梢照进来,把那特意勒出来的小腰照得还真有那么几分勾人味道。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展怀春侧身回视他,于是胸前被他特意嘱咐下人蒸的大馒头撑起来的曲线更明显了……
  
  肖仁不忍看第二眼,憋着笑磕头上香,起身后又把阿榆手中另外三支香也接了过去,嘴上解释道:“我娘子脾气不好,接下来还要在你们这儿叨扰半个月,我不在的时候,还请小师父多替我照顾照顾娘子。你也看到了,她生成这样,我父母不喜欢她,只准她住外面,她心里苦啊。”
  
  他生的剑眉星目,作出一副深情模样格外惹人跟着他的情绪走,阿榆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双手合掌感慨道:“施主不必忧心,你对娘子这么好,佛祖知道后,肯定会成全你们的。”
  
  “但愿吧。”肖仁叹口气,跪到另一个蒲团上,替“娘子”上香,口中念念有词。
  
  展怀春站在门口背对香堂,听好友演得跟真的似的,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跟肖仁打什么破赌。幸好大哥出门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否则被大哥知道他跑到这边胡闹,还不扒了他的皮。
  
  上完香,阿榆请两人到偏房小坐,她去后面请静慈师太。
  
  静慈三十多岁,养的一身细皮嫩肉,不施脂粉也算是半老徐娘。她原是青楼红牌,被一个官家老爷买回家做小妾,着实得了两年宠,可惜后来被主母钻空子卖了出去,费了老大劲儿才从一凶恶男人手里逃了出来,避到此处。当时玉泉庵只有两个老尼,静慈勾搭山下地痞头头高昌,联手害死了她们,自此她占了这座尼姑庵,慢慢又做回老本行。
  
  青楼出身,惯会逢场作戏,装正经时也颇有几分清高气度。
  
  “是明心啊,找师祖做什么?”开了门,见门前站着庵里相貌最好的小尼姑,静慈和善地笑道。顶着尼姑庵主持师太的名,做着佛祖最不耻的事,想接客就接客,不想接就养养花逗逗小尼姑,偶尔应付应付老相好,这日子过得真是有滋味儿,比事事不由己的红牌都享受。
  
  阿榆恭敬地把前面的事说了一遍。
  
  静慈仔细打听了两人衣着打扮,随后回屋理理衣袍,手持念珠走了出来,命阿榆在前面领路。
  
  到了偏房,阿榆推门而入,替屋内两人引见道:“两位施主,这便是敝庵主持,我师祖静慈师太。”
  
  静慈面相平和,目光平静地朝二人点头行礼,安安分分,与其他尼姑庵师太并无两样,心中却是暗暗腹诽。白衫男子不必说,那个穿红裙的明显是男扮女装,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在男人里面打滚那么多年,分辨这个轻而易举,只是不知这两人有何来意。
  
  小尼姑呆傻有趣,肖仁忍不住打趣她,真对上大尼姑,肖仁看清长相后便规规矩矩垂眸道:“师太,敝人姓方,这是我娘子。娘子因身形异于常人不为家母所喜,近来心情抑郁,想寻一僻静之处安心养性。方才我二人路过此处,见玉泉山风景秀丽,贵庵清幽雅致,心中大喜,便冒昧上来询问,不知师太可否收留我娘子半月?”
  
  “方施主客气了,能解尊夫人郁结,是敝庵之幸,只是敝庵陈设简陋,不知夫人能否习惯?”静慈心平气和地道。
  
  肖仁与展怀春对了个眼神,笑道:“师太不必自谦,娘子喜欢的就是庵里的返璞归真。只是,我娘子有哑疾,独自生活多有不便,不知师太可否为她安排个小师父照顾她日常起居?这是五十两纹银,算是我们夫妻的谢礼。半月后我来接娘子,若娘子心结解开,方某愿再添一份香油钱。”
  
  听对方要请小尼姑伺候,静慈心中一定,料定对方应是从哪里听说了庵里的勾当,特意过来寻快活的。至于扮成妇人,要么是对方喜好玩花样,要么就是放不开面子。想了想,静慈没有拆穿对方,假意推拒了两次便示意阿榆接过银两,接着道:“贫尼有两个弟子服侍过客人,手脚还算勤快,现在贫尼请她们过来,夫人挑个合眼缘的?”
  
  她说的是暗语,同道中人自然明白。
  
  肖仁看向展怀春。若是他选,就让面前这个小尼姑伺候就行了,三分娇三分憨四分乖,逗着肯定有趣。
  
  展怀春扫阿榆一眼,犹记得她说自己脚大的事,没坑声,默认了主持师太的话。若是男儿装扮,他,他根本就不会来这种地方,更不用一个小尼姑服侍左右,可他要装半个月女人,别的不说,单是梳头就得请人帮忙。肖仁还想让他跟人学梳妇人发髻,他疯了才会配合他!
  
  静慈淡淡一笑,吩咐阿榆去把清画名下的两个弟子叫来。明容十八,明华十七,都早早开了苞,可惜玉泉山地处偏僻,来的客人少有大富大贵者,平时两个丫头单晚只赚二两到十两不等。今日这位客人,就算离开时不给香油钱,半月五十两也够了,论单晚当然不算大方,可一住半个月的客人,一年也没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厮混个一两晚就走了。
  
  阿榆领命而去,很快便带了两个师姐过来。
  
  明容明华是静慈后来买的小尼姑,最初并不知这是狼窝,都是十五那年被祸害后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地方。可惜她们被爹娘卖了进来,卖身契在静慈手里,静慈背后又有高昌撑腰,二人不敢逃,在静慈一番劝说后没了死志,慢慢便习惯了。不过静慈懒得调.教她们,反正那些男人寻的就是庵里的刺激,所以两人没有静慈那么老辣,进来后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位客人,目光自然都落到了肖仁身上,又见肖仁生的高大俊朗,不由都动了春心。若不是被静慈及时递了眼风,恐怕还会做出更直白的勾.引之态。
  
  但展怀春已经把二女的痴迷情状看在眼里了,不禁皱眉,心想玉泉庵到底是无名小庵,里面尼姑都修行地不到家,居然如此轻易动了凡心。展怀春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便不会再看第二眼,直接递给肖仁一个眼色,示意换人。
  
  肖仁知道他脾气,无奈地转达了他的意思。
  
  静慈犯了愁。这两个都不满意,又点明要小尼姑,那就只剩两个还没开.苞了的。
  
  对方行事如此隐晦,静慈不得不继续用暗语道:“夫人,她们两个不行,庵里就只剩明心跟她师姐了。两人年纪小,以前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特别是守夜的事,恐怕做不来。”想买初.夜,那得加钱,不提阿榆,明安她少一百两都不答应,她买人时可是专门拣底子好的良家女挑的。
  
  守夜?
  
  肖仁都不用看展怀春,直接笑道:“师太误会了,不用守夜,只要她们伺候我娘子洗漱梳头,白日里再陪她说话解解闷便可。”他跟展怀春虽然游手好闲,烟花之地却是不去的。他家里有父母管着,展怀春上头有威严大哥,两人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更不会让小尼姑守夜了。
  
  只说话梳头?静慈师太不由狐疑地看了展怀春一眼,这人到底有什么怪癖啊?
  
  算了,这样银子赚得更轻松,回头她嘱咐两个弟子无论如何也别被人骗上.床就行了。
  
  有了决定,静慈示意明容二人出去,顺便把明安叫来。至于阿榆,人在这儿摆着对方都没提,估计是看出她傻不想要她,那就留在这边凑个数吧,也好衬得明安聪明伶俐。
  
  阿榆心思单纯,向来是师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嫌弃了。等明安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因屋里有两个陌生人,她头微微低着,只有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目光好几次掠过那冷脸美娘子的一双大脚,逗留片刻,面露惋惜。
  
  次数多了,展怀春发觉了,不悦地抿抿唇,将裙子往下拽,遮住脚上那双肖仁特意为他准备的超大绣花鞋。
  
  阿榆呆呆地盯着对方华丽的裙摆,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女施主这是不好意思了啊……
  
  罪过罪过,她怎么能盯着人家痛处看呢?
   正文 馅饼   明安比阿榆大一岁。
  
  在阿榆眼中,明安师姐比她高,比她好看,也比她聪明,反正就是师姐什么都比她好。所以,虽然她不知道那位女施主要求见明安便是对她不满的意思,却已经认定一会儿女施主肯定会挑明安去伺候。她笨手笨脚,除了针线活还可以,其他就只会使蛮力气了。
  
  阿榆一点都不沮丧。不用去伺候人更好,女施主脾气太坏,连她相公哄着都费劲儿,阿榆可不觉得自己比她相公嘴巧。乖乖站在师祖椅子旁,阿榆只盼着明安快点来,那样她就可以早点去扫院子,扫完了好早点歇息。
  
  后院明容明华找到明安时,明安正在厨房里洗碗。
  
  “明安,师祖叫你去前面,就在香堂旁边的偏房里,你快点过去。”
  
  明安忙在围裙上抹抹手,赶在两人转身离开时追上去,讨好地问道:“两位师姐,不知师祖叫我何事?”一双美眸似含了两汪秋水,潋滟媚惑。
  
  其实论容貌,明安绝对没有阿榆好看,但她生了一双极其动人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像极了画中的狐狸美人,嗔怒喜乐都格外勾魂儿。去年明安开.苞前,静慈招来的男客差点为明安的初夜打起来,最后因静慈对价钱不满意才作罢。当然,此事两个还未开.苞的小丫头是不知道的,静慈那人看似和善其实心狠手辣,早就警告过明容明华不得将庵中秘密泄.露给两个师妹,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否则就卖她们去最下等的窑子
  
  明容明华不敢声张,晚上默默接客,白日里则装得若无其事。如今虽然习惯了,心底免不得自怨自艾,而当她们看见还清白无瑕不谙世事的两个美貌师妹时,那苦闷就变成了羡慕嫉妒。其中眼睛勾人的明安最招二人挤兑,阿榆貌美却单纯好欺负,让她帮忙她都不说二话,反而不怎么惹人嫉恨。
  
  此时听她问话,明容冷哼一声,“找你何事,你过去不就知道了?”言罢叫上明华一起走了,满是不屑。
  
  明安望着两人背影久久没动,目光渐冷。
  
  两个千人骑的脏货,当她不知道?她不是阿榆那个傻子,她上山时已经十岁了,庵里常常有男客过来上香,晚上她也不止一次听到师父偷偷去客房的动静,更是无意瞥见过师父衣领下的红紫痕迹。她家里穷,小时候跟爹娘弟弟们睡一张大炕,爹娘半夜做事她都知道,自然晓得师父到底做了什么。后来明容明华行为举止大变,这些她都知道,只不过装糊涂而已。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逃离这个狼窝的机会,所以她怕静慈突然找她,怕厄运提前降临。
  
  她惴惴地去了前头。
  
  “师祖,您找弟子何事?”进屋后,明安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没有四处乱看。老实人容易让人放松戒备,这是她从阿榆身上学到的,当然,阿榆是真傻,她只是为了自保。
  
  静慈和善笑道:“这是方施主和方夫人,方夫人要在咱们庵里静养半月,想从你跟明心中间挑一个服侍左右。”说完让阿榆跟明安站到一起,再扭头看向展怀春:“夫人,明安年长一岁,善解人意,明心心思纯净,安静乖巧,您看谁合适?”
  
  展怀春慢慢收回凝视窗外的视线,看向五步远外的两个小尼姑。
  
  他看过去的时候,明安略显局促地抬头看他。因展怀春坐着,身高不明显,一双大脚也藏在裙子下,明安倒没多想,只觉得这位夫人国色天香,面冷如霜,但身上的清贵气度是掩饰不了的。非富即贵,明安脑海里闪过这个词,随即规矩地垂眸,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从容。大户人家的夫人最重规矩,如果她入了对方的眼,兴许可以求对方救她脱身。
  
  展怀春怔了一下,为明安那双天生妩媚的美眸,不过也只是因为意外而已,他跟大哥都是少见的好相貌,能以美貌吸引他的姑娘,至今他一个都没碰到过。短暂的失神后,展怀春看向肖仁,见肖仁也在看自己,眼里亦有惊艳和困惑。确实,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巧合,但接连见到的几个尼姑,从主持到小弟子都生的非一般美貌,这就耐人寻味了。
  
  再次看向最初见到的那个小尼姑,展怀春隐隐觉得,这次尼姑庵之行,或许会有些意外收获。
  
  阿榆并不知道有人在看她,她老老实实低着头,偷偷看自己手指头。指甲长了,一会儿扫完地就剪剪。
  
  一个比正常尼姑懂事却世故,一个比正常尼姑灵动却呆傻,展怀春毫不犹豫地指向阿榆。
  
  既然男扮女装,那就选个傻点的吧,免得聪明人从蛛丝马迹上猜出来。最初不想选呆尼姑是因为她那句冒犯的话,现在,整个尼姑庵看来看去就她一个傻的,他别无选择。
  
  除了阿榆,其他三人都吃了一惊。肖仁吃惊好友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他明显不喜欢的一个,那之前到底在折腾什么?静慈跟肖仁想的差不多,只不过她越发认定展怀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怪癖了,而明安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傻子!
  
  阿榆没吃惊,是因为她低着头,根本没瞧见展怀春的动作。直到肖仁走到她身前郑重托她好好照顾他娘子时,阿榆才茫然抬头,红润小嘴儿微张,大眼睛瞪得溜圆。女施主,女施主选她了?
  
  见她露出这副呆傻模样,肖仁忽然觉得手指痒痒,竟忍不住想去捏小尼姑的脸!
  
  “咳咳,那就请小师父领我们去客房吧,我陪娘子歇息会儿就下山了。”肖仁迅速转身,强行克制住那种冲动。这是小尼姑,不是家里五岁的妹妹,他得忍。
  
  “师祖……”阿榆求助地望向静慈,她根本没有伺候过人啊!
  
  静慈微微笑,起身吩咐道:“去吧,后面客房都空着,你请两位施主任选一间,安置妥当后再来找师祖,我有话要嘱咐你。别担心,方夫人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言罢朝肖仁展怀春双手合十,转身,用眼神示意明安跟她一起往外走。
  
  明安悄悄瞥一眼依然安坐的展怀春,咬咬唇,乖乖出去了。
  
  阿榆眼巴巴地望着二人离开,好想也跟上去。
  
  “小师父看什么呢?走吧,我跟娘子爬山挺累的,想去客房歇会儿。”屋里只剩个呆傻小尼姑,肖仁再次摇起折扇,悠然地道。
  
  展怀春站了起来。
  
  阿榆忍不住往肖仁那边挪了两步,借肖仁的身体挡住自己,然后扯扯肖仁袖子,小声商量道:“施主,我真的很笨,你劝劝你娘子,让她选我师姐服侍她吧?”
  
  “怎么,你不愿意服侍我娘子?”肖仁来了兴致,故意抬高声音,好让好友也能听见。
  
  阿榆吓了一跳,偷偷往那边望,正好对上展怀春不悦又不耐的眼神,赶紧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从来没有服侍过客人,怕笨手笨脚的惹夫人不高兴。夫人,我师姐很巧,有时候我不用说话她都知道我想做什么,她那么聪明,你还是选她吧?”
  
  展怀春装哑不能说话,能说他也懒得理会这个傻尼姑,看看肖仁,直接出了门。
  
  肖仁拍拍阿榆肩膀,推她往外走,好心安抚道:“别怕别怕,我娘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她脑子不太好使,你师姐那么聪明,我娘子见了肯定会自卑啊,所以你越笨我娘子越喜欢你,懂了吗?”
  
  前面展怀春脚步一顿,强忍着才没回头给他一拳。
  
  阿榆的紧张担心却一下子变成了同情怜悯,越看前面的高个美娘子越觉得她可怜,好像除了一副比桃花还要好看的容貌,她身上就全都是毛病了。这个想法让她迅速镇定下来,乖乖走到两人身前,领他们去客房。
  
  房间外面看上去都差不多,展怀春随意指了一间,正是昨晚清诗跟男客私会的那间。
  
  阿榆没有多想,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再来,反正客房每日早上都会打扫。庵里总共四个小尼姑,挑水打扫做饭洗衣几样活她们分工做,她负责挑水,明容师姐专管打扫,她都已经帮她扫院子了,这边明容师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吧?
  
  结果进屋却见床上被铺还散着。
  
  两人紧跟在她身后,阿榆脸上一阵红,飞快跑过去把褥单连同被子都卷了起来,低头赔罪道:“今早事多,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两位施主先在屋里坐坐,我这就去换套干净被子,前几日新洗新晒的,盖起来特别舒服。”说完抱着被子要走。
  
  展怀春拽住她,目光扫视一圈,指指床再指指茶具。
  
  阿榆疑惑地看向肖仁。
  
  肖仁靠在椅子上,懒懒道:“我娘子让你把床上的枕头纱帐还有茶具等等都换成新的。”
  
  阿榆恍然大悟,对展怀春点点头,朝门口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将铺盖放回床上,把纱帐解下来连同枕头一起堆在铺盖上,再抱起来往外走。
  
  等她出去了,肖仁疑惑地看向展怀春:“她傻你也傻,这么费事做什么,换个房间不就行了?”
  
  展怀春走过去将窗推开,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道:“换个房间也一样,不如一次都换成新的。”
  
  那声音清朗动听如第一滴雨珠落入深谷幽泉,悠远纯净,又带着男子常见的深沉音色,如果不装哑,身份毕露无疑。
   正文 尺度   阿榆抱了新被子回来,展怀春让她把被子交给肖仁抱着,命她先把床榻上上下下都擦一遍再铺床。当然,他只动了几下手指头,话是肖仁替他说的。两人配合着说完,见阿榆呆呆立在那儿,似是不解又似是迷茫,展怀春冷笑,抬手去摸袖口,想给她点辛苦钱。
  
  结果手还没碰到袖子就放下去了,因为他记起来了,他这次上山分文未带,除了头上几件做做样子的首饰,可谓是一贫如洗。展家二少爷从来没有如此穷过,可谁让他打赌输了而肖仁是那个可以随便提要求的人?压下心头恼恨,展怀春看着肖仁指指阿榆,转身去了窗前。
  
  肖仁很痛快地摸出一锭碎银,朝阿榆晃了晃,很是无奈地道:“我娘子爱干净,小师父多多担待。这块儿银子是我特意给你的,算是谢你替我照顾娘子,你赶紧收好,别跟旁人说。”银子这种东西,放到哪儿都是被抢的命,哪怕是一群自称看破红尘的和尚尼姑。小尼姑看着就单纯,要是不叮嘱两句,肖仁怕她主动把银子交给主持去。
  
  阿榆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银子是啥样,忍不住盯着肖仁手中东西瞧了会儿,然后在肖仁起身时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夫人是客,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小脸红扑扑,大眼睛水汪汪,真的没有半点贪婪。
  
  肖仁是真心想赏她,可阿榆也是真的不想要,说完转身跑出去了,过了会儿抱着木盆走了进来,当着两人的面把床铺桌椅等等擦了个一干二净。全都忙完了,阿榆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对肖仁道:“两位施主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你们先休息,我去找师祖了。”
  
  肖仁不知道展怀春是怎么想的,看小尼姑认认真真地忙碌时,他竟然有点心虚。自家老子是知县,官不大,但在县城里也算是天了,所以无论是家中那些丫鬟,还是外面的人,小意巴结他的比比都是,更卑微的事情都做过,但没有哪个,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神色会像这个小尼姑那样认真,不嫌累也不嫌苦。
  
  “去吧去吧,我们这边没别的事了,你不用急着回来。”肖仁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阿榆长长地舒了口气,抱着换过几次水的木盆出去了。
  
  “怎么,心疼了?没看出来你还会怜香惜玉。”展怀春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掀开茶壶盖子轻轻闻了闻,嫌弃地蹙眉,心想这半个月还是喝水算了。
  
  肖仁心情有些复杂,“那倒没有,我只是想不通,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爹娘怎么忍心将人送到尼姑庵?像灿灿,我爹我娘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连我这个儿子的分量都没她重。”
  
  “谁知道他们当父母的都怎么想的,我们家那俩老的早早扔下我跟大哥跟船出海了,临走前说他们不定准还回不回来,让我们自己娶媳妇,摊上这样的爹娘,有什么办法?”提到父母展怀春心里就有气。如果他们在家,他也不用被大哥从十二岁骂到今日,这六年展怀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俩人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说到此处不由沉默了片刻。
  
  “行了,你走吧,如果我大哥提前回来,你记得早早给我递信儿。”想到之前好友的各种诋毁戏弄,展怀春懒得跟他待着,开始撵人。
  
  肖仁看看他,摸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看这家尼姑庵有些古怪,要不咱们换一家?”
  
  展怀春冷哼,“换什么?让你再胡说八道一次?就这里了,你走吧,半个月后带好衣服来接我。”
  
  他越表现地毫不在乎,肖仁反而越不想走,脑袋一转想了个主意,嘿嘿笑道:“算了,看你这样挺可怜的,要不咱们换个要求,你喊我一声大哥吧,喊完咱们一起回去。”
  
  让展怀春住尼姑庵,起初只想着玩闹取乐,现在肖仁是真的不放心,担心的却不是展怀春的安全。别看展怀春细皮嫩肉看着瘦,自七岁那年他出事差点丢了命后,展爹展娘可是花大价钱请了道家高人教两个儿子练武,内外兼修。展怀春大概也是怕极了,难得有一样学得比他大哥认真,三年前道士走了,展怀春也学成了,十来个人一起上都别想伤着他。肖仁不放心的是这小子娇生惯养臭毛病又多,尼姑庵里没肉没酒,住着也肯定没有家里舒服,肖仁怕展怀春吃不消。
  
  两人一般大,确切地说肖仁比他还小两个月,现在竟然还想当他大哥?
  
  展怀春想都没想,直接将肖仁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往外推。大丈夫一言九鼎,输了就是输了,再说肖仁要真有那么好心,他何必又蒸馒头又做衣裳的?展怀春越想越气,若不是顾忌被人听见,真想直接把肖仁扔出窗去。
  
  肖仁扒着门板不愿走,“别动手别动手,要不换一个,不叫大哥了,你亲自帮我洗三天袜子……”话未说完胳膊被人用力拧了一下,疼得他浑身冒汗,肖仁脾气也上来了,恨恨甩开展怀春,咬牙切齿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这么喜欢住尼姑庵,那你干脆住满一个月吧!”
  
  “行啊,不过你得再找一只蚂蚁跟我比,再输我就住一个月。”展怀春淡淡道。
  
  肖仁愣住,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你真想再跟我比一次?”
  
  展怀春颔首,笑着看他:“如果你不怕死,尽管带着蚂蚁来。”上次答应跟他比谁的蚂蚁爬地远,他真是鬼迷心窍。
  
  肖仁嗤了声,摇摇折扇道:“手下败将,我就知道你没那个胆量……退后,你想做什么?我,我警告你,再敢对我不敬,小心我休了你!”眼看展怀春又想动手,肖仁被烫了般往后跳,跳完见展怀春愣在那儿,肖仁又飞快跳了回来,大手趁其不备在展怀春胸口摸了一把,摸完大笑着跑了,“哈哈,娘子在这儿好好静养,为夫半月之后再来接你回家!”他打不过展怀春,跑得却是飞快,一眨眼没了影儿。
  
  展怀春额头青筋直跳,低头看看胸口两个鼓包,转身进屋,关门,在屋里转了一圈踢翻一张椅子后,走到床边,直接趴到了早被他彻底检查过的干净被子上。趴了一会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展怀春猛地转身,闭着眼睛,静了好久才抬手,把胸口被压扁的俩馒头又捏圆了……
  
  为何要让他遇到肖仁那个道貌岸然的混球!
  
  展怀春低声骂了一句,踢掉那双绣花鞋,把一双长腿抬到榻上,动了动,寻到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睡一会儿,谁料手臂搭下去时却碰到一处明显的凸起。他睁开眼睛,手探到褥子底下把东西摸了出来。
  
  是把匕首。
  
  展怀春轻笑,拔.出匕首打量。刀刃薄而锋利,寒光流转,好是好,只是肖仁那家伙也太小心了,一个小小的尼姑庵,就算有些古怪,又哪里值得他动用刀子?
  
  将东西塞回枕头底下,展怀春仰面躺着,阖目小憩。
  
  那边阿榆正站在静慈屋里聆听训诫。
  
  “明心,既然方夫人看中你,你就安心服侍她吧,除了晚上回自己屋里睡觉,每日做完活后都直接去她那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过有一样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她脱你裤子,也不准听她的自己脱,懂吗?”静慈轻声嘱咐道。不管对方有什么怪癖,花银子都是为了找女人的,五十两,只要对方不做到最后一步,其他的她都答应。至于裤子,静慈对男人再了解不过,一定不能让他们脱,脱了就管不住了。
  
  阿榆乖乖点头,想了想又不解地问:“师祖,她为何要脱我裤子啊?”
  
  这个傻孩子……
  
  静慈把人叫到身前,慈爱地拍拍阿榆手道:“这个啊,师祖是看方夫人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胡乱猜想的。她若正常最好,万一她对你做了什么怪事情,明心别怕,等她做完了你直接过来找师祖,师祖给你解释,但裤子千万不能脱,记住了。”她知道清诗对小弟子的教养法子,难得遇到这么个天生玩物,静慈也愿意配合清诗。而且正因为阿榆傻,这次待客反而省事了,不用费太多心思解释或威胁。
  
  阿榆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师祖这么说了,她照办就是。
  
  静慈又嘱咐了两句,让人出去了。那两人衣着气度非凡,应该是显贵出身,这样的人家,真想买初夜的话不会吝啬银子,既然没买,多半是不会强要的。况且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肯定知道她跟高昌的关系,也知道吃白事的下场。
  
  静慈很放心,摸摸那五十两白银,藏到自己的小柜子里去了。
  
  外面阿榆朝客房走了几步,又拐去自己房间,将缝到一半的袜子和针线筐都带上,这才去客房找女施主。
  
  她轻轻敲了敲门,“夫……施主,我来服侍你了。”叫夫人有点怪,她还是习惯喊施主。
  
  展怀春还没睡着,听到动静,皱了皱眉,不想起来。
  
  里面迟迟无人应声,阿榆等了会儿,绕到窗前,发现床榻前摆了一双大绣鞋,上面躺着熟悉的红裙身影。以为对方睡熟了,阿榆转身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坐下,拿出剪刀剪指甲。
  
  外面没有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展怀春心生好奇,悄悄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距离正午还有段时间,春日阳光温和明媚,小尼姑安安静静坐在门前台阶上,无比认真地剪指甲。一双小手沐浴在日光里,纤细小巧如葱白。
  
  展怀春看得有些出神,目光慢慢移到小尼姑脸上。
  
  她头上戴着尼姑帽,下面没有头发遮掩,反倒显得脖颈修长,耳垂白嫩可爱。展怀春盯着她偶尔眨动的眼睫瞧了会儿,慢慢收回视线,心中却认可了肖仁的话。没有头发还能让他觉得好看,小尼姑确实算是绝色了。
  
  他朝门口走去,去给她开门。
  
  他的指甲也有点长了,看她剪得那么认真,也帮他修修好了。在家里,他不习惯丫鬟伺候,更不可能让小厮替他做这种事,小时候是大哥帮他,现在大哥不管他也不想让他管,偏偏自己剪右手指甲时又不方便,那就趁现在身份之便,省事一回吧。
  
   正文 见红   剪完最后一个指甲,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
  
  阿榆扭头,见女施主站在门口低头看她呢,赶紧将剪刀放到针线筐里再端起来走过去,有些拘谨地解释道:“施主,师祖让我干完活就专心伺候你,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尽管吩咐,没事的话施主在屋里休息好了,我在外面做活,不会打扰你的。”
  
  展怀春看看她手里的东西,侧身,示意她进去。
  
  阿榆乖乖进去了。
  
  展怀春随后跟上,反手将门栓落下。
  
  “施主你关门做什么啊?现在外面有风,吹进来很舒服的。”阿榆不解地问,说着将针线筐放到桌子上。尼姑庵里客房都一样,外间是个小厅堂,里面是卧室,一会儿她就准备在外间待着了。
  
  展怀春没理她,把里外屋窗户也都关上了,最后回到外屋桌子前,坐下,捡起针线筐里的剪刀,用里面的白棉布擦了擦,这才招手示意小尼姑坐到他身旁。阿榆都看呆了,怔怔地坐到他身前,刚想问话,展怀春将剪刀塞到她手中,然后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他动作太突然,手又挨得那么近,阿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展怀春挑眉,手依然伸着,等她。
  
  阿榆看看面前白皙修长的手,再看向展怀春,挠挠头问:“施主给我看你的手做什么?”说完忍不住又看了那手一眼,手指修长,手背又白又细嫩,若不是长得太大,恐怕比师父的手还要好看。
  
  见他做到如此地步小尼姑还不懂,展怀春皱眉,点了点指甲给她看。
  
  阿榆不喜欢像三个师姐那样留长指甲,自己指甲都剪的比较短,所以只要谁的指甲比她习惯的长,她马上就能看出来,因此也就懂了展怀春的意思。她不自觉地嘟嘟嘴,不太愿意帮人剪指甲,因为她没有帮过别人,怕不小心剪坏了,可师祖又叮嘱她什么都听对方的,阿榆只好从命。
  
  “施主,我帮你,但万一我不小心剪得难看了,你别生气啊,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阿榆托起展怀春手腕,实话实说,希望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展怀春看看握着他的那只手,没有说话。
  
  “那我开始了?”阿榆试探着问。
  
  展怀春点点头,右手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等被人伺候。
  
  他摆出这副架势,阿榆只好乖乖听话,托着他手仔细瞧了会儿,拿着剪刀左比划右比划,最后还是觉得攥着一根手指这样依次剪下来比较方便,便先攥住他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剪。
  
  她心无旁骛,展怀春感觉就有点怪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女子如此亲密,还是对方握着他的手。
  
  他微微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明媚日光被木窗挡在外面,只有朦胧光线透过窗纸漫了进来,像黄昏时的昏暗。风吹不进,可整个尼姑庵都沉浸在淡淡的桃花香里,这小小的客房也不例外。院子里格外安静,只有偶尔飞过的鸟雀啁啾几声,清脆悦耳。
  
  这些对于展怀春而言都是新奇的。
  
  目光在窗前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小尼姑身上,因她眼帘低垂神色专注,他打量地肆无忌惮。
  
  小尼姑看起来十四五岁,个头不算矮,但人有些瘦,却也瘦的恰到好处,再胖脸圆圆的戴尼姑帽就不好看了,瘦了脸颊凹下去则显得刻薄可怜,不如现在,清新秀丽,像开在山谷里的幽兰。
  
  是啊,生的这么好看,她爹娘如何狠下心送她当尼姑……
  
  正胡思乱想,展怀春目光一凝,却是小尼姑剪完他拇指指甲,突然嘟嘴对着那里吹了起来。微微嘟起的唇,是她身上唯一娇艳的颜色,清浅温柔的气息,让她的傻气多了一点乖巧懂事。谁料他刚觉得她没那么傻了,小尼姑吹完后竟然对着他拇指笑了,满意的自得的,像是做了件多值得夸的事。
  
  果然还是傻的。展怀春嘴角微翘,看她似乎是要看过来,及时垂了眼眸。
  
  “施主,你看这样可以吗?”阿榆松开他手,让他先看看,虽然她自己是很满意了。
  
  她松开了,展怀春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手是温热的,她的则有些凉,碰着很舒服。他看了一眼指甲,点点头,再次把手递过去。
  
  阿榆有了心得,剪得越来越快了,不一会儿左手已经剪完。
  
  展怀春换手的时候,阿榆实在忍不住夸道:“施主,你的手真好看,如果不是太大了,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了。”说完攥住展怀春右手拇指,继续开剪,根本不等展怀春回话,仿佛之前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展怀春觉得入耳的话,想了想,觉得这十五日他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便低声问道:“是吗,那你……”一句话没能问完,指腹突然被剪刀尖儿扎到的疼差点让他一脚踹过去,若非对方是个小尼姑,他肯定会真踹过去的。
  
  展怀春深深地吸了口气,见小尼姑呆在那儿,心中火气又窜了上来:“还不快帮我止血!”
  
  他脾气并不算好,家中下人若是惹到他,小厮多半会挨一脚,丫鬟被他瞪哭骂哭的比比皆是,现在在尼姑庵里训起人来依然戾气十足。阿榆哪里被人如此吼过,肩膀一抖,小脸瞬间一片苍白,“施主,施主我不是故意的……”
  
  “废话少说,快帮我收拾,你们这里有没有伤药?”展怀春不耐烦地打断她。
  
  “没,没有,我不知道有没有……”阿榆心中又慌又怕,脑海里只剩下快点帮他止血的念头。眼看对方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仿佛又要骂她,阿榆急得要哭了,忽的记起明安不小心切伤手指时的反应,忙将手中剪刀放到桌子上,跟着一手握他手腕一手攥着那根冒血的手指,送入口中,学明安那样轻轻地嘬。
  
  展怀春僵住了,本能地想抽.出来,她小手却攥地紧紧的,刚刚紧闭的眼睛睁开,看他。
  
  她的眼睛清澈纯净,还会说话,展怀春知道,她让他别动。
  
  展怀春心情复杂地别开眼,可眼睛看不见,她夹住他手指的柔软唇瓣,偶尔碰到他的舌尖,还有那吸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力道,都让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不停在他眼前晃悠,跟盯着她看没什么两样。
  
  他再次看了回去。
  
  阿榆正好将他手指放了出来,盯着指端瞧了会儿,见只有一点小血珠冒了出来,她低头去吮,快要碰到时不知怎么想的,改成了舔,舌尖飞速从伤口掠过,吃下展家二少爷今日流的最后一滴宝贵血珠。确定那里不再流血了,阿榆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针线筐,将里面一条干净碎布拿了出来,迅速替展怀春缠好。她太过专注,没瞧见展怀春脸上浅浅的红,等她忙完终于抬头时,展怀春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直直地盯着她,看不出喜怒。
  
  阿榆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赔罪,“施主是不是很疼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突然说话,声音还……”
  
  “还像个男人,是不是?”展怀春接话道,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冲了。手指疼是很疼,但男人大丈夫,这点小疼真不算什么,更何况,被她含住那会儿,他没觉得疼,只觉得……展怀春歪了歪身子,掩饰刚刚身体所起的变化。他没碰过女人,看过的书却不少,知道这种变化很正常,可对方是个小尼姑啊,展怀春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竟被一个出家人弄起了反应。
  
  阿榆本能地点头,点完偷偷抬眼,见对面那张美丽脸庞跟初见时一样清冷,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便大了起来,好奇问道:“施主,既然你会说话,那你相公怎么说你有哑疾呢?”
  
  “因为我,我身高脚大像男人,声音也像男人,他嫌弃我,平时一直让我装哑,不许我说话。”开口前展怀春就想好了借口,嘴上一边说心里一边骂肖仁,说着说着最开始的尴尬消失了,越来越顺,“可我不是哑巴,一直不说话会很难受,你,我只跟你说,你别把我会说话这事告诉任何人,连你们主持也不行,否则被我,被我相公知道,他会把我弄成真哑巴的,他警告过我。”
  
  阿榆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俊美又温柔的白衣施主竟然是坏人:“可早上你相公对你很好啊,帮你上香……”
  
  “他装的,在人前对我好,背地里各种打骂。”展怀春低着头道,倒真有几分悲苦凄婉模样。
  
  阿榆莫名地心酸,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劝慰道:“施主别哭,其实我觉得你声音挺好听的,虽然像男人。你放心,等你相公来接你时,我帮你劝他,他既然喜欢你娶了你,就该对你好啊,怎么能不让你说话?这些又不是你的错。就像我明华师姐,她总希望她再白净一些,但身体是父母给的,她有什么办法。”
  
  展怀春看看面前的帕子,抬头道:“我没哭,我已经习惯了,也不用你劝他,只要你别把事情说出去就行了。”
  
  阿榆仔细看他脸,果然没瞧见眼泪,便把帕子塞回袖口,认真承诺道:“施主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展怀春笑了笑。
  
  阿榆瞧见了,痴痴地望着他,“施主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这样美的人,那个男施主怎么狠得下心?
  
  展怀春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好,不想被一个小尼姑调戏,他把被包了一个指头的右手再次递过去,没好气地道:“继续,小心点,再敢弄伤我,我,我也扎你一下。”
  
  阿榆眼里的痴迷顿时变成了委屈,看看他,低下头,攥起他手指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吓唬我我才失手的,这次就算了,以后还是你自己剪吧。”真是不讲理的人。
  
  “你再说一次?”展怀春不悦地道。
  
  阿榆眨眨眼睛,不说话了,乖乖伺候人。
  
   正文 抓住   剪完指甲,展怀春回屋躺着养伤去了,过了会儿听外面有动静,扬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要吃午饭了,我去给施主端过来。”阿榆一只脚站在门外,一只留在门内还没抬出来,回头解释道。师祖说了,以后她跟女施主在屋里单独用饭。
  
  “嗯,去吧,多端点,我胃口大。”展怀春轻飘飘地提醒道。
  
  个头那么高,肯定能吃啊。
  
  阿榆很理解,心情轻松地去厨房了。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感觉有些别扭,虽然两人各做各的,但那个女施主时不时走出来看她一眼,却什么都不说,太奇怪了。
  
  尼姑庵里静慈一人单独吃饭,四个小尼姑分别跟师父一起吃,其中静慈的由明安送过去,其他的都是小尼姑去厨房领,每日三餐时间都是固定的。因客房在前面,离厨房有些远,阿榆去的时候明容明华已经把她们师徒三人的领走了,明安正要端饭去找清诗。
  
  “师姐,我来领饭了,在里面放着吗?”阿榆欢快地跟厨房门口端着案板的明安打招呼。
  
  明安被她抢了差事,本不待理她,想了想又退回厨房,将案板放回桌子上,等阿榆进来后,她便站在门口,一边留意外头一边小声问她:“那位夫人如何?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了吗?”
  
  “什么来历啊?哦,她婆婆不喜欢她,她心情不好就来咱们庵里静养了。”阿榆简单解释道,眼睛一直朝里面瞅,见桌子上给她留的案板里只摆了两碗米饭并青菜,不由苦了脸,扭头对明安道:“师姐,施主个子高胃口大,一碗饭怕是不够吃,以后你多做点吧?”
  
  明安瞪她一眼:“这个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去问师祖,师祖同意了我就多做。”以前她觉得静慈和善,给庵里准备的伙食都是白米白面,后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明安顿时体会到了静慈的真正意图。吃的好才能长得好,长得好了,给她挣得钱就越多,她哪里是和善,分明就是丧尽天良的恶妇!
  
  “嗯,我有空就去跟师祖说。”阿榆随口应道,走过去拿东西。
  
  明安看一眼外面,紧紧跟着她,小声嘱咐道:“明心,下午你陪着她时,想办法问问她是哪里人,她丈夫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了有用。对了,如果她问是谁让你打听的,你千万别提我,就说是你自己想问的。”
  
  阿榆刚要点头,忽的记起展怀春装哑一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低头道:“师姐,施主是,是哑巴,她不会说话,我怎么问啊?”这是她记事起第一次撒谎,阿榆有些心虚。
  
  “她是哑巴?”明安不可置信地问。明容明华不肯告诉她,她去偏房见人时也只知道对方要选人伺候,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榆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可以说的都告诉了她,说完见明安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阿榆又有些不忍心,挠挠头补充道:“那个,施主会写字,她吩咐我事情都是连比划带写字的,如果她想跟我聊天,我就替师姐问问吧。师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施主脾气很不好,我怕她等得不耐烦了。”
  
  清诗教过两人一些简单的字,明安并未怀疑阿榆的话,不过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看看满脸单纯无忧的阿榆,转身先走了。有时候她都羡慕阿榆,人傻,连烦恼都没有。
  
  阿榆端着饭菜去了客房,展怀春已经坐在外屋等她了。
  
  “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个?”展怀春盯着面前两碟没有任何油水的青菜,胃口全无。
  
  “是啊。”阿榆摆好碗筷,坐在展怀春一旁,认真解释道:“我们出家人都只吃素食,施主暂且忍耐半个月吧,不过我师姐做菜挺好吃的,施主尝尝看。”阿榆夹起一根青菜,递向展怀春。
  
  展怀春看看她的筷子,伸手挡住,嫌弃地道:“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阿榆持着筷子问他:“为什么没胃口?”肚子不饿吗?
  
  展怀春瞪眼睛:“没胃口就是没胃口,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自己吃,别管我。”她以为她是他大哥吗?啰啰嗦嗦的。
  
  被瞪了,阿榆讪讪地低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过了会儿,偷眼看看对面靠着椅背一手抚额的人,阿榆撇撇嘴,自己吃了起来。
  
  细细碎碎的动静,展怀春睁开眼,就见小尼姑端坐在身边,只夹盘子里挨着她那一面的青菜,然后小口小口吃饭,不是大家闺秀那种刻意练过的规矩,却也乖巧懂事。
  
  看她喉头滚动,展怀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早上肖仁早早过来要为他梳妆打扮,他根本没心情吃饭,然后两人坐了二十多里的马车,到这边又爬了两刻钟的山,他是真的饿了。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两下。
  
  阿榆扭头看他,吞下口中米饭后笑着道:“施主快吃吧,饿肚子很难受的。”
  
  展怀春不置可否,夹了根青菜送到嘴里,清汤清水寡淡无滋味儿。他越嚼眉头皱的越深,最后也懒着吃菜了,专门吃米饭,眼睛盯着吃得开开心心的小尼姑,这样他吃得稍微香一些。
  
  不知不觉一碗米饭见了底。
  
  展怀春在家时每日练武,白日里也出去跟肖仁到各种地方厮混,一般都吃两碗米饭并大量菜肴的。今日虽胃口不大,依然觉得一碗米饭不够吃,便冷声问小尼姑:“不是让你多端点吗?怎么就拿了一碗米饭?”
  
  阿榆一直怕他问呢,闻言放下筷子,低头道:“我们都是一人一碗就够吃的,师祖不知施主饭量大,没有特意嘱咐,师姐就按老规矩做你的那份了。不过施主放心,回头我会去跟师祖提的。”
  
  展怀春哼了声。
  
  阿榆看看自己的碗,小声问道:“施主不嫌弃的话,我拨你些米饭吧?”
  
  展怀春怎么可能吃别人碗里的东西,瞪小尼姑一眼,起身去了里屋。
  
  阿榆目送他进去,松了口气,自己开心地吃了起来。该做的她都做了,对方不领情,她也没办法。
  
  吃完把东西送回去,明安正在刷锅,阿榆习惯地将自己端过来的碗筷都刷了。期间明安问她有没有问对方来历,阿榆摇头,明安也就不说话了。
  
  回到客房,阿榆正要继续缝袜子,里面的人喊她进去。
  
  展怀春仰躺在榻上,见小尼姑进来了,颐指气使:“过来给我捶腿。”其实他是嫌一个人待着太闷想找人说说话,就想了这么个理由把小尼姑叫到身边。
  
  阿榆心里不大愿意,可师祖有命,她就得听话,便搬把椅子到榻前,给人捶腿。
  
  她的力道太轻,好在展怀春并不是真的找人捶腿,眯眼待了会儿,开口问道:“刚刚怎么去了那么久?去找你师祖提加饭的事了?”
  
  阿榆耷拉着脑袋,并不知道人家闭着眼睛呢,摇摇头道:“没有,我去厨房放东西,顺便把咱们用的碗筷刷了。”
  
  “你们都是自己刷碗?”展怀春随口问道。
  
  “不是,厨房里的事都归明安师姐管,但我看她一人刷那么多碗筷太累了,就自己刷自己的。”
  
  展怀春顿了顿,睁开眼睛问她尼姑庵里都有什么人,平时又都做什么,当他听小尼姑说她负责早晚挑水时,心中冷笑,果然最笨的人干最重的活。看在她现在也算是他的人的份上,他就提点她两句吧。
  
  “既然你负责挑水,为何早上来时我看你在扫院子?还有收拾房间的活,不是你那个明,明什么师姐应该做的吗?你该喊她过来帮忙才是。”
  
  阿榆动作没有半点停顿,很自然地道:“是明容师姐,早饭时她说肚子不太舒服,让我帮她扫院子。后来是我送你们去客房的,那我顺便把房间打扫一下好了,何必去劳烦师姐呢?她肯定是肚子还没好才收拾地晚了。”
  
  展怀春看着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腿上起起落落,“肚子不舒服?让我猜猜,她是不是每天肚子都不舒服?还有你另外两个师姐,是不是也常常用各种理由请你帮忙做活?”
  
  这回阿榆吃惊地停了下来,满脸佩服地盯着展怀春:“你怎么知道?”
  
  展怀春嗤笑,换他是她们,身边有这么个傻子,也会使劲儿欺负。笑完了,他给她出主意:“下次她们再说哪里不舒服,你当她们的面应承下来,回头就去告诉你师祖,让她请郎中过来看病。你看啊,她们常常不舒服,肯定是身体有问题,还是请郎中好好看看才行,彻底治好,否则这样拖延下去,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就算请了郎中过来也治不好了。”
  
  她这么傻,让她直接拒绝估计她还要问为什么,展怀春懒得解释,干脆教她个最管用的法子。她那师祖平时肯定也知道几个小尼姑之间的事,大概是觉得活儿都有人干便没管。现在小尼姑变相地去告状,老尼姑肯定会去管教那几个聪明弟子的。
  
  阿榆一直认真地听着,听完了着急了,站起来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师祖,让她快点派人去请郎中。施主你真是菩萨心肠,回头我再来服侍你。”说完转身要走。
  
  展怀春气得差点吐血,迅速起身将人往回拽,未料小尼姑比他想象中的要轻许多,他力气用得太大,竟直接把人拽了个趔趄,朝榻上扑了过来。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展怀春眼疾手快地攥住对方肩膀,免得她全部压下来。
  
  阿榆经他这一扯一推,脑袋彻底迷糊了,只慌乱地想稳住身形,所以瞧见面前有堵胸膛,她忙伸手扶了过去,想撑住自己。未料这一碰小手正好落在两团浑圆上,那形状太适合握住,阿榆本能地收手抓住,正好此时展怀春也扶稳了她。
  
  两人你撑着我肩膀,我抓着你胸口,全都因为阿榆的动作愣住了,目光双双落在那双小手上,再同时往上移,直到目光相碰,望进彼此的眼睛。
  
  “还不拿开!”展怀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大概是那东西代表的部位太私.密,他竟然真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阿榆浑身一抖,赶紧松开手,红着脸缩到床尾那头。
  
  展怀春歪过身子正了正险些掉落的馒头,回头瞧见小尼姑脸红红的,不禁问了出来:“你想什么呢?”
  
  阿榆忙摇头:“没,没……”
  
  “快说,不说我打你!”她越掩饰,展怀春就越想知道。
  
  阿榆吓了一跳,抬头见对方果然目光凶狠,实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我,我,我在想施主你虽然很多地方都不像女人,乳儿却很像很像,比清画师叔的还要大……”
  
  乳儿……
  
  展怀春莫名脸热,她一个小尼姑,谁教她如此口无遮拦的?
  
   正文 蹲下   短暂的尴尬后,展怀春将阿榆赶了出去。
  
  阿榆求之不得,这个女施主喜怒不定,她巴不得离她远点。
  
  小尼姑走了,展怀春歪在床上躺着,躺着躺着忍不住抬手摸摸胸口。不得不说,肖仁蒸的这俩馒头的确够大,他手这么大都握不全,小尼姑乍然碰到肯定会吃惊了,她自己的怕是……
  
  展怀春试着回想小尼姑胸口,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他猛地惊醒。他想那个做什么?
  
  懊恼地揉揉额头,展怀春闭上眼睛,慢慢地真睡着了。
  
  里面静悄悄的,阿榆偷偷望了几眼,见展怀春睡得香,悄悄出去找静慈提加餐的事。这点要求静慈当然会答应,顺便问了问阿榆跟展怀春相处的情况,知道展怀春没有强迫阿榆,放了心。
  
  从静慈屋里出来,阿榆又去找师父清诗说话,得了一些嘱咐便回客房了。
  
  展怀春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想小解。
  
  他在屋里屋外绕了一圈,问阿榆:“恭桶在哪儿?隔壁?”
  
  阿榆放下针线,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什么叫恭桶?”
  
  展怀春皱眉,嫌弃地道:“就是……你们在哪里小解?”
  
  “哦,施主想上茅房啊?我领施主去吧。”阿榆放好针线,站了起来。
  
  茅房?
  
  展怀春在家里没用过那种东西,去外面酒楼客栈时倒是用过,勉强还算干净。他想着入乡随俗,便跟在阿榆身后往外走,面无表情。
  
  “就是那里了,右边是我们用的,左边那个是给男施主用的,不过来我们庵里的男施主不多,我们有时也会用。”阿榆站在台阶上,指着远处两座三面泥墙门口挂草帘的小矮房子道。
  
  这跟展怀春在酒楼里见过的茅房不太一样,他狐疑地盯着矮房子瞧了会儿,吩咐阿榆:“你过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他指使起人来语气向来不好,阿榆不想惹他生气,乖乖地去了,想也不想直接掀开女用茅房的草帘子,再快步走回来对展怀春道:“里面没人,施主快去吧,我在这里替你看着。”规矩真是多,如果里面有人,女施主过去时对方肯定会咳嗽一声提醒啊,哪里用派她专门去看。
  
  她脸上藏不住心思,展怀春瞪她一眼,这才慢慢下了台阶,打算走过去时直接拐到对面的男茅房,反正小尼姑傻,他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混过去。只是,随着他距离茅房越来越近,那难闻的味儿也越来越浓。展怀春顿住脚步,捂着鼻子在那犹豫。到底是有点忍不住了,他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可他也不能一直不呼吸啊,憋不住时忍不住吸了口气,结果被那恶臭熏得胃中翻江倒海,捂着嘴朝后跑,直到再也闻不到味儿才停了下来,扶着树运气平复。
  
  阿榆都看傻眼了,有那么难闻吗?以前上香的女施主都用这个茅厕,谁也没这样大的反应啊?
  
  展怀春朝阿榆招手,现在在外面,距离远时他还是少说话为好,免得被人听见。
  
  阿榆只好过去,走得近了,见展怀春脸颊苍白,难受模样不似装的,她的嫌弃又变成了不忍,掏出帕子递过去,道:“施主用这个捂着鼻子吧,那样就闻不到了。”
  
  展怀春没接,外面味道那么重,可想而知里面是什么样子,打死他他都不会去里面解决。想问小尼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转念一想,就算有,跟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展怀春有点后悔没跟肖仁一起下山了,早知道他就喊肖仁一声大哥,总比留在这里活受罪强。这哪是人住的地方,他家下人住的都比这里好!
  
  “你先回去,我去外面走走。”想到来时山路两侧的秀丽风光,展怀春决定在无人处偷偷解决。
  
  “施主不想上茅房了?”阿榆纳闷地问。
  
  展怀春不耐烦地摆手:“不想了,你快回去吧,别跟着我。”说着往外面走去。
  
  阿榆确实不想跟着,既然师祖让她什么都听女施主的,那她就光明正大自己偷会儿闲吧。阿榆很开心,转身跟展怀春背道而驰,结果快要回到客房门口时她又不放心了。女施主虽然人高马大,性子却特别娇气,身上也细皮嫩肉的,而且她应该是第一次来山上,万一不小心遇到蛇虫或扭了脚怎么办?
  
  阿榆越想越不放心,快步出去找人。
  
  “明心,你要去哪儿?”到了门口时,忽然听到静慈的声音。阿榆回头,见师祖站在香堂门口笑着看她,便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
  
  静慈多问了两句,知道来龙去脉后,猜出展怀春肯定是去外面方便了。看看面前呆傻的小弟子,静慈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追,还好心地指明展怀春离去的方向。对方太过规矩,这种地方,太规矩的人反而让人心里不安,不如让阿榆跟他之间多些暧昧,能让对方动了要阿榆的心思才好。这月十五便是阿榆开.苞之日,看对方身上料子那么好,或许会给个高价也不一定。
  
  外面阿榆有了师祖的支持,越发觉得她不该让女施主一人出门了,所以跑的飞快。待她发现前面林木间一抹红衣,顿时松了口气,高声喊道:“施主,我怕你一人在外面出事,过来陪你了。”说完往那边凑了过去。
  
  展怀春急了。别看他衣裳穿的好好的,可他已经把东西掏出来了啊,而且都撒到一半了,听到喊声才硬生生憋了回去,而且因为开始急着憋,等他终于能分心出声时,小尼姑已经来到跟前了……该死的傻尼姑,她追出来做什么!
  
  “你别过来,我不用你陪,你马上回去!”展怀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扶着自己,冷声喝道,头也不回,只盼小尼姑快走,他好继续。
  
  阿榆听话地停在展怀春身后十步外,因对方火气太大,她害怕地低下头,捏着袖口道:“施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陪你,可山中危险,我怕你出事。”
  
  “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你马上走,再不走我打你了!”展怀春扭头,目光凶狠地瞪向阿榆。换成旁的时候展怀春大概会觉得小尼姑挺善良的,可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她有多远滚多远。
  
  阿榆很委屈,她是好心,女施主这么凶做什么?
  
  她赌气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展怀春背对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周围全是荒山野草,加上此时已是黄昏光线较暗,怎么看都觉得孤单可怜。想到对方的身世,阿榆心软了,停住脚步,像安慰李家小胖时那样轻声道:“施主我还是不放心,既然你不喜欢我跟在你身边,那我离你远点好了,我就在这儿站着。对了施主,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这边风景不好,你……”
  
  “我要小解,你想看?”展怀春已经快要憋不住了,没心思再多费唇舌,愤怒吼道。
  
  阿榆张大了嘴,接着急道:“施主你怎么能在……”她想说在外面小解不好,可想到展怀春被熏得惨白的脸,责备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咬咬唇转过身道:“那施主你快点,我给你看着人。”
  
  展怀春真想骂爹啊,可他真的忍不住了,见小尼姑远远立在那儿,他打个哆嗦,顺着本能继续放水。
  
  “施主,你怎么还不蹲下去?”细碎水声来得太快,阿榆好奇回头,见展怀春立在那儿,她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毕竟远处还有山涧流水声,她应该是听错了吧?女施主还站着,不可能小解的。
  
  展怀春第一次在姑娘身边放水,本来就放得提心吊胆,乍然听到小尼姑又喊他施主,本能地再次憋住,待听完对方的话,他已经欲骂无词欲哭无泪了。提起裤子恨恨地往里面走了几步,选了一片茂密草丛蹲下去好挡住自己这么多年没有被女人看过的贵臀,咬牙切齿地继续放水。蹲着,自他记事起,他就从来没有这样像一个女人那般小解过!
  
  水声又起,阿榆偷偷看一眼,见女施主乖乖蹲在草丛里,雪白屁.股隐隐若现,赶紧又转了回去。
  
  终于尽情地放了水,穿好裤子再次走到小尼姑身边时,展怀春真想狠狠踹她一脚。
  
  但他轻易不会打女人,所以他决定好好折腾折腾小尼姑,“回去了,我要洗脚,一会儿你替我洗脚。”他没想像丫鬟一样使唤她的,是她自己非要惹怒他。
  
  他脸上阴沉沉十分吓人,阿榆就是不想答应也只能乖乖点头,况且她给师父师祖都洗过脚,这种活还是做的来的。
  
  她如此乖,展怀春心里火气反而莫名消了许多,待晚饭后小尼姑端着水盆放到床榻前,然后安安静静卷起袖子蹲下去,仰头,用那双会说话的清澈眼睛示意他把脚伸进水盆时,展怀春彻底没了折腾她的心思,闭上眼睛道:“算了,我还是习惯自己洗,你去外面等着倒洗脚水吧。”
  
  阿榆很意外,目光落在床尾,发现展怀春把脚藏在被窝里,忽然间就懂了,轻声安抚道:“施主放心,我不会笑话你脚大……”
  
  “滚!”听她又自以为是,展怀春心火再起,瞪着眼睛吼道。
  
  前一刻还轻声细语,下一刻便雷霆暴起,阿榆被这强烈的反差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惊吓过后,眼泪就出来了。不想在对方面前哭,她迅速起身,到了外间才用袖子抹抹眼睛,委屈又迷茫。她明明是好意,女施主怎么就生气了?
  
  脾气那么差,以后她不理她了,免得她又突然发火。
  
   正文 梳头   展怀春看见小尼姑掉眼泪了,但他连肖仁的宝贝妹妹都没哄过,更不会哄一个屡次气他的小尼姑。等阿榆倒完洗脚水走了,他便把门窗关上,坐回榻上去解胸前绑了一天的白纱。出发前为了避免馒头掉下来,肖仁那家伙差点没勒死他,好在他没死,馒头被勒扁了,第二次换上新的时,肖仁才松了力气。
  
  白纱解开,两个大白馒头掉在了他腿上。
  
  展怀春懒得看,将白纱跟馒头一起放到床前凳子上留着明早继续用,刚要收回手,目光忽的瞥见一点红。展怀春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将馒头朝自己转过来,就见馒头中间有个拇指盖大小的朱砂圆心……
  
  展怀春气得双手发颤。他没见过真人,但他看过春宫,知道女子胸前大概什么模样,那个肖仁,到底有多下流无耻才能做出这种事!
  
  等着吧,等他回了县城,也让人做两个这样的,到时候非要逼肖仁吃下去!
  
  恨恨放下馒头,展怀春趴回床上睡觉,从来没觉得趴着睡如此舒服。
  
  睡觉前展怀春希望自己一直睡到晌午才醒,那样白日就变短了,可惜他下午已经睡了一大觉,歇够了,因此第二天天刚刚亮人就醒了。外面天还有些暗,展怀春不想起来,蒙着被子想再睡过去,偏偏越躺越精神,只好起身穿衣。
  
  放了一晚的馒头早凉了,展怀春闻闻味道,没馊,便仰躺下去,将馒头放在胸前。馒头有点凉,他皱眉装没发觉,折腾了好几次才把白纱缠好。再起身时,他低头看看,发现左边稍微高了点,只好按住那里往下蹭蹭。蹭完了,展怀春盯着地上发呆,他堂堂展家二少爷,什么时候不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客房这边只有他一人住,展怀春暂且用簪子随便绾个男子发髻,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拳势缓慢只为健身,安安静静,所以周围一旦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见,包括后院陆续两道开门声,还有小尼姑跟师姐打招呼的轻柔声音。
  
  这个时候,她要去挑水了吧?
  
  展怀春收拳,看看那边,转身进了屋。
  
  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小尼姑才端水过来伺候他洗漱。展怀春走到门口迎她,见阿榆绷着脸,再也没有昨日刚来找他时的拘谨和和善,展怀春轻轻哼了声,傻归傻,还知道跟他耍气呢。
  
  “你们起床都这么晚?我等你半天了。”阿榆端着水盆往架子前走时,展怀春悠闲地跟在她身后,故意不满地道。
  
  “我去挑水了,才回来。”阿榆放好水,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展怀春拽住她。
  
  “去厨房端早饭。”阿榆垂着眼答。
  
  展怀春将受伤的手指伸到阿榆面前晃了晃,不悦道:“你弄伤了我,害我没法碰水,所以在我手指可以碰水之前,你要替我净面。乖乖在这儿等着,等我漱了口,就轮到你帮忙了。”
  
  阿榆看看那根手指,认了。
  
  明明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她这副样子让展怀春心情不错,自己刷牙漱口,忙完了,靠在椅子上,示意小尼姑过来伺候。小尼姑越跟他耍气越不想伺候他,他就越要折腾她,否则一个人闷在尼姑庵里多没劲儿?
  
  其实阿榆并不气展怀春指使她,她只盼望她伺候得舒服了,展怀春别再乱发脾气。
  
  将帕子打湿拧了水,阿榆乖乖走到椅子前,小声道:“施主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擦脸。”
  
  她不生气,展怀春自觉没趣,闭眼等她。
  
  阿榆一手按着展怀春肩膀,一手抓着巾子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情不自禁打量这张脸。老天爷果然讲公道,给了女施主出奇的身高大脚跟声音,却也给了她绝色美貌。人美,脸蛋也细腻,看起来比豆腐还嫩,阿榆小手指无意碰到时,都忍不住想多摸两下。
  
  忽的,那长长的眼睫眨了眨,睁开了。阿榆看的入神,没来得及躲,正好落进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里。大概是没料到她在偷看,那双眼睛里多了意外,阿榆飞快垂下眼帘,在展怀春脸上最后抹了一把,收手道:“好了,施主还有旁的吩咐吗?没有我去端……”
  
  “给我梳头。”被人偷看惯了,展怀春并不介意被小尼姑多看一眼,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我在家里都有丫鬟伺候梳头,现在丫鬟没有跟来,我又不想自己动手,就交给你帮我吧。对了,梳个简单点的便可,不用太复杂。”
  
  阿榆傻眼了,这才发现展怀春现在的发髻跟昨天的不一样,今天头发都束在脑顶,简单又好看,就是,配着那身高声音,就连容貌都像男的了。阿榆也觉得应该换成妇人发髻,可是……
  
  “施主,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真的没有梳过头,不知道怎么梳啊。”阿榆愁眉苦脸地道。
  
  展怀春不信,扭头看她脑顶的尼姑帽,“你几岁出的家?”
  
  “九岁,师父说她是在山里捡到我的,不过我那时生着病,病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榆随口答道。
  
  “连如何梳头都忘了?”展怀春有些意外地问。
  
  阿榆点点头,“都不记得了,就知道我叫阿榆。”
  
  “阿鱼?”展怀春对小尼姑的名字有点兴趣,故意逗她:“是鱼虾的鱼,还是愚蠢的愚?”
  
  “不是鱼虾的那个,是榆钱的榆。”阿榆急着解释道,说完挠挠头,好奇地问展怀春:“愚蠢的愚怎么写?是榆钱的那个榆吗?师父没教过我。”
  
  小尼姑神色认真,展怀春看了两眼,没了兴致。戏弄一个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子,真心没趣。他不耐烦地把梳子递给她,闭上眼睛道:“算了,你好赖都是姑娘家,这种事情天生就会,随便给我梳个头吧,别太难看就行。”
  
  “可……”
  
  “少废话,快点梳,梳完端早饭去,我饿了。”展怀春冷声命令道。
  
  阿榆根本没机会拒绝,只好努力回忆昨日女施主的打扮,想来想去太复杂,就想佃农家妇人的发髻,可她跟妇人们说的话比较少,倒是跟几个小女童玩过,她们的辫子很简单的。
  
  有了主意,阿榆抽走展怀春头顶簪子,通发后,开始凭记忆折腾起来。解开绑上再解开,虽然重来了很多次,但她动作轻柔,展怀春觉得挺舒服,便任她摆弄。
  
  “好了,施主你看看行吗?”梳好后,阿榆挪到展怀春身边,忐忑地道。说实话,女施主这样远远不如昨日好看,但这已经是她能梳出来的最好的了。
  
  展怀春“嗯”了声,看向对面铜镜。看一眼,闭上,额头青筋暴起,似是在强忍怒气。
  
  阿榆一直盯着他呢,当然看出他不满意了,刚要解释,就见懒懒靠在椅背上的人突然迅疾出手,“啪”的一声按倒铜镜,随即粗暴扯开两个麻花辫,起身骂她:“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阿榆害怕地往后退,各种委屈让眼泪夺眶而出无声而落,颤着音为自己辩解:“我说了我不会梳头,是你让我自己随便弄的……”
  
  “那我也没让你梳成那样啊!我今年十八,不是八岁!你自己没头发,难道你没下过山,没见过旁人头发什么样?”展怀春气得拳头紧握,咔咔作响。肖仁捉弄他就算了,好歹把他打扮地还算勉强入眼,这个小尼姑呢?他要真顶着那样的辫子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越说越气,阿榆已经不敢抬头看他了,低头抹泪:“我见过,可我没……”
  
  展怀春最厌烦女子哭,看她那副可怜样,好像自己多欺负她似的,便没好气地打断她:“算了,我就不该对你抱什么期望,去,先去端早饭,回头找个会梳头的人来帮我。”他饿了,昨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吃完了他再跟她算账。
  
  阿榆解脱般跑了出去。
  
  后院厨房,明安正在把蒸笼里的馒头往盘子里拣,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去,热气蒸腾一时没看清楚,等阿榆走近了,她才看清阿榆红红的眼圈跟微红的鼻头。昨晚阿榆跟清诗说话时她也在场,知道女施主脾气差总是瞪阿榆,便了然地问道:“又做错事情挨瞪了?”阿榆说女施主不讲道理,明安却觉得一定是阿榆太笨伺候地不好。
  
  阿榆低着头,跟师姐诉委屈:“我没做错事,我说我不会梳头,施主非要我帮她,然后梳的不和她意,她就,就瞪我,还摔东西。”女施主装哑巴,她都把骂她说成瞪她的。
  
  “那还是你的错啊,如果你手巧一些,夫人怎么会瞪你?”明安嘴角微翘,讽刺又不屑,被热气遮掩。
  
  阿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也知道自己笨,也想让女施主换个人伺候,可对方就是要选她,因为她笨选她,却也因为她笨骂她。眼里又有了泪,阿榆侧身偷偷抹掉,小声问:“师姐,施主让我找个会梳头的人去伺候她,你会吗?”
  
  明安筷子里的馒头掉了下去,随即飞快夹起来,尽量平静地道:“我会,那,你帮我送饭去师父房里,我现在过去服侍夫人?”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明安紧张又兴奋。
  
  “不用,施主说先吃早饭,师姐收拾好了再过去就行了,不过你动作快点吧,她脾气特别差,我怕她迁怒你。”阿榆好心地道,说完端着放有双份早饭的案板出去了。
  
  明安在她身后笑,看来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谁也别想横插一脚。
  
   正文 霸道   尼姑庵的早饭,稀粥馒头配咸菜。
  
  展怀春因食量大得了特别照顾,每顿有四个馒头,盛粥的碗也比其他人的大上许多。
  
  但展怀春对着碟子里的馒头犯了难。四个,加起来都没他身上的两个大,而且馒头是长条状的,一点都不圆。身上这两个今天过后差不多就不能用了,他还想用尼姑庵里的替换,可,如果胸口突然从鼓变小,那也太惹人怀疑了吧?
  
  还有衣裳,尼姑庵里有他能穿的缁衣吗?
  
  该死的肖仁,他肯定都想到了,就是不提醒他!
  
  展怀春狠狠瞪着馒头,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换做昨日,阿榆或许会问问他怎么了,现在吗,她低头,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暗暗祈祷一会儿女施主看上明安,改成让明安来服侍她。
  
  “这馒头是你那个明,明安师姐做的?”展怀春咬了口馒头,问道。
  
  阿榆点点头,怕他记不清人,特意提醒道:“一会儿要帮施主梳头的就是我明安师姐。”
  
  明安眼睛太过出挑,展怀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想了想,嘱咐道:“等她来了,你让她明早开始给我改做圆馒头,差不多这么大,一顿三个。”伸手比划了一下。
  
  阿榆瞪大眼睛看他,这人也太能吃了吧?
  
  展怀春瞪了回来,阿榆忙收起脸上震惊,低头道:“施主还是亲自嘱咐我师姐吧,我记性不好,怕比划错大小。”脾气那么坏,阿榆已经决定了,能不帮他做事就不帮,免得被骂。
  
  展怀春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哼道:“我要装哑,跟她解释不方便,所以才要你帮忙。”
  
  阿榆辩不过他,只能应下。
  
  两人还没吃完,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展怀春筷子一顿,飞快凑到阿榆耳边道:“一会儿她梳头你就在旁边看着,学会了以后就不用她来了。”小尼姑笨是笨,但跟她在一起他不用特意装女人,展怀春很满意现在这样每天只需跟小尼姑打交道的状态。
  
  阿榆正咽最后一口馒头呢,听到这话直接噎住了,展怀春嫌弃皱眉,正想替她拍拍背,门口忽然暗了下来。余光中瞥见门口立了一个尼姑身影,面前阿榆又自己拍了两下已经好了,展怀春便放下手,故作惊讶朝那边望去。
  
  明安规规矩矩朝展怀春单手行礼:“夫人,我是明安,来为您梳头的。”
  
  展怀春点点头,招手示意她进来,随即继续用饭。
  
  阿榆还剩几口粥没喝,但她不想吃了,跟明安一起站着看展怀春用饭。看着看着阿榆觉得有点奇怪,明安没来时,女施主一口恨不得能咬掉大半个馒头,怎么现在不但坐姿端正了,就连吃饭都小口小口的?
  
  展怀春也不想如此“秀气”,可谁让他在装夫人?现在屋里多了个正常人,他当然得摆出夫人样了。
  
  吃完了,展怀春起身,径自往内室走。
  
  明安震惊地望着展怀春背影。昨日她只匆匆见过这位夫人一眼,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高!
  
  “师姐,进去吧。”阿榆碰了碰明安胳膊,小声提醒道。
  
  明安回神,抬脚就想跟上去,却见身侧阿榆也要进去,立即将人拉到一侧,小声吩咐道:“我急着来服侍夫人,厨房里碗筷还没刷,你先把碗筷送回去,顺便帮师姐刷了吧?”
  
  阿榆很为难,“可施主说……”
  
  明安拉住她手,有些可怜地道:“师祖不知道我来帮你,厨房还没收拾好,被她看见以为我偷懒,会骂我的。明心,师姐过来也是为了帮你是不是?”
  
  阿榆点头,看看房门,忽然觉得去刷碗也不错,这样她故意在厨房磨蹭一会儿,回来时明安差不多已经梳完头了,她就借口称自己没学会,提出让师姐伺候女施主。
  
  有了主意,阿榆迅速端起案板跑了出去。
  
  明安微笑,转身往里走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自然。
  
  展怀春坐在梳妆台前,听身后只有一人进来,疑惑回头。
  
  “夫人,我师妹闲不住,见我为您梳头,她就收拾碗筷去厨房了。”明安轻声解释道,话音落时已经来到展怀春身后,见铜镜里的姣好面庞看不出喜怒,试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想梳哪种发髻?”她家里还有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姐姐,姐姐回家时,教过她那些夫人们常梳的发髻。
  
  展怀春没有回应,右手搭在妆台上,轻轻摩挲那把桃木梳子,心中冷笑。如果没有旁人挑唆,小尼姑绝对不敢忤逆他的话,这个明安想单独跟他在一起,到底有何打算?想伺候他讨赏?
  
  他最厌烦旁人算计他,哪怕只是争伺候他的机会。
  
  展怀春靠回椅背上,闭目养神。小尼姑肯定也不想学,那他偏要等她回来再开始,她要是敢不回来,他,他揍她一顿,让她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夫人,您……”明安不解其意,疑惑开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见椅子上的人不悦皱眉。明安马上闭了嘴,想问不敢问,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只好一动不动站在后面,目光在房间逡巡,大多时候还会落到展怀春脸上衣服上,暗暗揣摩。
  
  阿榆在厨房磨蹭了两刻钟才回来,却没想到里面的两人还没开始。
  
  “师姐,你怎么没帮施主梳头啊?”她纳闷地问。
  
  明安正犹豫如何解释,椅子上的人突然坐正了,将阿榆叫到身边,狠狠瞪了阿榆一眼,然后将梳子递到她手里,示意她开始。明安困惑地接过来,悄悄看向旁边委屈又懊恼的师妹,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夫人一直在等阿榆回来?
  
  可惜不管她如何疑惑,面上都不能表现出来,再次问展怀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展怀春看向阿榆。
  
  阿榆愣了会儿,想到之前展怀春让她梳头时说的话,试着道:“师姐,施主说简单点的发髻便可。”说完见展怀春配合点头,松了口气。
  
  明安压下心头复杂,熟练地梳了起来,因为之前展怀春态度太冷,她也不敢说话了。
  
  梳完了,展怀春看看镜子,亲手将发髻解开,再将梳子递给阿榆。
  
  阿榆硬着头皮接住,学明安的样子先通头再绾发,弄到一半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求助地看向明安。
  
  明安本就是聪明人,到了这地步哪里还不知展怀春的意思?她不甘心,凭什么她手巧却不选她,还让她教……等等,如果阿榆学不会,夫人是不是就只能选她伺候了?
  
  有了这个念头,明安故意不好好教阿榆,要么动作太快要么故意教错了,反正是在脑后动作,夫人看不见。弄了五六次展怀春都不耐烦了,明安赶紧抢过阿榆手中梳子,迅速替展怀春收拾好,然后替阿榆求情:“夫人,我师妹小时候大病一场伤了脑子,手比较笨,您别怪她吧?以后明安愿意服侍您梳头。”
  
  展怀春没说话,瞪着阿榆,她到底有多傻,看不出她的好师姐是故意不想教她?
  
  阿榆都被他瞪了好几眼了,现在听师姐说她笨,她也觉得自己笨,忍着泪道:“是啊,以后还是让我师姐服侍施主吧。”张了嘴,声音就带了哭腔,阿榆怕自己当着两人的面哭出来,说完匆匆往外跑去。她是笨啊,所以她一点都不想伺候人,不伺候人就不用听旁人一次又一次说她笨了。她笨,她自己知道就好,不想听旁人说出来!
  
  人跑了,展怀春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下一刻便起身追了出去,出门前听明安似乎打算跟出来,他回头狠狠瞪她一眼,不许她跟着。明安只好留在内室,却偷偷走到窗前,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施主,施主你干什么啊,疼,你放开我!”阿榆还没下台阶就被展怀春拽住了,手被攥地生疼,她生气又委屈地求道,可展怀春不理她,蛮横地拽着她朝院中那颗老槐树走去。他力气那么大,阿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踉踉跄跄跟着他,最后到了树下,才终于得以停下。
  
  “我让你走了吗?”借着树身挡住身影,展怀春俯身,咬牙切齿。他没嫌她笨,她竟然不想伺候他了?
  
  他铁青脸庞挨得太近,眼睛又瞪着,阿榆害怕,都不敢尝试甩开他手了,低下头,抽搭道:“我学不会……”
  
  展怀春冷笑:“学不会就继续学!你师祖不是嘱咐过让你一切都听我的吗?我没让你走,你就别想擅作主张。给我老老实实回里面看着去,她梳一遍你就梳一遍,不会让她重头示范,直到你学会为止。”他想让谁伺候谁就得伺候,谁也别想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阿榆不愿意,每学一次她就觉得自己更笨一些,扭头道:“这样多费事啊,不如……”
  
  话没说完,被人捏住了下巴。阿榆被迫抬头,对上展怀春威胁的目光,为她不听话而愤怒。阿榆害怕了,颤着音道:“我,我学……”
  
  展怀春继续捏了会儿才松手,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不听话,看我打不打你,走,收起你那副委屈样,敢让你师姐看出来,我照样打你。”言罢深深吸气,尽量放小步子往回走。
  
  阿榆咬咬唇,垂头丧气地跟了过去。
  
  进了屋,展怀春看看明安,对着阿榆一阵胡乱比划,然后坐到镜子前,从镜子里看二人。
  
  “明心,夫人刚刚是什么意思?”明安小声问。
  
  阿榆垂着头道:“施主让你继续教我,教到我学会为止。”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明安怔住,本能地不愿相信,微微提高声音道:“夫人真让我教你到你学会?”
  
  阿榆点头,可明安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那边端坐的展怀春身上,见对方无动于衷,便知道阿榆说的是真的了。她不甘心,阿榆有什么好的,夫人怎么就那么喜欢让她伺候……
  
  正想着,屋里突然响起拍案声,是展怀春等得不耐烦了。阿榆跟明安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再多想,快步走到展怀春身前,一个站在他身后,一个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后脑勺。
  
  展怀春满意了,把梳子递给明安。明安来接时,他拽住梳子不放,目光意味深长,直看得明安脸上青红变换,才松了手。
  
  他不信这次明安还敢耍她!
  
   正文 赏花   展怀春的警告和拒绝太明显,明安知道自己继续强求只会自取其辱,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更加耐心地教阿榆梳头,第一次做了点小动作,第二次就真心教了,如此也显得她方才并不是故意的。有些事情没有说穿,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至少面子上好看。
  
  而阿榆其实并不算笨,是庵里几个师姐妹故意说她笨好以师姐的名义指点她,顺便指使她做事情,才让阿榆有了自己很笨的想法。所以明安好好教了,她很快也就学会了,再加上展怀春头发如丝缎一般摸起来特别舒服,她竟然有点不舍得那么快就梳好。
  
  镜子里的小尼姑水眸专注明亮,嘴角微微上翘,看得展怀春心里都舒服了些,毕竟没人喜欢旁人在自己面前愁眉苦脸。他这么好的人,小尼姑能伺候他是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该这样高兴才是。
  
  打发明安走后,展怀春转过来看她,故意问道:“学会了,高兴了?”
  
  阿榆心里的确高兴,可想到自己学了很多遍才学会,又不好意思了,低头道:“我太笨了,学了这么久。”
  
  “你一点都不笨,是你那个师姐不想好好教你。”展怀春现在心情不错,愿意提点这个小尼姑,
  
  阿榆惊讶地抬起头:“施主你,你别胡说,师姐怎么会不愿意教我?”
  
  展怀春并不介意她的冒犯,靠着椅背道:“很简单。你想啊,如果她教会了你,我就继续让你伺候就行了,如果你学不会,我就会让她来服侍我。哼,你不知道,你不愿意伺候我,你师姐可是巴不得代替你来我身边。”
  
  阿榆不太相信,女施主脾气这么坏,伺候他有什么好,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展怀春没指望她轻易就信了自己的话,转而问道:“那你说,你师姐对你好吗?”
  
  阿榆点点头。
  
  “她怎么对你好了?帮你挑过水?”展怀春又问。
  
  阿榆本能地张嘴,奈何想了半天都想不到明安何时帮过她。她身体很好,平时不大生病,只有来月事时偶尔会肚子疼,疼得没法做活时,她求过三个师姐帮忙,但谁也不愿意帮她,还是师父看她脸色不对,指明让明安去挑水,明安才去了,私底下却让她帮她刷了三天锅……
  
  “没帮过你是不是?就像方才,她明明可以很快教会你,开始却故意不给你看清她的动作,后来我生气瞪她了,她才不敢藏私,你想想是不是这样?”展怀春了然一笑,手里玩着那把梳子,接着又将明安的目的说了出来,“你还记得那天你收拾完房间,肖……我相公要给你银子吗?你师姐就是想要赏银才费尽心思往我身边凑的,你看我穿的衣裳,一看就是有钱人,你师姐肯定知道有钱人都喜欢打赏下人。”
  
  阿榆说不出话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明安跟她提过她那个当丫鬟的姐姐,还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喜欢打赏小丫鬟,所以小丫鬟们都想去主子身边伺候。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明安想来,为何不跟她说,却要故意不教她,还反过来怪她笨?
  
  她呆呆的立在那儿,眼里有不敢相信也有难过伤心,像街上被伙伴们孤立的可怜孩子。
  
  展怀春默默地看着她,在她眼里转泪儿时最后提点道:“你真的不笨,只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要记住,一个人好不好,你不能听他们嘴上说的,要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好比你的几个师姐,她们对你好了,你才应该对她们好,她们不愿意帮你还欺负你,你虽然不至于欺负回去,但总不能还傻傻地对她们好,知道吗?”
  
  阿榆似懂非懂,最关心的却只有一句话,眼巴巴地问道:“施主真不觉得我笨?”
  
  展怀春上下打量她一番,故意拖了一会儿才道:“只要你别再帮你的师姐们,你就不笨了。”天生傻子是笨,太单纯太善良也是笨,不过这得慢慢教,反正他在尼姑庵里无事可做,不如就教她好了。要是他能把一个老好人教成人精……算了,人精够呛,教成出门至少不会被坑的正常人,都算是本事。
  
  他这样说,阿榆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如果她不帮忙了,师姐们会不高兴吧?
  
  她脸上犹豫一目了然,展怀春抚额,懒得再多说,起身道:“走吧,在尼姑庵里呆着也没意思,我看那边桃花开得正好,你随我赏花去。”
  
  阿榆也喜欢看桃花,闻言高兴点头,忘了刚刚那点困惑。
  
  两人前后出了门,阿榆忽的顿住,望着后院道:“施主,我去跟师祖说一声吧,免得她找不到咱们。”
  
  “随你,快去快回,我到门口等你。”展怀春随口嘱咐道,大步朝院门口走去,快出门时才放小了步子。
  
  阿榆步履欢快地去了后院。
  
  静慈正在浇花,听阿榆说完后,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照例问了两人相处情形。听说展怀春依然什么都没做,静慈轻轻皱了皱眉。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如果那个展怀春真的是个正派人,那他男扮女装来尼姑庵肯定另有所图,该不会是衙门派来查她的吧?
  
  “师祖?”她久久不说话,阿榆疑惑地唤道。
  
  静慈立即笑道:“行,我知道了,你们去吧,晌午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并不担心到了外面展怀春会强迫阿榆。一来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对方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无赖男人,二来她相信高昌的威名,三吗,如果这次出门那人依然规规矩矩,她就得让高昌过来试探试探对方了。再过几日就是十五,她准备让明安阿榆一起开.苞的,届时来尼姑庵的男客肯定会多,可不能出岔子。
  
  得了应准,阿榆欢快地走了,还去自己房间拎了竹筒,装了水留着赏花时喝。
  
  “怎么耽误这么久?”门口展怀春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问。
  
  经过之前的那番谈话,阿榆对展怀春印象改观了不少,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现在看他瞪眼睛她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讨好地拍拍腰间竹筒,“我去拿水了,施主一会儿渴了可以喝。”
  
  展怀春愣住,他以前被人伺候惯了,确实没想到过要带水这种琐事。不过紧接着又嫌弃地看看那竹筒,指着里面吩咐道:“那你再去拿一个没人用过的给我。”他才不会跟小尼姑用一个竹筒喝水。
  
  他特意点明要新的,阿榆再傻都听出了其中的嫌弃,转身时嘴巴不高兴地嘟了起来。女施主的确不算太坏,身上小毛病却不少,难伺候。
  
  挑了个新竹筒,还认真刷了两遍,确定对方不会再挑刺,阿榆才装了水跑向门口。
  
  展怀春托着竹筒认真检查,最后学阿榆那样挂在腰间,满意地出发了。
  
  阿榆乖乖跟在他后头。
  
  玉泉庵建在半山腰,出门都是山路,偶尔还有树根突出地面容易绊脚。阿榆平时自己走并不觉得难走,但今日不知为何就觉得很累很辛苦,直到她不得不从快走改成小跑几步才能追上展怀春时,终于想明白是展怀春的问题。
  
  望着前面步履如飞的高大背影,阿榆咬咬唇,默默忍着,忍着忍着忍不住了,大胆拽住展怀春袖子求道:“施主慢点吧,你走地太快,我,我追不上。”气喘吁吁。
  
  “你……”展怀春想骂她麻烦的,回头却对上她红扑扑的小脸,光洁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汗珠,竟像是刚刚出水的一朵粉芙蓉。他不由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心里的不耐烦渐渐散了,只甩开她手,继续往前走,脚步放慢。
  
  阿榆高兴地跟了上去,主动给他讲山中趣事。
  
  展怀春漫不经心地听着,不知不觉到了桃林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