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庄子
时值晌午,日头高挂。
昌平二十年自开年来少雨,隶属凤翔府的康南县更是只见了屈指可数的几场细雨。
栖凤山坐落在康南县正南方。因楚国开国两位皇后都在此地留下传说,原来有个很大众名字的巍巍青山便得了个栖凤的名。京里许多名门世家纷纷在附近置办别业。只是离京远了些,甚少有人过来长居。
延宁伯徐府在栖凤山往北七里处置办了一处庄子。庄子里有一处院子与别处相异,主楼竟然高两丈有余。
现在这栋宅子住着来别业养病的徐家嫡长女徐楹。
紫竹打扇的手不停歇,时不时偷偷瞧瞧窗外大片大片憔悴的绿意。不由想着前日庄里来做粗活的婶子抱怨,再有几日不下雨,收成怕是要再少一成。
书桌前的青衣少女执笔不停,面色庄重。紫竹见少女额前汗珠又密了一些,手上的速度不由得加快。心里不住感叹,若是还在伯府,夏日的冰盆怕是早早就送到大小姐的院子。
最后一个字在纸上落定,紫竹知道今日自家小姐——延宁伯徐霖嫡长女徐楹的佛经已经抄完。自三月前徐楹醒来,日日不缀。
“姑娘,今年真会大旱吗?”紫竹见徐楹停笔,连忙问。
徐楹抬头望向窗外,眉头轻皱,轻轻低喃,“岂止是大旱……”见紫竹什么也没听见,转而道,“尽人事,听天命。早先让庄子上的人多挖几口深井,现如何?”
“庄子里就挖了三口深井,有了小姐补贴的银子,又请人在农田那边挖了几口,都是出水了还挖了一两丈,庄里闲着的妇人都有去帮忙的呢!”紫竹向来活泼嘴甜,跟庄子里的大娘婶子也能说上许久。闻言,马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天新听来的消息,不偏不倚,条理清晰。
徐楹唇边含笑,整理今日用到的纸笔,思绪飞得悠远。
在前世,今年这场大旱从楚国有史以来的记载上看并不重,前几年也不是没有过,只要朝廷免了今年税收就可以渡过。因此,康南县令也就没有重视。只是楚国西北地的北蛮今年不仅旱,还发生大规模蝗灾。后来蝗虫一路东南而下,当时康南县及临近的几个乡镇因干旱而晚收的庄稼颗粒无收,近十万户农家断了粮,民怨沸腾。
康南离大昌京城安康不过三百里,几日后民怨上达天听。
康南县令自然落不到好处。仕途将近断绝。康南现任县令周原与周皇后同宗,还在五服之内。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她这个身处康南受罚的伯府嫡长女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毕竟她难产出生,母亲苏氏一向康健。
木屐扣着楠木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徐楹知道紫兰这阵子每次送小食都是这样的节奏。果然,声音不过响了六声,紫兰便端着一碗莲子粥进了书房,就见紫竹说得眉飞色舞。自家小姐坐在书桌前,双手托着下巴,瞧着窗外。不知把紫竹的话听了多少在耳里。
轻咳一声,紫兰开口道,“姑娘,嬷嬷新做了莲子羹,奴婢用井水凉了才给您送来的。”
徐楹回头,紫兰手里的白瓷小盅盛着白玉般的羹汤,用切碎的蜜枣点缀,就算一向苦夏也有了食欲。徐楹含笑问,“嬷嬷这几日精神见好了?”
紫兰想起两个月前刘嬷嬷骨瘦如柴地躺在杂物房的样子,才道,“是呢!嬷嬷一能下床就开始给姑娘张罗吃食,前日刘叔到镇上置办东西,顺便带了些莲子蜜枣,今儿就给姑娘送来了。”
徐楹接过小盅,淡淡的暖意透过手心,浅尝一口,软糯的羹汤带着丝丝甜味。琥珀色的双瞳霎时盈满温暖,“嬷嬷手艺还是这么好!”
紫兰二人纷纷点头。之前在徐府,夫人从来不曾少过大小姐什么。现今远在康南县,好的燕窝都买不到,刘嬷嬷这一手好厨艺反倒是愈加可贵。近月来伙食好了不少,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没少。
“刘叔今日在庄子上吗?”徐楹问道。
“没有,晨初时分刘叔就骑马出了庄子,李婶早起到地里摘菜看见的。”紫竹答道。
应该是之前说的事有了眉目,徐楹暗忖,“你们俩先去休息吧,紫竹打了一上午的扇子也累了。顺便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二人连忙应是,退了出去。
徐楹移了椅子,不顾形象地趴在窗前,夏蝉鸣声阵阵,即便刚抄完佛经也有些烦躁。
日子已经过了三月,九十天,一千零八十个时辰。她还是清晰记着徐槿面上毫不掩饰的嘲讽,记着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无力。怕是再抄一千零八十卷佛经也难掩心里的那股怨气。
刘嬷嬷怀里揣着一卷官家小姐练绣艺时常用的白绸,和一瓶自家老头不知在哪儿弄回来的药水,急匆匆地往庄里最高的楼宇跑去。平日清爽的额角,汗水滴滴落在灰白的石板上。
咚咚的脚步声一步接一步,徐楹皱眉,这庄子是自己亲母苏氏的陪嫁,这栋有着一层楠木阁楼的主楼更是自己传说中的外祖母亲自仿着南边的竹楼设计督建,以便唯一的女儿能有个念想。
徐楹这三月来最爱一人在阁楼上抄佛经,庄里无人不知。想到黎明时分出门的刘叔,徐楹了然。
刘嬷嬷毕竟是习过武的。虽在床上躺了几十日,然这几月来将养得好,每日需她劳心劳力的地方不多。须臾间便进了阁楼里的小书房。见徐楹倚窗侧坐,白如凝脂的小脸上透出浅浅粉嫩,将近豆蔻的女孩也有了几分少女的风姿,刘嬷嬷刚刚还浮躁的心思渐渐平静。
“钰娘,老奴家的刚刚带话说姑娘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真的?快拿出来看看!”徐楹转头,姣好的面容带着惊喜。
刘嬷嬷这几日难得见徐楹这般欢喜,还以为自己犯了忌讳。细细询问了紫兰紫竹就明白自家小姐这是明白没了嫡亲母亲的难处。难过着呢。此时见徐楹欢喜,哪有不献宝的。忙取出丈夫递给自己的白绸。
徐楹见只是一卷明显是经常被把玩,已有些泛黄的白绸。不由抬头看着奶娘刘嬷嬷,琥珀色的双眸满是疑惑,惹得刘嬷嬷心里一阵稀罕。
“钰娘可别瞧着这绸子普通。当年董御史家的那位姨娘差点就成平妻,这可是那位姨娘留下的呢!”
徐楹低声嘟嚷,“那不是没成嘛!”
“当年要不是董老夫人厉害,董夫人也不是个弱的。兼之那姨娘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个女儿,还坏了身子。如今董府谁当家还不知道呢!”刘嬷嬷一边说,一边取下头上的银钗,将一个青瓷小瓶装着的药水轻轻沾了一点,慢慢往绸布上涂抹。片刻后,涂抹过的地方便显出浅红而古怪的字迹,似乎是随着岁月流逝,慢慢憔悴。
“凃家六郎轻身功夫不错,老奴家那口子早年有恩于他。这次求到他身上,他倒是一点没推脱。潜在德馨院小半月,见那董氏隔三四日便要把玩一次才下手。老奴看着稀奇古怪的字体倒觉着没差。”
徐楹点点头道,“奶娘说得没错,这两日我带着紫兰紫竹快按着这字迹先抄下来。还要麻烦涂刘叔把东西再送回去。不知这白绸上的自己能不能去掉?”
刘嬷嬷想了想方道,“看这字迹,用药水久泡想是能去掉的,回头老奴让人试试。”
“能去掉最好,若是不能,好好放回去也就是了。”
刘嬷嬷连忙应诺,见徐楹怔怔地望着那卷泛黄的白绸出神。想起厨房里给徐楹准备的午膳,刘嬷嬷默默离开。看似笨重的脚步扣在楠木地板上没有丝毫声响。
康南以北三十里处官道上,两名穿着考究的十五六岁少年各带一名小厮策马狂奔,白衣儒雅,黑衣冷峻。只白衣少年白衣染尘,还有几处被利器划破,还有浅浅的血色透出。
“君禹,还好遇见你回京述职,要是此次能将妹妹一起接去江南就好了。”白衣少年对一边的黑衣少年说道,只黑衣明显懒得搭理。
白衣少年知道好友就是这个性子,不以为然,接着道,“听说你母亲将娘家几个侄女都接到国公府,有意让你选一个。林家女向来以美貌才情闻名,行之真是艳福不浅。”
黑衣少年眉头一皱,马腹一夹,疾驰而去。白衣少年只听清冷的声音传来,“家母早亡。”
白衣少年顿时一噎,止住话头,忙跟了上去。半个时辰后,两人在京城南门口分别,彷如生人。
正文 栖凤
栖凤山下,绿树掩映。
四匹并不健壮的马儿悠闲地在林子里甩着尾巴,不远处传有少女清脆的笑声,老嬷嬷训诫的声。
“嬷嬷,那东西真能吃?”紫竹指着那几个半大孩子手里的绿皮活物,惊讶地问跟在一旁的刘嬷嬷。刘嬷嬷还没回过神,那几个孩子里穿得稍好点的就接过嘴,“田鸡当然能吃了,肉还很嫩。往年田边有很多,这一阵子能吃不少肉呢。”
徐楹站在远处的树荫处,一身棉布短打,看着那几只绿色活物若有所思。
“世子殿下,民女跟姐姐偶然得了一份治蝗灾的法子。也不知有没有效,劳烦世子殿下看看。”女子明艳娇俏,衬得身边的明明衣着华丽,却带着怯弱神色的姐姐上不得台面。
“有劳二位小姐了,子远自得了这份差事忧心不已,深恐有负皇恩,若多有如二位小姐这般明理之人相助,何愁办不好差事。”男子正是安王世子楚云晟,字子远,延宁伯徐霖嫡长女徐楹的未婚夫。
那是徐楹第一次见楚云晟,如自己父亲一般的如玉君子,甚至比自己父亲少了沉郁威严,更让人心动。
徐楹想,那时的自己应该就被安王世子看低了吧。占了自己妹妹的功劳,讨好刚订婚的未婚夫,还是在自己嫡亲祖母的寿宴上。
徐楹记得,后来事实证明徐槿借自己的名义献给安王世子的几条计策效果很好。康南以南的淮河一带灾情减轻了不少。其中一条依稀就是多养吃蝗虫的活物,将那些活物驱赶到田边地头。那时她为了多了解楚云晟,特地将楚云晟的每一件事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自然知道那些活物里就包括那种绿皮的田鸡。
“那田鸡吃稻子吗?”徐楹问,仿佛一个对农事一点不知的少女。刘嬷嬷纳闷地想,小姐最近看了很多有关农事的书,不会是想以后守着大片土地当地地主婆,不回伯府了吧?这可不行!
那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几个少年里唯一一个衣服上没补丁的少年回答到,“应该不会吧,我爹爹说这田鸡是吃虫子的,还让我们少抓呢。”
余下几个少年纷纷点头。紫竹见自家小姐对这些小事感兴趣,就跟着那几个小少年多聊了几句。打听到那几个都是栖凤山附近的孙家村的村民。那个回话的少年叫孙东林,父亲孙海种地是方圆十里的头把手,家里还有个叫孙海的叔叔近几年学着跑商,虽没赚着什么大钱,家里存银也有几十两。
少年本是呆不住的性子,跟紫竹说笑一会儿就告辞了。紫竹在徐楹的示意下给几个少年一人赏了几枚铜钱。几人推迟不过,接过铜钱愉快地离开,一枚铜子儿在镇上能买一个白菜包子呢。
等完全见不到那几人的影儿,刘嬷嬷拉过紫竹低声训诫。徐楹离得远,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类似女诫、颜面。不过想到紫竹经常被训,又总是听过就算了。徐楹也就没注意多少。
徐楹想到曾经董家有个很有名的掌柜也似乎叫孙海。摇了摇头,琢磨着最近总是想起关于董家和徐槿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徐楹决定这几日先放松放松。
“奶娘!”
刘嬷嬷听到徐楹软糯的声音,暗自感叹最近娘子越来越爱娇了,欣慰又焦心。欣慰的是这样的娘子更讨人喜欢,焦心的是娘子说什么都不忍反驳。
“钰娘今日打算回庄子了?”心思转瞬即过,刘嬷嬷笑着问道。
徐楹摇头,“才出来半个时辰,马儿都还未休息好,等紫竹和紫兰炼完箭法再回。若是奶娘还没训完,等过了申时再让紫竹紫兰练箭也是一样的。”
刘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嫌弃自己啰嗦了,“钰娘别急,夫人早逝,继夫人又早早生下子女,除了老爷和大郎,也就老奴能多替姑娘想着些。……”
“奶娘!”徐楹跺脚,这个奶娘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难怪以前的自己不喜欢。
刘嬷嬷见徐楹似乎真要生气,连忙告退,回头就见两个紫衣短打的丫环一边偷瞧自己,一边捂嘴偷笑。一个裙边绣兰,一个前襟画竹。正是已经在徐楹身边伺候了七年的大丫鬟紫兰紫竹。
此时,二人手里各拿了一把秀气的短弓。腿上也绑了自制的沙袋。
“看什么看,今日把备用沙袋绑上再开始狩猎。酉时,没有猎物的回庄子绕着庄子跑二十圈!”
刘嬷嬷冷声道,她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可不心疼这些小丫头片子。不狠狠训练以后怎么保护乖巧的钰娘。
两个没人疼的小丫鬟低头互相看了一眼,又瞟了眼大树下一身黄衣,拿着美人扇地徐楹。还是当主子好。
等紫竹紫兰二人拿着弓箭跑开,徐楹也开始了今日的功课。先是识药,这栖凤山虽小,山上有毒没毒的药材也有几十样。刘嬷嬷总是疑心徐楹身子弱是中毒的缘故。只是她只粗粗认得几味药材,还都是止血,治外伤一类的。故而让当家的带了几本医经药典给大娘子看,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请个老神医过来教教自家娘子就好了。再来则是鞭法,按刘嬷嬷的意思,今后谁要惹了小姐不高兴,一鞭子抽过去。大户人家的那些弯弯绕绕的谁愿猜谁猜,反正姑娘也算是将门之后,这叫虎父无犬女。
徐楹学医习武不过一两月。药草还好,庄子里有个赤脚大夫姓朱,给庄子里人看些寻常小病。每日徐楹采了新药,刘嬷嬷家的当家刘大山就拿了药给朱大夫认认,在纸上写了药名和药性,再拿给徐楹看。药草则留给朱大夫用。这朱大夫开始不情不愿的。刘大山就说习医的是延宁伯家的嫡长女,真真的高门贵女。朱大夫一想,每日辩药都认真了许多。
徐楹练的鞭法仅九式。每次刘嬷嬷看徐楹练习都心惊肉跳的。俗话说,鞭是一条绳,全靠缠得清。徐楹体弱,难免气力不足,稍不注意鞭子就缠住自己。刘嬷嬷每晚给徐楹上药都忍不住想要停了第二日的武课。只是想到如今的处境,不得不狠心。
练武将近两月,徐楹至少能把招式标准做完,至于效果,若是将软鞭换成长绫会更漂亮。紫竹第一次见徐楹舞鞭就说,“嬷嬷教的这舞真好看,只可惜康南这地界买不到漂亮的长绫。”最要命的是稳重的紫兰也在一旁点头。昌平十八年万寿节,杭州红绣楼头牌李珍儿献舞,一舞凤凰行惊艳了整个大庆殿。昌平帝当场封了贵人。至今当时在场的人,无论男女都还记得那薄如雾的红纱就在眼前飞舞,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都令人心醉。
不过将九式鞭法来回练了两遍,汗水就顺着脸颊流下,微圆的两颊上有两团粉嫩的红晕,将豆蔻年华的少女趁得生动美好。
“嬷嬷,”徐楹娇声叫道 ,“今日钰娘的鞭法练得如何?”
刘嬷嬷皱眉,明明就是一样的招式,为何自家小姐就能练成这般模样?“钰娘练得很正确,就是不知总少了点什么。”
徐楹低头,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啊,为何还是这般,难道命运真的不可逆转?不!她不要像前世一样,早早就没了乳娘不说,连长兄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佛说,前世因,今世果。一定是佛祖见她前世过得太苦,才让她从新来过。
“嬷嬷,”徐楹抬头,眼睛里还含着未落的泪滴,“嬷嬷再演一遍给钰娘看看,钰娘定仔细看。”
刘嬷嬷看着楚楚可怜的徐楹,暗恼自己太急于求成,想当年自己可是从七岁就开始习武,才有今日鞭出势如虹,鞭收淡如风的熟稔。
刘嬷嬷一套动作完成,紫竹紫兰二人各自带了猎物回来。紫竹鬓角微湿,手里拿着两只野鸡,一只野鸡上的鲜血还在滴。紫兰身上干净整齐,跟离开前差不了多少。猎物也不大,胜在数量多,都是林子里常见的麻雀竹鸡,用几根藤条串在一起。徐楹似乎还看见一只斑鸠的翅膀还在扑腾。
“看嬷嬷这鞭法比娘子的好多了,单气势小姐就差远了!”紫竹一向没大没小,看着什么说什么。紫兰暗暗扯她袖脚也没能止住她那颗直言不讳的嘴。
徐楹脸色越发红了。只是暗下决心还要更努力,以后就算嬷嬷不在身边也要能保护自己才行。
几主仆在暮色未至时分各自骑马回敢,半道上听闻有小孩的惊叫声。刘嬷嬷艺高人胆大,独自一人骑了马寻了过去,让徐楹三人先行回庄子。
正文 琐事
徐楹抄完佛经,揉了揉眉心。看着窗外的晴空依然碧蓝,只有丝丝缕缕的白云飘散,丝毫不见下雨的迹象。不少庄稼汉子就近挑了水浇灌叶子微卷的庄稼。
“姑娘!”徐楹回头一看,刘嬷嬷果然端着瓷盅,健步如飞地奔向她。刘嬷嬷自从来了庄子,那是如鱼得水。上无心口不一的主母管着,下无别有用心的丫头算计着,成天就想着怎么给自家小姐调养身子,弄点小食。如今的徐楹虽不能日日燕窝海参地补着,每日的汤品点心确实不缺的。
默默地看了一眼刘嬷嬷,徐楹怨念丛生。刘嬷嬷以自己自由身子弱,日日换着法的熬了汤水。刚开始觉得新鲜,十来天后徐楹恨不得每天就只有咸菜白粥。
刘嬷嬷见着徐楹眼里的委屈,腆着脸道,“娘子,老奴今日熬的是甜羹,加了山楂,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徐楹转过身,低头看放在案上的佛经,无言抗拒。
刘嬷嬷知道徐楹心软,做出副受委屈的模样,“老奴知道钰娘这是厌烦老奴了,前几日钰娘都还吃得好好的。”
徐楹无奈。前几日不吃您老就着那张老脸摆出你们都欺负我的模样,谁忍心不吃了啦?
最后当然是刘嬷嬷继续获胜。
刘嬷嬷继续在徐楹耳边唠叨,“钰娘以后可不能这样心软,就像这次,明明就是钰娘落水,三娘却在府里享着富贵。”
徐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的水,毕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只是最后继母审出的结论是失足。为此继母还打杀了几个看园子的丫鬟婆子,她身边伺候的也受到牵连,连奶娘刘嬷嬷都受了二十大板。
继母董氏还买通御医说自己宜静养,远远把自己和几个心腹送到离京三百里外的庄子。说是沾沾栖凤山的福气。
家里人都知道这庄子是徐楹亲娘的陪嫁,哪知这庄子上的管事早几年就收了董氏的好处。来了四人,说话能作数的都病歪歪的,要不是紫竹泼辣,不等两月,主仆几人就该去见阎王了。
刘嬷嬷忽然见到徐楹眼底的厉色,虽疑惑,还是道,“钰娘今日用此时心境再试试那套鞭法?”
徐楹不明所以,想到自己竟然把武术练成舞蹈,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唠叨了一会儿,具体则是刘嬷嬷说,徐楹听着。拿出那张白绸开始誊写。
白绸上的字都是秀气的小楷,只是笔画与常用的字相异。徐楹看起来很费力,便照着笔画临了下来。
时间不等人。
午膳在刘嬷嬷爱怜的目光下,徐楹又成功吃撑了。揉了揉两颊,感觉最近似乎胖了很多。本朝女子可不是以胖为美,下一次定要少吃点。徐楹默想,一边慢慢踱着步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延宁伯家的庄子虽在离县城不近,里面主家住的院子还是修了三进加一栋小楼。种的花草都是些易于打理的。徐楹几人最喜的便是那一架荼蘼。刘嬷嬷雇了庄子上健壮的农妇日日自井里提水浇灌。此时正是花期,大簇大簇的花朵洁白胜雪。
更妙的是此处原来是四面通风的八角亭,现在除了四处留了路过人,其余地方皆满是白的花朵,绿的藤蔓。
亭子里隐隐约约有人语声。徐楹驻足。
“兰姐姐,我最近总觉得娘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另一个女声顿了一会儿才响起,“娘子长大了,懂得多了吧。再说,吃了那么大的亏……”紫兰一边绣花一边回答,偶然一抬头,便见徐楹已经快进亭子了,话语截然而止。
“那天的事你看到了。”徐楹语气前所未有的肯定。
紫兰咬了咬唇,她是从外面进的延宁伯府。从八岁至今已经五年,从粗使丫头到如今的一等大丫鬟,她一直记得那个少年的话,“她好,你和你的弟弟才会过得好。”
“是,娘子。那日白芷让奴婢帮忙,奴婢半道上觉得有些不对,抄近路返回去找您,正巧看到三娘子快要滑倒,您走了几步想起她,却被她扯进荷花池。奴婢瞧着,三娘子是故意的。”
紫竹瞪大眼睛看着紫兰,“怎么可能?三娘子一向跟娘子很要好,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想着咱们娘子!”
紫兰苦笑,直愣愣地看着徐楹。
徐楹一阵晃神,点了点头,“我信你。”
见紫兰如释大负般地吐了口气,徐楹暗想,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自己和紫竹那个二愣子。
徐楹见二人手里皆拿了料子在绣,问到,“今年的夏衫府里没送过来?”
紫竹紫兰对视一眼。紫兰无奈地道,“来送东西的廖嬷嬷说今年老夫人六十大寿,针线房忙着给各房的夫人娘们裁衣,忙不过来。只送了几匹新鲜布料过来。”
徐楹一看那料子就知那料子和往年的差了一大截,想必紫竹她们的份例只怕还没有。便道,“就着那料子给我裁两身就是了,余下的给你们自己裁几身新衣。估计她们送来的东西也不适合给嬷嬷裁衣,过几日到县里买了新鲜料子再给嬷嬷做新衣。”
估计再等不了几日,伯府那边还会再送一批衣食来,比这次好上不少。
京城永和巷,延宁伯府。
小董氏端坐在延宁伯徐霖右侧,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与自己夫君相谈甚欢。手里的锦帕拧了又拧,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的少年,幸得袖袍宽大,没人察觉。面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慈母样。
“谨行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好不容易找个空隙,小董氏连忙插了一句。心理恨不得这个嫡长子永远回不来。
“回母亲,老师说谨行学问已到,今年可下场试试水。”其实徐桓早两年就被岳阳书院的一众夫子赞叹说有状元之才。只是他外公苏廷说少年得志易不知天高地厚,将他遣去苏家名下的铺子隐姓埋名地做了半年的小工。这才又把他送回岳阳书院继续念书。
在小董氏眼中,徐桓这就是赤果果的炫耀。整个京城都知道延宁伯二公子徐槐读书不行,招猫逗狗比谁都厉害。
徐楹是小董氏的眼中钉;徐桓是她的肉中刺。
当年她小董氏嫁进徐家是不光彩,可为什么她的儿子,她的第一个孩子要顶着一个“槐”当名?这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愧疚吗?
屋内的气氛有些冷,徐槿娇笑着去拉徐桓的手。徐桓不着痕迹地避开,“三妹妹今年十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徐槿面色微沉。在徐家,她就是公主般的人物,父亲是族长,承袭延宁伯,还是朝廷正三品大员。以前有个嫡姐也挡不住她的骄傲。如今嫡姐终于被送走了,还不知道何年月回来。
“哥哥,您是阿槿长兄,怎能与别人相同?”徐槿很快又恢复一脸甜笑,嘟嘴撒娇道。
徐桓也不理会,直接让小厮把自己给家里人备的礼物拿出来,问道,“钰娘今日怎地不在?外祖家的三个舅舅好不容易集了七百八十七粒粉珍珠,给妹妹打了一套头面。今日正想给妹妹试试。”
一时间屋里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徐霖咳了两声道,“你大妹妹身子弱,你母亲送她到庄子养病去了。前几日庄子里的管事还说她恢复得很好。下个月你祖母大寿,为父会派人接她回来。”
小董氏还想再说什么,被徐霖扫了一眼,立时噤声。徐槿低头,看不清神色。
徐桓的眼光一一扫过屋内几人。父亲淡漠,继母慈爱,嫡妹活泼可爱。两个庶妹缩在阴影里,像隐形人。一片歌舞升平般的宁静。只是为何容不下我和妹妹。
“父亲,谨行在淮南道时受了镇南将军相助,约了将军七日后去青芜县狩猎。”徐桓的声音依旧温和。
“镇南将军?可是柱国公仲家的仲将军?”徐槿抢嘴问道。
徐桓点头,“父亲,若不是仲将军,儿这回只怕回不来了。”
正文 小成
终于将满府牛鬼蛇神打发走,徐桓才开始写信。从昨日回京到今日回府的见闻都一一记录下来。信封好后,交给外祖家给他选的小厮常平,寻机寄出。
小董氏回到自己居住的德馨院,心里郁气憋都憋不住。拢袖一扫,今年刚从定州买回来的一套白瓷刻牡丹茶具落地而碎。正屋里伺候的丫鬟早看着情形不对,在吴嬷嬷的示意下悄悄离开。
郁气稍减,小董氏便借着在自己的地盘向奶娘吴嬷嬷抱怨,“那贱人生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老爷也是,我十多年为他生儿育女,奉养母亲。他竟然还因为那贱人的儿子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怀疑我!”
吴嬷嬷轻轻地拍了拍小董氏的后背,劝道,“苏家那群人都是些不讲理的,要不能把大爷带走十几年?”
“肯定是苏家那群人在阿桓耳边说我坏话,这些年我给阿楹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小董氏趴在吴嬷嬷怀里暗暗想到,姨娘的话果真都是对的。只可惜现在字迹越来越淡,以后要少用了。
“要是大爷没有苏家人在后面怂恿着,说不定现在跟三爷一样听夫人的话呢!”吴嬷嬷感叹。
小董氏显然也想到了。准备下次回娘家时让二哥帮忙好好寻寻苏家的短处。姨娘曾经说过,出手必要一击即中。可惜姨娘去的时候自己还小,很多话都记得不大清楚。万幸还有姨娘留下的手札。
“老夫人寿宴过后我就回娘家跟二哥商量商量。”小董氏自幼颇得父亲疼爱,自己又会经营。同为庶出的董二郎能有今日的成就,小董氏能占一半的功劳。
“娘,我也要跟您一起去二舅舅家!”徐槿到德馨院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开始小董氏害怕徐霖说徐槿不懂事。后来有一次徐槿撞进来,被徐霖见到,直夸徐槿活泼可爱。小董氏也就不在约束徐槿。
“好好好,娘的小祖宗!刚刚又野去哪儿了?”小董氏早在听到脚步声中就端坐起来,人前她始终是贤淑端庄的二品伯夫人,哪怕只是个继室。
徐槿嘟着嘴,一脸不快,“跟着大哥去了松林苑,我还没进门呢,那个该死的小厮就关大门!大哥跟徐楹一样让人讨厌!”
小董氏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温柔道,“谁叫娘是继室。阿槿且忍忍,将来嫁个好夫婿,这府里谁敢看不起你?”
“就像娘亲一样吗?”徐槿喜欢去外祖父家。除了外祖母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董家其他人都捧着她。在徐家,小一辈捧着的总是只会捧着书装大度的徐楹。
徐槿将头靠在小董氏的肩头,“徐楹那个死丫头要是回不来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小董氏心里,这延宁伯府迟早都是她和她儿子闺女的。
小董氏许了女儿一大堆好处,让女儿先自己去玩。自己则和奶娘吴嬷嬷关门商议。后来几天小董氏都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
远在康南县的徐楹主仆四人可不知道小董氏主仆已经将主意打到她们身上了。
刘嬷嬷带着紫竹紫兰二人站在离徐楹一丈远的树下。看徐楹将鞭子终于舞出了武器该有的气势,紫竹赞叹道,“娘子终于领悟到武术的要领!”
刘嬷嬷面上一派平静,嘴角的幅度还是出卖了她,“你们俩谁惹娘子不快了?”
紫兰摇头,还扯了扯嘴快的紫竹。示意紫竹不要乱说话。看着紫竹一脸“我知道啊,为什么不让我说”。紫兰默默摇头,深觉自己任重而道远。主子的事情怎么能到处乱说。
刘嬷嬷一边看徐楹的动作,一边悄悄关注身边的两个丫鬟。看着二人打机锋,一个机灵,一个懵懂。忽然想起自己和老伴儿也许可以试试养一两个小闺女。
见徐楹做完最后的收势,紫兰迎了上去,拿着细棉帕子给徐楹轻轻擦汗。紫竹跳着脚道,“娘子今日练得真好!”
徐楹见刘嬷嬷也点头称赞,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今天我们就在山上找个地势开阔的地方烤些肉食吧!”
徐楹眸光一转,见紫竹跃跃欲试,刘嬷嬷和紫兰神色间不赞同。
“就当是庆祝我终于学会了鞭法?”徐楹扬了扬手里的七情鞭。
刘嬷嬷神色微动,眼带怀恋。只是想到徐楹到底还是千金贵女,正想摇头。
“嬷嬷,就当可怜可怜钰娘?以前在京城就算了,如今被放到庄子里,还是不得自由。”徐楹前生未嫁时就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出嫁后又是事事以夫为先的贤妻,结果却算不得好。
徐楹抄了几十日的佛经,近几日又受了那卷超越时空的手札的洗礼。心里似有几分所得,又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早就想好好在外面呆一阵子。
刘嬷嬷无奈点头。紫竹虽憨了些,却不是个笨的,心知刘嬷嬷点了头,今日这事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幸得今日出门早。紫竹紫兰趁着现在还早多猎点猎物,让你们也尝尝嬷嬷我的手艺。”刘嬷嬷环视一周,见紫兰也有几分活泼,“不过不可闹得太晚,戌时前就得回去。夜里晚了不安全。”
徐楹亮晶晶的双目暗了暗,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可以玩玩。
计划到底赶不上变化。刘嬷嬷趁着紫竹二人带着徐楹狩猎时,回了趟庄子,备了几瓶烤肉的酱料,准备大显身手。策马回到山下时,却见一个眼熟的妇人正与徐楹主仆三人攀谈。
紫竹眼尖,瞅见刘嬷嬷到了,赶忙招呼,“嬷嬷来了?孙家婶子正说您昨晚的英雄事迹呢!”
桐乡是个小地方,离县城远,很少见到贵人。当时徐楹几人被送来的时候很是引起一番轰动。十里八乡的几乎都偷偷跑去瞧过京里来的贵人。
昨天晚上见到刘嬷嬷,孙钱氏就认出来了。今日又询问了儿子孙东林一番,这才提了一篮子鸡蛋,到栖凤山脚下,准备守山待恩人。
倒不是她不想上门,只是如今天旱,她与丈夫都瞅着空就挑水浇地。哪儿来的那么多时间浪费。
高门大户规矩也多,倒不如在山脚下每日看看,总能碰到。哪儿想到这贵人竟如自家儿子所说,日日都会出来游玩。
“民妇孙钱氏见过恩人!”孙钱氏见刘嬷嬷下马过来,就要磕头谢恩。
刘嬷嬷快步走了过来,不待孙钱氏跪下,就拉她站了起来。
“哪儿值当您这样!不过是伸把手的事。”刘嬷嬷谦虚道。
“值得值得。我和当家的这么些年就养活了林哥儿一个。家里的小叔也是个不省心的。”说到不顺心处,孙钱氏停了停。“大夫昨夜就说了,要不是您搬林哥儿时处理得当,林哥儿下半辈子怕是得当瘸子呢!”
却原来,昨日孙东林和几个小伙伴一边往回走,一边打闹。今日天干,很多农家人都打了小主意到山上,林子里陷阱多了不少。孙东林昨日就掉进了一个新陷阱。
那挖陷阱的为了保险还在地下放了石块。徐楹一行人听到的惊叫声就是那一行人发出的。
孙钱氏见紫竹紫兰都提着不少猎物,刚到的刘嬷嬷手上提了篮子。走动时篮子里有清脆的碰撞声,便问道,“姑娘们这是准备在山上烤肉吗?”
几人脸色微红,只是刚刚狩猎时留下的红晕还没褪下,不是很显眼。反倒是刘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人一眼。
“夏日来了,我家娘子苦夏。老奴手笨,只会那几道菜,想着换个法儿也让娘子多吃点。”刘嬷嬷及时给众人解围。总不能让人觉得自家娘子是个贪吃的吧!
孙钱氏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会真以为刘嬷嬷手艺不好,转而道,“几位不如去我家吧!这日头在山上怕是易引起火灾。以前这山上的栖凤庵就是一把火没了的。”
见几人想推迟,孙钱氏继续道,“我家就在孙家庄东头,离这儿一刻钟的距离;我家汉子这时刻都去村头挑水浇地了,不会撞见。”
“因我家小叔还能赚些钱,家里院子修得挺大的。”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也挺纠结。延宁伯家的别院是挺大的,只是院子里都是花草亭台。看了看几人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狠了狠心,反正府里没人知道,去了就去了。
至于管庄子的那一家子,早在刘嬷嬷的一通胖揍下乖得跟孙子似的。
既然刘嬷嬷答应了。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孙家庄。
等到了孙家庄时,紫竹已经欢快地“婶子”前、“婶子”后地叫孙钱氏。
孙钱氏家确实有的很空旷的大院子。据孙钱氏说,那是农忙时节晒小麦稻子的。地面还用石板铺了一层。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收拾地方,准备一顿将两只野兔、四只山鸡和一些知名不知名的鸟儿一齐烤了。院门被打开。两方人一见,都是一怔。
正文 孙家
“小叔?”孙钱氏惊讶道。眼前的男人一身灰衣沾满尘埃,须发凌乱,满面菜色。
“这次怎么弄成这样了?”孙钱氏满腹疑惑,以前小叔回家时都会在县里修整好,买了一家人的礼物才姗姗回家。每次孙钱氏见到的都是衣冠楚楚的小叔子。
孙海这次也真是倒霉。康南靠近西北地边境,很多游商聚在一起往来各国贸易。孙海机缘巧合下加入一支商队。虽然本钱不多,靠着实诚宽和,孙海近几年小有存银。
这次听说西北地有大旱。孙海拿了几年的存银和老商人顾山的存银打算大干一场。钱是挣到了,赚的银子足矣让孙海在康南县城买一栋三进宅院和两间不小的铺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西北关外的夏国旱得太厉害。民生艰难就容易走歪路,孙海一行人即将进关时遭遇山贼,人都是历尽千幸万苦才回来的。钱自然全没了。
徐楹几人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邋遢的汉子,完全看不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只有紫兰在心里默念,“对面那是个小娘子,小娘子……”
“小叔,这次是把钱、全赔进去了吗?”孙钱氏犹犹豫豫地问。
“老师的钱也赔了。”孙海声音哽咽。老师顾山是当初领着他进的商队的老商人。
顾山这辈子没个儿子,只有个老来女顾慧娘。
孙海到现在都还记得顾山盘点收益时那言笑晏晏的样子。可惜再也见不到了,骨灰还是他亲手交到顾慧娘手里的。
孙钱氏心里难受。任谁看到二百两白银就这么没了,心里也不会好受。只是长嫂如母,孙钱氏还是安慰道,“小叔还年轻,这几年有你帮着,家里还存着几十两银子。”
孙海轻轻地嗯了一声,埋头大口吃饭。
一刻钟后,缓过神来的孙海回房洗漱过后重新换了身衣服回来。
徐楹几人才发现孙海与昨日遇见的孙东林长相颇似,有一种儒雅的风度。全然不似她们先前想的满身铜臭的样子。
“小生重林见过娘子。刚刚重林唐突娘子,还望见谅。”
徐楹还礼,“郎君多礼了,本就是我等主仆四人打扰了。”
随即,孙海又问到长兄和侄儿。得知侄儿险些成了瘸子,又对刘嬷嬷一阵道谢。想到如今自己身无长物,连给侄儿买点东西补补都做不到,不由唏嘘。
孙钱氏在一边插嘴道,“我家小叔还有秀才的功名呢!”众人又是一番称赞。
屋里都是女眷,唯一的男子还是个躺在床上病的不能起身的少年。孙海也不好久留。提了屋里以往孙钱氏用的桶,外出挑水浇地了。
等孙海走后,屋里的气氛慢慢活跃了起来。主要还是紫竹话多,听过的奇闻异事也多。跟孙钱氏家长里短的也相谈甚欢。
“真有那么大年纪?”紫竹惊呼,显然探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站在一边看几人洗肉切菜的徐楹也抬起了头。
孙钱氏笑了笑,道,“刚刚给紫竹姑娘说起我们孙家庄的老祖呢!”
孙钱氏顿了顿才继续介绍。原来他们孙家庄上几代不是本地人,是逃难过来的。孙钱氏口里的老祖宗就是那一次一起逃难唯一还活着的人。今年已经九十八了,再过几年都能成人瑞了。
徐楹静静听着,只觉灵光闪过,再细想也只觉得忽略了什么。便跟孙钱氏搭话到,“孙老身体可康健?”
“老祖宗身体好着呢!就是这几年耳朵不好使,说大声点还是能听清。”孙钱氏想着如今贵人愿意亲近,自然得打好关系。
刘嬷嬷知道徐楹一向孝顺心善,猜她必是想去拜访老前辈,遂道,“不知道老人家方不方便见客?”
孙钱氏愣了一下道,“老祖宗身边平日都有晚辈照看,想是方便的。若是娘子想去拜访,我去帮娘子打听打听。”
语毕,孙钱氏就要洗手离开。刘嬷嬷连忙拦下,道,“拜访长辈怎么好空着手?改日等我家娘子备好礼物再来请孙家婶子帮着送拜帖。”
孙钱氏这才晓得大户人家果然规矩多,应了之后又开始处理食材。
酉初,孙海和哥哥回来了。刘嬷嬷严禁徐楹接触外男,给徐楹摆了张小桌子在内室,由紫兰紫竹陪着。
感觉到外面的热闹,徐楹有点食不知味。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徐楹听到孙海说关外有些地方发生小范围蝗灾,手一抖。
“娘子怎么了?”紫兰关切问道。
徐楹看了一眼与她同食的两个丫鬟。紫兰全副注意都集在她身上,紫竹恨不得把耳朵取下来放在外面。
“无事,只是紫竹待会儿得记着捡耳朵回来。”
紫兰扑哧一声捂嘴偷笑,显然她也发现紫竹的窘态。倒是紫竹迷迷糊糊地盯着二人看了一眼。
徐楹哄道,“紫竹,你该好好讨好刘嬷嬷。听说有的轻功好的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你要是学会儿岂不是所以秘密都像你敞开了?”
紫竹双目一亮,连连点头,显然听进去了。而徐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即将有个以爬尽天下墙为目标的大丫鬟。
酉时三刻,正入佳境的徐楹主仆三人被刘嬷嬷拖走了。
等几人骑上马时,紫竹用自己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嘟囔,天都还没黑呢。
日悬天际,天地皆披了一层红纱。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确实不晚。
“谁家小娘子夜了才回家?你是等着咱们娘子回京了被戳脊梁骨?”刘嬷嬷本来就不太赞同放任徐楹在外太久,只是心疼小娘子早没了娘亲,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撞到枪口的紫竹自然被拿来泻火了。
紫竹神经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骂了,一笑而过。
徐楹也知道今日自己是有些放纵了。只是压抑太久,心里难受。
“嬷嬷,重林先生说境外出现蝗灾,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庄子呢?”徐楹也不知到说什么,先转移了嬷嬷的注意再说。紫竹你可得好好感谢你家娘子。
“难说,若是康南往北都旱得厉害,蝗灾加重,很可能会影响到这里。”刘嬷嬷显然也想到了。
“最近我抄的手札好像有关于蝗灾救治的,只是那些字与我们常用的大有不同。我辨识起来不易。”徐楹皱眉,她只是从徐槿那儿知道她口中的外祖母留下过那么个东西,却不知道破解那份手札那么难。
若是哥哥在就好了。哥哥科举时不是连考,每次下场都会惹得同窗羡慕嫉妒。因为哥哥从来没落下过榜首。
“娘子抄一份寄给大郎吧!”紫兰开口道,她虽然不知道徐楹最近得了什么好东西,但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很愿意与自己妹妹分享小秘密。
徐楹不告诉紫竹紫兰,不是她们二人不够忠诚。而是徐楹觉得自己手段不够光彩。听到紫兰的建议,徐楹小小的羞愧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哥哥聪明。当下决定抄一份拿给哥哥研究,至于来历,你猜。
一行人欢声笑语,不过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庄子。刚刚下马,徐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徐嬷嬷三人也是一脸戒备,各自一手拿了趁手的武器,一手牵马。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普通至极的脸出现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戒备的一行人。
正文 消息
见到男子,几人都松了口气。
“怎么这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提前送个信。”刘嬷嬷嗔道。
“刘叔回来了?”徐楹早在开门那一刹那,被手快的刘嬷嬷拖到几人身后藏了起来。见气氛一松,连忙挤到前面。
刘明志不是徐家家奴,而是威远镖局的镖师。因为注定今生不可能有软萌可爱的小包子,对于妻子常年照看的小娘子,刘明志一向疼爱有加。只是糙汉子常年跟着一群糙汉子走南闯北,不会讨小女孩欢心。常年板着一张脸,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徐楹自然亲近不起来。
“是。”默默地挤出一个字,刘明志心里默诵妻子给的哄孩子宝典,“这次运镖我到江南转了一圈。”
小娘子应该会想知道亲哥哥的消息吧,刘明志暗想。
果然,徐楹眼睛一亮,“有没有我哥哥和外祖父家的消息?”
“苏家好像遇上了什么好事,只是苏老爷子不大高兴。徐公子已经回京,路上遇到袭击。”刘明志答道。
“哥哥没事吧?”徐楹担忧问道。
“应该没事,恰巧被我遇上,后来又遇到仲将军。徐公子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刘明志怕小姑娘担心,在后面悄悄不了一句。偷看了一眼自家妻子,得到个赞许目光,刘明志在心里暗暗高兴。
“哥哥的手有没有受伤?”徐楹记得前世也是祖母大寿是哥哥本来准备回京备考,只是路上遇见悍匪。后来虽然有仲将军仲君禹相助,保住性命,手却受了伤。那是寿宴结束,徐桓就被外祖父家接走疗伤。
再见时,她已嫁为人妇。哥哥高中状元,仍是一脸沉郁。
暗暗将自己的手往背后藏了藏,刘明志答道,“没有。”
“刘先生受伤了?”紫兰看到刘明志的小动作,问道。
“快给我看看!”徐楹话未说完,手就搭在刘明志的腕上。徐楹只觉浮大中空,如按葱管。又想到进门时问道的血腥味,道,“刘叔这是失血过多。刘叔就在庄子上多留几天,让刘嬷嬷给您好好补补。”
刘明志点头道谢。
紫兰紫竹知道徐楹这是怨念刘嬷嬷天天给她炖补汤,闷笑不已。
知道庄子里无事,徐楹几人大大方方地进了院子。刘明志牵了几匹马到马房。紫兰还细心地问过刘明志有无用过晚膳。得知其刚刚回来,紫兰又到厨房给刘明志煮了一碗汤面。
徐楹此时已经开始了近几日的功课。一尺宽,四尺长的手札,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徐楹执笔书写不停,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字似乎是一些诗词。看来真的要早早把这手札给哥哥一份才是。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刘嬷嬷在门外端着山楂水,知道听见里面的人一声“进来”。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钰娘喝点山楂水,消消食。”刘嬷嬷边说边看了一眼桌上的手稿,顿时一阵眼晕,赶忙移开眼。
徐楹喝了一口山楂水,好笑地道,“嬷嬷什么时候跟着紫兰紫竹多学两个字?”
刘嬷嬷连忙摆手,“钰娘饶了老奴吧!老奴这辈子只要能看得懂些契书就好了。”
徐楹知道刘嬷嬷看书就晕,也不纠缠,“刘叔哪儿可还有其他消息?”
刘嬷嬷一见正事来了,赶紧摆正态度,“老奴家那口子听钰娘吩咐,到江南去了一趟。刚到淮南道那儿就遇见大郎君被袭。他蒙面相助,缠斗半个时辰左右就遇见回京述职的仲将军,那悍匪就撤退。老奴家当家的说,那群人分明不是求财,而是要大郎君的命,且进退得宜。他跟了那群人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发现。老奴与他相议,应该是□□。”
刘嬷嬷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九成把握。”
“外祖家呢?”徐楹的声音颤抖。
“他也不清楚,只是最近苏家好像买了一个矿山,在河南道。江南孟家最近底气十足,已然是决定跟苏家杠上了。苏家的产业孟家都掺了一脚。”
徐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河南道的矿山上。原来如此,外祖苏家从来不涉及政治方向的争斗,怎么可能大厦倾颓。河南道的矿山出的可不是普通的矿。
“孟家现在不可小觑。嬷嬷,等刘叔养好伤就去江南一趟吧!我总觉得孟家和那个矿山有关联。”徐楹担忧道。
刘嬷嬷不以为意,道,“只要苏家不涉及皇权,哪任皇帝都不会动了苏家,钰娘放心。”
刘嬷嬷神色中满是自豪。徐楹却更加担心。
二人又谈论一番,才安歇。夜里,徐楹躺在床上,问在外守夜的紫兰,“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紫兰沉默片刻,答,“奴婢记得。”
帐子里传来一声叹息,一夜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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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徐楹刚在紫兰的伺候下洗漱完。紫竹就迈着轻快地脚步走了进来。紫兰瞪了紫竹一眼,道,“幸亏离京城远,要是在府里被夫人看见,准得拖你去打板子。”
紫竹背着徐楹对紫兰做了个鬼脸,道,“小姐,奴婢在府里是不是很规矩来着?”
徐楹含笑点头,早起就是好心情,今天应该过得不错!
“哎呀,被你打岔,差点忘了正事。”紫竹惊道。“老祠堂那边那口子一大早就过来等着,说有要事要禀呢!”
老祠堂那边住的是庄子里的管事贾益一家子。徐楹对那家人好感全无。,皱眉道,“让他们等着,我用过早膳再说。”
徐楹见到贾朱氏时,贾朱氏茶水都喝了两壶。想到紫竹刚刚抱怨倒茶都倒累了,徐楹一阵好笑。
这抹笑容落到贾朱氏眼中,就是徐楹对她很满意了。心里一阵得意,贾朱氏面上很快地给徐楹见礼,道了万福,才说到正题。“我家妹妹又见到了京里来的管事。”
朱氏的小妹嫁到县城的一家商户,跟延宁伯府的管事有生意。当年还是延宁伯府那管事找上门的。那管事背后的人设局,朱氏一家和贾益就被拿捏在小董氏手里。
“说了什么?”徐楹冷声问道,今生她不认为温和能给她个好结局。
贾朱氏搓了搓手,道,“那管事说,让我们最近拘好你们,家里有人八天后会到附近狩猎几日。还让我们最近给你们吃好点。”
徐楹明了,端起茶,让紫兰取几钱银子给贾朱氏,就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会出来打猎,还不许我见到的,应该就是我那哥哥了。想着,徐楹对八天后充满期待。
想来,有些计划可以提前了。
“走了?”徐楹问刚进来的紫兰。
紫兰点头,笑道,“他还跟奴婢说,想送家里的几个丫头还伺候姑娘呢。”
“她和贾益倒是机灵,知道我们要回京了。”徐楹笑道。
紫兰也很开心,“回京娘子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事事有大人呢!”
徐楹点点了紫兰的额头,“傻丫头,我爹若是能护着我,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么远的庄子,还被欺负。还有一个月呢!”前世她就一直都没弄懂,她的父亲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紫兰点头,似想到什么,惊道,“姑娘怎么知道一个月后才会来接?”难道姑娘在府里有内应?最后一句紫兰藏在嘴里。她确实不相信以前的徐楹能有那样的心机。
“说什么呢,你想想按照我们来的时候那么过日子,没有一个月能把气色养好吗?”徐楹想,总不能说我是重生的吧。
其实徐楹还真是猜对了小董氏的打算。每半月小董氏就会关心一下徐楹的生活。朱家那家人和嫡系姻亲都被刘嬷嬷亲手喂过不性伤命的毒。只是那家人见识浅薄。以为每个月不吃就会没命。每次小董氏那边的人来过问,都是按着徐楹几人交待的方法回答。
小董氏担心被婆婆和丈夫知道她虐待嫡女,拖也要拖够一个月才敢去接人。
正文 县城
两天后,整个康南县依旧没见一丝雨。康南县令甚至依照本地习俗,在全县举办求雨仪式。
此时县令夫人周夫人接到了一张拜帖。红底封皮上一只金色大鹏鸟跃然纸上。周夫人翻开拜帖,娟秀字体让人一见就对送帖子的人充满好感。延宁伯徐家的官司,周夫人早年就听说了,只没想到那继夫人如此厉害,原配嫡长女竟被送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合上拜帖,周夫人匆匆到前院见了周大人。别人后院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只是牵扯到自己的丈夫。
“老爷!”周夫人同丈夫结缡三年,从未红过脸。周大人的书房她也是随意进出。
周大人此时正同师爷商议,这老天再不下雨,该如何处理。见夫人前来并没露出不快,反而关心道,“夫人遇到何事?竟如此惊慌。”
周夫人瞧着师爷也在,稍微整理整理衣冠,道,“老爷,我今日接到延宁伯家的拜帖了,送帖子的是延宁伯家大娘子。”
周县令皱眉,“后宅之事夫人做主就是,无须禀报为夫。”
“那小娘子的拜帖是求见老爷的。”周夫人补充道。
周县令更不快,他年龄不大,却最不喜欢不懂规矩的少年人。他的师爷是族里的客卿,不善八股文,在政事和人际方面专擅。这师爷跟着周县令几年,熟知他脾气,道,“延宁伯家的教养想来是不错的,应该是有正事相商,到时隔张屏风。有夫人陪着是无碍的。”
周县令不甘点头,心里默念,要不是这些日子事事都没进展,他才不会见一个小娘子。
徐楹还是见到周县令,虽然隔了个帘子。想到这县令在前生曾被评为有名的迂腐,对房间里那张屏风也就视而不见了。
徐楹规规矩矩地给周县令夫妇见过礼,才在一旁的椅子上端坐。周县令见徐楹知礼,对屋内的屏风也接受,心道,还算知礼。
“阿楹贸然上门,希望周大人周夫人不要介意,有件事阿楹始终拿不定主意。”徐楹开门见山道。
周夫人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周大人,道,“大娘子客气了,我和老爷官职虽不高,能帮的会尽量帮。”
徐楹不理会周夫人的言外之意,“说来这事跟大人还有关系。”徐楹见勾起两人好奇,继而道,“前些日子我家奶娘得到一个消息,北地边境有几处蝗灾。阿楹曾在书上看到蝗灾若不及时断绝,也是会迁移的。”
“此话当真?”周县令忙问,他到这里是来镀金的,今年才第二年,要是捅出漏子,就算有个当皇后的族姐也吃不消。
“昨日阿楹拜访孙庄的老祖宗。他亲历一次蝗灾,见过几次小型蝗灾。他说若是再旱着,待庄稼成熟之时,蝗虫会循着食物气味一路寻过来。”徐满脸担忧,“望大人早作打算,阿楹整理了几条孙老说的防治蝗灾的法子,希望能有用。”
周县令早就坐不住了,他即便不擅长农事,也听过蝗灾的毁灭性。示意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把单子递给他。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有什么阴谋了,只是单纯不想被摘掉乌纱帽。
看着纸上条条款款清晰,不由在心里感叹,徐家的女儿教养真好。京里那个稚龄女子就小有才名。在外面庄子养病的大娘子又有颗慈悲的玲珑心。
“徐家侄女放心,本官这就招人商议,早日拿出章程。”周大人竟是在屋里坐不下了,直接起身去了前院。
周夫人知道自己的相公就那副德行,继续跟徐楹寒暄,连头都没抬。
“阿楹别在意,大人他一涉及官务就如此。”周夫人解释道。
徐楹忙道,“大人这才是真真的好官呢。阿楹也就是听到庄户谈话才知道这些。说来阿楹也有私心,希望夫人能帮帮忙。”周夫人现在对徐楹挺满意,也就不推迟,直接道,“阿楹尽管说。”
徐楹示意紫兰拿出她最近画的几张绣图,道,“夫人也知道我的境况,”徐楹微微红脸,毕竟被继母逼到这个份上的小娘子还是很少的,“祖母大寿将至,阿楹给祖母准备了一份自己的绣品,只是最关键的地方还差点。”
说着,徐楹就把自己的要求细说了。周夫人听得双目放光,连连答应。最后送走徐楹还对身边伺候的人称赞。
出了县衙,徐楹一行人直接进了县城。徐楹是绷紧了几个月了,此时总算有点实质性的进展,顿时觉得压在心里的石头一松。决定好好逛逛,话说前世今生她好像就没好好逛过街,每次出门她几乎都会遇见各种意外。
县城此时正逢大集。虽然是一条路城东到城西,一条城北到城南。城里依旧是徐楹从未见过的热闹。紫竹跟着徐楹东一趟西一趟的,紫兰跟在后面,一副我不认识她们的模样。
此时的紫竹万分庆幸来的全是女子,拿不了多少东西。就她们那点银子,徐楹早晚得败光。再见徐楹恋恋不舍地看着一个木雕摊子,紫竹在一边撺掇。紫兰一步跨过去,就这紫竹手臂的软肉一拧,“你也够了啊,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拿回去啊?刘嬷嬷要是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你在一旁撺掇着买的,看嬷嬷怎么收拾你!”
紫竹手一抖,连忙拉着徐楹继续往街头走。不知不觉一行人就走到了今日最热闹的城西。
紫竹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问道,“今日有什么新鲜事儿?”
那人见是被一个少女拦住,脸上的不乐意立马换成一脸笑容,答道,“灵犀寺今日主持祈雨仪式,大家都忙着过去沾沾福气,说不定过两天就下雨了呢!”
紫兰看着紫竹那一脸的兴奋,徐楹也透出一丝丝好奇。紫兰忙道,“刘叔在此城南等着呢!”徐楹眸光慢慢黯淡,紫竹忙补充道,“不过刘叔说他有点事要处理,娘子去逛逛也不碍事。”
得了许诺的紫竹立马拉着徐楹奔向人群。徒留紫兰一人对着人群掩面,嬷嬷。奴婢有负您的信任。
康南县是个小县,灵犀寺离县城不远,徐楹几人跟着人群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半山腰的那座庄严的寺庙,和一条长长的石梯,据周围的人说足足有一百零八梯。
此时,徐楹一点石阶的影子都看不到,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也许是多日不下雨的缘故,等在寺外的人安安静静,只听得到寺院的钟磬音。
跟着人群一步步靠近灵犀寺,徐楹仿佛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朝圣者。用心祈求苍天保佑自己一世安康,诚心感激不知怎么的来的,重新来过的机会。
隐约听见马蹄声,徐楹抬头望向左侧的小林子。树林掩映间,黑衣黑马悠闲前行。看着那身影,徐楹忽然想到徐槿曾今拉着自己去看过凯旋归来的将领。里面也有个人始终黑衣,一匹永远不变的黑马。
徐楹摇了摇头,那人现在应该在京城才是。只是想到哥哥最近会出来打猎,徐楹猛地抬头望过去,似乎对上一双冰凉的眼。
徐楹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进了寺庙,恍恍惚惚地回到马车。看得紫兰心焦不已,到药房拿了一包上好的安神汤才回马车。
徐楹被马车晃了一会儿才从那冰凉的眼神中清醒过来。见身在马车,徐楹也没多话,只是好奇地看了看紫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个纸包,继续闭目养神。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病号范围。
正文 番外
欧阳依倩是个美人,穿越前穿越后都是。精致的如同画中走下的人。只是穿越前是孤儿,穿越后又没了生母。
对于穿越,欧阳依倩的怨念比所有的穿越女都深。因为她穿越那天,她的男神跟她表白了。她一激动晚上就熬了通宵。第二天晕晕乎乎地摔下楼梯。
再醒来,入目的就是一片大红。外面是一片喜庆笙歌。欧阳依倩掀开红盖头,寻到一面铜镜。镜中人眉眼精致,却不是原来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这应该是遇上了百年难遇的穿越。只是她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新婚夜她将新郎赶出新房,然后又不停尝试不同的方法寻死,割腕,上吊,跳水……直到遇见外放扬州的县令董肃。那人跟她的男神有一样的眉眼。
欧阳依倩终于懂了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无奈与不甘。总是不经意出现在董肃可能会出现的每个地方。
她的异样很快就被他的丈夫发现,在一个完美的仙人局后,她成了男神后院的一个普通妾室。来不及一展所长,来不及了解那个人跟自己男神的差距……欧阳依倩每天都活在跟一个院子的美人争宠中。
利用很多上辈子的手段,欧阳依倩终于又在男神眼中看见了如前世一般的爱恋。只是京城忽然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说是董大人在京城娶的夫人。
董肃依旧对自己很好,欧阳依倩却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她成了前世最不屑的小三。董肃知道她的心结,闹着要跟董夫人和离。
闹得最厉害的那一阵子,欧阳依倩天天都能看到董夫人的不屑,听到其他妾室姨娘的嘲笑。想过一走了之,想过就这死掉也好。只是她有宝宝了,她和男神的宝宝。
欧阳依倩开始制了药水写日记,前世的,今生的。为了不被发现,她选的是很常见的白绸。作为一个优秀制药学硕士,做出一种隐形药水简直易如反掌。
后来她有了个女儿,她日日沉浸在教养女儿身上。很久没再跟董肃谈诗词,聊实事,欧阳依倩很快在后宅压榨中香消玉殒。临死前,她似乎看到前世的闺蜜指着鼻子骂自己,“再这么优柔寡断,你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别人幸福。”她依稀听见闺蜜离开时的摔门声。
而她年仅四岁的女儿接着她的教导慢慢在董肃面前占着比嫡长子还重的分量。
正文 雨
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康南县的所有人在祈雨后第三天迎来入夏的第一场雨。徐楹很难理解那些人疯狂高兴的模样。整个庄子似乎都活了过来,平常见不到的人都开始相互串门子。
徐楹在窗口还看到许多幼童幼女在雨里来回奔跑,家里的大人竟然也是笑笑,就开始忙活自己的。徐楹觉得自己可能理解前世的民怨为何那么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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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雨就像开了个口子,近几日整个康南县雨势都良好。周县令自听了徐楹那日的消息,心里总是蒙着一层阴影。自己带过来的仆人都被遣出去打探消息。周县令本人也不停地在县里各地奔波。
因为每次送过来的消息都算不得好。这次下雨竟是只有康南及以南地区有雨。关外更多的是游牧名族。蝗虫漫天,牧草干枯时,那些人早牵往大草原更深的地方。
周县令这几日急的嘴角都冒泡了,每日拜访接见各地推举的德高望重的能人,最后,他将整理出来的资料和徐楹的建议细细写成一本奏折,递往京城。周边的县城,周县令也一一递了消息,哪怕是敌对的叶家也有一份。
折子递了,周县令松了口气,开始将最新的信息写成榜单。不仅是县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处有张榜。凡事有人聚居的地方都有张榜。楚国识字的人不多,乡野更甚。周县令怕榜单贴出却无人知晓,每日派了识字的人到榜单下读榜。
县学里有的学子也有就近为乡邻读榜的。其中一个学子姓宋名珩,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幸得父亲去世前留下的财产颇丰,才得以上县学。宋珩最近正在家备考,每日晨起晚休都会为为乡里人读几次榜,每次看书不得要时便向乡里人请教农务。乡里颇为称赞。
如此再几日,整个康南县连垂髫小儿都能念几句榜上的治蝗书。至于蝗虫从出生到长成的样子,康南县人早就熟烂于心。正合了徐楹建议里的那条,如果一样东西的里里外外都让人清楚了,反而不会再让人害怕。恐惧都是半遮半掩出来的。
当全县农作物开始大面积成熟之时,康南县的氛围最为紧张。此时的周县令也已经收到临近各县来的消息。缘于周县令的大方,蝗虫南行的范围缩减,越来越小。受害最严重的是叶家嫡系中的一个庶子,此人收到周县令的信直接极为不屑地扔到一边。蝗虫肆虐地时候才想来,可惜收效甚微。
此时的徐楹已经不在康南县。在徐楹得知长兄徐桓将外出打猎时,徐楹开始计划先见一见长兄。
通过刘明志的关系,徐楹打听到徐桓近日会到青芜县的青芜山打猎。徐楹本想带着两个丫鬟到青芜山守株待兔,只是刘嬷嬷说不如到县城酒家去等。徐桓总不可能一个人去青芜山。人多了总要在客栈投宿。
徐楹想想就同意了。现在的徐楹对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很好奇。徐楹被刘嬷嬷打扮成富家少爷,紫竹一身灰衣,活脱脱一个小厮。刘嬷嬷自己则扮成赶车的老奴。紫兰则留守大后方。幸得徐楹一直体弱,打扮起来化化妆竟看不出女气来。
三人赶了两天路,中间在金华镇停歇一晚,才赶到青芜县。
“小郎,到青芜县了。”一个年老驼背的单眼车夫将马车停在青芜县的隆运客栈前。
“这就是青芜县最好的隆运客栈?也不怎么样嘛。”一个灰衣小厮模样的清秀少年跳下车了,啧啧道。
“小竹不得无礼。”马车上传来微弱的的声音。
叫小竹的小厮立马道,“小郎好好歇着,奴才先订了房间再接您下车。”
小竹转身进了客栈,马车上也没有声音传来。
不想小竹这边和客栈掌柜的却吵了起来。
“这么大家客栈连两间靠在一起的上房都没有?你哄谁呢!小爷又不是给不起银子!”一锭五十两的银锭子被砸在柜台上,光溜的桌面立即有了不浅的印子。
掌柜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原来这几天京城有几个富家公子想到青芜山打猎,将客栈里的上房定了七八间。京里的贵人开罪不起,眼前的小爷同样惹不起。
小竹心思一转,“算了算了,小爷我也不是受不得一点委屈。你准备一间上房和一间中房,两个房间要相邻。我家小郎要在这儿住六七天,每天记得送上好的饭菜,这五十两就当定金!”
掌柜连连点头,叫小二给小竹选了两间位置上好的房间。小竹看了也说不出不好,装作嫌弃的模样点了点头。又拿了几钱银子给小二,让帮着请个大夫。说是小郎君路上偶感风寒。
那小二也听到过马车上的人传出的虚弱声音,领了钱自去寻了县里的老大夫。
徐楹这一次真的是受了大罪,连着赶了两日路。在金华镇的时候没打点好,淋了点雨,昨夜就不大舒服。今日徐楹又逞强赶路,一张补得丰润的小脸惨白。下马车时脚步虚浮,若不是有紫竹扶着,站不站得稳都是个问题。
紫竹扶着徐楹慢慢往客栈移动,刘嬷嬷在小二的指引下将马车停在客栈内院。回去时,紫竹已经将徐楹安置在床上,正用热毛巾给徐楹擦脸。
看着徐楹难受的样子,刘嬷嬷在心里给远在京城的小董氏默默地记上一笔,等待着早日手刃仇敌。
半昏迷状态的徐楹也不好受。梦中,徐槿端着药碗一步步靠近徐楹,笑得温和,徐楹飘在半空中看着躺在床上的徐楹接过药碗。徐楹大喊,“不要!”
“小郎,大夫来了,快醒醒!”紫竹轻轻摇晃着睡得不安稳的徐楹。
徐楹慢慢睁开眼,紫竹清秀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徐楹撇过头,一个浑身充满药香的老大夫正坐在她的床头。徐楹皱着眉伸出手腕,嘴里还喃喃道,“随便抓点驱寒的药也就好了,还请什么大夫。”
徐楹对大夫自重生来就有种不信任感。否则也不会学起医药。
那老大夫见惯各种病患,也不在意徐楹那种不合作的态度,认真把脉,稍后道“没什么问题,你家郎君心思重了些,。亏得平日保养得好,老夫开张散寒的方子就是了。”老大夫在“郎君”两个字上面加了重音,听得几人脸上一红。只可惜除了徐楹都,其余二人上了重妆,看不出来。
徐楹这一病就是三日。三日后,隆运客栈迎来了来自京城的贵客。香车宝马,热热闹闹的一大群,将隆运客栈都挤满了。
正文 见面
徐槿想过青芜县没什么好地方可住。没想到她家大哥说的当地最好的客栈就这么个样子。想发脾气又得顾忌着这是在外面。
徐槿的贴身大丫鬟白玲可没什么好顾虑的,在小院子里逛了一圈,指着房间嚷嚷道,“就给我家娘子住这么个破地方?我们府上的洒扫丫鬟都比这住得好!”白玲这话确实夸张。作为一个县里最好的客栈,上等房间布置得同大户人家一样那是不可能的。比家境稍差些的官家还是要好些。
更何况隆运客栈在青芜县就是客栈这行的魁首,靠着青芜县县令顾恺宏。领路的小二脸色早就变了。偏白玲在伯府时与白辛私下争宠,十次败八次,这次好不容易耍了手段跟过来,自然要处处在徐槿面前露脸。
徐槿这次跟来,身边只带了白玲一个丫鬟。徐楹深谙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之理,此时是后悔不已。“住嘴!”徐槿喝道,“我家丫鬟不懂事,让小二哥见笑了。白玲,拿个银裸子给小二哥压压惊。”
那小二也没多说,拿了银子直道无妨,还嘱咐有事可以去找他。只是白玲平日在府里吃白辛不少亏,现在见一个乡下的店小二都能欺负到她头上,自然不肯回过头去找那小二帮忙。
同住一个小院的将门之后杜媛媛就没那么客气了,在店小二离开后,嗤笑道,“不懂事还往外带?不过延宁伯继夫人估计也就教养得出‘不懂事’的丫鬟。”
徐槿气得跺脚。杜媛媛可没空搭理她,带进退有度的丫鬟挑了一个房间。徐槿气哼哼地随意选了一间,白玲大概知道自己这是闯祸了,乖乖干活,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同住一个客栈,徐楹居住的小院子离徐槿住的地方靠的很近,只是隔着的墙比较高。因此,徐槿一开口,徐楹就听到了。埋在深处的记忆哄地一下涌出。愤怒、不甘的神色一一在徐楹眼中闪过。只可惜留在客栈的紫竹是个憨货,一点没察觉。
紫竹靠在墙头听热闹,直到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才高兴地回头跟自己娘子说热闹。谁知还没开口,就见自家娘子,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儿。
“娘子哪儿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紫竹急慌慌道,转身就要去请大夫。
徐楹连忙拉住紫竹,“我没事,就是想到些不好的事。刚刚我似乎听到阿槿的声音了?”
紫竹一下子就被徐楹转移走了注意力,叽叽喳喳地把刚听到的内容一字不错地说了一遍,评价道,“也不知那一位是哪家娘子,说得真是太对了。娘子你的好些首饰就是三娘子那些‘不懂事’的丫鬟摔坏地呢!”
以前不想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徐楹自觉地徐槿的每一个举动都不怀好意。凝了凝神,徐楹道,“哥哥应该也来了,你悄悄去看看,千万别让延宁伯府的人发现。”
紫竹朗声应下,拿了一袋铜子儿跟外面的车夫“攀谈”。
刘嬷嬷忙完手里的差事回来,徐楹正磨墨写着小字条,纸篓里已经装了不少,想来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
“紫竹那小丫头怎么把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刘嬷嬷不忿道。
徐楹埋头,“午时听见隔壁住了人,听着像是阿槿的声音,我就让紫竹去看看,没准儿哥哥也在呢。”
刘嬷嬷揉了揉徐楹发顶,“钰娘别担心,郎君若来了,老奴就是把郎君扛过来也要让钰娘见见。钰娘今日辛苦,老奴去厨房给钰娘炖晚乳鸽汤补补。”
徐楹稳着的脸顿时垮下。刘嬷嬷含笑离开,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有了变化,她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她不怨她的钰娘有了小心思,只恨那些逼着钰娘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徐楹硬是琢磨了一个下午。直到紫竹探好消息回来,徐楹才把写好的纸条折好递给紫竹。
“娘子,今日我见到大郎君了呢?”紫竹兴奋道。徐桓这几年年节时也会回京住几天,紫竹倒是远远见过几回。
徐楹压抑下心底激动,道,“我知道了,早些设法把消息递给哥哥,我约了哥哥明日晨初在稻香居见。”
紫竹想到稻香居就在隆运客栈旁边,待会儿还是先得订好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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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乌云胧月。
徐桓早年习武,夜里再疲惫也能保持一分清醒。察觉有人播弄门锁,徐桓悄悄翻身,面向帐外,一只手握着床边的长剑。
片刻,一个小个子黑衣打开门,环顾一周,轻手轻脚地将一张纸条压在桌子上,随即离开。
徐桓好笑地看着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黑衣人,放下手中的剑。起身行至桌前,徐桓拿出一枚夜明珠,就着光看见桌上那张显眼的字条。
明日晨初,稻香居见。落款为一枚私印。
徐桓颤抖地摩挲着印章处的花纹,那样的印章他也有一枚。印章整体用上好的蓝田玉雕成猛虎,底面则是藤纹,中间一个“桓”字。如今,藤纹中间是一个“钰”字。
钰者,宝也。徐桓亲眼看着父亲将印章雕成,说是要送给他第一个妹妹。而今这块宝想要见自己的亲哥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夜尽天明。徐桓将小厮留在客栈,独身赴约。此时,稻香居刚刚营业,掌柜的和小二依然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精致的各式点心冒着暖甜的香气。
徐桓进门报了姓名,一个小二就领着他进了后院的雅间。雅间里有一主两仆,正是他那女扮男装的妹妹徐楹。
“哥…哥哥。”徐楹站了起来。
徐桓看着对面苍白单薄的少女,回想到徐槿那红润的样子,心里对徐槿的不喜又加深了几分。
“是钰娘吧,都长这么大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这么点大呢。”徐桓慢慢走到徐楹面前,手里比划出一个不大的轮廓。
夏日炎热,徐桓一身雪白的细麻衣,黑亮的头发仅用一顶白玉冠束起,嘴角翘起三分,温煦自眼底透出。
延宁伯府一向内外分明,小董氏管家更是滴水不漏。徐楹自幼体弱,被拘在后院。每年也只哟在年节时能与徐桓见一两面。
“嗯,听刘叔说哥哥在淮南道遇袭受伤,特意来看看。哥哥要小心母亲,她不会愿意看着哥哥越来越好的。”徐楹低头,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徐桓愣了愣神,右手下意识地揉了揉徐楹的发顶,“小钰娘知到心疼哥哥了呢?”徐桓笑道,转而严肃道,“你怎么跑到青芜县来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徐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徐桓,发现徐桓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徐楹快速移开目光,道,“我到庄子后病了一阵子,经常回想起府里的事越想越不对劲,就想找个人商量商量,然后就让刘叔运镖的时候抽空去江南寻寻你。”
“这么说,那次相助于我的就是刘叔了?”徐桓问。
徐楹点头承认,然后难为情地闭眼道,“我还让刘叔找人跟踪了那人一段时间。刘叔找的是女子。”
徐桓看着眼前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少女心虚地闭着眼睛,正色道,“这种事本就不该是你做的。”面前的少女睁开雾蒙蒙的双眼,徐桓毫不理会,“父亲顾不了你我也会照顾好你!说吧,得了什么消息。”
徐楹瘪了瘪嘴,“没什么好东西,只得了一卷奇怪的手札。”徐楹怕徐桓不信,瞪大眼睛道,“我只借来誊抄了几分,原件早几日就还了回去。”
徐桓好笑地看着比以前鲜活的妹妹,伸手道,“既然有几份,定然少不了我的那份。”
徐楹看了眼紫竹。后者自动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递给徐桓。徐桓随手翻了翻,速度越来越慢,严肃地看着徐楹道,“你先回康南,这本手札我会好好研究。等祖母大寿后再做打算。”
徐楹看了看徐桓,郑重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