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错过
刚进九月,天气依旧酷热难耐。
赵惜月提着两袋子东西靠刷脸进了小区大门,身后一个背双肩包的年轻男子假装和她是一道儿的,也跟着混了进来。
进了5号楼大厅,眼尖的保安同她打声招呼,一眼看到跟在她后头的陌生男子,于是上前去拦。
赵惜月往电梯走的时候就听保安在那里问:“你找谁,哪楼哪户,你怎么进来的?”
戒备森严的高档住宅小区,即使你跨过了第一道坎,也一定会死后后面的某一道上。
电梯直上十二楼,赵惜月出来后左拐,到了门前费力把挂了袋子的手往上一伸,手指摁在门前的指纹识别器上。机器很快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门“咔”一声打开,她身子一晃便钻了进去。
屋里开着空调,一下子解了她的暑意。她把环保袋拎进厨房,将刚买的水果蔬菜整理出来,有些放冰箱,有些则放果盘里。
冰箱上贴着记事贴,她看了最前面的一张,上面留了一行字:“赵阿姨,麻烦临走前做个蔬菜沙拉,谢谢。”
她心想,字写得真漂亮,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儿。
然后她又拐进客厅,发现沙发上叠了两件衬衫,旁边也有张记事贴。
“赵阿姨,麻烦把这两件熨一下,谢谢。”
除了记事贴,衣服上还搁了一张五十块,算是对她额外工作的报酬。
赵惜月是给人当钟点工的,刚做了一个月,主人家长什么样没见过,只知道是个医生,姓许,就在附近的省一院工作。
家里一张照片没有,也没有女主人的气息,看来是一个人住。她每隔一天来一次,给人买点蔬菜水果补充一下,又给人擦桌子扫地拖地板,偶尔还给洗洗衣服。
一般都是衬衫西裤什么的,没见着过内衣。
熨衣服是头一回,主家给了报酬,意思是这活儿不在当初说定的范围内。
赵惜月就想自己真是碰上阔佬了,上回请她给阳台上的花浇水给了五十,这回熨两件衬衫又是五十。这个许医生到底多大年纪?
应该不年轻了吧。住着一百多平米的一室一厅,厨房大得能跳舞,又是个医生,想来奋斗很多年,不是个教授也得是个主任什么的。
可他怎么没有老婆孩子?
赵惜月一边八卦一边给人熨衣服,熨完后又进房间找衣架挂起来。
男人的卧室,干净得一尘不染,她每次抹灰尘都觉得对方这钱花得浪费,因为从来都没抹出什么灰来过。
床上被子铺得整齐,白色床单深色被套,配上清一色的白灰色家具,屋子里没什么暖意。
她拉开衣柜门,顺手把几件外套往边上推一推,那挪点空间出来。结果不知从哪间外套口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把衣服挂好后蹲下来捡那东西,发现是张名片。很不错的材质,设计却并不繁复,黑色的背景上印了银色的字,头一行是公司名:弘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看到这个名字,赵惜月心头一颤,捏名片的手不自觉加重了点力道。
她又往下看,名片主人叫霍子彥,抬头很简单,只“董事长”三个字。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是个座机,一看就是公司的。
霍子彥这人赵惜月知道,弘逸集团董事长,四十多岁的年纪,听说长得英俊潇洒,很有成功男士的风度。
想不到这位许医生和弘逸集团有交情。
赵惜月起身,下意识地就把名片塞进自己口袋里。结果出去厨房给人做完沙拉后又觉得不妥,重新把名片拿出来,掏出手机拍下正面。
为什么要拍照她自己也不明白,反正和弘逸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错过。
拍完后她把名片重新塞进某件外套里,收拾一下屋子后便出门去了。
许医生应该快回来了,要不不会让她做沙拉。可惜她没时间继续待下去,没能和对方打个照面多少有些遗憾。
电梯下到二楼的时候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正巧这时候赵惜月手机响了,电梯里信号不好她就出去接,等接起来说了两句一回头,发现大家没等她,电梯门就在眼前合上了。
于是她只能走楼梯。
电话那头是好友齐娜来的声音:“在哪儿,忙完了吗?”
“刚完,是不是有活儿?”
“嗯,晚上要拍几组照片,店家点名要你,你赶紧回来。”
“成,等我二十分钟,马上。”
齐娜有点八卦:“见着人了吗?”
“没有,家里没人。”
“真是奇事儿,你给人工作一个月了,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这阿姨当得够失败的。”
赵惜月就笑,心想医生都忙吧,忙得不着家。然后她伸手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正巧看到一楼电梯停在那里,不少人依次往里走。
有个高瘦的男人走在最后,看背影很年轻。赵惜月心想这倒是个衣服架子,光看斜侧面都很有型。然后她又暗笑自己,动不动职业病发作。
大约是那男人的身材确实太出众,叫人想不看都不成。
结果她就有点走神,那边齐娜说什么也没听清。等她哼哼哈哈应付完对方后,走到电梯门前时正好门合上。
她只看到两寸大的缝隙,那年轻男人的脸就在眼前匆匆一瞥,一时没看清。
赵惜月心里下了个结论:不丑。
然后她又忍不住想,许医生长什么样?
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又往后看了眼紧闭的电梯门,想着刚才那堆人里不会就有许医生吧?随即想起齐娜给她接的那个活儿,赶紧拿出遮阳伞来,冲进了外头的烈日下。
许哲上了二十四小时班后,带着一丝疲倦搭电梯上楼。电梯停在二十楼,他出门左拐,刷指纹进屋。屋子里一直打着冷气,客厅沙发上的衬衫没有了,他就知道阿姨来过了。
他走过厨房,一眼看到摆在台面上的沙拉盘子。再拉开冰箱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各种蔬菜水果还有矿泉水牛奶。
他看一眼正准备关门,鼻子里闻到点气味,拉开某个格子一看,拿出一把韭菜来。他随即找个塑料袋包上,下楼去给扔了。
回来之后他撕了张记事贴贴在冰箱上,写了一行字:赵阿姨,以后别买韭菜,谢谢。
贴完后他正准备进房去冲澡,手机却响了。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很恭敬,一开口便道:“少爷,我去看过了,是个骗子。”
“怎么说?”
“名字是一样,但是是后改的。我跟邻居打听过,那姑娘从前不叫那个名儿。我又验了血型对不上。至于长相嘛,过了太多年没有可比性。”
“所以你肯定她不是?”
“肯定不是。估计不知从哪儿打听知道咱们在找这么个女生,就找了个年纪差不多的来顶替。我看了出生年月确实是一天,纯属巧合。”
许哲没说话,安静了几秒后才道:“行,我知道了。”
正准备挂电话,那头又问:“少爷,还找吗?”
“找,继续找。”
说完他挂掉电话进浴室去。冲澡的时候他又想起刚才的那番对话,听手下的口气显然是想放弃了。
其实也是,除了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连她父母都不抱希望了,早几年带着后来生的弟弟移民美国去了。
现在的S市,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费心去找她?一个也没有了。
可他还继续找着,一天也不会放弃。只要没死总能找着,就算死了也得见着墓碑才是。这是他和她的约定。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家长带他们去游乐园,她贪吃冰淇淋跟大家走散了,后来他找了半天,在一家卖糖果的小摊子前找到她。
当时她头发散乱哭得跟什么似的,抓着他的衣服不住地问:“许哲,我丢了你担心吗?”
他回道:“不担心。”
她又问:“要是我哪天丢了,你会来找我吗?”
他又回:“会。”
两个问题一个是真话一个则是撒谎。其实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你丢了我当然担心,而且非常非常担心。
于是他一这担心就是十八年,也找了十八年。
人海茫茫,他心里的那个女孩儿却不知道流落何方。
洗完澡穿了浴袍出来,许哲开衣柜拿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那两件刚洗好的衬衣挂在那里,他随手拿了一件,打起来打量两眼。
赵阿姨熨衣服的手艺不错,改天找机会当面谢谢她。
他正这么想着,眼神无意间落到了旁边的一件外套上。外套斜斜的口袋里插了点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张名片。
这是他爸的名片,那天不知怎么的拿出来本来是要给医院某位院长的,结果临时来了病人给忘了。后来随手放进了外套里。
只是他记得,似乎不是放在这件里。
他把衣服一拨,看了看后面那件,记起来应该在那件里。
名片自己不长脚,所以是别人动过了。
许哲没把这件小事儿放在心上,躺床上看了会专业方面的书,一拉被子便睡了。
那一晚他睡得不太踏实,一会儿梦见从前游乐园里的一幕,一会儿竟又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端了盘炒韭菜送到他面前。
然后他便醒了。
正文 相见
赵惜月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天,收工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快熟了。
她今天没课又不用去许医生家,连接了三个拍摄任务。最后一个跟齐娜一块儿,忙完的时候已近五点,太阳却还毒得跟什么似的。
在更衣间收拾东西的时候,齐娜终于逮着机会凑过来道:“你这工作有点奇怪啊,怎么一直见不到人呢。当初怎么找到的?”
“中介那里找的,跟个男的打过电话,说是主家的朋友,帮着找阿姨的,我就去了。”
“那都一个月了,你隔一天去一次,十几次都没见着人?”
“医生嘛比较忙,你不是跟咱们学校医学院的师哥熟嘛,人家没跟你说过?”
齐娜撇撇嘴:“那些算什么,最多是支潜力股。你这个不错,成功男士没家没口的,搞不好有机会……”
“也搞不好人家喜欢男的。”
赵惜月收拾好东西催齐娜快走:“别磨蹭了,我一会儿还去医院看我妈。”
“真是命苦的孩子。要我说不如一咬牙豁出去算了,来钱不比这个快?”齐娜说着朝后面的露天摄影棚努努嘴,“一次一两千的,你这得攒到什么时候。”
“蚊子肉也是肉嘛。”赵惜月冲她笑笑,正准备往公交车站走,齐娜到了门口大手一挥,十分豪气的模样。
“打的算了,我请你,别让你妈等久了。”
“谢谢你。”
“跟我客气啥。早去早回,明天早上有课,也让你妈早点睡。”
赵惜月坐在出租车里,透过玻璃看外面的城市。有件事情她一直没跟齐娜说,她最近总在考虑,要不要退学算了。
当初考上的时候很不容易,名牌大学不好考,她的分数擦边过,进了外语系。这个系在她们那所以医科闻名的高校并不打眼,很多人和她一样都是调剂进来的。
她本想熬过四年找个好工作,以后和妈妈也能过得不错。
可偏偏大三下半学期她妈查出得了重病,原本平淡的小日子瞬间被打破。
然后她就开始考虑,这学还要不要上。学费已经交了,咬咬牙熬一年出来后找份工作,肯定比辍学强。
可现在是时间不等人,她妈那边的医药费跟无底洞似的,靠她兼职做小模特儿加上给人当阿姨,似乎也有点吃力。
继续还是中断,成了摆在她面前的两条岔路。
想了想还是没跟齐娜说,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她把装衣服的大包交给齐娜,只揣了个钱包进医院。
刚走出没几步,迎面两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病号服。三人在一棵大树前交错而过,赵惜月没认出对方,本想侧身让过,手臂却让人一把抓住。
那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恶狠狠冲她道:“赵惜月?”
她抬眼一看,恍然大悟:“娄丽丽,你怎么在这儿……”
“装什么蒜,还不是让你害的。”
赵惜月莫名其妙,旁边娄丽丽的姐姐娄婷婷立马抓住自家妹妹,努力安抚她:“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咱们回去吧。”
“我不,我再走两圈。”
娄丽丽放开赵惜月,收回那杀人般的目光,临了还是忍不住狠狠瞪她一眼。
赵惜月一头雾水,不知她这仇恨从何而来。
娄丽丽她不熟,是她一个同学的女朋友。那同学和她不同系,叫秦轩,两人因为同给一家杂志拍内页认识,平时没什么交情。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的女朋友。
她快步离开,进了住院大楼搭电梯上楼看妈妈去。母女两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旁边就有病友的家属过来找她,说跟她商量个事儿。
那是病友的姐姐:“小赵是吧,我们几个家属商量了一下,决定都去做个配型。不管成不成试一试吧,多个人多个希望,你去不去?”
这一病房里住了四个病人,得的全是白血病。各家想尽办法都没能给自己的亲人找到合适的配型,到这会儿已是有点绝望。所以他们想死马当活马医,各自给其他病人配一个型,搞不好奇迹会发生,人海茫茫也许能救自己亲人的那一个,就在同一间病房里。
赵惜月感同深受,当然不会拒绝,笑着点头应下了。
病友姐姐脸上立马露出和煦的表情,整个人仿佛都被希望点燃。
那是一种绝望中生出的希望,赵惜月看得有点难受。
然后她转头去看母亲,见她脸色还好,不由放下心来。她们是最后一个住进来的,她妈妈的病情也最轻。医生说了只要找到合适的配型,康复的机会很大。
可惜她去做了配型,却没能和妈妈配不到一块儿。想到这里她削苹果的手一顿,刀刃擦着指腹过去,还好没破皮。
赵母有点心疼女儿,就劝她别削了,说反正自己也不吃。赵惜月怕她难过,撒着娇道:“我吃呀,我可喜欢吃了。”
正说笑着,一个陌生电话打来,赵惜月接起来一听对方自称叫娄婷婷,是娄丽丽的姐姐。
赵惜月就很客气地也管人家叫姐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娄婷婷语气十分不好:“你赶紧上天台来,急诊大楼的天台,我妹妹要跳楼,她说要见你。”
赵惜月一愣:“这事儿和我有关吗?”
“当然有关,你跟秦轩那点儿破事儿我妹都知道了,她前天吃药叫我们救了,刚才趁我上洗手间的功夫上了天台。你赶紧过来劝劝她,我妹要是死了我跟你没完,闹到你们学校叫你书都念不下去。”
电话那头有风声,听起来确实像在天台。赵惜月还没说什么,就听娄丽丽在那里声嘶力竭喊:“姐,给秦轩打电话,叫他过来!”
赵惜月一听不妙,赶紧放下苹果往外走。心里忍不住想,医生都干嘛去了,怎么没人发现她上了天台呢?
急诊科里也是乱作一团,许哲今天上中班,才刚查完房,实习医生小李就冲了过来,一脸惊慌道:“许医生不好了,娄丽丽跑天台上去了。”
旁边同为住院医师的谢志凑过来问:“哪个娄丽丽?”
“6床,昨天晚上吃安眠药送来的那个。”
许哲回他一句,又问小李:“哪个楼?”
“就咱们这个,正在天台上闹呢,说要自杀,嫌咱们救活她了。真能添乱!”
许哲转头冲谢志道:“你看着这里,我上去看看。”
说完他带着小李搭电梯上了顶楼。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天台上已经围满了人,全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有人在劝她,有人在打电话,一见许哲来,所有人自动让到两边,给他留出地儿来。
许哲穿过人群走近一看,娄丽丽的姐姐正拿着电话冲对方吼:“喂姓秦的,我妹妹为了你差点没命。她现在在省一院急诊楼楼顶,你要不来的话,我饶不了你。”
挂了电话后娄婷婷看一眼许哲,似乎显得有几分犹豫。许哲冷静地站在那里,和旁人看起来很不同。
他就是有那种让人安定的能力,再浮燥的人看到他,也会平静下来。
她准备收起手机,开始劝妹妹下来。结果娄丽丽不依不饶,冲她吼道:“赵惜月呢,她怎么还不来!是不是没胆来,有种抢人男朋友却没脸来见我,是不是?”
许哲在旁边听着,心想又是个姓赵的。
娄丽丽又催:“姐,你再给那个贱/人打电话,叫她过来。”
赵惜月一上天台,就听到有人在骂自己。仗着晒了一天脸皮够红,也没把这话儿放心上。
其他人一见她就安静下来,似乎猜到了她是谁。有人心里就想,这姑娘一件白T恤牛仔裤,扎个马尾辫挺清纯的样子,不像会做那样的事情。倒是这个要跳楼的,看起来更像疯子。
不过她长这么漂亮确实挺吸引人,男人们就腹腓,要这两个给自己挑,肯定是挑这个啊。
许哲也在打量她,他看的点和别人不同。晚霞渐渐铺洒开来,照得她整个人充满红晕。但即便这样她的脸还是红得很不自然,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暴晒。
然后他就想自己还是职业病发作,这时候还有心思研究这个。
赵惜月却没看到他,目光落在了娄丽丽身上。刚刚看着还行一个人,一眨眼的功夫居然玩起了自杀。
她就劝她:“你先下来吧。”
“我不,我要等秦轩来。”
“那你下来等。”
“我不下来,我今天就死在你们这对狗男女面前。”
赵惜月有点无奈:“我跟你男朋友真没什么,就一起工作过两回。我答应你,以后避开有他的工作成吗?”
“不行,他说了他要跟我分手,他看上你了。一见钟情!”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我毕竟不是他,但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接受他,这样可以吗?你先下来吧,挺危险的。”
娄丽丽却是火爆脾气,一点不听她的,仍是吵着要跳楼。赵惜月没办法,只得下剂猛药:“那样不值得。你要是跳了,不是正好成全他来追求我吗?”
许哲眼前一亮,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正文 修理
娄丽丽一愣,显然有点被说服了。
“你还是下来吧,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有机会。”
语调平稳声音清亮,有点掌控力。现场有些人不由暗叹,怎么这姑娘说起话来,和许医生的调调有点像。
可惜许医生没开口,否则倒是有场好戏看。
娄丽丽脸色微变,像是有些触动。但心里依旧不爽:“就这么下来,我脸都丢光了。秦轩那个王八蛋还没露面,我不下来,我要等他。”
赵惜月看了看周围,没见到秦轩。她想这人可能不会来了,可娄丽丽总得下来。她这会儿浑身酸痛,没精力陪她在这里耗。
为了速战速决,她想了个招儿:“这样吧,你下来,我让你打两下出出气,怎么样?”
她看出来了,娄丽丽根本不想死,就是心里一股邪火没地儿出。
果然对方立马上钩:“打你,打哪儿?”
“哪儿都成。”
“你说的,这些人可都听着呢。”
“嗯,请他们为我作证。你下来吧,我让你打,我不还手。”
娄丽丽终于妥协,冲她嚷道:“你过来一点,我打完再下来。”
赵惜月上前几步,站到了她面前。对方立马跳下来,抡起手臂就朝她的脸上招呼去。
打人就要打脸,这样才痛快。
一直安静观战的许哲到了此刻终于出手,他一手拉过赵惜月,另只手推了娄丽丽一把,将她推得一个趔趄。以小李为首的为观人群立马一拥而上,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娄丽丽自知中计,气得大喊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人墙将她和赵惜月隔开,内心充满怒火,却碰不到她一根头发丝儿。且她面前还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浑身散发冷漠的气质,清俊的脸面无表情,被月光一照有那么点戾气。
娄丽丽只得认命,被人推搡着往前走。
赵惜月站在那里看她,脸上没有表情。隐约间她看到秦轩从角落里出来,趁人不注意偷偷从安全门离开,那样子就跟只猥琐的老鼠似的。
原来他早就来了,就是不敢出来,是怕担责任吧。现在见人没事儿了,又不声不响走掉。没见过这么没担当的男人。
娄丽丽离开他,其实是好事儿。
天台上很快安静下来,这么多人来去都如一阵风。赵惜月一抬头,看到刚才救自己那男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眼熟。
他拉她的时候力气有点大,她摸了摸腕子,冲对方客气道:“刚才谢谢您。”
“不用。”
淡淡扔下一句话,许哲连头都没回,大步离开。赵惜月忍不住又想,又是个衣服架子,这两天怎么净碰到这样的男人。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学校,一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去上课,整个人晕乎乎的,台上教授说的什么也没听清。好容易捱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结果齐娜有事先走了,剩她一个打了饭找个人不多的地方,窝在那里快速吃起来。
她现在时间宝贵,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可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占用别人的时间。赵惜月饭刚吃到一半,只觉眼前一黑。抬头一看有人站在跟前,挡了大半的灯光。
她扫那人一眼,低头继续吃自己的。
秦轩本带着一脸笑意过来,结果一上来就碰钉子,一时有些尴尬。
然后他开口道:“惜月……”
赵惜月觉得既好气又好笑,觉得这人充分说明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境界。
她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吃,秦轩又开口:“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好,真是对不起。”
“是你不好,你早点出来就没事儿了。”
意思很明显,暗示他自己看到他躲在暗处不敢出头了。
秦轩脸一红,更显尴尬。幸好这里紧临员工餐厅,学生怕跟老师们碰面,一般不在这几张桌子上吃饭。要不然让人当众抢白一顿,他这F大机械系校草的脸还往哪里搁。
张张嘴,他又继续解释:“丽丽精神太紧张,可能是最近学习太累,对我有些误会。其实我……”
“对不起秦同学。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工作学习也挺累的,就不陪你了。你有空还是陪陪你女朋友,毕竟相爱一场,何必呢。”
“什么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惜月,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还没等对方表白的话说出口,赵惜月直接拒绝。
真是恶心人不遗余力,他以为他是谁?
秦轩却不放弃:“你相信我,我跟丽丽真的分手了。给我个机会好吗?”
“我不怀疑你跟她已经分手了,毕竟你是人渣。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抱歉。”
说完她站起身来,拿着没吃完的午餐准备离开。结果秦轩再次人渣附体,不假思索便伸手去拉她。
亏得赵惜月早有防备,一闪身避开他的手,拿起手里的饭盒直接扣他脑袋上。一时间饭菜弄得他满头满脑,旁边就人围过来看热闹。
员工餐厅有几个年轻老师走过,也跟着探头。赵惜月隔着玻璃看他们一眼,本想看看有没有自己系的导师,结果一眼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像是昨天救她的那个医生,但又不敢确定。当时没看清脸,也没问人名字,这会儿他没穿白大褂,她不十分肯定。
她这么一愣神倒叫秦轩抓住机会,一抹脑袋上的饭菜,抬手就想打人。
赵惜月身体反应比头脑快,对方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脸,便被她反手捏住手腕,直接一扭就抵到了背上。
秦轩立马尖叫起来,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断了。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赵惜月却鬼使神差的又去看那个男的。他在员工餐厅出现,所以他是本校的老师?可年纪未免太轻,比那几个老师年轻了不止一轮。
许哲今天来学校看望以前的教授,临了教授请他吃饭,他推不掉。
没想到饭还没吃倒看了一场好戏。看她这身手昨天倒是他多此一举,早知道就不出手了。
正好这时教授招呼他过去,他就收回目光跟人走了。赵惜月就这么盯着他,一直到他走到窗口打饭才收回目光。
结果光顾着看别人,倒把秦轩给忘了。害他受了老大的罪,最后哭着喊着求饶,才算保住了一条胳膊。
下午赵惜月只有两堂课,想起要去许医生家,上完课回宿舍拿了东西就走,又给人买了点蔬果去补充。
进到家里后许医生依旧不在,厨房里留了张纸条,说让她以后别再买韭菜。她打开冰箱一看,发现里面有被擦拭过的痕迹,还放了特别的冰箱除味剂。
她就想这个医生果真龟毛,不吃肉也就罢了,连韭菜也不吃。他是不是只吃黄瓜番茄这种没什么味道的东西?赚这么多钱过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想着她拐进了浴室,给人打扫浴房。先开了花洒把浴房整个淋湿,正准备关了洒清洁剂,也不知是她太用力还是水龙头本就不好,一拧竟是爆了。一下子水喷涌而出,毫无防备的赵惜月给浇了个满头满脸。
她有点慌,赶紧去翻手机,找出当初中介给她留的主人家的电话,直接拨了过去。
办公室里许哲正看片子,旁边谢志的电话突然响了,接起来说了两句后挂掉,转头冲他道:“哎,你家阿姨来电话,说浴室水龙头坏了水流个不停,也不知道家里总水闸在哪里。怎么办?”
许哲还没接话,谢志又说开了:“我说你请阿姨怎么留的我的电话?”
“方便。”许哲打量他一眼,“你快下班了吧。”
“干什么,不会这也要我帮你吧?”
“我今天夜班,这会儿没法回去。你替我走一趟吧。”
谢志撇撇嘴,冲他来了句:“你可真会使唤人。”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赶紧去了。开门后直奔浴室而去,一推门就见一个年轻姑娘蹲在里头,正拿盆儿趴浴房里接水。她身上薄薄的衣服让水打湿了,头发全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赵惜月一听身后有动静便转头,正好撞上谢志的目光。然后她就愣了下,心想许医生原来这么年轻,长得还不赖,之前倒是误会他了。
谢志看着被水淹没的浴室,上前一步道:“什么情况,水龙头掉了?”
“嗯,大概我拧过头了,现在水停不掉,你能找到总水闸吗?”
谢志心想这玩意儿我平时也不弄啊,但当着小姑娘的面不好露怯,只得一拍胸脯转身出门,给物业打电话去了。
折腾了十几分钟总算把水给断了,谢志松一口气,进浴室一看,只见那姑娘从头湿到脚,被外头空调打进来的冷气一吹,冻得直哆嗦。
男人对漂亮的女人多少有点怜惜之情,见她这样谢志赶紧拿块浴巾给她擦擦,又进许哲的房间找衣服给她换。
找了半天全是男人衣服,谢志没办法,随便拿件衬衫让她换上,随后又打电话找人来修浴室,忙完这一切才提议开车送赵惜月回家去。
赵惜月身上一半湿一半干,下面的裤子沾嗒嗒沾身上不舒服,却也不愿坐人家的车,怕给人把车弄湿。
她推辞了几句说过两天再来,不等谢志把话说完,就拿着自己的包匆忙跑掉了。
正文 少爷
夏天的夜晚注定属于啤酒和小龙虾。
经历了水龙头事件之后,赵惜月紧张了好几天。但隔一天再去许医生家时,发现浴室已经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龙头,积水也全排干。对方什么也没说,电话也没打一个,还是像从前一样给她留了几张纸条。
本以为工作要砸锅,结果却安然无恙,赵惜月松一口气,这天收工后被朋友孟雪拉着去了大排档。
孟雪说她请客,让她随便点,赵惜月却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
两人点了两斤小龙虾和四瓶啤酒,将减肥的事儿暂时扔到一边。
大排档有个常年不拆的棚儿,老板和老板娘在里面炒菜,外头则摆了七八张桌子,一到晚上天天爆满,这股热闹劲儿要持续到凌晨三四点。
她们到的时候不过六点,天色还亮着,人不算多,除了她们外就一张桌子有三个男人围在那里吃。
等上菜的功夫孟雪的话闸子就开了,一边喝酒一边同她叨叨:“惜月,我对不起你,我这个人特别不是个玩意儿。那一年周导的戏,那个女三号试镜,我故意跟你说错时间,害你没赶上。本来想挤掉你自己上的,结果啥也没捞着,去了不过就让人吃两把豆腐。如果换了你,搞不好就成了。”
“没有的事儿,你不行我肯定也不行。”
“你长得漂亮啊。是我嫉妒你,毁了你的前途。”
赵惜月拍拍她背:“没事儿,娱乐圈太乱,进去了搞不好就没法儿全尸出来了。就跟现在这样,在外围转悠两圈挺好的,赚的不多也能糊口。”
孟雪摇摇头,依旧说着从前的旧事。大多是她怎么算计赵惜月,抢她的工作,抹黑她的人品,散布她的谣言。听得赵惜月一愣一愣。
敢情这个圈子里,还真没有朋友可言。
幸好她还有齐娜。
两个人正说着,孟雪突然从包里翻出个瓶子,开了盖子倒了一手心的白色药片,一仰头就是啤酒就吃了下去。
这下赵惜月急了:“哎你干什么,这什么东西?”
孟雪似醉非醉,推开她的手:“没什么,就点维生素。你赶紧吃东西,我知道你喜欢这个,今儿管够,你吃多少我买多少。”
赵惜月心想她也不是饭桶啊,两斤下去就差不多了。
这么想着她把手伸进盆里,又拿了一只出来。刚准备剥呢,大排档上突然热闹起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十来号人,男的女的都有,穿着大多随意,T恤短裤什么的。只有一位这么热的天居然还是长袖衬衣配浅色西裤。衬衣只解了最上面一个钮扣,两边袖子各卷起一寸,一看就是十分讲究的那种人。
赵惜月打量那人几眼,觉得有点眼熟。像前两天救她的那个医生。
虽然没穿白大褂,但气质很类似,一看就是十分龟毛的类型,和其他人坐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赵惜月没看错,那就是许哲。
他平生头一回来大排档这种地方,竟叫她撞见了。
许哲本来是很排斥这种地方的。卫生不过关,人多口杂,而且他吃素多年,就算来了也没什么适合他吃的。大排档嘛,还是肉和海鲜为主,蔬菜不过是点缀。
但今天被谢志那么一搅和,他就来了。
原来下班前,科室里几个实习医生聚在那里谈论他,谢志路过正好听见了,便一把拉住他推进办公室,擅做主张宣布:“大家不要报怨,今天许医生请客。”
许哲来急诊室这么多年,从没请人吃过东西。一听他请客,众人立马来了精神。
许哲还不算太轴,顺水推舟道:“嗯,我请客。”
“吃什么?”有人问。
“龙虾。”
科室里安静了三秒钟,随即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
结果没想到是这个龙虾。
不过大家也不贪心,这东西接地气,大排档比高级餐厅更自在。
七八号人拥到大排档,一张桌子坐不下,就把两三张拼在一起。拼桌的时候许哲站在旁边没动手,顺着别人移动的身影,目光无意间落到了赵惜月身上。
正巧赵惜月也在看他们这帮人,两个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错而过,然后各自撇向一边。
许哲想的是,居然这么巧。
赵惜月想的却是,哪来的少爷啊,别人都在忙,就他负手站着,跟领导人检查工作似的。这种人一看就不合群,居然会跟同事来吃这么平民化的东西。也不怕脏了他的手。
拼完桌大家就坐下来点菜,要了啤酒和龙虾,还有烧烤之类的东西,又额外替许哲点了一碗白米饭两碟蔬菜,随即边喝边聊起来。
许哲安静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吃没喝,也不说话儿,跟尊漂亮的雕像似的。
他从小话就少,后来有一阵儿人略活泼些,可自从她不见了之后,他又把自己封闭到了小小的世界里,轻易不与外界接触。
原来谢志在这里他还能说上两句,结果走到一半他临时有事被叫了回去。剩下许哲一个人坐在一帮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中间,就像赵惜月想的那样,当真格格不入。
赵惜月和他隔了一张桌子,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有点怪,明明和周围的环境十分不搭,却能气淡神闲坐在那里,不露一丝尴尬儿。
再看他这身打扮,他不热吗?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汗迹,虽是一脸不苟言笑,但因为长得太好,便让人心生喜欢,仿佛嘴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想起前两天她在食堂收拾秦轩叫人瞧了个正着,赵惜月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收回目光。
结果旁边桌上最早来的那三位却误会了。
三位都不是什么好人,附近的流氓混混,一见赵惜月长得漂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什么小龙虾,都比不得这女人的一根手指头。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他们的老大,微胖的身形个子不高,头上剃了个青瓢儿,拿油乎乎的手抹了把头发,就起身凑上去打招呼。
“两位小姐喝闷酒没意思,不如跟我们一道儿吧。咱们来划拳,输了的请吃饭,怎么样?”
孟雪有点醉糊涂了,大着舌头瞎哼哼,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赵惜月却是口齿清楚,面带微笑道:“不用了,谢谢。”
青瓢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一听对方拒绝,欺负她们没有男人保护,直接伸手就去拉赵惜月的手。
这一回和对付秦轩不同,赵惜月没拧他手腕,不过伸出脚来趁对方上前的时候绊了他一下。青瓢儿喝多了酒身子不稳,面朝下摔了下去,牙齿正好磕在旁边的椅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另外两个有点傻眼,愣了十来秒才冲上前来,扶起青瓢儿仔细看。磕断一颗门牙,牙龈也磕伤了一片,血正汩汩往外涌,弄得他一脸红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三人都没搞明白。看赵惜月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神情自若,以为碰上行家了,轻轻一脚就叫人头破血流。
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见这模样不敢再纠缠,匆匆扔下菜钱,扶了青瓢儿就往附近的省一院跑。
其他几桌也有人看到这情景,纷纷掩嘴偷笑。许哲因为不吃东西,对周围的动静就比较敏感。从青瓢儿离桌开始调/戏对方起,他就一直看着。
然后他就想起大学食堂那一幕。
这个姓赵的小姑娘看来不简单,身手好不好在其次,脑瓜子还挺灵活。至少几次见她她都没叫自己吃亏,不是那种需要男人一味保护的女人。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赵惜月也正盯着自己看,于是微微皱眉,和她对视片刻。
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许哲的眼神较量,厉害如赵惜月这样的也不行。她在这方面稚嫩得很,不好意思和个英俊的男人赤/裸裸互看,于是很快低下头去,佯装关心孟雪:“别喝了,回头把身子喝伤了多不好。”
“没事儿。姐姐我千杯不醉。”孟雪推开她的手,拿起瓶子喝干最后那一点。
赵惜月没办法,一脸无奈看着她。倒是孟雪先笑了:“你这什么表情,再漂亮的脸也不好看了。急什么,附近不有医院嘛,回头我要倒了,你就送我过去。”
她这话声音有点大,许哲他们一帮人就听见了。小李嘴欠道:“回头真倒了,咱们就地给她抢救也成。”
其他人听了都笑,只有许哲依旧毫无表情。
那边孟雪喝干了之后不满意,便伸手去拿最后一瓶啤酒,可手刚放到酒瓶子上,脸色却突然一僵,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就跟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似的,立马起了一头的汗。
她摁在瓶子上的手一歪,那瓶子就被打翻在地,激起的动静又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赵惜月的反应不如许哲快,刚想伸手去扶人,那边许哲已如风一般冲了过来,将几近昏厥的孟雪扶住,慢慢放倒在地。
忙完了事情的谢志惦记着小龙虾,急急往这儿跑。刚跑过来就瞧见这一幕,心里不由咂舌。怎么好端端的吃个饭,还能碰到病人?
就听旁边有人骂小李:“就你嘴欠。这下真说中了。”
正文 抢救
大排档里瞬间活了过来。
孟雪突发性痉挛,身子不住颤抖,人很快失去意识。赵惜月蹲在她身边,紧张地盯着许哲看。
其他医生也都冲了过来,谢志走在最前头,一看这情景就问:“酒精中毒?”
许哲抬头看看桌上空着的三个酒瓶子,摇摇头:“不像,不过三瓶啤酒。”
他看一眼赵惜月:“除了喝酒,她还吃了什么?”
“没有,她连龙虾都没吃。”
许哲仔细观察孟雪的情况,见她面色潮红多汗、瞳孔扩大呼吸急促,加上她有抽搐和昏迷的症状,觉得更像是服用某种药物过量。
于是他又问赵惜月:“你仔细想想,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还吃过什么别的?或是喝过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赵惜月终于想起来:“有,她吃过一把药。”
“什么药?”
“不清楚,她和我说是维生素,可我觉得不像。”说着她翻开孟雪的包,把药瓶递给对方。
许哲拿过来一看,光瓶子连标签纸也没有。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白色的药片儿。谢志凑过来轻声道:“这是磕了药吧。”
许哲看他一眼,目光里透露着赞同,然后他伸手把孟雪抱起来,招呼谢志:“拿我车钥匙,赶紧回医院。”
一顿麻辣小龙虾还没吃几口,就这么泡了汤。
赵惜月上了许哲的车,一路跟着去到医院。路上谢志给医院打了电话,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搁下电话他回头看一眼后排的赵惜月,觉得有点眼熟。但情况紧张,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对方身上,谁也没认出对方。
车一开到急诊门口,里面平车已经推出来准备就绪。人被抬上去后直接送去急救室。
赵惜月被拦在外面,只能隔着玻璃看里面的抢救情形。许哲的身影在她眼前来回晃着,有种精英男人特有的干练和果断。
过了一会儿,实习生小李出来向她询问患者的基本情况。赵惜月一一同他说了,临了儿拉住小李轻声问:“麻烦问一下我朋友情况怎么样,主治医生是哪位?”
小李一看许哲,再看看赵惜月,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他正准备调侃两句,突然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仔细一想回过神来。这不是那天娄丽丽大闹天台时来救场的那位吗?
小李觉得她挺仗义,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还能尽心尽心,比起娄丽丽那不要脸的男朋友来说好太多了。
于是他改变主意,回答道:“那是我们许医生。”
说完觉得没回答完整,又加一句:“许医生很厉害,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赵惜月有点意外这人也姓许,但没多说什么,谢过小李后给齐娜打电话,想问问她有没有孟雪家人的联系方式。
齐娜一听有点不高兴:“这种人你管她死活,早跟你说了别同情她,她从前那么对你,你怎么还犯傻。”
赵惜月不跟她废话这些,要来了联系电话,主动给对方家人打了过去。
孟雪不是本地人,家乡距离S市有点距离,接到电话马上出发,慌得跟什么似的。
赵惜月就留在医院里等着。经过两个小时的抢救,孟雪总算救了回来,被推到了病房重点观察。她没有立马走,而是坐在病房前的椅子里怔怔出神。
她手里拿着从孟雪包里找到的烟和打火机,犹豫着要不要抽一口。大概十分钟前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好消息,却也是个坏消息。
老天爷待她们家总算不薄,前两天家属们去做的配型结果出来了,这么多病人里就她妈妈运气最好,竟给配上了。
配上的那人就是那天跟她说这个事的病友的姐姐。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赵惜月简直高兴坏了,觉得她们老赵家的祖坟肯定冒了青烟。命运当真神奇,她那时候找了妈妈家里所有的兄弟姐妹,这么多人试下来都不成,没想到峰回路转,希望就在身边。
可坏消息也伴随而来。除了巨额的医药费外,还有另一个难题。对方家属电话里和她说了,要求不高,就要十万。他们也有亲人生病,花费实在太大,拿骨髓换钱,这是他们唯一的要求。
赵惜月这些年来东拼西凑努力工作加上卖了老家的房子,刚刚勉强攒够手术费。她上哪儿再找十万块给人家?
如果拿出十万来,那手术费又不够了,有了骨髓依旧做不了手术。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条道走到黑,进入一个死胡同了。
这些天来压在身上的稻草,几乎将她压垮。所以她想试着抽抽烟,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齐娜一直劝她试试这东西,说特别好使儿,一抽上就能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她嫌抽烟有味儿又会黄牙,所以一直不想试。
可今天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她特别想来一根儿。
结果她刚打开烟盒,手指头还没碰到烟嘴儿,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说:“医院不准抽烟。”
赵惜月一抬头,见是许医生,下意识就把烟盒盖上了。
总觉得他这人很干净,在他面前抽烟会有种把他弄脏的错觉。
她冲对方挤出一点笑容:“今天真是谢谢您,救了我朋友,还给找了间单人病房。”
“应该的。”救人本就是他的职责,至于病房,急诊室那边刚好没空床儿,就问别的科室借了一间。
他把手里的化验单往赵惜月面前一放:“你看看这个。”
赵惜月接过来仔细一看,老实回答:“我看不懂,您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她抬头说话的时候,表情特别真诚和无辜,一点儿不像爱玩的那种人。和第一回见她一样,她依旧没化妆,皮肤好得自带反光,透明如果冻一般。眼睛长得也漂亮,不带一丝媚气儿,是那种干净的漂亮。
不知怎么的,许哲突然想和她说说话儿,于是在她身边坐下,解释给她听:“太复杂的你不懂,我只说简单的。我们在孟雪的血液里检测出高浓度的□□,这东西你听说过吗?”
“看电视里说过,是不是毒/品的一种?”
“可以这么算。医学上某些药物会含有这种成分,但一般人接触不到。所以我想你朋友应该是私自购买了大量违禁药物,并且一次服食过量,加上她当时在饮酒,才会出现之前的情况。”
赵惜月并不意外。她们这些人虽说不算踏入娱乐圈,但也在其边缘活动。这年头明星吸/毒已经不算新闻,小模特染毒也是常事儿。
只是没想到,孟雪也栽进去了。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再次谢谢您,救了她一命。”
许哲看她一副疲倦的样子,又想起她和孟雪是朋友,于是多嘴问了一句:“你吃药了吗?”
赵惜月瞪他一眼,有点不满:“你怎么骂人啊?”
许哲没想到她误会了:“我是说,你有没有吃那种药?”
“哦那个啊,我没有。这东西不便宜,我没钱买不起。”
说完这话赵惜月有点后悔。非亲非故的,跟人家说这个干什么,搞得他们好像很熟似的。
还是情绪太差,满脑子都是挣钱的事儿,让她的神经总处在这个频道,轻易转不出去。
许哲没再追问什么,把报告塞她手里,起身便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静,连再见都没说,只留给赵惜月一个挺拔的背影。
孟雪的家里人很快赶了过来,赵惜月就告辞准备走人。临走前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妈妈,但一看时间还是算了。
心里那两个消息正在博弈中,她想不好该高兴还是难过。
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谢志,两人擦肩而过,赵惜月满腹心事没看见他,谢志却是停下脚步留意了几眼,这才回了办公室,同许哲谈起这个事儿:“那个孟雪的朋友,我瞧着有点眼熟。”
许哲正写报告,头也不抬回他一句:“漂亮的你都觉得眼熟。”
谢志就笑:“这话一点儿不像你嘴里说出来的。怎么,你也觉得她漂亮?”
“不丑。”
“只是不丑?太违心,这年头素颜长成这样不错了。不过你不一样,你是情圣,再漂亮的姑娘也入不了你的眼。你心里有了个白月光,看谁都像白米饭,真是没意思。”
小李正好进来,听到这话不由好奇:“许医生有喜欢的人了?”
谢志拿文件夹拍他脑袋,把他往外轰:“去,赶紧回去,一会儿来病人又走不掉。”
等小李走后他才又问:“话说那姑娘到底长什么样,让你如此念念不忘。你们认识多久?咱们上大学的时候你才多大,十四岁的小屁孩儿,也没见你身边有个相好的姑娘。那就是上大学之前的了?高中还是初中认识的,总不会是小学。话说你跳级这么厉害,身边姑娘都比你小,真能产生什么朦胧之情吗?”
说完这话他也没指望许哲会回答,结果许哲打完报告站起身来往更衣室走,临走出办公室前回了他一句:“幼儿园。”
正文 绝境
赵惜月到宿舍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
齐娜也才回没多久,刚洗了澡正拿黄瓜敷脸,一见她回来就问:“怎么样,死了吗?”
赵惜月看她的眼神就很无奈:“没有,救回来了。她爸妈来了,我就回来了。”
“可惜了”
“别这样,到底朋友一场。”
“朋友?”齐娜夹在黄瓜片里的两根眉毛竖了起来,“当初坑你害你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朋友。你还不知道吧,娄丽丽为什么这么闹?就是她在搅浑水,要是杀人不犯法我就宰了她,这叫我为祖国除四害。”
“行了,越说越来劲儿,黄瓜都要掉下来了。”
齐娜白她一眼,一边揭黄瓜片一边感慨:“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不适合吃这碗饭。光有脸蛋没有心计怎么行,傻得跟个二百五似的。这个圈子人这么多,但凡有鼻子有眼的都能来分一杯羹。可机会就这么多,你不争不抢就会吃亏。明明叉开腿就能来钱的事儿,偏偏要卖脸。算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你啊就继续高冷去吧,总有一天把自个儿活活累死。”
以往她这么说,赵惜月总是笑笑,要不就借故走开。
但今天她没有,反倒安静地站在那里,片刻后抬起头来冲她道:“齐娜,把你的生意,介绍给我吧。”
齐娜整整三分钟没说出话来,黄瓜片掉了一地儿。回过神来后她重重拍了下赵惜月的背,差点把她拍吐血。
“亲爱的,你终于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是屈服了。”
“怎么了,你妈又不好了?”
赵惜月就把配型成功对方要十万的事儿同她说了,听得齐娜直咂嘴:“趁火打劫啊。”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有个病人,每天流水似的花钱,总得要点好处。她姐姐得照顾生病的妹妹,若给我妈捐髓,短期内身体会受影响,可能得花钱雇人帮忙。他们要钱我能理解,可我掏光口袋,实在没有。”
她干这一行有几年了,认真说起来也赚到过一些钱。她平日是个极节俭的人,可架不住母亲得的那个病太凶险。挣的钱都拿去付药费了,哪里来十万块的积蓄给别人。
齐娜点头:“也有道理。不过惜月,你要不想做的话不要勉强,十万块我也能帮你凑一凑……”
“不用了,靠人不如靠己,我们家的无底洞太大,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还有我妈手术后的治疗费用也不小,十万块只是开始,我不能永远靠你帮忙。”
这话有理,齐娜便不再坚持,转而开始半开玩笑给她分析:“其实也不算很亏,女人那一张膜,卖谁不是卖。你说你找个男朋友跟他好,一分得不到也就给他了。他要有良心回头娶你就算了,没良心的转身拍拍屁股走人,跟娄丽丽似的,有什么意思。”
赵惜月就笑:“也不是人人都是秦轩。”
“是,就算这样,结婚了又能怎么样。女人那一层膜能得到什么?现在咱们市的房价当真吓死人,运气好的找到个能出首付将来和你一起供房子的就不错了。运气不好的一穷二白,两人租房住,赚不到还得往里贴钱,一层膜,一钱不值。还不如像我这样,痛痛快快卖出去,明码标价,起码钱到了手里,夜里睡觉也踏实。”
四人间的宿舍如今只住她们两个,另两个出去跟男朋友租房住了,所以齐娜说起话来永远这么无所顾忌。
赵惜月却没她这么豪放:“瞧你说的,婚姻又不是做买卖,都跟你这么算,还有谁真心结婚。”
“有啊,傻瓜女人多得是。贴钱贴人生孩子养孩子,到最后让人一脚踹开,这种例子还少吗?不少了!”
说完齐娜冲她眨眨眼,转身洗脸去了。等收拾妥当出来后,她又冲赵惜月道:“过两天香港有个展会,是个好机会。你到时候跟我去,肯定有活儿。我挑好的介绍给你。”
真决定走出这一步,赵惜月反倒没了踌躇,就像齐娜说的,得不到别的,得到真金白银也是好的,毕竟能拿来救命。
她有点好奇:“什么展会,又是富二代们的聚会?”
“什么啊,不是小屁孩玩的,真正的豪门大聚会。海南那什么破盛筵拍马也比不上。相信我,没钱没势的绝对走不进那里,随便拎一个出来,身上拔根毛下来都够你吃一辈子的。”
说完她在赵惜月身上拧了一把:“瞧这一身嫩嫩的小肉,肯定有人吃了忘不了。”
“去你的,我这都卖身救母了,你就不能滴两滴同情的眼泪?”
“搞不好这是个新开始呢?人这一辈子就那样儿,眼睛一闭就过来了,想那么多干嘛。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倒霉,趁年轻多赚点,比什么都重要。”
赵惜月很了解齐娜的背景,从小父母双亡,讨饭捡垃圾长大的姑娘,幸好老天爷还算留情,给了她一张好皮囊,才有机会上大学,否则当真活不下去。
她是那种早就看破一切的人,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是狗屎,唯有金钱才是王道。
当然除了钱之外,对她也是很不错的。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哪天我要是挂了,我的财产就全留给你。”
赵惜月听了笑笑,笑过后又替她难过。一个人活在世上无依无靠,连接收遗产的亲人都没有。相比之下她幸运许多。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留住母亲,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也是为了留住一个这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活着总是好的,像今天孟雪那样,一只脚都跨进棺材里了,要不是有许医生帮忙,搞不好……
头一回亲眼见证与死神搏斗,赵惜月还有点心有余悸。然后又想搅了人家的饭局,也不知他下班没有,还是留着继续加班?
许哲也没那么拼命,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就走了。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接到父亲的电话,要他回家一趟。
电话里没说什么事儿,他进门后佣人带他去了书房,刚走进去父亲霍子彥就拿了张邀请函给他。
“过两天香港有个活动,你替我去参加一下。”
“那您呢?”许哲不想去,他本能地排斥这种活动。
“我有更重要的事,陪你妈去法国购物。”
许哲无语。父亲是爱妻狂魔,他又是孝子,两个男人每次博弈都把最重要的这个女人抬出来,几年来互有胜负。
“活动您去吧,我陪妈妈去法国。我对那里比较熟。”
“熟什么,四岁前你就回中国了,装什么海外侨胞。再说你陪跟我陪一样吗?你妈需要的是我这个丈夫,不是你这个已经长大的拖油瓶。”
“爸……”
霍子彥看一眼儿子,觉得逗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从小就古板的孩子,只有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时,才有那么一点年轻人的味道。
“许哲,”霍子彥换了副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也长大了,该为家族考虑一二。弘逸终究要传到你手里,这种活动你需要去见识见识。爸爸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应付周全。”
“我不这么认为。”
“你妈对你很有信心,不要让她失望。再说,偶尔放松一下也好。你不是在找人吗?离开本市去其他的城市,也许更有收获也未必。”
“医院很忙,我……”
“就三天,我给你们院长打电话,请他通融一下。今年过去大半年了,你自己数数你加班多少天休息多少天?再好的兵也得养着用,要劳逸结合。”
许哲无语,知道这回是自己输了。他收起邀请函,回家收拾行李。
快忙完的时候无意间想起头一回去香港的情景。那时他大概五岁,和她一起去。两家父母带他们去香港旅游。她别的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落地后能吃什么。
五岁的她因为好吃长得珠圆玉润,在去往香港的飞机上不停地和他介绍那里的美食:“要吃烧鹅、乳鸽、虾蛟、肠粉和海鲜。还要喝奶茶柠檬茶吃刨冰……”
说到最后竟不自觉地咽起了口水。
她是许哲生命里碰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么好吃的人。
赵惜月第二天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也说起这个:“听说香港那边好吃的东西不少,烧鹅、乳鸽、虾蛟什么的。回对我给您带点回来?”
赵母苍白凹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摇头道:“不用了,这里也都买得到。再说我现在也吃不下,没胃口。”
“等病好了就能吃了。要不这样,到时候我带您去趟香港,咱们吃最正宗的。”
“小月啊。”
“怎么了妈?”赵惜月看母亲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隐约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你去香港干什么,真的是工作吗?”
“对啊,有个杂志要拍。”
“怎么去香港那么远。”
“不远啊,坐飞机不到三个小时,很快的。是香港的杂志,所以得在那边取景。”
“你去几天啊?”
“不超过一个星期,你要想我我每天给你打电话。”
“那倒不用,我就是担心你。再说你不还有个钟点工的工作,走这么久不要紧?”
“我请假了,没事儿。”这事让她有点意外,她打电话过去请假,是许医生的那个朋友接的。对方一听之后给许医生去了个电话,后来回话同她说没问题,只要求她一回来就去许医生家一趟,给他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好像每个人都在给她行便利,推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既然注定如此,索性不必再纠结。
正文 私心
为了省钱,赵惜月跟着齐娜坐了夜班飞机。
到香港的时候一通忙活,等到了预订的旅馆天都快亮了。
两个人拎着包进去,坐在大厅里歇脚。为了省钱,她们没有立马入住,准备等到下午三点再拿钥匙,可以省一天的房钱。
赵惜月坐那儿看旅馆四周的环境,靠着一条满是店铺的街,刚才搭车过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商场。旅馆本身不大,就是一般的快捷酒店,收拾得挺干净,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就她们两个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齐娜就趁机跟她介绍情况。原来这附近有两家超五星级的酒店,离这次的会展中心不远,受邀的政商名流大多入住这两家酒店,而她们则选在附近的小旅馆开/房。
离得近方便“工作”,又可以省下不少住宿费。最近因为这个展会的原因,附近的几家快捷酒店都爆满,住的全是她们这样来“掘金”的年轻姑娘。
她们正说着话,外头门一开,进来两个浓妆艳抹打着呵欠的女生。看她们凌乱的头发随意的衣着,就跟刚从床上起来似的。赵惜月虽然不懂这些,但也看明白了,立马脸一红,默默低下头去。
若不是生活所逼,她真不想干这种,太丢脸了。那一刻,她隐隐有些后悔,可既决定走这条路,就没办法回头了。
昨天出发前隔壁床的姐姐又打电话来了,话里话外都在催她。听她的意思若再不给钱,她就要反悔不干了。
想到这里,赵惜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天亮了之后,外头的街很快就热闹起来。早茶店一家家开门,操着一口粤语的阿婆大叔们开始闲聊,整个城市充满了活力。
因为过了困的时间,赵惜月反倒睡不着了。她和齐娜一商量,把行李存放在前台,只带了个包出去吃早餐。
赵惜月头一回来香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本想和齐娜一起去逛逛。结果大概十点的时候齐娜接了个电话,回头便冲她抱歉道:“不好意思亲爱的,只能你自己去了。我有活要开工。”
“大白天就要那个啊?”
齐娜就笑了:“不是,就是陪人出席个饭局。你知道有些人嫌家里老婆带不出去,就喜欢找年轻的嫩的。你要不要接这样的?”
说着她伸出手来,揉了揉赵惜月的头发:“算了,嫩得跟葱似的,这种场合你也应付不了。还是我想想办法给你找个钱多的,咬咬牙挺过去算了。与其侍候十个人赚点小钱,不如侍候个大人物一次性就赚足它。”
赵惜月后来一个人逛商场的时候,总想起这个话来。虽说为了钱不得不低头,可一想到男人肥胖的身体,微秃的头顶,她就一阵阵恶心,仿佛早上吃的虾饺都要整个儿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想,到时候她不会受不了,直接把人揍一顿跑出来吧?
正这么想着,迎面不小心跟个人撞了一下。赵惜月抬头和人说了声“抱歉”,还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对方就擦身而过,没说一个字。
她便扭头去看那人,浅蓝的衬衫配灰色西裤,身形高高瘦瘦,走起路来样子很好看,有一种从容优雅的气韵。
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这背影有点眼熟,很像许医生。
她暗自笑话自己,莫不是犯花痴了,怎么一件小事也能想到他?他们非亲非故,他救过她朋友一次,她就对他念念不忘了?离了S市还想着他,实在说不过去。
赵惜月是个对男人不轻易动感情的人,所以对自己现在的状态犹为感到惊奇。真是年纪到了想男人了,碰到个长得眉目端正的就忘不了了。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结果那男的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朝着身后看。
许哲心里在想,刚刚撞到的那个,是不是熟人?
正巧这时一个旅行团过来,十几号人成了人形肉墙,阻挡了许哲的视线,他就没看见赵惜月,也就把这个事儿给忘了。
刚才两个人撞一起时,他正在想事情。他是今天早上的飞机,刚到香港。本来中午受邀参加一个宴会,但他以刚下飞机水土不服为由推了。
对方明知他这是借口,碍于霍家的名头什么也不敢说,还得赔着笑脸。
许哲入住了附近的丽晶大酒店,放下行李后他洗个澡,换身衣服便到附近来逛逛。他经常来香港,对这里并不陌生。逛商场不是他的爱好,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被不喜欢的人找到而已。
这次一起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世交家的孩子。比他略小几岁,玩世不恭的一个人,身边总围着一群狐朋狗友,到哪里吃喝玩乐都不落下。
他们来时坐同一班飞机,在天上的时候许哲就嫌他们吵,假装睡觉不搭理。到了酒店后怕逃不开,索性不打招呼直接走掉。
而且商场有好处,可以把手机调成静音,如果他们打电话来找,就说没听到,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撒谎。
许哲小时候觉得撒谎不是件好事儿,长大后才发现,人生有时候没办法,不撒两个谎这日子过起来太辛苦。原来长大就意味着妥协,这话儿一点不错。
他穿过几个专柜,搭扶手梯上楼。梯子快到达上一个楼层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个一身灰衣的男人来。对方狠狠撞了他一下,随即转身就跑,搭了旁边向下的电梯飞奔而去。
许哲明白过来,伸手一摸口袋,发现钱包没了。
他想追,算了算两人的距离觉得麻烦,就没去管。他的钱包里没什么东西,除了钱就两张□□,重要证件都不在。
那小偷却是十分慌张,跑得时候动静很大,连下一层的人都听到了。
赵惜月本来走了,后来拐回来想进一家女装店看看,正好看到许哲被人偷钱包这一幕。当时她一愣,许哲白皙的侧脸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墙挡住了。而那小偷她反倒看得比较清楚,贼眉鼠眼的样子,脸上写满“恶人”二字。
她当时没追,觉得不该多管闲事儿。结果往下走的时候,到了二楼拐角的地方,正巧看到那小偷,正缩着脑袋左右张望。发现没人跟着他便一闪身,拐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
这一下赵惜月没忍住,跟着他一起过去。
那小偷有点警惕性,赵惜月刚推门进进去,他就停下脚步,紧张地回头看她。一见她是个女的,立马露出放松的神情,甚至有点想来勾搭她的意思。
赵惜月心想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刚犯了抢劫罪,转头又想再加一条猥/亵妇女罪。
她当然不会让对方得逞,她的身手参加比赛当然不行,以一敌十也没戏,但对付一个一看就是四体不勤只会偷鸡摸狗的男人还是有把握的。
更何况这男人色心大起,显然对她疏于防范。
那小偷肯定特别后悔那天碰到赵惜月,一分钱没得着还差点赔进去一条胳膊。
两人在楼梯间纠缠了不过两三分钟,对方就识相地扔下钱包夺命而逃,比刚才抢许哲钱包的时候,跑得还要快。
小偷跑了之后,楼梯间就剩赵惜月一个人。她捡了钱包坐在台阶上,翻开来细细看。
她想看里面有没有放什么女生照片之类的,但翻开却很失望,放照片的一栏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然后她才留意到,这钱包材质不错,摸起来很舒服。找遍整个钱包只在很小的一个角落发现个logo。
赵惜月是混这个圈子的,没吃过猪肉可整天见猪跑。这个牌子她认得,一个钱包搞不好得小十万。
想不到许医生如此有钱。这年头姓许的医生都很有钱。
价值不菲的钱包让她心头一动,她没控制住自己,又去翻现金那一格。里面装了不少钱,拿出来一看有人民币也有美金。人民币大概两千块左右,美金也有一千多块,算下来价值小一万。
再看那两张卡,其中一张是黑卡。赵惜月刚把卡抽出来,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停跳两秒。
不是她崇拜金钱,只是在如今这种极度缺钱的情况下,这个钱包以及这张卡,让她有了别的想法。
她不清楚这张据说能用来买飞机的黑卡能不能直接刷,但她知道光这个钱包就能值很多钱。卡的话私用可能有麻烦,但一个钱包卖了应该不会有人找到她。毕竟这钱包还没高级到印上全球唯一代码之类的,属于捡到了就归谁的类型。
有那么一刻,她当真心动了。可该死的那点子自尊又让她觉得不该这么做。仿佛出卖肉体也比当个小偷来得光彩些。
前者好歹自食其力,后者则是不劳而获。
她想了想,将卡插回钱包,合上后从台阶上起来,准备走出去想办法找找许哲。
结果刚一转过身,就看到对方站在安全通道口,颀长的影子几乎落到她脚边,而两个人也不过就四五米的距离。
赵惜月突然有种做坏事让人抓个正着的感觉。
正文 一夜
许哲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都说安静是种强大的力量,赵惜月今天算是感受到了。平日里凑在一起的全是来去如风拼命三郎的家伙,很少有像他这样平静如水的人。
可他这个样子,比那些扯着嗓子张牙舞爪的,更加震慑人心。
她就站在那里没动,突然听见对方问她:“可以把钱包还给我吗?”
赵惜月把钱包往身后一藏:“能说说什么款式吗?”
“黑色,长方形。”
“还有呢?”
“没有了。”
确实没有了,这钱包样式非常简单。
“那说说里面有些什么吧。”
“人民币,还有美金,加两张□□,一黑一银。”
明知道钱包就是他的,赵惜月只是忍不住想和他打打擂台,仿佛这样可以化解一丝尴尬。
问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再问下去的必要了,赵惜月上前一步,把钱包递了回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本来就想找找联系方式,把钱包还给你的。”
许哲收了钱包,平静回她一句:“我没说你是小偷。”
“我当然不是。”
“我也没说你想要据为己有。”
这一下赵惜月没立马反驳,因为这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她刚刚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来着,只不过犯罪未遂。
既是未遂就不算有罪,当她把钱包交还回去后,心里的那点负罪感立马烟消云散。
有时候当个良心太旺的人并不好,她这么想着。
安静的楼梯间里,只有她和许哲两人的呼吸声。对方拿了钱包没有马上走,想了想又开口:“谢谢你替我找回它。我想要谢谢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直接给你钱,你会不会觉得是冒犯?”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但显然赵惜月不是一般人。
她是个被医疗费逼疯了的穷人。
于是她立马接嘴:“不会,我这人喜欢直接。”
于是许哲也很直接,打开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抽了出来,递到赵惜月面前。
本来挺豪气想着多一块也是好事儿的赵惜月,看对方比自己更豪气,一下子有点懵了。她的原意也不过拿人一两百块钱,补贴一下这几天的花费而已。没想到碰上了土豪,一下子把她来香港的费用全都包了,而且还有得剩。
对方太大方,她反倒犹豫了。
许哲在这方面没什么耐心,也不喜欢跟人扯皮。他是个表面淡漠内心坚毅的人,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他看得出来,赵惜月刚才想把钱包占为己有。
本就是丢了的东西,找回来算幸运,钱什么的就给她吧。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比他更需要金钱。
于是他把那叠人民币和美金塞进赵惜月手里,这个过程两人的手难免碰到一起。两个人都有点尴尬,默默收回手。而那钱也在这个过程中顺利完成了“交接仪式”。
钱包被偷事件就此告一段落,两人各自回酒店休息。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会那么快又有机会见面。
赵惜月在回旅馆的路上找了家茶餐厅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去拿了房卡等齐娜回来。大概傍晚时分一身脂粉气的齐娜带着浓浓的酒味儿回来了,走路东倒西歪,说话大着舌头,看起来跟快要升天似的。
赵惜月已经习惯了她这样,赶紧扶她坐下,拿了浓茶给她解酒,齐娜虽有点头疼,但还记着正事儿,从包里拿出份资料来递她手里,喃喃道:“亲爱的,生意来了。大、大买卖,有人开口十万,买你一晚上。”
赵惜月心里咯噔一下,既难过又开心。难过的是要陪人睡觉,开心的则是或许只需要陪一个就行了。
她就问:“点名要我?”
“当然不是。人家要个雏儿,要没经验的,纯得跟水仙花似的。我敢保证,把咱们这里掘地三尺找出来的女人摆在一起,也没一个有你一半的纯。这桩买卖就是你的。”
“对方是什么人?”
“不清楚,说是大财团的小开,年轻有为英俊帅气,独一无二的人才。亲爱的,你可真是走运啊,头一回就碰上条件这么好的,不用去侍候老头子。”
赵惜月不由苦笑。听起来条件确实不错,但难保是什么货色。要是正经人也不会花钱玩这个。
她又问:“在哪里,什么时间?”
“明天晚上丽晶酒店,顶楼总统套房。知道那房间睡一晚多少钱吗?你是赚到了,姐姐我干这行这么多年,都没碰上过这样的。说实话要不是对方点名要处,我早自己上了。不说那点钱,去那房间睡一晚也好啊。”
说完她敲敲那份资料:“赶紧背背,对方要求的东西,到时候别说错了。你的照片我给人看过了,他们挺满意。就是有一个要求。”
“什么?”
齐娜冲她坏笑一下:“到时候……浪一点。”
赵惜月没来由有点反胃,没接她的话茬翻开资料看:姓名,孙月莹。年龄24岁。父亲孙晋扬母亲连翘楚……怎么这么详细,祖宗十八代都有啊。”
齐娜也有点好奇,凑过来翻了翻:“五岁前就读S市圣安娜私立幼儿园,小学在第一小学。六岁和父母分开,之后的记忆没有,请自行发挥。什么玩意儿啊。”
看到最后,齐娜也傻了:“这是约/炮啊还是写小说啊,怎么分开的,被绑架还是拐卖,也不说清楚。之后的记忆怎么没有了,要怎么发挥啊。简直神经病啊。”
“亲爱的,这人是电影导演吧。他真的要女人吗,还是在招女演员?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齐娜翻个白眼:“肯定没拿错。当时中间人就说这个有点意思,想不到这么个有意思法儿。惜月啊,你就担待一些吧。这年头钱不好挣,没办法,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有一回碰到个神经病,非让我假扮成莞嫔娘娘,他要当皇帝。一口一个莞莞的,没把我恶心透。你这个名字目前看起来还算正常。”
也就名字正常吧。
许先生。
赵惜月忍不住皱眉,巧合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没这种事儿吧,一个多月里碰见三个姓许的。什么时候“许”也成了中国的大姓?
“这人干什么的?”
“不清楚,富二代吧,要不也不能这么胡来。一晚上十万,不是自己挣的到底不心疼。”
赵惜月一晚上没睡好,满脑袋都是这个事儿,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可人都在船上了,只得奋勇向前划,搞不好能有条出路也说不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说后悔也迟了。
第二天她哪儿也没去,把那资料通篇背了遍。上面要求务必真实,要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齐娜在边上看着不由吐槽:“这年头,卖/春还得先做功课,看来咱们这一行,钱也是越来越难挣。”
赵惜月花了大半天背了好几遍,眼看时间快到了这才打扮一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既娇艳又美丽,然后换上齐娜给她准备的小礼服,搭车前往一街之隔的丽晶大酒店。
凭着对方给的一张“入场券”,她顺利到达顶楼,敲响了总统套房的门。
那个时候,许哲刚洗完澡,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
听见人敲门他转身进房,找了身衣服换上,只是头发来不及吹,有几绺湿漉漉地挂在那里,和平时稳重斯文的他有些不同。
他去开了门,走廊的光线不甚明亮,赵惜月又化了浓妆,他一时竟没认出来,只知道是个女的。
于是他问:“请问你找谁?”
赵惜月却是一眼认出了他,心脏几乎瞬间停跳。她没说话儿,退后一步看了看门牌号,问:“这是顶楼A座?”
“是。”
“许先生?”
“是。”
听他承认,赵惜月松了口气,不免又有些失望。本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想不到竟也道貌岸然,私底下和花花公子没什么两样。
到了这会儿许哲才听出她的声音来,他的心里也满是震惊,盯着面前这个打扮得如假人一般的美艳女子看了很久,才开口道:“赵小姐……”
然后他竟说不下去了。
许哲不是傻瓜,他虽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却对这个圈子里盛行的东西很清楚。毕竟看得多听得多。可他当真没想到,赵惜月也是干这个的。
放着好好的学不上,跑来出卖肉体换钱,她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那一刻许哲觉得有点恶心也有点恼火,一抬手就要关门:“对不起赵小姐,我不需要这种服务。”
赵惜月见他认出自己,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大脑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去推门。结果许哲太用力,门缝夹了她的手。
她立马把手抽回,只听门砰地一声关上,那声音就跟打雷似的。
一点犹豫都没有,仿佛她就是堆垃圾,急于想要扔出门去。
赵惜月站在那里,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侮辱。她摸着被夹到的右手,心想真他妈疼啊。
可不知为什么,最疼的竟不是这个地方。
正文 交易
许哲站在门后,眼里流露出一丝难过。
他和赵惜月见面不多,谈不上多少交情。但就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他一直觉得这姑娘其实还可以。
头一回她为了劝娄丽丽放弃寻短见的念头,自愿让对方打脸。第二回在学校撞见她,她教训了一个对她不甚友好的男生。第三回在大排档,她对朋友有情有义,一直陪到很晚。第四回就昨天,她从小偷那里替自己抢回了钱包。
尽管她有时候做事略冲动,性格不算十全十美,但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姑娘。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表面文章。她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这一面是丑陋和颠覆的。
许哲有点厌恶这样的赵惜月。
可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却又主动把门开了。他想起刚才夹了她的手,觉得有必要问一声。
结果门一开,赵惜月还站在那里,正在揉手指头。那样子有点可怜,许哲觉得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
他就问:“痛吗?”
“有点儿。”
其实更痛的不是这里。可她说不出口。
许哲真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偏偏做不出赶人走的事情,他想看在钱包的份上,还是放她进来吧。
于是他往里让了让:“我屋里有药。”
赵惜月刚才有点气不过。明明是他花钱召她来的,两万块订金都付了,怎么一见面又翻脸?
是觉得熟人不好意思?
当时真有股敲门的冲动。结果这会儿人家放她进去了,她又犹豫了。她看一眼对方,刚洗完澡的男人白得很有味道,湿湿的头发显出几分不羁来,和从前的高傲有一丝区别。
好歹颜值还算高,赵惜月想想咬牙走了进去。
第一次卖给这样的男人,总好过卖给一堆肥肉。她这么安慰自己。
进屋后她低头往里走,没有东张西望。走到沙发边就听许医生在后面道:“坐吧。”
她刚坐下对方的身影就走过她面前,进到里屋去。片刻后他出来,手里真拎了个药箱。
赵惜月原以为他刚才的话不过是借口,想不到他来真的。
许哲在她身边蹲下,拿起她的手认真瞧了瞧,打开药箱取出瓶药膏给她涂上。他工作的时候神情严肃专注,看在赵惜月眼里又成了和从前一样的人。
可刚涂完他立马翻脸,冷冷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赵惜月却不愿走。她抬头看对方:“许先生,做人要有信用。”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花了钱请我来,我现在人来了,你却又要我走,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满意我,当初看照片的时候就不要定我。我现在要是走了,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许哲听她一副谈生意的口吻,心里更来气。不自爱的年轻女生,说起这个来竟没一点不自然。
她以为他们现在在谈地皮买卖吗?
他不知道赵惜月说那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紧张。毕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她说的也是事实。齐娜说了,原本另外有一家出五万要她一晚上,因为看这家出得高才给推了。
现在许医生翻脸不认人,她也不能再回去找人家。
那一刻她完全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交易,就好像在谈一单拍摄任务似的。
她看着对方,眼波清明。
许哲撇开头去,皱眉道:“我没有找过你,我想你是弄错了。”
“应该不会错,许先生是不是因为我是熟人,所以想临时退货?”
“赵小姐,请你自重。”
被人这么说赵惜月有点难过,但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收不回来了:“您别给我说这些,我只知道我收了钱就要办事儿,我有职业道德,也希望您守点诚信。”
“谁叫你来的?”
“戴宏才戴先生,您认识他吗?”
许哲一愣。这个人他认得,是弘逸的员工,他来香港都由他安排,算是这里的一个负责人。
原本许哲在气头上,把赵惜月看成自己送上门的那种。但这会儿他脑子里一个念头认过,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赵惜月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赌对了。戴宏才这个名字是齐娜说的,其实本来她们都不知道是谁在中间拉线,因为两边都有中间人负责谈。
这单生意是齐娜昨天陪人喝酒的时候接的,当时她无意间听到中间人在打电话,提到了这个名字,回头就跟赵惜月说了。
这会儿说出来是走投无路,却不料令事情有了转机。
许哲安静了几秒,重新开口:“所以是戴宏才找的你?”
“没有面对面见过,但确实是他牵的线。许先生,你我既是成年人就不要拐弯抹脚,生意我是接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并不熟,就当不认识也没什么。您喜欢玩角色扮演我也陪您玩,资料我都背齐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屋子里灯光不亮,许哲又没刻意看她,就没留意到赵惜月涨得通红的脸。说出那番话,她也是鼓足勇气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卖给他好歹是种享受,她不确定这单生意黄了后,她还有没有勇气再接下一单。
让人侮辱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许哲认真听着她的话,瞬间捕捉到了关键点:“什么资料,戴宏才让你背什么?”
“您给的东西自己不知道?”
“我没给过任何东西,也没叫人来这里。”
“真的?”
“真的。”
虽然认识不久,但赵惜月觉得他不像爱撒谎的人。或许潜意识里她也不愿意相信,一心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脱了白大褂后是个衣冠禽兽。
那是什么情况,难道戴宏才私自做主,安排了她给人享受?
赵惜月不知道戴宏才的背景,但听齐娜说这个人是某集团在香港的一把手,地位应该不低。这样的人给人拉皮/条,可见这位许医生的身份地位更在人之上。
想到这里赵惜月有点沮丧。若真不是许医生主动要的她,她少不得要打道回府。这种事情讲个你情我愿,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尽管失望,她还是起身准备走人。结果对方反而叫住她:“戴宏才许你多少钱?”
“十万。给了两万,还有八万尾款事成之后付。”
十万块买一夜,出手挺大方。许哲开始怀疑这事情背后有更大的人在操纵。戴宏才不过一个打工的,赚得虽不少也没这么讨好他的道理。自掏腰包十万块只为替他的一夜春宵买单,除非这人是个傻瓜。
而且这种事情更像是某人会做的。
于是他又问:“他们给了你什么资料?”
赵惜月有占谨慎,意识到事情有变之后,她想给自己找条退路。她摇头道:“我不能说,如果不是您花钱找我来的,我没义务同您说这些。”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付你八万,你就告诉我?”
被人拆穿意图有点难堪,赵惜月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许哲少见地笑一笑:“赵小姐,咱们不如做笔交易。你把资料告诉我,我帮你要回八万块,如何?”
“你先付钱,我再告诉你。”
许哲往沙发里一坐,再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霸气:“你也可以选择不说,现在走出这个房门,我们两不相欠。说还是不说你自己考虑,钱,我现在不会给。”
看来有人想和他玩,既然对方愿意花这点钱,他也不必替人省着。他只是喜欢与人为善,不代表他真是个任人拿捏的软骨头。
他自小被当作集团继承人培养,该有的心机狠辣,一点儿不少。
赵惜月陷入两难的境地。现在就走钱就彻底没着落了,就算找着戴宏才也讨不回说法来。但就这么告诉他,万一他翻脸不认人还是不给钱,她也没办法。
她站在那里看着许哲,觉得他又变得陌生起来。一点不像那天晚上在急诊室专注救人的那个男人,他的身上有着复杂的气质,处处显露着不好惹的味道。
两个人对视许久,还是赵惜月败下阵来。本以为是场肉体上的较量,最后竟成了精神上的。
她想了想决定妥协:“好,我可以告诉你,但希望您也能遵守约定。”
“一定。”
于是赵惜月就把资料上的内容背了一遍,背完后道:“我也不清楚什么意思。本来以为是你的意思,想让我扮成个别的人,现在看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声,因为她发现面前的许医生神情一变,又有刚才有所不同。
刚才的他带着调侃的霸道,现在则是充满怒意,让人不自觉想避开。
赵惜月看得没错,许哲确实在生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在听对方说出第一个名字时,他就已经明白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件事情。
这次和他同来香港的人中间,有一位从小与他不和,关于孙月莹的事情他也知情。想不到戴宏才背着他爸和他搞到一块去了,看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后路,这是准备在坑自己一把后跳槽另谋高就了。
只是他太蠢,莫杰西那样的人会许他什么,不过利用完了随手就给打发了。
许哲打从心底厌恶姓莫的。从前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起来倒更像个人渣。
正文 鄙视
兰桂坊的某间酒吧包厢里,一帮男男女女正搂在一起放肆地胡闹着。
莫杰西坐在正中的位子上,两边各有一名美女,一个喂他喝酒一个喂他吃水果,间或还身材妖娆的美女凑上来撒娇:“莫少,你要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啊。”
莫杰西伸手拍一下她屁股,回道:“你唱什么我都听。”
结果打翻了旁边两位的醋坛子,三个人你争我抢的,闹得不可开交。莫杰西仰头喝干杯里的酒,看着她们为自己争风吃醋,觉得特别有意思。
也就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被人认真看待的。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戴宏才的,便走到外头去听。那头的人声音带了点窃喜:“莫少,事情成了。”
莫杰西看看表,刚过十点,这么快就成了?
他有点不信:“真的?”
“真的,那小妞找人来要钱了。我也给我们许少爷打了电话,他在那头谢谢我,说我安排得不错。”
莫杰西不由笑起来:“老戴啊,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出卖旧东家让你心情不错?”
“哪儿的话,他也没亏嘛。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雏儿,头一回出来接客,以前连酒都没陪过,还是名牌大学大学生,我这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儿。”
莫杰西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又有点不放心:“这么快就来要钱,这还没过夜呢。”
“过夜恐怕不行,许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让他跟个女人睡一晚上,恐怕难。尽兴就行了,又不是夫妻还非得睡一张床。”
“也是。老戴你这回事情办得不错,回头我跟我爸说一声,莫氏在香港的分公司,以后说不定就要交给你来打理了。”
戴宏才一听眉开眼笑,连连道谢。然后他又问:“那剩下的钱,给吗?”
“给,爷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事情办得好,爷给钱从不手软。”
戴宏才得了莫杰西的首肯后,痛快地把剩下的八万块给了赵惜月。付的是现金,钱由中间人交到齐娜手中,顺便抽了五千块的成。
那个时候赵惜月还在许哲房里,看着他和人打电话,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等挂了电话后,他才冲她道:“钱已经付了,你现在回去应该还是热的。”
这话听着让人有点不是滋味,但赵惜月顾不得这么多,谢过对方便走。今天晚上的情况当真出乎意料,本来以为事情黄了,没想到许医生打了几个电话,那边居然痛快把钱付了。
她既不用做那肮脏的事情,还得偿所愿,真有点云里雾里。只是她还记得两人的约定,回去后一定不能说漏嘴,连齐娜也得瞒得,得让所有人以为她今晚真的和他发生了点什么。
这么做肯定有原因,但对方不解释她也不能问。临出门的时候她想□□事儿来,停下脚步问:“冒昧问一句,您叫什么名字?”
见过好几回了,却只知道他的姓。
许哲皱眉看她一眼,淡淡道:“不用记得我叫什么。记得你自己叫什么最重要。有些东西轻易丢了,捡不回来。”
说完他再次用力关上门,这一回没再夹着赵惜月的手。
她被他这突然的翻脸弄得有些莫名。刚刚合作的时候人虽然冷,好歹还客气。这会儿却十分不给面子,只差骂她不知羞耻。
总觉得他像学校的教导员,道德标准奇高。
许哲其实也有点意外,自己今天的情绪不大稳,做出来的事儿也出格。先是跟赵惜月联手骗了莫杰西八万块,转身又将她扫地出门。
他一点都不习惯她的妆容,妖艳得可怕,比前几回见面丑多了。
关上门后他想上床睡觉,结果了无睡意。这房间太大,空荡荡的住着不舒服。加之今晚听赵惜月说起的那些资料,好像前程往事又被撕开,血淋淋地露在面前。
凡事只要一扯上她,他就无法淡定。
于是他拿起件外套披上,索性下楼去走走。
酒店外头的街道空荡荡的,人烟稀少没有其他建筑。他特别讨厌这种空旷的感觉,于是往外走,拐到了旁边的街道上。
只不过一街之隔,却明显热闹许多。时间虽晚却还有不少店在营业,他漫无目的地走,走过一条街后又到了另一条街,远远望过去灯光闪烁,像是个不夜城。
这里和酒店附近不大一样,档次低了许多,人员也更为混杂。好在许哲是个男人,一时也没人找他麻烦。
结果没走出多久,突然听得前面有人一声尖叫,仔细一看便见十几个男人气势汹汹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还没到近前就拐进旁边的某间店铺,随即传来一阵打砸声。
店铺里动静很大,那些人进去没多久又都跑了出来,身后又多了十来个人,全都抄着家伙什,看来要火/并。
想不到离得这么近的两个地方,竟像两个世界一般。
这些人一打闹起来,整条街都被封掉,旁边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人人都往屋子里跑,很快街道上就只剩那些人。
许哲也就不往前走,准备打道回府。可刚想转向,视线却不经意落到了不远处一个人影身上。
在这瞬间变空旷的街道上,这个身影十分打眼。那些人还在那里互砍,她就站在某个电线杆后面,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往前。
许哲就想,这女人胆子怎么这么大。换作别人大概早掉头跑了。
赵惜月也想跑,可她要回旅馆。她心里惦记着那笔钱。虽说齐娜肯定不会吞,但钱一刻没捏在手上,她就不放心。
再说除了那里她还能去哪儿?她出来时就带了个手机,钱包都留在房里。这会儿身上只穿件礼服,被夜风一吹冻得直抖。
可看那些人,似乎是准备打到天亮了。她对香港不熟,不知道绕出去走别的路还能不能拐回旅馆。就算能拐过去似乎也没用,因为他们就在旅馆门前互砍,警察没来之前,她根本过不去。
要不要冒个险?赵惜月掂量自己的身手,没把握能穿过厮杀的人群安然通过。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伸出只手来,一把拽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往街道另一头走。
赵惜月愣了,挣扎一下却没能挣脱,心里不由一愣。再一抬头就见许哲站在那里,目光有几丝不悦。
“离开这里,不安全。”
他说了这话后拉着她继续走,这一走就又走回了丽晶酒店。赵惜月不清楚他的用意,但也不害怕,到了酒店门口才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你住哪里,我开车送你回去。”
“就刚才那儿,那□□的地方,有家快捷酒店。”
许哲一时没说话,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的灯下看着彼此。他这才发现赵惜月穿了件露肩小礼服,冻得嘴唇直抖。
刚才在屋里只顾着别的事儿,他连这都没留意。
恰好一阵风吹来,赵惜月忍了忍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许哲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站定后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愿再往前。他想了想脱下外套递给对方,冲她道:“跟我来吧。”
赵惜月接过衣服披上,却没有跟上去:“你要带我回房?”
他是不是觉得钱都付了,不上一把可惜了?如果是这样赵惜月肯定不会就范。都逃离虎穴了,没道理再跌入狼窝。
许哲看破她的心思,不屑道:“我要想对你做什么,刚才就不会放你走。再说……”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你本来就有那个意思,是我没要。”
这是在讽刺她投怀送抱,却被他嫌弃的事实。赵惜月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红了脸,为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后悔。
他一定十分瞧不起自己,将她鄙视到了泥里吧。
这滋味有点不好受,但这会儿再纠结也没用。她没说什么,默默跟上他的脚步,到了前台后尽量低头不让人看到脸孔,只听见对方问前台要了间标准间,随后把房卡递到她手上。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去搭电梯,进去后电梯先停在六楼。赵惜月出去后想起身上的外套,刚准备脱下来还给对方,结果一回头发现许哲似乎摁了个关门键,看都不看她一眼,将视线落在了别处。
不知为什么,电梯门关上前他的那个样子落在眼里,让赵惜月觉得有些眼熟。
许哲懒得理她,径直上了顶楼。
他们两个这一路走来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发现某个角落里,一个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戴宏才本来想出来吃个宵夜,绝对没想到能撞见许哲和那个女孩儿在一起。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许少爷觉得不过瘾,想想反正是包夜,索性把人拉回来。瞧她身上穿的那件外套,明显是男人的,戴宏才不由咂舌。
真没想到从来一本正经的许哲,也有这么放纵的一天。果然男人都这样,一旦□□就收不回来,再正经的人从此也有了邪念。
他将这两人走在一起的画面拍下来,传给了正在和人鬼混的莫杰西。
对方收到照片不由一笑,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