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逼我放大招   “请……皇后娘娘开恩!”
  
  她朝着大殿上凤袍加身仪态万千的堂姐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光可鉴人的昭阳殿石面清晰地映出脸上那条狰狞巨大的伤疤,仿佛一条蜈蚣横贯盘旋,恍如鬼魅,望之可怖。
  
  整个殿中静谧无声,只有她沉闷的磕头声响起。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对这个一直以来就处处争锋相对,却总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堂姐萧沉鸾低头认输,自此那些仅存的傲气、可笑的自尊和高贵的身份都变得不堪一击。
  
  因为今天太子登基,而萧沉鸾这个太子妃也登上了皇后之位。
  
  皇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脚尖正好踩在她的手指上,顷刻剧痛入骨髓,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动。
  
  “这件事本宫可做不了主,要怪也只能怪你们之前站错了队不是吗?”
  
  这声音显得分外无情,丝毫没有堂姐妹之间的亲昵。
  
  她抬头解释道:“皇后娘娘,臣女一家从未支持过二皇子篡位谋夺东宫,那几封信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的,还望皇后娘娘和圣上明察!”
  
  皇后脚下的力道又重了些,慢慢弯腰伸手勾住了她的脸,目光在她的那道伤疤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起来,问道:“萧折靡,你别当本宫不知道你对太子——不,现在是圣上了,那点小心思你藏都藏不住。还惦记着当年你们夭折的婚事呢?不过就凭你现在这张脸?”
  
  萧折靡听到这句话似乎全身都在发抖,脸色瞬间雪白一片。她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回答:“皇后娘娘说的是……您与圣上乃天作之合,恩爱无双,臣女自知容颜丑陋不敢再有奢望,日后不会出现在京城污您的尊眼,还望皇后娘娘能够念在过往的情分上请旨彻查此案,臣女一家必当感恩戴德,铭记五内。”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真是令本宫吃惊。”皇后终于放开她的下颌,也移开了脚,放肆地大笑了一回,而后她眼神似乎有些看不透,莫名地说了一句:“什么天作之合,恩爱无双,本宫可不会相信。实话告诉你,圣上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本宫。”
  
  萧折靡有些难以置信,她蓦地抬头仰视皇后美丽的轮廓,眼神带着错愕。
  
  皇后低眼看到她这副表情不由嗤笑了一声,直接碾碎她的幻想:“当然也不是你。”
  
  萧折靡脖子一僵,随即动了动唇角低下头去。
  
  但是这也并不能挽救她的双亲,因为她听到皇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样低眉顺眼也没有用,圣上不会多看你一眼,本宫也不会替你们求情。至于栽赃陷害,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吗?哦……本宫差点忘了当年女夫子教学的时候你每次都是最差的那个,现在脑子里就是个草包,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本宫告诉你,那个人就在你面前——呵呵,你说本宫怎么可能去请旨彻查?堂妹,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本宫,谁让你的亲姐姐萧文月做了二皇妃呢。现在又和二皇子双双自尽,你们萧家就算再忠心也不得不防啊。”
  
  她徐徐转头震惊地望着皇后,目光呆滞,一时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来。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心如死灰,如堕冰窟。
  
  那翻滚的恨意好像就要淹没她的神智。
  
  而后画面一幕幕掠过,有她被绑在台下亲眼观看爹娘五马分尸的扭曲场景,血腥味经久不散。也有她被流放千里之外惨遭毒打虐待的回忆,好在那张脸被毁了容,倒没有人侮辱她。还有三年后皇后那一道赐死的懿旨,和她在被勒死前看到墨先生因为想要救自己而被打得吐血的场面。
  
  墨先生乃文学大儒,先皇在位时曾有一次文字狱,而他便因此获罪流放。这三年来墨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称之为老师也毫不为过。
  
  可是他就那么屈辱地被打得倒在地上,吐出的鲜血好像混着当初爹娘的鲜血一起溅在她的眉间。
  
  这黑暗惨烈的一生。
  
  这仇恨不甘的一世。
  
  ……
  
  萧折靡突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一头虚汗。
  
  “姑娘可算醒了,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丫鬟见她猛然坐起身来,不由一喜,一边叫了人去告诉夫人,一边起身端着温水走了过来,那神态十分关切,并且熟悉得很。
  
  萧折靡看着这个丫鬟有些发愣,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小四,我还活着?”
  
  小四将水杯递到她唇边,等她饮了两口才放下水杯,替她掖了掖被角,皱着眉头劝道:“姑娘说什么傻话,您还小,日子长着呢!您犯不着为了那么点儿事就投水自尽啊,那几个没教养的姑娘老太太都亲自出面教训过了,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夫子也已经被赶出府了。这回特意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女先生教习,奴婢还见过,进退得宜,知书达理,是肯定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的了。再说您可是咱安国公府的嫡小姐,头上多得是给您做主的人,谁再敢对您不敬她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精致的摆设,贵重的房木,透过洞开的窗扉可以看到外面暖洋洋的初夏阳光。
  
  还有面前喋喋不休的丫鬟小四,以及她口中所说的投水自尽事件。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好像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萧折靡伸出手来看了看,的确是半大女童的模样……这是?
  
  她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那娘和爹呢?”
  
  小四叹了口气,告诉她:“夫人这几天吃不好也睡不着,眼瞅着一天天就憔悴下来,您再不醒啊怕是夫人的身体也撑不住了。大爷也连忙从外省赶回来,不出意外明天就得到府里了。您看夫人那么要强的性子,这么多年从没见她哭过,可您被救上岸的瞬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夫人搂着您眼泪止都止不住。奴婢看了都心疼,姑娘以后可千万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萧折靡点了点头,望着绣花的锦被怔怔出神。
  
  这件事她记得,那是她刚从汴州外祖父家回京一年多,由于小时候身体不好,京中夏热冬寒不比汴州江南一带气候温和,所以母亲就将她送到外祖父那里一直养到十岁才派人送回来。不过由于外祖父太惯着她了,再加上南平候在汴州的声势,使得她的性格非常骄纵,无法无天。回到京中安国公府后开始和堂姐妹们一起上私学,她顶顶看不上这些人,又觉得学书太枯燥麻烦,于是从来不肯好好念,在私学里每一门学问都是最差的。
  
  然后有一天那教学的女夫子见她上课不认真便抽她背书,她背不出来,女夫子又叫另一个只上了半个月私学的姑娘来背,结果人家背得十分流利。
  
  这下女夫子就来劲了,直言说她胸无点墨,脑中装的全是石头,念书一年半还比不上只念半个月的庶女,真够给她母亲南阳郡主丢人的。
  
  要知道那个庶女还是安国公庶子在外面乱搞生下来的私生女,直到今天都还连个妾室都算不上。她母亲出身高贵,自然十分要强好面子,她也自恃娇贵眼高于顶,女夫子竟然说她比不上那样一个私生庶女,的确够刺激的。
  
  放了学之后她走出私学正打算回家告状,结果那个庶女竟然趁她不注意给她脚下使绊子,让她摔了个大马趴。
  
  所有姑娘都哄笑起来,她脸色红得像血,自出生以来还没出过这么大的丑,再加上刚才女夫子的刺激,双重打击之下,萧折靡想不开终于投水自尽了。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我不想客气   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前世的时候换了女先生她还一直很别扭,上学的时候总是推三阻四的,还顺带对女先生恶作剧,导致这位女先生也对她印象很差,师生关系恶劣。
  
  从此以后经常有不开眼的堂姐妹或是京中贵女瞧不起她,背后说她坏话,这几乎算得上是苦难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所以她记得可清楚的。
  
  第二个转折点自然是十五岁她那年“意外”破了相,导致和东宫的婚事夭折。然后美名传天下的堂姐萧沉鸾成功上位,替她坐稳了太子妃,从此安国公嫡长子一脉走向消亡。
  
  萧折靡还在回想那些事,这时候她母亲南阳郡主魏龄尘已经到了门外,竹帘一挑,人还没完全走进来,那带着惯有的优雅与些许惊喜急切之意的声音就先一步传到屋内:“阿靡醒了?用过饭了吗?”
  
  “娘——”
  
  萧折靡突然掀开被子,下榻快步冲过去抱紧了魏夫人,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胸膛,情绪显得十分激动。
  
  魏夫人脸色一僵,回京这么久还没有见过阿靡这个样子,看来这回受的刺激的确有些大了。不过阿靡这样粘着她,她心里也自然是很高兴的,毕竟为人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自己能亲近些呢。
  
  “乖,阿靡乖,不怕,没事了。”魏夫人搂着萧折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对小四和葡萄吩咐道:“姑娘两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去叫厨房煮些清淡温补的东西送过来。”
  
  葡萄见靡姑娘醒了,自然是开心,听了吩咐立刻就应了声,一路小跑去了厨房。
  
  魏夫人这才松开萧折靡,拉着她坐到榻上去,哭笑不得地说:“阿靡你看你,穿着里衣光着脚板就下床过来了,这像什么样子?亏得是只有我一个人吧,要多几个人看你羞不羞?”
  
  萧折靡还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幸福之中,况且魏夫人虽然是在教导她该有的仪态,但语气显然是宠爱得不行不行的,她哪里会怕:“要是有别人在,我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啊。”
  
  说到这,魏夫人似乎是想到了这次事件的缘由,冷下脸来说道:“阿靡,虽然这次那女夫子和某些目无尊卑的庶姑娘是有大错,可你要是好好念书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来。你休养几日就回私学去,我已经打发了原来的女夫子了,要是以后再不好好念书,别说你,我都得抬不起头来。这回可叫二房的土财主看了好大一个笑话,逢人夸自己的姑娘了不起倒罢了,鸾姑娘的确是个八面玲珑的骄子,可连带着就借这个由头贬低你,我可不能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萧折靡听到“鸾姑娘”三个字眼中不由得一寒,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她那堂姐是了不起,是天之骄子,是年方十四就才色双绝冠京都。得了那么高的荣誉,却还一直保持着温柔得体,不骄不躁的脾气更是让人赞不绝口,要不是萧沉鸾的娘身份低下微末,年初二皇子姬华云选正妃的时候可能就轮不到她大姐萧文月了。
  
  不过她知道,萧沉鸾的野心大着呢,可不会止步于一个二皇妃。
  
  魏夫人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听到要回私学念书又不高兴了,只好叹了口气,降低了标准道:“我也不是让你把学问念得像鸾姑娘一样好,毕竟各有各的长处,你只要不是最差那一堆,能胜得过咱们府里的那些庶姑娘,再把脾气改一改,我也就知足了。毕竟你是嫡出,可不能连基本的涵养都输给她们,这口气还是要争一争的,你说呢阿靡?”
  
  萧折靡无声敛去寒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答应的时候表情格外认真,偏偏说的话又带着几分轻佻和应付,叫旁边的小四看了都觉得好笑,更别提魏夫人:“娘放心,秋天考核的时候我一定不拿倒数第一,赶明儿我就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去。”
  
  “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要考取功名的秀才一样。”小四见靡姑娘终于幡然悔悟,不再那么抵触念书,和夫人的关系也开始融洽起来,心中高兴就忍不住多嘴打趣了一句。
  
  素来严肃端庄的魏夫人此刻也没有计较,就着小四的话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萧折靡的额头,无奈地说:“你呀——要真能有秀才那样的文采我还不得烧高香去?跳了次水醒来就把那些藏在心里的胆子都用上了是吧,还敢跟我贫嘴了。行了,我得先回院子去,小四你记得等会儿叫姑娘用饭。”
  
  说着魏夫人就起身往屋外走,小四一边答应着:“夫人放心,奴婢记得的。夫人慢走。”一边挑开竹帘送魏夫人出了院门。
  
  没多大会儿葡萄就提着食盒回来了,萧折靡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一来是因为着实饿了两三天了,二来也是因为这些菜大多数都是她喜欢的,但却很多年不曾吃过了。
  
  傍晚的时候萧折靡已经下床活蹦乱跳,完全没有大碍。随便挑了一套桃花粉对襟绣兰草的长裙穿戴整齐,又梳上双丫髻,簪了一朵新开的水芙蓉,看上去清清爽爽,她点头就打算去魏夫人的院子。小时候她的长相的确是其貌不扬,五官拆开看是个顶个的精致漂亮,可合在一起再衬上那稍显黝黄的肤色,在美人如云的贵女圈子里就只能勉强算个中等姿色,在堂姐的对比下不知被嘲笑过多少回。但是长大后却仿佛夺天地造化,江山风景俱凝于她一人眉睫,不幸的是,破相了。
  
  果然人倒霉起来,拦都拦不住。
  
  萧折靡前脚刚踏出房门,就见到院门口出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府二爷嫡女,她的堂姐萧沉鸾。
  
  那一身蛟纱天水云锦长裙一匹值千金,穿在萧沉鸾身上当真是亭亭玉立,步步生花,随着摆动反射出银色的波光粼粼,那样美艳好看却又刺眼刺心。
  
  萧折靡避无可避,当下半眯了眼眸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堂姐走到她面前来。
  
  “五妹妹这么神清气爽的当是身体大好了?”萧沉鸾笑得温柔,眼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整个人气度高雅,容颜夺风华。停在任何人面前都生生像是一颗夺目的明珠,而她更像鱼目。
  
  萧折靡背在身后的双手握得死紧,但脸上却在笑,好像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谢三姐姐关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会儿正要去满目梨花见我母亲,三姐姐有什么要紧事吗?”
  
  魏夫人因喜梨花,故而将院名取做“满目梨花”,亦有清雅高洁之意。
  
  萧沉鸾摇了摇头,转身将丫鬟手上的小红木匣子递给小四,说道:“我倒没什么事,就是刚得了一支七十年的长白山参,听说是滋补养人的,我也用不上,正好来看看你就顺道给你送过来。”
  
  “其实我也用不上,不过还是谢谢三姐姐的好意了。”
  
  萧折靡没有推辞叫小四收下了,因为此时不想跟她站在一起,这种仰视的感觉非常难受,尤其想到前世自己曾跪在地上,任由她踩踏自己的十指,任由她栽赃陷害,一道旨意就将爹娘五马分尸……
  
  “你跟我客气什么。”
  
  萧沉鸾失笑了一下,随后非常善解人意地同她一起走出院门,各自分别。
  
  已经走了两步,萧折靡忽然听到身后她的声音传来:“哦——差点忘了,你这一阵子无论怎么样也随便翻一翻诗书吧,下月十五是朝阳公主的诞辰,皇后娘娘是准备宴请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家眷以及后宫妃嫔一起庆祝的。到时可能会有用得上的地方,毕竟有些人不是吃素的,喜欢找麻烦。”
  
  萧折靡回头笑了笑,点头说好,然后道了谢又一步不停继续向前。
  
  她记得那场宫宴可真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啊——
  
  顺便把她爹她娘的脸一起丢尽了。
  
  不过现在么。
  
  就看谁棋高一招吧,我们走着瞧。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打脸爽不爽   萧沉鸾渐渐走得远了,她那名丫鬟这才嬉皮笑脸地小声说道:“姑娘您发现没,今儿那五姑娘可真是够乖巧的,以前哪见过她那么知书达理还会道谢啊,看来这次大夫人没少收拾她,想到那种场面就觉得好笑。”
  
  “背后少议论别人的事,管好自己就够了。五妹妹她能改过自新也是好事,至少以后能少给安国公府丢点面子。”萧沉鸾听到丫鬟的话脚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表情仍旧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将她的五堂妹放在心上。
  
  那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所以她没必要去注意,当然也没必要跟无关紧要的堂妹交恶。
  
  丫鬟点头连忙住了嘴,心底不由感叹她们家姑娘实在是太温柔大度,太会替人着想了。想当初五姑娘刚回京的时候那叫一个牛气冲天,嚣张跋扈都是往好了说,就那德行几乎是把整个能接触到的名门闺秀都得罪了个干净,也只有她们家姑娘才会抽空关心五姑娘的学问和身体了。饶是如此,五姑娘也是经常看不上她们家姑娘的,也不知除了身份五姑娘到底还有哪点值得她那么骄傲的。
  
  想到这,丫鬟又忍不住为自己家的姑娘鸣不平:“姑娘,您别怪奴婢多嘴,那五姑娘肚子里的墨水谁都知道有多少,您就算提醒了她估摸她也不会去看的,到时候还是一样出丑,说不准五姑娘还就因此觉得是您在搞鬼,那您可就枉做好人了。要奴婢看,五姑娘那样的人就由她去折腾好了,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必要对她那么上心。而且……大夫人不也经常跟咱们家夫人争锋相对么……”
  
  萧沉鸾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拍开衣袖上的被风吹落的枯叶,淡淡地回答:“正因为我对她不上心,没拿她当回事,所以才不在乎她的态度,反倒是你经常把她挂在嘴边,去打听她的消息。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要真是为我好,你就留个神多注意威远大将军家的小姐和丞相府的嫡女吧,那才是你家姑娘的对手。”
  
  “是,奴婢知道了。”
  
  丫鬟顿时明白了萧沉鸾的意思,威远大将军有两个女儿,长女如今已是“后宫三姝”之一,而次女夏侯栖眉年方十五,但也早已经芳名远播,博古通今,文武双全。至于丞相府的嫡女叶蝉,也同样誉满京都,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与当今皇后乃闺中莫逆,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最是让萧沉鸾头痛。
  
  因为叶蝉必定也是跟她打着同样的算盘,这就是竞争对手,可是因为她母亲与皇后的关系,她又不好跟叶蝉公开交恶,这才最难办啊。
  
  ……
  
  话说萧折靡已经到了满目梨花院墙外,隐隐能听到墙里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她突然停了下来,心里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她娘院子里做客呢?而且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位客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去打扰,冷不防她母亲魏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弄玉正好从院子里出来,一转身看到萧折靡立刻笑着迎上来:“姑娘来得真是巧,夫人正差奴婢过去请您呢,不料您倒是先一步过来了,快请进去吧。”
  
  萧折靡点头跟着她一块儿往院里走,同时还不忘小声问道:“母亲叫我做什么?”
  
  弄玉停下脚步低下眼来看着萧折靡,虽然神态十分和颜悦色,但话里的郑重之意显而易见:“姑娘,新来的女先生今日进府,现在正在大厅里和夫人,二房的张夫人以及三房的陈夫人说话。夫人叫姑娘来是准备让姑娘先跟女先生见个面,熟悉熟悉,待会儿进去之后姑娘一定要谨言慎行,给女先生留下个好印象。”
  
  小四讶然,问道:“就是那位从宫里出来的女先生吗?听说曾经教导过二皇子学术,才气可真是了不得,我前几天还见过她一面的,看上去并不如何美艳,但那种气度真是让人移不开眼。而且年龄好像也才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吧?”
  
  “是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有婚配,听说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曾向她提亲,只是都被一口回绝了。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姑娘只要关心如何讨女先生喜欢就够了。三房的欢姑娘也在里面,刚才已经一口气背完整篇《离骚》还写了一副对子,不过女先生似乎并不假以辞色。想来能让女先生刮目相看的咱们府里只有鸾姑娘了吧,不过姑娘也别气馁,尽力就好。”
  
  弄玉显然还是比较担心萧折靡的骄纵脾气爆发,说起来,她的担心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世萧折靡就是听说二堂姐萧何欢背了整本《离骚》,还写了一副对子之后开始心里不爽起来,进了大厅见了那女先生也不行礼,后面更是一问三不知,理所当然的后面关系也恶劣。
  
  更重要的是,前世的自己不知道,可现在她清楚得很,这位女先生的身份比较微妙,要不是她大姐萧文月去求了二皇子,安国公府还真不一定能请得动她来教学。
  
  “把我说得好像多么差劲一样,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萧折靡说话时故意带了一点骄傲和自信,看起来跟投水自尽之前只不过是脾气收敛了些,差别倒不很大。
  
  弄玉摇头轻笑了一下,交代完毕才带着她进了大厅。
  
  瞬间厅内原本言笑晏晏的气氛为之一静。
  
  萧折靡率先打破平静,依次打了招呼:“咦?二婶娘和三婶娘也在?二堂姐也来了啊——娘,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张夫人和陈夫人一阵愕然,靡姑娘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开玩笑吧?
  
  正常的情况难道不应该是她大大咧咧走进来,看也不看自己等人一眼便坐下,然后颐指气使地贬低女先生吗?
  
  魏夫人心里原本也有些忐忑,害怕萧折靡我行我素把这次见面会给搞砸了。却不料她终于聪明了一回,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再看到张氏和陈氏吃惊的表情,魏夫人顿时觉得特别长脸,便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说道:“阿靡快过来拜见你的新先生——这位是从宫里出来的羞花先生。”
  
  “学生萧折靡拜见羞花先生。”
  
  萧折靡听话地跪了下去,神态很诚恳,没有问为什么这位女先生没有姓氏,而是直接叫做羞花,因为她的二堂姐萧何欢正是因为问了这句话,所以即便表现出不俗的才学也没有好脸色看。而且她也知道,羞花不是女先生的本来名字,这只是有人赐给女先生的名字。尽管是谁赐给女先生的没人知道,但试想女先生容貌平平,那人却偏偏赐给她羞花这种名字,除了挖苦和嘲讽,也想不出别的意思了。
  
  羞花先生眼中深邃一片,微笑着抬了抬手,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尽显完美动人,声音更是宛如黄莺出谷:“五姑娘请起。”
  
  “谢先生。”
  
  萧折靡起身从旁边丫鬟的手上接过茶盏,恭敬地低首将茶盏送到羞花先生身前,说道:“请先生用茶。”
  
  羞花先生轻笑了一声,接过茶去并不急着饮一口,反倒是不动声色地用茶盖撩拨初沸的新茶,说了一句:“五姑娘不问问我这奇怪的名字来由吗?”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先生愿意告诉学生,学生就听着,先生不愿意告诉学生,学生自然不应该冒犯先生。”萧折靡冲羞花先生笑了笑,然后目光又落在那盏茶上。
  
  羞花先生莞尔,好像透过她的回答看到了什么别的人,随后启唇饮了一口茶水,转头对魏夫人笑道:“五姑娘性子倒是有趣。”
  
  “羞花先生谬赞了,若能得您教导,长进万一,我也就放心了。”
  
  魏夫人虽然恪于矜持,话说得很谦虚,但是那脸上略显灿烂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十二年来就只有今天阿靡让她出了口恶气。这脸打得,啪啪啪响声真是悦耳动听,美妙无比。看看张氏的脸色吧……阿靡果然是长大了,明白了事理。她就知道,她南阳郡主的女儿不可能比别人差多少。
  
  张氏和陈氏两人从头到尾没插一句话,完全被这诡异的画面弄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都停止了运转。尤其张氏娘家是商人,故而纵使有钱也并不被那些名门贵族看上眼,要不是萧二爷生性好赌又考不上功名,怎么也轮不到张氏嫁给安国公的嫡系一脉。越是被魏夫人瞧不起张氏就越不服气,终于她名下出了个争气的萧沉鸾,而魏夫人名下又出了个顶顶不争气的萧折靡,这才翻身做主仗着鸾姑娘的名声十分得意,处处将魏夫人比得脸上无光。
  
  现在可好,那个不争气的靡姑娘也开始争气了,还得到了羞花先生的夸奖!不可思议!不过张氏还是强自镇定下来,羞花先生只是说她性子有趣,但是再有趣的性子也抵不过榆木脑袋,到时候学问拿不出手,羞花先生终归还是要站在自己家的鸾姑娘这边的。
  
  对于萧沉鸾,张氏一百个放心。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东宫有重仪   萧何欢揪着衣袖,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她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从头到尾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羞花先生对萧折靡却另眼相待。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五堂妹,除了自己父亲是庶子以外,无论容貌,才艺,学问,脾气都比五堂妹好多了,羞花先生到底看上了五堂妹哪一点?!
  
  “娘……”
  
  萧何欢皱着眉不甘心地悄悄拉了拉陈氏的衣袖,想让她娘再帮忙替她说几句好话,然后再度展现一番自己的才学,以求得羞花先生的青睐。毕竟这位女先生的身份她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抛却曾教导过二皇子不谈,就单单只是能让高贵傲气的魏夫人坐在这里笑脸相迎,就看得出女先生有多不凡。
  
  陈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性格十分温婉,也不善与人争斗,但看着自己姑娘那样的眼神,她倒是鼓起了勇气说道:“羞花先生,其实阿欢她还不止能背……”
  
  她话还没说完,羞花先生已经敛了笑意,不咸不淡地摆了摆手,起身回道:“陈夫人不必多言,二姑娘的才气我已知晓,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房休息,等到三日后开始教学再提不迟。”
  
  陈氏只好悻悻闭了嘴,跟在魏夫人和张氏身后一路送羞花先生出了院门。
  
  临走时羞花先生别有深意地看了张氏一眼,然后点头道:“三位夫人不必再送,就到这儿吧。”
  
  萧折靡挑了挑眉,她不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五堂妹身体痊愈了吗?”萧何欢走到她身边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又冷笑道:“果然人去地府里转了一圈回来性格都变得有趣了。”
  
  “有趣”两个字被萧何欢咬得很重。
  
  萧折靡瞥了她一眼,笑着小声回答她:“多谢二堂姐关心,我身体非常好。因为我读书少,所以性格还算有趣,要是像二堂姐这样读书读得多了,又不解其意,那性格当然就无趣了啊。”
  
  “你!你也就敢对我说这句话,你敢去跟三堂妹说这句话吗?”
  
  萧折靡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跟她说?”
  
  萧何欢气得眼前发黑,咬了咬牙,眼神里燃起熊熊火焰,偏偏这时候陈氏送走了羞花先生,不好继续待在魏夫人的院子里,便转身招呼她回去。纠结良久她也只能一跺脚甩下一句“你等着。”然后和陈氏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氏自然用不找别人请,早就离开了。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魏夫人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一边给萧折靡夹菜,一边夸她真是懂事了,这才像个贵族千金应有的做派,以后也要多多跟着羞花先生学习云云。弄得萧折靡吃顿饭呛了四回,只为岔开她母亲魏夫人的话头。
  
  不过总算吃完饭就放她回去了,显然是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刚好,让她多休息。
  
  这还是重生之后萧折靡第一个夜晚,这一觉她睡得很香,什么梦也没有。
  
  翌日清晨。
  
  萧折靡起了个大早不说,居然还主动把书案上那本《千字文》拿来看,可真是让小四和葡萄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吧,说是看也不太贴切,准确一点应该是摸。她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地抚摸着这本书,面露回忆之色,说不清是怅然还是思念,又或者是怨念。
  
  这本书……
  
  那一年梅花初绽,他雪衣貂裘将一本封皮精致的书册递给她,唇角带了一丝浅薄的笑意,声线华丽清冷,仿佛游走在宣纸上浓墨重彩的湖笔,无声无息间呈现一片绯色画卷,低迷撩人:“等萧五姑娘背熟了这本书,本宫就派人去安国公府提亲。姑娘意下如何?”
  
  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收到最为特别的一份礼物。
  
  那是一本民间私塾里十岁稚子都能倒背如流的《千字文》。
  
  她抬头,目光撞进一片深邃黑暗,浩大无边的幽潭里,那是他的双眼。尽管她不知为什么要背书,但还是惊喜于他说的那句话,竟然雀跃着答应下来,此后回府夜以继日,连睡前都还要读一遍。三个月后她终于能一字不落地背完《千字文》,然后他果然遵守诺言派人来安国公府提亲了,还是圣上赐婚,可是他要娶的不是她,是萧沉鸾。
  
  萧折靡想到这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彼时自己身在迷雾中看得不清楚,现在却明白得很,他送自己《千字文》不过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才疏学浅罢了,而自己那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欢呼雀跃,更是无比可笑。
  
  可是他连嘲讽都能表现得这样清冷尊贵,不折损一分一毫的华雅,若即若离间让人分不清是蜜糖还是□□。
  
  就像是神袛一样站在青云端,高不可攀俯视苍生。
  
  东宫重仪太子,姬坞。
  
  “姑娘?姑娘?”小四叫了几次她都没回过神来,索性将手往她眼前一晃悠,瞬间奏效。萧折靡合上书抬头茫然地问道:“啊,什么?”
  
  小四翻了个白眼,敢情刚才她那些话都白说了。
  
  “奴婢刚才说您看得这样认真,夫人和大爷知道了一定高兴。不过现在该去夫人那里了,有门房传进来消息,说是大爷的马车已经进了城门,过不多时就得到府里,您等下还得要和大爷夫人一起去见见老太太呢。”
  
  她爹已经进了城门了?
  
  萧折靡眼睛一亮,将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收拾了一番就快步去了魏夫人那里。
  
  两柱香的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等得有些急不可耐,坐下不到一会儿就起身到大门口看一眼,然后又回来坐下,然后过一会儿又起身去张望。来来回回这么几次之后,魏夫人也被她给逗乐了,一把拉过她按在椅子上,调侃道:“阿靡你至于么?以前刚回京城的时候可是有好几年没见面,也没见你这么急迫过,现在你爹去蓟州赴任不过才半年,你怎么连坐都坐不住了?”
  
  那不一样,这中间隔着生死,没有经历过怎么能体会她原本已经绝望的世界,忽然又有了夺目的光彩,那种激动任她自恃冷静也无法压抑。
  
  “爹怎么说也是蓟州巡抚,这回回来一定给我带了不少好东西,我期待一下也不行?娘你不会连这也吃干醋吧?”萧折靡总算坐了下来,再也没起身。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院门处传来鼎沸的人声,一大群下人来回抬着大箱子往庭里搬,隐隐有人兴奋地大叫:“大爷回来了!”
  
  魏夫人这才起身带着萧折靡和一干丫鬟迎了上去。
  
  “夫人,阿靡。”
  
  萧远风神采熠熠,身上还穿着巡抚官服,经过这几天的路程也不显疲惫,见到魏夫人和萧折靡的一瞬间就笑了出来,蹲下身一把抱住跑过来的萧折靡,然后问她:“听说你又任性了,还敢投水?”
  
  “哎,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爹这次饶了我吧,我也很可怜的!”萧折靡装出无辜的模样,眼神中冷意一闪而过。
  
  是的,绝对不会再自尽,生命才是她最大的资本,死了什么都是空谈。
  
  萧远风原本也不打算责怪她,小时候不在身边,好容易有机会在一起了,自然是宠上天的。他捏了捏萧折靡的鼻子,笑道:“你个小鬼头,这次倒是挺会说话,你娘要是饶过你了我就不追究了。对了,见过新来的女先生了吗?”
  
  “见过了。”萧折靡点头同时转头看向魏夫人。
  
  萧远风挑眉,也看向魏夫人,温柔地问道:“夫人,听说新来的女先生有些来头,不知是哪位?阿靡年纪小,又生性被惯坏了,可有冲撞到吗?”
  
  提到羞花先生,魏夫人瞬间脸上容光焕发。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第一次相见   “是那位号称‘芙蓉素色比不得,羞花蹙眉牡丹凋’的羞花先生,倒真是人如其名。你也别小觑了阿靡,虽然平时顽劣了些,可关键时候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她表现好着呢,先生亲口赞她‘性子有趣’,我瞧着不像是客套话。之前三房欢姑娘也在屋里,她那才学在咱府里也算是名列前茅,羞花先生也没有多看一眼。”
  
  魏夫人笑着说完,又看了一眼被萧远风抱在手上的阿靡,接着说道:“阿靡下来,都十二岁的人了还让你爹抱着多不像话。”
  
  萧远风显然也知道羞花先生的大名,看向萧折靡的时候也面有异色,大笑着放下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看不出来呀,几月不见阿靡倒是长进了许多,不枉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趟,不过下次可不许再吓我和你娘了啊。”
  
  萧折靡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答应,心下明白这俩人多半也有些话要说,自己在场不合适,便故意瘪着嘴朝庭中放木箱的地方走过去,口中还念叨着:“娘不就是心疼爹赶了远路回来累着了嘛,不好意思开口就只能说我不像话,唉,想想我这个女儿当得也挺不容易的。让我来看看爹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回头得跟姐姐诉苦去。”
  
  魏夫人脸一红,瞪了她一眼,回头与萧远风对视时却显得无限温柔。
  
  本来看礼物也就是个由头,萧折靡倒是没怎么在意。她出身名门嫡系贵女,加上父亲出任蓟州巡抚,母亲乃南平候嫡女南阳郡主,平日里吃穿用度皆是精贵之物,要什么有什么,便对这些东西看得淡了。随意挑了几匹新色松江锦和一对粉白蛱蝶戏海棠缠枝金步摇便乐呵呵地回到大厅里。歇了不多时,大约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他们一家三人便出门去了东边老太太的院子。
  
  跨过院门,还隔着大老远就听到厅堂里的谈笑声传了出来,有老有少,气氛融洽。而厅门外整齐地站着各个院子的下人,显然大家都知道大爷萧远风回来了,便一个也没落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说到大哥呢,一看门外大哥就到了!快快快,快进来。”二爷萧远明笑容有些恶劣,听在人耳朵里透出一股看戏的味道,懒懒散散的直让人皱眉。同样是嫡子,他自己不思进取,一事无成,结果反倒要将这罪过归到荣耀门楣的萧远风身上,不得不说这也是挺让人无语的。
  
  他一起身,身边的二夫人张氏,妾室王姨娘以及三爷萧远恒夫人陈氏都纷纷起身对萧远风拱了拱手。老太太心里当然也是最喜欢这个有出息的儿子的,一见他来了便是精神了几分,笑得慈祥可亲,对他们三人招了招手说道:“远风过来,坐到娘身边来,这么久没见着了,让娘看看……瘦了,又瘦了。在外面不比京里,可是又苦又累吧?这几天得多补补。龄尘回头叫厨房多做些好的给远风补补,钱物不够就去库里取。”
  
  魏夫人笑着点头,拉着萧折靡在萧远风旁边坐下。
  
  萧远风哭笑不得,每次回来老太太都必定要说这句话。瘦了,瘦了,又瘦了……其实哪里能瘦得那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呢。但是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瘦叫你娘觉得你又瘦了。
  
  他咳了一声对老太太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儿子其实也没那么苦,再说蓟州不远,离京城不过五六日的车程,得空就能回来一趟。再等到两年后任职期满,儿子就能调回京都,到时候日日来见母亲,只怕母亲还觉得儿子太烦了。”
  
  老太太早盼望那么一天了,哪可能嫌烦。当下你来我往的,整个厅堂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萧远风魏夫人三人的谈笑,时不时萧折靡再插一句嘴,耍个宝卖个乖,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搂着她直说长得可爱又聪明,一看就是招人疼的。
  
  其实之前老太太虽说不上讨厌萧折靡,但由于她的胡闹和脾气,也是没这么喜欢她的。谁都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是萧远风,最疼的孙女是萧沉鸾。此时此刻不过是爱屋及乌,一时高兴过头罢了。
  
  张氏脸色冷森森的,斜了一眼拽的二五八万但骨子里又比较怂的萧远明,心底暗骂一声“不争气的东西!”,然后又看了一眼落落大方,淡然而目不斜视的萧沉鸾,顿时心中有了底气,挤出一抹笑容插嘴道:“娘说的是,靡姑娘的确聪明可爱招人疼,就连我们家沉鸾也是听说靡姑娘落水昏迷,就连忙找人从长白山买了一支七十年的野山参回来给她送过去,就怕这么可爱招人疼的靡姑娘有个什么闪失。”
  
  这话可够狠的,现在萧远风一家三口都在尽量避免谈及她投水自尽的事,就怕惹怒了老太太。结果张氏这么一开口,不但点出了萧折靡干的蠢事,还将萧沉鸾的善良恭谦也提了出来。
  
  果然老太太脸色一僵,扫了一眼萧远风夫妇讪讪的脸色,慢慢放开了萧折靡,转而说道:“沉鸾素来性子好,又是做姐姐的,这么疼爱阿靡也是应该的。以后可以多提点着几个姐妹,别让她们胡来。”
  
  这其中“她们”无疑是包括了萧折靡的。
  
  萧沉鸾这才转过来脸,望着老太太笑颜如花,端静贤淑之态尽显,低声道:“五妹妹性子略急了些,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年纪还小。祖母放心,这些沉鸾知道的。”
  
  老太太欣慰地点头,正打算说话,结果萧何欢突然没忍住出了声,冷笑道:“三堂妹此言差矣,怎么能说五堂妹性子略急了些呢,昨天羞花先生还夸五堂妹来着,说这叫‘性子有趣’,不信你问问二婶娘。”
  
  由于萧远风和萧远明乃一母所出,又是嫡系,所以这两人的子女之间称呼一般是不必带上“堂”字的,以显得亲切。而三爷萧远恒既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嫡系,自然他的子女称呼时要带上“堂”这个字。
  
  张氏脸色一冷,目光直直射向陈氏,后者皱了皱眉,不想惹麻烦便拉了一把萧何欢。谁知萧何欢本就因为昨天陈氏没帮上忙而感到不满呢,当下索性掰开她的手,挺直了胸膛打算看萧沉鸾和萧折靡两人互相掐架的笑话。
  
  然而——
  
  萧沉鸾美目中一丝惊讶闪过,随即笑了笑对萧折靡说道:“五妹妹果然天资聪颖,竟能得到羞花先生的青睐,以后不消说也要努力上进,方不负先生厚爱。”
  
  她虽惊讶,但完全不会像萧何欢一样羡慕嫉妒。因为早在几日前羞花先生初入安国公府的时候,她就已经三次和羞花先生并肩游园,相谈甚欢了。她甚至知道,先生跟东宫也有不小的关系。先生说萧折靡性子有趣,顶多是有一丝好感,可对她,则是完完全全的十分欣赏。
  
  萧折靡也言笑晏晏,理了理衣袖回答:“这一点不劳三姐姐提醒,我也是知道的。”
  
  老太太从来对萧何欢不冷不热,这一回更是没什么好印象,当下就叫人摆饭,一句话也没搭理她。
  
  见状陈氏叹了口气,心里也只能默默难受。
  
  饭桌上大家都默不作声,偏偏古灵精怪的小公子萧毅寒扒拉了几口饭之后,望着桌上那盘七绝珍宝鸡眼睛发亮,但又夹不到,只好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坐着的萧折靡,小声说:“五姐姐,帮我夹下那只鸡腿。”
  
  萧折靡扭头看着他鼓着圆滚滚的腮帮,抓着筷子费劲地遥指珍宝鸡,不由失笑,手一转就替他夹起了那只硕大肥嫩的鸡腿。
  
  尽管他是张氏的儿子,可他生性开朗阳光,对谁都非常好,长大后亦是如此,从未有过门第之间,故而萧折靡并不讨厌他。
  
  就在这时候,一声迟来的通传将她的动作定格。
  
  “太子驾到——”
  
  仿佛晴天一霹雳,萧折靡艰难地转头,看向已经迈进大厅来的那个身影,目光呆呆的,心跳极快。
  
  是他,是他……
  
  这已经不止是心猿意马了,还有尴尬到很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悔恨。重生后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一世萧折靡十二年来第一次同东宫见面,竟然是以她夹着一只大鸡腿举在半空中在这样的姿势相见!
  
  老太太一惊,与萧远风对视一眼连忙起身领着一纵家眷跪了下去,其中包括迅速放下鸡腿的靡姑娘。
  
  “拜见东宫,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院中所有人都哗啦啦跪了一地,跟着行大礼,朝贺声整齐而浩荡,唯有他竹叶青衣颀长身影立于门庭,轻袍缓带,广袖长裾,眉目不见丝毫波澜。
  
  如果你见过十万里秀丽青山在春天时钟灵毓秀,烟雾氤氲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的狭长飞扬的双眉。如果你见过一望无垠,辽阔壮观的碧海在漆黑的夜幕中沉凝安睡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清亮逼人而又深邃无边的双眼。如果你见过连绵一片俱是桃花灼灼盛开,灿烂明艳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紧抿不带任何弧度的唇。如果你见过皎洁月光,倾泻千里,洒在原野最高一座山峰上,与满山冰雪交相辉映,反射出泠泠银光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举手投足间油然而生的清冷尊贵的皇家气度。
  
  “平身,请起。”
  
  重仪太子姬坞抬了抬手,华袍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微笑道:“萧卿带本宫去书房谈吧。”
  
  萧远风知道太子此行的目的,当下不敢多留,连忙弯腰伸手恭敬道:“是,殿下这边请。”
  
  听到这句话,萧折靡抬起头来,那漆黑绣金蟒的华贵皮靴在她眼前停留一瞬便要离去了吗?
  
  谁知众人刚刚站起来,已经走到台阶处的太子姬坞却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移过几名萧家姑娘,中途也曾与萧折靡目光短暂交织,但并没有停留,反而是看向了气度不凡,淡然绝丽的萧沉鸾。
  
  他问:“萧家沉鸾?”
  
  萧沉鸾笼在袖中的双手似乎有些发抖,她极力展现出最美艳动人的笑容,声音格外好听:“臣女正是。”
  
  太子姬坞若有所思,唇边清冷疏离的笑容越发意味不明起来,眼底一片黑暗:“羞花先生很欣赏你?”
  
  “承蒙羞花先生谬赞,臣女还未正式拜师。”
  
  萧沉鸾双手掌心里已经满是紧张的汗渍。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温柔补一刀   听到这个回答,太子姬坞点了点头,眼神似无奈又似困扰,以至于提到羞花先生时那丝丝怜惜也无比黯然,随后他轻笑一声并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同萧远风一同离开,步履依旧从容潇洒。那挺直略显消瘦的背影像是一道永恒的风景镶嵌在她眼底,心底,难以磨灭。
  
  太子殿下,你可知你与萧沉鸾说话时我有多羡慕。
  
  我不是羡慕她美丽的外表,淡然的气度,也不是羡慕她字字珠玑,才华横溢的学问,我只羡慕她今日站在这里与你说了两句话。
  
  莫名又回想起前世自己十五岁初始,艳惊天下与东宫有联姻迹象的时候,那时候整个京城都流传那句话。
  
  东宫有重仪,萧家有折靡。此乃国之双壁。
  
  能够与你并肩,那是我最大的荣幸。下一次,下一次相见,我一定足够好,好到让你为之侧目。
  
  萧折靡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而此时老太太和张氏夫妇等人早已经将满脸红霞的萧沉鸾围了起来,激动而关切地询问:“沉鸾你什么时候和太子殿下有了交集?莫非是因为羞花先生在太子面前为你美言过?这可是好事啊……”
  
  张氏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她似乎能看见她的女儿登上太子妃宝座的那一天。相反的,她看了一眼面有忧色的魏夫人和呆傻的靡姑娘,心中好似豁然开朗,七窍通了八窍,她想,这一次她又完胜了。哼,跟她斗,也不看看靡姑娘那点出息,如何与沉鸾比?
  
  萧沉鸾即便再淡定,此时也不由有些羞赧,低声回答:“是的……羞花先生与东宫殿下关系似乎不错……承蒙羞花先生错爱,曾向我表露过想要收作弟子的意思,我想等开始教学的时候再正式拜师,以免显得轻慢……”
  
  羞花先生要收萧沉鸾做弟子?!
  
  屋内的众人脸色这下可算是无比精彩了,因为萧沉鸾要真是做了羞花的弟子,名以上可就算是二皇子的师妹了,再加上与东宫的关系匪浅……是的,未来的国母在向她招手。
  
  “应该的应该的,拜师礼准备好了吗?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尽管来找我要!”老太太瞬间开始老神在在地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神色激动地念叨:“菩萨保佑,列祖列宗显灵……咱们萧府总算要崛起了……”
  
  萧远明底气好像也足了,站得笔直,神采飞扬地插了句嘴:“不是我夸自己的闺女,就咱沉鸾这样的脾性容貌,除了太子殿下还真没几个人配得起了,夫人你说是不是?”
  
  张氏现在是心情舒畅,看他也顺眼了,啐了一口笑骂道:“德性!就你聪明……”
  
  满屋子的人围作一团打闹玩笑,竟然谁也没有再关注站在一旁的两人。
  
  魏夫人复杂地扫了两眼张氏和萧沉鸾,明白若是他们二房真的与东宫扯上关系,那她还真不好去招惹了。于是牵起萧折靡的手,轻声说道:“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吃不下去了,走吧,先回院子,等你爹回来再说。”
  
  萧折靡点头,朦胧间好像抓住了什么,突然摇头笑了一声,心底的苦涩顿时消散。她想到了那一次已是皇后的萧沉鸾对她说的那句话,姬坞心里的人从来不是她们两姐妹,虽然这个消息对她是很讽刺,可对萧沉鸾更讽刺吧。
  
  看来现在担心还很多余,未来日子还长啊。
  
  “娘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她抬头冲有些失落的魏夫人微微一笑,施施然迈步走开。
  
  而当萧折靡母女离开后,一位墨绿色下人打扮的丫鬟也跟着悄悄离开,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名丫鬟一直低着头朝西南那座幽静的院子里走,此时这里安静得很,几乎没什么人在,于是丫鬟上前敲了敲门。
  
  房中传出黄莺一般清脆灵动的声音,隐隐带着优雅的韵味:“进来。”
  
  丫鬟这才推门而入,对锦屏后的窈窕身影拜了一拜,说道:“先生,太子殿下果然和萧三姑娘说了话。”
  
  羞花先生眯起眼来,目光犀利地望着窗外郁郁葱葱,十分茂密的绿芭蕉,红唇一掀问道:“他们说的什么?”
  
  “太子殿下问‘萧家沉鸾?’,萧三姑娘答曰‘臣女正是。’,太子殿下又问‘羞花先生很欣赏你?’,萧三姑娘答‘承蒙羞花先生谬赞,臣女还未正式拜师。’,说完太子殿下便点头轻笑去了。”
  
  丫鬟一字不错地复述出来,羞花先生听了似乎能想象太子当时的神情,不禁有几分愧疚,但很快被压下去。她想了想,展眉一笑:“萧沉鸾倒是谦虚得宜,太子走后她什么表现?”
  
  “面色红润羞赧,显得有些激动,说话还算淡定有条理。不过她的亲眷就比较浮躁了,似乎想通过您爬上东宫妃的位子。”
  
  羞花先生笑得有些古怪,她低声自语道:“何止东宫妃,我还想把她捧上帝王后妃去呢……怕只怕她没那个本事。”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眼前莫名闪过那个姑娘,她不由挑了挑眉,出声问道:“那么——萧五姑娘什么表现?想必她们母子自太子走后当是受到了冷落吧。”
  
  丫鬟对她任何问题都是有问必答,神情没有半点犹豫和疑惑,只是平静如水:“萧五姑娘之前似乎有些出神,等魏夫人牵她的手准备提前回去时,她却回神轻笑,毫不在意的样子,镇静得不像话。”
  
  “哦?这样的话……倒是大有可为……”
  
  羞花先生又盯了一眼那簇芭蕉,喃喃地陷入沉思,同时不忘挥了挥手,那名丫鬟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
  
  满目梨花。
  
  魏夫人正在对萧折靡进行洗脑,让她两日后如何讨好先生,如何努力念书,这样才能叫别人不敢看轻她,为爹娘争一口气,日后也能嫁给更好的人家……都扯到日后嫁人的问题上了,萧折靡心知她娘是刚才受了刺激,也不去计较。默默端着茶盏望了一眼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萧远风,这才打断她母亲:“娘,爹回来了。”
  
  “太子殿下找你谈了什么事啊?”魏夫人一听这话,立刻住嘴迎了上去,急切地发问。
  
  萧远风有些奇怪,魏夫人以前从来不会过问他在朝政上的交涉,今天怎么这么急切?他以眼神无声询问萧折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可惜萧折靡耸了耸肩,笑着摇头表示没什么事,可那眼神分明像是要看好戏。
  
  萧远风只好干咳了一声,摆手回答:“没什么,太子殿下吩咐此事不宜张扬,夫人不要问了,不过与我们安国公府是没什么关系的。”
  
  魏夫人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果然是气糊涂了,她皱了皱眉深吸一口长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萧折靡却知道,这一趟萧远风之所能回来,多半还是因为太子需要他手中记录的东西吧。
  
  那是一份关于蓟州两名官员生活习惯亲属势力的详细记录。
  
  这两名官员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只是他们的父辈乃是枢密院军机大臣和财政三司的首辅,而这两人也是朝中最为忠心当今圣上而又手握实权的一品大员。
  
  两天很快从指缝中流过去,萧远风也要再次起程奔赴蓟州,而萧折靡,终于也迎来羞花先生在私学里教导的第一堂课。
  
  这一日是四月二十八。
  
  小四早早就叫起了她,用过早饭后,又穿上私学特制的黑边对襟束腰白袍,整个人显得书卷气十足。要是头上不是双丫髻,而是束发纶巾的话,到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童了。
  
  而相比之下,发育良好身材高挑的萧何欢和萧沉鸾就完全没有这种苦恼,同样是书卷气质的宽大白袍,可穿在她们身上同样风雅脱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十四五岁的娇柔少女。
  
  呵呵,这是要演变成论身体发育对性别区分的重要性的课程吗?
  
  萧折靡不自卑,她迟早也是要长大的。不过刚神态自若地绕过扎堆环绕萧沉鸾的小圈子,坐到私学课堂里自己的位子上,就有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她抬头,顿时眼神一冷,这两人正是当初笑话她和在她脚下使绊子让她摔倒的庶姑娘。
  
  “有事?”
  
  这两人的父亲都是安国公的通房丫鬟生下来的,又没有官职,所以平时在府里基本不出现,一出现就是被鄙夷的份儿,大家也只当府里没有什么四爷,五爷的。而她们的身份也跟她们的父亲差不多,尴尬的很,只不过多了些上进心,头脑还算聪明,可是以此就想冒犯她,还当她像之前那么蠢?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个高的庶姑娘笑着说:“五堂妹,今儿托你的福能得宫里出来的女先生教导,我们俩真是觉得很高兴,但是也感到非常过意不去。前几天……”
  
  敢情她们这是又想旧事重提惹她发怒,好给新来的女先生留下顽劣不堪的印象么?萧折靡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脸上露出的笑容亲切而温柔,宛若春风拂杨柳:“你们是嫌前几天祖母没打你们的板子么?”
  
  两位庶姑娘身体同时一僵,个高的小脸蛋儿瞬间苍白,个矮的小脸蛋儿骤然铁青。
  
  迎着晨曦闪闪发光。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只有两个半   “五堂妹……五堂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真心诚意来跟你道歉的,即便你不肯接受,可也不能这样说话吧……”
  
  个高的庶姑娘瘪着嘴懦懦地嘀咕了几句,使得萧折靡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如水烂漫无邪。她再次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身前的两人,言辞十分恳切:“好的,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就请让让,你们身材太高大,宛若一座小山,挡了我的光了。”
  
  什么叫身材太高大,宛若一座小山?!
  
  两位庶姑娘气得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她们身材虽说算不上窈窕,可也都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只是尚有些婴儿肥而已,绝对不是那种重量级的人物。可是,这偏偏就是她们俩的痛脚,因为萧折靡比她们年纪还要小一岁,脸蛋儿同样有些圆润未脱稚气,但是人家看起来就是纤弱窈窕,这真是让她们俩万分羞怒。
  
  个矮的庶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声音顿时拔高,一边委屈地控诉萧折靡,一边挤出晶莹的泪花:“五堂妹,古有云: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我们已经真心悔过来求得你的原谅,可你先是拿祖母的惩罚来给我们难堪,现在又拿我们的形体取笑,这难道是一位名门贵女应有的德行吗?是的,我承认你的出身高贵,高人一等,可你如此作为仗势欺人未免太失身份了,传出去也是惹人诟病。”
  
  她说得声泪俱下,已经将私学里十几位姐妹全部吸引了过来,就连萧沉鸾等人也被惊动了。
  
  萧折靡见状丝毫不为所动,嘴上的笑容更是意味不明。看了一眼皱眉的萧沉鸾便没有再理会那两人,自顾自取出书本,开始一页一页翻起来,看样子似乎还挺专心。
  
  这情形可真是出人意料,两位庶姑娘有些尴尬,但做戏要做全套,这么多人看着,硬着头皮也必须哭到最后。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才第一天就又开始找人的麻烦了……”萧何欢几人偷笑着开始窃窃私语,准备看萧折靡的笑话了。她就知道这个五堂妹是个惹事精,才不可能那么乖乖地念书。
  
  萧沉鸾眉头皱得更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好出声道:“行了,今天是羞花先生教学第一天,少闹出点事情吧。要是传到祖母耳朵里你们准没好果子吃。”
  
  由于她向来备受推崇,是整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所以她一开口,顿时就有几人附和地点了点头。
  
  两位庶姑娘哪肯就这样罢休,别说没给萧折靡添堵,就是自己也觉得狼狈收场太丢人啊。于是壮着胆子一挺胸,哼道:“三堂姐不必为她说话吓唬我们,今天这事儿就是告到祖母面前我们也是不怕的。”
  
  “是吗。”
  
  萧折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又翻了一页书,连头也没抬一下就继续看下去。
  
  越是这样不动声色,萧沉鸾越觉得古怪,她心知这个五妹妹可从来不是个肯忍气吞声专心看书的人,今天这样的举动必定有原因……她四周看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这时间早过了该上课的时间了,可是羞花先生还没有来。不用想也知道先生断不可能因为记错时间,或是记错日子而迟到,那么就只有故意为之这一个解释了。
  
  萧沉鸾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折靡,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做自己的功课,再也没有理会那两人。
  
  “奇怪,三姐姐和五堂妹在弄什么玄虚?”萧留音原本也围在这里看热闹,但看到这两人相同的动作不由觉得蹊跷。她是萧二爷王姨娘的庶女,平时跟萧沉鸾和萧折靡关系都是不好不坏,这倒不是她胸无大志,反而是因为她自命清高,不屑于对这两人阿谀奉承。
  
  虽不解其意,但想了想也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来。
  
  除了她们三人,其余的十几位姑娘全部都围在一起或冷眼旁观,或指指点点,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出闹剧,丝毫没有想到上课的时间早已经过了。
  
  羞花先生隐在窗外从头看到尾,将嘴角的笑意敛去,轻咳了一声才款款走进堂里,冷声道:“真是让我长见识了,原来诸位贵女们的风仪就是这样的。先生不来便不能自觉温习书卷,还聚在一起像是市井民妇一般凑热闹,更有两位甚至当众痛哭流涕——我手上若有一面铜镜真该让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和那下等奴婢粗妇有什么区别!这样的秉性作为若是放到宫里去,早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了。以为贵气只是看谁生的高贵,看谁书读得多吗?”
  
  被她一番话喝住,所有姑娘立刻屏息凝神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那两位庶姑娘更是难堪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擦了眼泪低下头去,不由暗暗思量这位新来的女先生怎么这么凶?
  
  羞花先生严厉的眼神一一扫过堂下十几位姑娘的脸,手上却轻轻理了理衣袖裙裾,姿态仍旧优雅万分。她接着道:“所谓贵气,所谓优雅,所谓端庄,不只是你们的出身和诗书就能完全带来的,它还由你们的心胸,气度,谈吐,涵养,眼界甚至一举一动都能体现出来。就像刚才,在你们诸位贵女都在看热闹,甚至露出浅薄的表情,做出大失身份的动作时,五姑娘从头到尾都在翻阅诗书,神情宁静,不急不躁,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这才是贵女当有的风度。还有三姑娘,在闹剧发生后她劝了一句希望能息事宁人,但由于另外两位姑娘不依不饶,她便不再多管闲事也坐下来做自己的事。最后还有一位四姑娘,她也看热闹看了一会儿才坐回去,可是好歹她在我进来之前是坐回去了的。”
  
  “诸位贵女们,我感到大失所望,堂堂安国公府十几位嫡庶千金,竟然只有两个半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贵女。”羞花先生说到这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眼中的情绪明显开始轻蔑起来:“而剩下的,我看不过都是有着高贵出身的暴发户罢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你们——当然,这并不包括方才双泪涕下的两位姑娘,因为她们连金玉其外都不是。”
  
  羞花先生这一番话不可谓不猛烈,完全是找着最痛的地方死死地下手,瞬间让所有姑娘全部变了脸色,甚至还有几位年纪小点儿的从没受过这样的训斥,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了。
  
  仍旧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的只剩萧折靡和萧沉鸾两人而已。
  
  就连萧留音也变了脸色,一半庆幸一半不服,凭什么五堂妹那样的都能算一个,她只能算半个?
  
  萧何欢更是死咬着唇,瞪萧折靡瞪得眼珠都要凸出来了。除了嫉妒她又被羞花先生夸赞以外,还将被先生贬低这件事也归咎到她身上去,若不是她先和那两个庶姑娘闹起来,自己怎么会被先生瞧不上?!
  
  见到她们全部脸色苍白,大受打击,羞花先生这才稍稍觉得满意,露出些许笑意,说道:“这便是我教导你们的第一堂学问,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本质。你们早已被平时那些奉承谄媚或是客套的称赞给迷惑了,当真认为自己这样就算是一位贵气优雅的名门千金,别那么看得起自己,还差得远着呢!从今日起,我先教你们把言行间最基本的贵女姿态学出个几分,再开始谈论诗书才艺的问题。”
  
  于是整个课堂间羞花先生都没有让这些姑娘碰任何书卷,而是不停地训练走路的姿态,说话的神情以及坐卧起行和与不同人交谈这些最基本的东西。
  
  萧折靡和萧沉鸾两人时常充当一些典范被羞花先生叫来给其余的姑娘们做演示,除此之外,她们俩就只是坐在一旁观看,实在要算是这里最闲的两个人了。
  
  萧折靡正笑眯眯地看着堂中两两一对行走的姑娘,耳边却突然传来萧沉鸾的声音:“五妹妹果然是大有长进了,士别三日,真令我刮目相看。”
  
  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沉鸾认真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回答:“三姐姐也不赖,这不就要被先生收作弟子了吗——能得这样的先生悉心教导,日后岂不突飞猛进,无人可比。”
  
  萧沉鸾突然觉得这样的五妹妹让她觉得很陌生,她竟然完全看不透。想了想她试探地问道:“五妹妹可是心有不甘?”
  
  “什么?”
  
  萧折靡诧异地觑了她一眼,沉默了几息才笑着反问:“三姐姐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为什么要心有不甘?”
  
  萧沉鸾皱眉下意识回答:“先生只收我为弟子,而你表现也同样不差却……”
  
  说到一半她突然噤了口,终于有些明白了,不错,先生是要收她为弟子。可同样的,先生从未说过不会再收第二个弟子这样的话。初见面先生便夸五妹妹性子有趣,而今天表现最好的很明显也是五妹妹,那么先生要收作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萧沉鸾更加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轻笑着看那些堂姐妹走路的五妹妹萧折靡,不禁觉得,或许她的对手除了夏侯栖眉和叶蝉以外,恐怕将要再添上她这位五妹妹了。
  
  至少现在就已经值得她慎重对待。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不同的结局   她抿了一下唇,也转头去注视那些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堂姐妹,低声说道:“倒是我想多了。”
  
  萧折靡随意笑了一下,没有再去理会萧沉鸾是何等复杂的心情,当曾经一个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小角色,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物时,谁心里都不好受,这是很正常的。
  
  “二姑娘,我不得不说你的言谈举止与你的才学实在相差甚远。方才她的角色是一名年长的贵夫人,你的态度和言行虽有些小问题却也无碍,可紧接着她的角色已经变成了一名粗使奴婢,对于她的夸赞奉承你怎能用客气中带着谦卑的语气回答她呢?你是一名高贵的千金,你是主子,尊卑有别,你应当表现出不为所动的神情,而语气却要显得自信大方,回答也要尽量简洁,需不需要客气看她与你的关系而论。
  
  像你那样威严尽失不说,不知道的还当她才是主子,这是御下之道的大忌。而最有问题的还是现在,她的身份是宫里的管事女官,而你作为初入宫廷位分只是选侍的贵女,是绝对不能一上来就以自己家里的权势打压她的,这只会令你日后的日子麻烦不断。你得学会分辨她的品行,大致了解她的职位以及她对你的作用,同时她对你表现出的是善意还是恶意也是很重要的,不能一味仗势欺人,也不能一味敬而远之,更不能一味逆来顺受。三者兼之,融会贯通明白吗?”
  
  萧何欢怯怯地点了点头,已经快哭了。
  
  羞花先生一眼便能看出每一位姑娘最大的缺点,教导起来更是信手拈来旁征博引,显得十分睿智,让人惊叹。这使得原本还不服气的诸位姑娘都开始尊敬她,对于她毫不客气的点评也是十分虚心地改正。
  
  但是虚心归虚心,明白归明白,真要付诸行动却还是问题连连。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更何况与人交流时恰到好处的分寸正是最不容易拿捏的,即便羞花先生也没打算让她们变得多么完美。
  
  训练了一上午改善倒是没有多么明显,可是每位姑娘的精神是真的垂头丧气了。
  
  即将放学,下午并不会继续上课,羞花先生除了让她们自己回去也不要忘了多多锻炼以外,又多添了一句:“下午申时三姑娘和五姑娘到我的院子里来,你们可以开始学习更深一些的东西了。”
  
  果然!
  
  萧沉鸾心中只想到这两个字,羞花先生果然也打算收五妹妹作弟子。
  
  “是,学生必定准时到场。”萧折靡起身恭敬地拱手一偮,抬头对上羞花先生那深邃的目光时,展颜一笑。
  
  ……
  
  满目梨花别院。
  
  萧折靡正与魏夫人用午饭,两人都没说话。
  
  魏夫人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来,吃了两口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今天,羞花先生教你们什么了?”
  
  “先生教我们贵女应有的仪态和风度。”萧折靡老实地回答。
  
  魏夫人神色微露喜色,看来这位羞花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没有像其他女先生一样上来就教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从这些姑娘最薄弱却是最应该注重的仪态方面入手,可谓一针见血。
  
  “那……你学得怎么样?”
  
  看魏夫人神色言语间颇有几分紧张,萧折靡咽下口中饭菜,故意说道:“我在旁边跟三姐姐闲聊,看其他堂姐妹学。”
  
  “啪!”
  
  一听她这回答,魏夫人立刻脸一沉将碗筷放在桌上,冷声说道:“阿靡,你让娘说你什么好!本以为你最近的表现不错,应该是真心悔过了,可是没想到你一上私学又成了这副样子,枉费了你姐姐替你请来羞花先生的一番苦心。那鸾姑娘为人处世已是颇有几分老成,贵女基本的仪态风度她早无师自通,自然不用学。再加上羞花先生会收她为弟子,人后更会悉心教导。可你不一样,你怎么能跟她比?本来就输人一大截,你若是在学堂上再不认真一点,恐怕……你,你,阿靡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魏夫人又气又急,一时竟有些喘不上气,弄玉连忙递上茶水轻拍她的后背,她饮了好几口才缓过来,眼神中满是失望。
  
  萧折靡见她娘被气到了,不敢再开玩笑,当下便认真地如实招供:“娘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因为先生觉得我和三姐姐都已深得其中要领,所以不必浪费时间多此一举了。”
  
  她这么一说,别说魏夫人难以相信,就连旁边的弄玉小四葡萄等人也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哪敢在这件事上欺瞒你呀。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我……”萧折靡索性也放下碗筷,长话短说将今早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这样的事情不出两天,迟早会传遍安国公府的,魏夫人倒不担心她会说谎。
  
  “姑娘真是厉害,竟然能与鸾姑娘一争高下了!嘿,两个半贵女……这算得上不低的称赞了吧?”小四听完,满脸的笑意,只觉与有荣焉,姑娘这回真是扬眉吐气了。
  
  魏夫人虽然也很惊喜于这样的评价,可她更关心的还是羞花先生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羞花先生的确只说让你和鸾姑娘两人前去她的院子吗?”
  
  萧折靡点头,无奈道:“这还能作假吗?要回头被你发现了,我的亲娘,你非打死我再剥皮抽筋不可。”
  
  众人都被她逗得一乐,气氛顿时又好起来。
  
  魏夫人夹了块红烧兔肉放在她碗里,笑得眉飞色舞,对她说:“胡说什么!赶紧吃饭,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申时去先生的院子可别迟到了!用心学,娘就知道阿靡是聪明的,要这回能把鸾姑娘给压下去……”
  
  越说声音越小,但魏夫人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如同朝霞一般。
  
  而东边日出西边雨。
  
  张氏的院子里,同样是母女两人在用午饭,哦,还有肉嘟嘟的小公子萧毅寒。
  
  张氏红光满面地问:“女先生有没有说要单独教导你之类的?”
  
  萧沉鸾脸色平静,淡淡地回答:“嗯,先生让我和五妹妹下午申时一起去她的院子。”
  
  “这就好这就好,她准是打算……等等,你说和谁一起去?”张氏愣了愣,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刚才没听错的话,说的是大房的靡姑娘?
  
  “和五妹妹。”
  
  萧沉鸾着实没有了胃口,放下碗筷便取了手帕拭唇,轻飘飘地吐出这四个字来。
  
  这回张氏听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确是靡姑娘!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羞花先生居然让那样的人和沉鸾一起学习!
  
  没搞错吧,靡姑娘她听得懂吗?
  
  张氏努力咽下那一口米饭,脸色难看地问道:“沉鸾你说女先生是什么意思?居然叫靡姑娘和你一起去她的院子?”
  
  萧沉鸾站起身来,神情变幻莫测,过了一会儿才随手扔了手帕,斜眼睨着她的母亲张氏,不阴不阳地回答:“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觉得我和五妹妹是所有人中最好的两位,打算着重培养,收为弟子呗。”
  
  说完她自己也哼笑了一声,也不对张氏告别,就那么冷淡地走了出去。
  
  张氏早已经习惯了萧沉鸾对她的态度,她知道,她这个优秀的女儿也像别人一样看不起她娘家是商人,同样也看不起萧明远,好酒色又好赌,而且还没本事,连三爷那样的庶子都能混个六品的官职,可萧明远却什么也混不上。
  
  所以平日里萧沉鸾连饭也不愿意和萧明远一起用,除了必要的节日或是什么寿辰之类,萧明远都是和王姨娘一起吃的。说起来张氏也觉得很可悲,被自己的女儿嫌弃鄙夷实在是她在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可出身谁又能选择呢,若是有可能,她也想出身在王公贵族啊。
  
  萧毅寒也觉得房中气氛诡异,不由转过头问张氏:“娘,为什么你和姐姐都不高兴的样子?姐姐被先生选中不是很好嘛?”
  
  张氏满眼苦涩,却不由强挤出一抹笑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饭粒,回答道:“那是因为现在先生又多选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很可恶的人。原本独属于你一个人的东西……嗯,就像原本独属于你一个人的鸡腿,突然被人抢走了一半,而且那个人还是你最讨厌的人,你说你会不会高兴?”
  
  萧毅寒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重重地摇头:“不高兴!可是五姐姐不是可恶的人,也不是我最讨厌的人啊,上次五姐姐还给我夹鸡腿了,她不会跟我抢的,嘿嘿。”
  
  张氏脸一沉,顿时不再理会他了。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喜欢或厌恶   这都养的什么儿女,一个个吃着家里的饭菜,用着家里的银钱,偏偏女儿看不起她,儿子又胳膊肘朝外拐,真是气死她了!
  
  萧毅寒扒拉着肉块仍旧吃得很欢,张氏越看越来气,索性也放下碗筷出门去了。
  
  ……
  
  到了下午申时,萧折靡午睡过后准时到了先生的院子。
  
  刚好在门口处碰上了萧沉鸾,她笑了一笑,低声问好:“三姐姐休息的好么?”
  
  “还好,五妹妹呢?”
  
  萧沉鸾淡淡地笑着,答话时却不着痕迹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也还好。”萧折靡挑了挑眉上前轻叩房门。
  
  里面立刻传出羞花先生曼妙的声音:“是三姑娘和五姑娘吗?进来吧。”
  
  两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顿时眼前一片清新的绿意扑面而来,放眼看去整个房里的墙壁上全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画卷,而画卷上无一例外画的全是芭蕉,那宽阔的绿叶上泾渭分明,栩栩如生,足可见画者深厚的功力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别致幽雅,分外别致,分外幽雅。
  
  此时羞花先生正在书案上挥笔作画,画的还是芭蕉,看风格与壁上画卷如出一辙。
  
  萧沉鸾看了一眼窗外茂密的芭蕉丛,不由走上前去笑着问:“羞花先生房里挂的是芭蕉,画的是芭蕉,连窗外种的也是芭蕉,先生可是十分喜欢芭蕉的吧?”
  
  羞花先生执笔的手一抖,竟然将一滴墨汁滴到了宣纸上,顿时坏了整幅画卷的美感。她叹了口气将笔放下,一边挽起一截衣袖在旁边的木盆中净手,一边盯着盆中的水回答道:“以前十分喜欢,现在十分厌恶……或者说是憎恨。”
  
  对一种植物也可以用上憎恨?
  
  萧沉鸾皱眉,万分不解。
  
  萧折靡虽然也很疑惑,但她三缄其口,绝不打算问出来。没想到这时候萧沉鸾竟然问了:“既然先生厌恶芭蕉,为什么还要画出来挂在房里呢?”
  
  羞花先生神色莫名地瞟了她一眼,没做声,而是低下头去用干布细细地擦手。
  
  尽管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两人都没看出来,可谁都知道那不是高兴的眼神。
  
  萧沉鸾正打算道歉的时候,羞花先生终于开口了:“因为厌恶它,所以我才要画它,观察它,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这样日后铲除它的时候才没有可能死灰复燃,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折靡总觉得她说的不像是一种植物,更像是一个敌人一样,可她笔下的分明又只是芭蕉。
  
  “好了,今天我不是跟你们讨论这个的。”
  
  羞花先生伸手将那一幅失败的芭蕉画卷拿过来撕成碎片扔进了废纸篓里,即便如此,那动作也如行云流水一般妙不可言。
  
  这时候萧折靡才微笑着说道:“先生请讲。”
  
  “半个月后便是朝阳公主的诞辰,皇后娘娘会宴请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家眷参加这场宫宴,而你们两作为安国公嫡系也是必然会参加的。这不需要我多说,而我相信你们也想在宴会上拔得头筹,讨皇后娘娘欢心吧?”羞花先生望着她们两人,眼神竟然罕见地出现了炽热之意。
  
  萧沉鸾脸色蓦地红起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因为她很自然地通过皇后联想到了东宫重仪太子,又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太子殿下那醉人的超然风姿。
  
  “先生有意助我们?”萧折靡眨了眨眼,笑得很有些不符年龄的精明。
  
  羞花先生也对她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因为你们的这个愿望也是我所希望达成的愿望。同时我作为你们的先生,尽力教导你们也是义不容辞的,你们这些天内也务必跟我好好学,不要在宫里丢了我的脸。”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折靡一直觉得羞花先生不简单,前世直到死也只知道她很神秘,最后萧沉鸾当上皇后以后,她便也销声匿迹了。现在听她的意思,似乎教导她们是有所图?
  
  “不要担心,我若是需要你们帮我办事的时候会和你们说清楚的,而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你们只需要专心学习我教给你们的东西就好了,我不会害你们。”羞花先生似乎是看出了萧折靡所想,一语道破后,她脸色不由有些尴尬,在萧沉鸾不悦的目光中一□□头应声。
  
  然而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羞花先生看向萧折靡的眼神非但没有冷淡,反而更加欣赏起来。
  
  十多日的时间就在这样忙碌而兴奋的气氛中过去了。
  
  而那十几位姑娘经过先生严厉的教导都开始有了看得见的惊人蜕变,每一位姑娘在动作姿态和与人交流的过程中,所流露出来的气度已经隐隐带了上几分端庄优雅,称之为贵女毫不为过。她们即便是走出安国公府和别的名门千金一起并肩而行时,气质也明显要更加不同。
  
  这实在让府里的夫人姨娘们乐得脸上开花,连老太太也不住地称赞羞花先生的能力,直夸她若是身为男子恐怕金榜题名也不在话下。
  
  就连萧何欢待人接物时也显得温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猛烈莽撞,但这只是脾气收敛了一些,外加撞不上让她不爽的萧折靡而已。要是撞上了,什么修养气度通通都要被抛到一边去。
  
  不过萧折靡这几天忙着呢,连每天早上的私学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空闲出门闲逛和萧何欢置气啊。
  
  萧沉鸾同样也是这样,要在宫宴上拔得头筹,不论是诗书乐器,还是才艺气场,甚至礼仪规矩,应对突发状况都要十分出色才行。不说是“业精六艺,才备九能”,估摸也差不离。这半个多月来羞花先生都在尽可能让她们变得更加出彩,以求一举夺得皇后的青睐。
  
  这一天萧折靡和萧沉鸾两人正在羞花先生的书房里考试,题目是羞花先生随意说一位诗人的名字,她们两人必须在一盏茶之内写出这位诗人的身份、典故以及三首诗作。
  
  考的便是见多识广,才思敏捷。
  
  今天这位诗人叫做唐寅。
  
  萧折靡唰唰唰写完了考试内容,而那三首诗作中有一首是很出名的《桃花坞》。她写完后见萧沉鸾还未写完,便提笔继续在另一张空白的草纸上反复地写着“桃花坞”三个字,越写越觉得顺手,连羞花先生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也没有发现。
  
  “你干脆连桃花两个字也不要写了。”
  
  羞花先生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来,调侃的轻笑传到萧折靡耳朵里,她呆了一呆。随即低下头去想着要是不写桃花两个字,那可不就剩下了……坞。
  
  太子姬坞。
  
  心跳刹那漏了一拍,萧折靡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她知道自己必定脸红了。现在她终于发现,她平时脑子运转都还算快,可只要一涉及到东宫,她就会变得反应无比迟钝。暗暗恼怒自己不争气,却又不得不放下笔,讨好地笑道:“先生说笑了,学生这是在认真思考唐先生写下这篇诗作的伟大情操呢。”
  
  “呵呵,是吗。”
  
  羞花先生也不点破她,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心中似乎有一盏天秤开始倾斜。
  
  “是啊是啊。”萧折靡万分尴尬,只好急忙将自己的答卷交到羞花先生手里,以求放过。
  
  萧沉鸾也已经做好了答卷交给了她,羞花先生看完两人的书卷,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答得不错,今天就到这儿,还剩下三天时间了,明天继续,你们回去吧。”
  
  萧折靡脸上还残留着未消散彻底的绯红,以至于出门时萧沉鸾还疑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
  
  等两人走得远了,羞花先生的身边才出现了一名身穿墨绿色衣裙的丫鬟,她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书案上放置的两份答卷,轻声问道:“看来先生已经拟定了合适的人选了?”
  
  羞花先生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那份答卷,眼神陷入回忆中,显得悠远而凄冷,回答得模棱两可:“有一个人选,可最后的归属还是要等到宫宴过后才能确定,毕竟已经容不得我失败第二次了。”
  
  说到这里,她喃喃念了两个字,似乎要将它们咬碎一般:“羞花……”
  
  “唉。”丫鬟摇头叹了口气,将目光凝聚在她手中的那份答卷上,那娟秀带着一股子果决风骨的隶书正明晃晃地写着一首诗的题目。
  
  《桃花坞》。
   第一卷:当时明月重生处,楼上宫眉在否? 宫宴开幕前   五月十五,韶光明媚,蝉鸣莺啼绿映红。
  
  是个好天气,是个好日子。
  
  萧折靡很早就被拉起来焚香沐浴梳洗打扮,就连穿的衣服也是千挑万选之后认为最合适的着装。可即便如此,她的脸还是个硬伤。这样精致的打扮下来,她顶破天就算个中上之姿的小娃娃,本来就备受打击,可这还不算,一切准备完毕后她出门前经过前院大门,刘妈的孙女喜儿粗衣净面正在柳下玩耍——仔细一看,竟然比她可爱多了!这使得她后面坐上马车后每每思及此处就扼腕不已。
  
  “姑娘我们快些走吧,老太太和夫人都在大厅等着了。”
  
  小四和葡萄见萧折靡对着喜儿发愣,忙不迭就在她耳边催促了一句,就怕她耽误了功夫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好容易现在老太太对姑娘终于像对鸾姑娘那么疼爱了,她们可不希望由于一时的疏忽出现什么岔子。
  
  萧折靡回过神来,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快步行向大厅里去。此时整个安国公府里排的上号的人物都聚集在这里了,老太太看上去精光熠熠,威严华贵,端坐在大厅首座上用茶,见萧折靡也到了便笑着招手,示意她快进来坐好。
  
  萧折靡也露出笑容挨着魏夫人坐了下去,顺便还出声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早,我是不是又迟到了?”
  
  “呵呵,不怕,时间还早着,你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老太太自从她也被羞花先生拉去暗地教导之后,就越看她越顺眼,再配合她平时合时亦的行事风度和没有再爆发的二世祖脾气,老太太现在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上宠着,又怎么会在意现在晚了一点的时间。
  
  本来时间就还早,宫宴要到中午举行,现在才早上辰时三刻。
  
  魏夫人见状宠溺地瞪了她一眼,说了句:“怎么起得这么晚,让全府的人都等着你了。”不过这句话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谁都看得出来魏夫人只是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笑话,萧折靡现在又给她长脸又能讨她喜欢,不宠上天去才怪。
  
  萧折靡抱着魏夫人的胳膊摇了摇,低声说:“娘给我留点面子,下次一定早起。我三更天不亮就起。”
  
  魏夫人被她逗得一乐,非常不端庄地翻个白眼没理她了。
  
  首座上老太太见人都来齐了,咳了一声,也不废话,直接就进入主题。
  
  “今天是昭阳公主十岁诞辰,皇后娘娘天恩浩荡,在后宫广开筵席宴请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而我们安国公府更是首当其冲。”老太太严肃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的眼神,虽然这样类似的话每次参加宫宴前都要说一遍,可还是并不省略掉,皇宫本就是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尤其这一次还有小辈参加。
  
  “进了宫后,大家不要随意离开,不要乱走,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有任何事先跟我说一声,尤其是沉鸾和阿靡——你们俩年纪还小,虽然我对你们也是很放心的,但皇宫不比别的地方,你们千万不要自作主张,见到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就偷偷跑开了,害得我们大家找你们不到。这样若是惹出什么事来,我们安国公都不一定能担待得起。明白吗?”
  
  萧沉鸾和萧折靡刚要点头答话,冷不防萧何欢一声嗤笑传出来,对老太太说道:“祖母,我看只有五堂妹会见到什么稀罕玩意儿就偷偷跑开了,然后跟人一言不合惹出事端来,三堂妹性子沉稳淡定,一看就不像惹事生非的人。”
  
  果然,一遇上萧折靡,萧何欢什么气度都没有了。
  
  老太太脸色一冷,目光严厉地看了一眼萧远恒和陈氏,喝道:“我在说话,这里哪有她插嘴的分?羞花先生的教导她都学到哪里去了?”
  
  萧远恒顿时脸色一苦,与陈氏双双起身道:“是,儿子(儿媳)谨记娘的教诲,回去之后儿子(儿媳)一定严加教导何欢。”
  
  说完便剜了萧何欢一眼才坐下。
  
  萧何欢瘪了瘪嘴,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凶什么凶,我又没说错,祖母就是偏袒她罢了……”
  
  这话说得让人好笑,萧折靡本身就是嫡系,加上母氏一族又是南平候嫡系,以前那么顽劣的时候老太太都还能对她和颜悦色,何况今时今日?偏袒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没有理会她,而是把脸转向萧沉鸾和萧折靡两人,后者立刻点头回答:“是,阿靡记住了。”
  
  萧沉鸾也点头。
  
  “这样就好,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早作准备早些启程吧,马车已经备在门外,龄尘,阿靡,沉鸾,我们走吧。”老太太起身便要走,可这回不只是萧何欢急了,萧留音和张氏都急了。
  
  “娘……我不用去吗?”张氏拉着萧毅寒走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老太太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其实已经做出了回答,但老太太还是说道:“远明无官职,你为什么要去?沉鸾能去只是因为她是安国公的孙女,毅寒还小,又是男儿,去了也不合适,就留在府里吧。”
  
  张氏咬了咬牙,她已经能想象到魏夫人那嘲笑得意的眼神了,皇宫宫宴她从来就没有参加过一次,原本以为这次看在沉鸾毅寒的份儿,她也能取去的,可没想到还是……还是输了,她不能去。可是那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身份低微,还嫁了个不争气的男人呢。
  
  “是。”
  
  终究,张氏只能低低地应声退开。
  
  眼见老太太就要走出大厅,萧何欢和萧留音两人都连忙跟上去出声求道:“祖母,为什么我们也不能去?我们也是安国公府的千金啊!祖母,五堂妹和三堂姐都能去,您也让我们去吧……我们保证不惹事,祖母……”
  
  “你们忘了吗?我朝的规矩,非传召,庶女不得入皇宫!你们求我有什么用,我还能为你们坏了律法不成?”老太太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见她们两人脸色一黯,都已经泫然欲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顶,叹了一声安慰道:“都是我的孙女儿,要能带你们去我难道还能故意不让你们去不成?你们也别太伤心了,不过就是一场宫宴,晚上就回来了,在府里玩玩也是一样的。听话,乖。”
  
  两人眼泪终于还是流出来,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回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儿,一抽一抽的:“是……祖母,我们听话……祖母慢走。”
  
  “唉……”
  
  老太太也不是没有看到,今天来大厅里的孙女儿们个个穿得妥帖漂亮,打扮也精致,为的不就是让她眼前一亮,特意带她们进宫去瞧瞧吗?可是她有什么办法,沉鸾的父亲本没有官职,可她是嫡系,带进宫里去还能说得过去,阿靡就不用说了,怎么算也是够资格的。但剩下的这些姑娘们……不是她不想带,是真的不能带进去。说句利欲熏心的话,若可能的话,她巴不得所有孙女都能进宫里去参加宫宴,这样万一哪位贵族子弟看中了她们,两家联姻,于安国公府,于她们自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是,不行。其实说到底,这也只反映了一件事——他们安国公府开始没落了,三品以上的官员竟然只有一位。
  
  独臂难支啊。
  
  “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老太太领着魏夫人三人一同出了府门,身后是大批家眷相送,萧折靡看了一眼今日盛装出席的萧沉鸾,绝代之姿已然初显峥嵘,水粉色绢衣轻薄飘渺而不显跳脱低俗,衬着她白皙的肤色显得别样娇贵,亭亭玉立,顾盼流转间尽是轻盈的美态。
  
  萧折靡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这些亲眷们也都穿戴不俗,目光殷切地注视着她,顺带还有两道并不友好的目光。
  
  她莞尔一笑。
  
  极目而去,转角处似乎有一名墨绿色衣衫的丫鬟伫立凝视,可再仔细一看却又消失不见。眼花了么……萧折靡抿了抿唇,有些失望,羞花先生没有来送送她们呀。
  
  “阿靡你愣着做什么?上车呀。”
  
  身后魏夫人上了马车挑着车帘皱眉叫她,她立刻转身笑着答应,快步迈过去上了马车。
  
  当车帘放下的那一刻,萧折靡不禁想到,她的命运就要开始从这里发生转变了。
  
  宫宴?
  
  会看见他吗?哪怕,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