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回 千年穿一回   甄宝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青纱帐顶精美的手工刺绣,有一刹那的迷惑——尽管穿越过来一个月了,依然时常迷惑,搞不清楚今夕何夕。   如网络流行的穿越小说一样的荒谬,她的灵魂真的从21世纪穿越到了什么大周朝?自己真的从一个奔三的“白骨精”,变成了忠义伯府里病秧秧的十一岁的小丫头?!   说起来,自己接收的这具身体真是孱弱无比,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每日里有专人负责,大碗小碗的替她灌中药。   如今整个房间,从里往外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闻之欲呕。   好在几天前,她夜里剧烈的咳嗽渐渐止住,终于停了每日的苦药汤子,身子也慢慢开始恢复。   甄宝人有点奇怪,嗯,这次她已醒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小丫鬟过来问候,屋子里更是静悄悄象坟墓一样。   不得已,她伸手揭开帐子瞅了一眼,原本应该守在床边的小丫鬟们都不知哪儿去了。   此刻她的喉咙好像着了火,犹豫片刻,她不得不下了床。先趿了鞋子,扯过床头的薄襦袄穿上,她慢慢摸到桌边,拎起水壶晃了晃,才发现是空的,一滴水也不剩。   她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到外间,还是没有人,门窗紧闭,光线幽幽。   她缓步走过去,把门拉开,湘妃帘子并没有放下来,阳光泼辣辣地照过来,眼前顿时一片雪白,差点又昏眩过去。   甄宝人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扶着门走出去,正好看到正房里有个小丫鬟出来,赶紧冲她招招手。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曲膝行礼。“七姑娘午安。”   甄宝人沙哑着嗓子问:“请问,可以帮我拎一壶开水吗?”   小丫鬟怔了怔,看向她的眼神忽然露出一点同情。“七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取来。”转身回耳房,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白瓷茶壶。   甄宝人接过茶壶,顺口说了声谢谢。   小丫鬟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扬眉看着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突然正房的门帘一动,一个十四岁左右,下巴尖尖的大丫鬟走了出来,杏眼桃腮,微微有些吊眼梢。   只见她单手叉腰,伸手一指,张口就骂:“春柳你个死丫头,叫你到厨房给咱姑娘拿点心去,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我看你越来越拎不清,正经主子的事情不做,反管起不相干人的闲事……”   小丫鬟春柳吐吐舌头,说:“好姐姐,你别骂了,我这就去。”   她回头冲甄宝人歉意地笑了笑,慌不迭地跑了。   大丫鬟冷冷地斜睨拎着茶壶的甄宝人一眼,挑起帘子进西边厢房里了。   甄宝人怔了怔,一时间,颇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她虽早知道原主在府里不招人待见,却没有想到连个丫鬟都敢当面对她横眉冷对、指桑骂槐。   此时,她还没完全进入角色,不由地替原主唏嘘不已,喉咙里如火如烧的干渴也不见了踪影。   “姑娘怎么出来了?”一个相貌妍丽的大丫鬟从院外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扶着她往屋里走。“我的小祖宗,你可赶紧进屋去,这才刚好几天,可别又让风吹坏了。”   甄宝人知道她是自己的大丫鬟,叫秋芸,今年也是十四岁。   “我没事,只是口渴,出来找水喝。”   秋芸愣了愣,看着她手里下人用的白瓷壶问:“姑娘怎么自己出来找水喝?春梅和春秀呢?”   “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她们就不见了。”   秋芸脸色一变,忿忿地说:“这两个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走的时候,明明交待她们要守着姑娘的。她们竟然趁姑娘睡着了,一声不响跑去贪玩,等一下,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们不可,这一回,姑娘你可别再拦着我。”   甄宝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进了里屋,秋芸扶着她到床边斜靠着,拿过一个青缎大引枕塞在她背后,然后拿过象牙的梳子,梳理她午睡时弄乱的双丫髻。   她一边梳一边说:“姑娘,刚才我去看徐嬷嬷了,听说二夫人带着几位姑娘们,过几天就从扬州启程回来,老祖宗这才有了笑脸……不过说起来,这次也只能怪二老爷太过份了,正经的夫人不放在身边,倒私纳了一个小妾,宠得上了天,竟然还管了那边的宅子,可不让人笑话嘛?……二夫人这次得了理儿了,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去……”   正细细分说着,外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秋芸把梳子一放,沉下脸,挑了帘子走出去。不过片刻,就有低低的争执声传来。   又过了一会儿,门帘子一动,春秀拉着春梅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甄宝人的面前,说:“姑娘,您可得为我们作主呀……”  正文 第2回 牛刀小试   穿过来这一个月,甄宝人几乎一直卧床,穿越前的糟心事儿,让她心如死灰,又强烈排斥这个落后的时代,因此对身外的人和事一概漠不关心。   春秀只是个粗使丫鬟,平常没什么机会在她屋里伺候,她完全不记得这号人物。   甄宝人转眸看这春秀,她大概十二三岁,脸蛋圆里见方,眼睛水灵灵的,颇有几份伶俐劲。她虽跪着,腰板、脖子却挺得直直的,可见内心是极不服气的。相比之下,她身边的春梅头都快垂到胸前了,倒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方才姑娘午睡时,二姑娘院子里的春琴过来,说是二姑娘今日请了不少贵人在园子里游园赏兰,人手不足,央求我跟春梅去帮手。我想着姑娘一向睡的沉,不到申时四刻不会起来,到点之前赶回来,并不会耽误侍候姑娘,于是就去了。不想我与春梅一回来,秋芸姐姐就要骂要罚的,说我们目无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呀!”   秋芸正跟着两位小丫鬟后面进里屋,听完春秀的一番话儿,忍不住挑眉冷笑。   “二姑娘请的是东平侯府的魏二姑娘,这是多大的事儿?若是人手不够,大夫人自然会调派,用得着到我们这么偏远的院子里借人吗?若是借,当然得跟主子借,主子发话奴才才能去,哪有奴才自个儿跑去的道理?分明是你不顾自己的主子,巴巴地凑上去,却说什么人家央求你帮忙这类话来糊弄姑娘。”   “姑娘明鉴,奴婢真心冤枉!春琴是打算亲自来请示的,只是姑娘睡着了,不好扰了觉,她这才找我跟春梅商量的。我想着姑娘与二姑娘一向亲厚,以前若是二姑娘有事,便是自己的事情不办,也要先帮二姑娘办了。若姑娘醒着,定也是准许我们去的,于是我便自作主张拉着春梅去了。”   看样子春秀去之前早有准备,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秋芸冷笑一声:“那么,你也承认自己是自作主张了?”   “是,春秀是自作主张了,可这也是为了咱姑娘能结好二姑娘呀!”春秀不服气,眼巴巴地看着甄宝人,暗暗奇怪。   自家的姑娘一向懦弱怕事,姐妹间只有退让躲避的份儿。往日里,只要提及二姑娘,她就慌了手脚,今日怎么这般镇定?   瞅着甄宝人眉眼都不抬,一幅老僧入定的模样,立在一旁的秋芸也不由心中暗暗纳着闷儿。   “呸,你不用花言巧语,说什么为了姑娘和二姑娘,分明是为了你自己。春秀,你巴着二姑娘图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看自家姑娘不言语,秋芸也就不犹豫了,这帮丫头们眼见着姑娘没了出头之日,心头生了草,有了攀高枝的想法,就该好好教训。   “我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图咱姑娘能有个好名声?”春秀冷冷地顶了秋芸一句。   春秀哪知道,她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了,秋芸一听见“名声”两个字,登时大怒。   她是约略知道自家姑娘究竟为了什么事情被大夫人禁足在院子里的,此刻竟然被下面一个奴婢以名声相威胁,一时气冲脑门,冲上去就给了春秀一个大耳刮子。   “呸,凭你也配说这两个字!猪油蒙了心的下流胚子,姑娘的名声是你能提的么?”   春秀脸颊上立刻腾起鲜明的五个手指印,眼看着肿了起来,可以想到秋芸下手之狠。   她一手捂住脸颊,目眦欲裂地瞪着秋芸,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怨毒之色。但却也未敢立刻跳起来,与之针锋相对。   春秀恶狠狠地瞪着秋芸说:“那我也要问一下,秋芸姐姐拜徐嬷嬷为干娘图的是什么?”   秋芸吃了一惊,赶紧去看甄宝人,却见她神色不动,好象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她心里稍安,说:“我初进府当小丫鬟的时候,便在徐嬷嬷手下做事,嬷嬷她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我从小无父无母,拜她为干娘,图的是一份亲情,可有什么不对?”   春秀冷笑,说:“对与不对,自有姑娘来评定。我只知道秋芸姐姐六年前进的府,这个月才拜嬷嬷为干娘的。”   秋芸杏眼圆睁,大声说:“你自个儿有龌蹉心思,便当他人也跟你一样。今天当着姑娘的面,我发誓,我若有巴图徐嬷嬷的心思,想另攀高枝儿,明儿就让我秋芸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甄宝人知道古人敬鬼神,信因果报应,秋芸这一赌咒发誓倒把春秀给吓着了,一时间嘴巴张了张,却不敢再说什么。   秋芸不再搭理她,回头瞅瞅甄宝人,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地暗暗称奇。   姑娘从前最是沉不住气,喜怒形于色,怎么这回病好了,跟换了个人一样。“姑娘,春秀和春梅不经你许可,私自外出,您要如何处罚?”   春梅头垂的更低,春秀却高仰着头看着甄宝人,并不慌张。   她清楚自家姑娘的性子,胆小怕事,既然这事情与二姑娘有关,她就指定不敢为难自己,顶多来个不痛不痒的罚点儿月银了事。   方才她凑了一场热闹,在园子里得的二姑娘跟魏姑娘的赏银都有二两,抵得上两个月的月银了。   甄宝人举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拿帕子沾沾嘴角,这才淡淡地说:“既然她们那么想去二姑娘的院子侍候,秋芸你就回了大夫人,打发她们去吧。” 正文 第3回 两小有猜   甄宝人这话一出,三个丫鬟都是脸色大变。春梅更是面如土色,身子发颤,头几乎垂到了地上,似乎要晕过去。   春秀咬着嘴唇蒙了一会儿,忽然醒过神,登时磕起头来。“姑娘,姑娘,我们错了,下次再不敢如此了,请饶过我们这一回。”   情势如此急转直下,一向怯懦的姑娘如此绝情她可没想到。   姑娘再不受宠,她仍是伯府里的女主子。可春秀如果被主子以犯错为由要求送了出去,二姑娘那儿指定去不成。一个犯了错的奴婢,等待她的只有两个下场,被送去偏远的庄子上或者被发卖。   旁边的春梅也回过神来,跟着磕头如捣蒜。一时间,房间里磕头声大作。   秋芸在旁边连连朝甄宝人使眼色。   府里如今是大夫人管家,各院的下人都是大夫人精心安排的,哪是可以随便送来送去的?若是传到老祖宗或是大夫人的耳朵里,定会更加厌烦姑娘。   甄宝人明白她的示意,却也不理,等着两丫鬟磕了十来个头,方才又轻描淡写地说:“且饶你们这一回,以后若再犯,也不必我说,自个儿拎着包袱去吧。”   三个丫鬟同时吁了口气,那两人仍跪在地上,她们只觉得眼前的姑娘说不出的诡异,都僵在原地看着甄宝人。   甄宝人才不管她们在想什么,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一本《诗经》,恹恹地说:“我要看会儿书,你们都出去吧。”   三个丫鬟依言福了福身,屏息静气地鱼贯而出。   屋子里清静不过一会儿,秋芸又端着一杯茶进来,小心翼翼地递给甄宝人说:“刚才的茶水不好,我给姑娘重泡了一杯好茶,润润口吧。”   甄宝人也真渴了,接过茶喝了一口,果然是她这几天常喝的那种口味。想来粗使丫头们的茶,真的是太差了。   秋芸觑她一眼,有点犹豫地说:“原来方才姑娘是吓她们的,可真把我也吓死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只是姑娘以后万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一不小心传了出去,别人只道是姑娘对如今掌家的大夫人和二姑娘不满,徒添口舌是非。”   她的潜台词,甄宝人听懂了,那就是姑娘你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可不能再惹毛那两位大佬了,否则,下场堪忧。   甄宝人抬头看她一眼,心想,看这丫鬟这些时日的表现,尤其刚才的大耳刮子,除了稍显毛躁,心计不深之外,对本尊倒还有几分真心。   方才她的确是吓唬她们,如果这两人冥顽不灵,却也有当真送她们出去的打算。   尤其那个春秀,奸诈狭隘,媚上欺下,对上司毫无忠诚可言,绝非良善之辈,显然不适合再留在身边。   甄宝人当然明白,这种方式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这具身体毕竟是个主子,伤得起。再说以她现在的处境,大概是坏无可坏了,也不在乎多添这一根稻草。   秋芸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梳子,走到甄宝人身边继续给她梳头发,说:“姑娘,咱有空也跟隔壁的六姑娘学学吧,多去老祖宗面前走动走动,绣个帕子、抹额什么的,也是个孝心呀!要么,咱象二姑娘那样,陪着说说话、打打叶子牌,既能尽孝,也能亲密些……都说日久生情,可见这感情也要日日培养才行……”   见甄宝人一点反应没有,突然想起姑娘现在正禁足,说起这些来,心里头自然不痛快,脸色也黯淡下来。   “姑娘是在担心何时能解了禁足吗?”秋芸声音里带了一丝怜惜。   甄宝人这会儿不过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闻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秋芸能听出声音里的敷衍,觉得十分沮丧。   姑娘生病前,原本是和甄家几位姐儿一起,去参加东平侯府的嫡次女魏静香发起的赏花会,姑娘本来是没份儿参加的。可那天一向眼高于顶的二姑娘,一反常态非要带她去,秋芸虽然奇怪,却也并没有劝阻。   那天京城的贵女们云集侯府,伯府甄家同去的几姐妹都好好的,唯独自家的姑娘却在梅林里迷了路,冻了整整一个时辰。送回府时就已经起了高烧,随后整整昏迷了三天。   事情的起因她没跟去不知道,可跟去的秋昙不知怎么被人支开,并没有能护住姑娘。事发当晚,掌家的大夫人发了雷霆之怒,以秋昙护主不力为由,痛打二十大板即刻被发卖,将这事压了下去。   雷霆手段却并没有堵住风言风语,其他几个姐妹的大丫鬟们回来后,私下里传说姑娘不顾脸面,在梅林里纠缠侯府的世子不成,才会迷路,给忠义伯府抹了黑。   此事儿明面上虽未传开,但那样的场合,哪有什么秘密?秋芸太了解姑娘的秉性,这行事儿绝不是姑娘的所为,可名声就这样传坏了。   二姑娘甄巧人是大夫人嫡出,虚岁已经满13岁,出年就到了说亲的年龄。为了其他几个女孩不受她名声的拖累,大夫人在姑娘刚刚醒转,就给禁足在院子里。   如果不是老祖宗发了话,依着二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正病着的甄宝人直接给送去庄子上,竟不顾姑娘的死活了。   一场大病如此厉害,姑娘醒来往事竟都忘了大半。幸亏菩萨保佑,姑娘自病愈后,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人却似乎变聪明了许多。   秋芸心里当然愿意姑娘从此出息起来,可如今两人中间也平空添出一段隔阂,这倒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正文 第4回 甄府八美   春暖花开,万物萌发,甄宝人的身体也渐渐好转,每日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晚上则在床上练习瑜伽。   有两件事她觉得很幸运,一是她居住的莲汀园本身是个藏书阁,各种古籍善本不下万本,还有老侯爷生前上朝时的邸抄手本,对于迷失在陌生时空里的她,无异于丰富的精神食粮。   二是得感谢她的父亲,从小为了磨炼她飞扬的个性,给她拜名师学了几年的软笔书法,字写得马马虎虎,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一日晌午,看窗外阳光灿烂,动了玩心,想去花园里散散步。   秋芸诧异地看着她说:“姑娘忘记了吧,你的禁足还没结束呢?”   甄宝人怔了怔,哦,上帝呀!无聊的日子过得太慢,她都忘了自己还有禁足这码事了。   不过秋芸这么一提,她也隐约想起来,在她生病卧床半睡半醒的时候,曾听过春秀和春梅提过她禁足的事情。   好象是她为了一个什么侯府的世子,在雪地里站了一个下午,结果感染风寒,一病不起。老祖宗和大夫人盛怒之下,责骂她一顿,卖了她一个大丫鬟,又把她禁足了。   想想挺汗的,原主才十一岁,难道已经情窦初开了么?   秋芸看她低头沉思,当她不乐意,说:“姑娘,要不改天我求一下徐嬷嬷,让她在老祖宗美言几句,把你的禁足撤了。”   话音刚落,外屋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一会儿,春梅站在门帘外回话来了:“姑娘,老祖宗院子里的秋芝来传话,说是二夫人与姑娘们从扬州回来了,老祖宗让你跟六姑娘一起过去说说话。”   秋芸顿时喜笑颜开,双掌合什,连连对空作揖,说:“感谢佛祖,这下子好了,老祖宗终于肯招见你了,八成是要给你解禁了。”   秋芸边说边把甄宝人推到梳妆台前坐下,解了她的双丫髻,重新绾好。又取出两枚小小的金丝花钿插在髻上,看着镜子里精心梳理过的甄宝人,由衷地说:“姑娘生的真好看,人人都赞二姑娘模样好,依我看,未必能及得上姑娘你呢。”   甄宝人抬头看着镜子,这具身体皮相还真不错,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倒跟从前的她有七八分相似。一张鸡心脸尖尖的,玉雪可爱,就是稍嫌苍白,缺了几分血色。   神情看上去也是恹恹的,而且年岁小,还有几分没长开。   甄宝人一时兴起,对着镜子用两只手将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推,立刻出现一张可爱的笑脸模样。秋芸吓了一跳,随即也忍不住被姑娘调皮的样子逗乐了。   终于收拾打扮妥当,两人一起出门。   刚走出月洞门,后面传来六姑娘的声音:“七妹,等等我,咱们一起过去吧。”   甄宝人笑着点点头,心里长吁口气,自己方才还正担心找不着路呢。   在她卧病期间,六姑娘甄盼人来过一回,当时甄宝人身心俱疲,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连她的长相都不曾看清。如今仔细一看,发现这六姑娘五官生得十分漂亮,只是打扮太过于素净,于是,那份漂亮便不够醒目。   六姑娘见甄宝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说:“七妹,今儿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六姐了?”   甄宝人客气地笑了笑,并不言语。   却不知道自己这么一笑,有着从前没有的秀气。   六姑娘怔了怔,忍不住也上下打量着她。“妹妹这一病,倒好象与从前哪里不一样了?”   甄宝人心想,当然不一样了,芯片都换了呢!但嘴里却说:“哪里会不一样了?可能是病得太久了,姐姐你都忘了我什么样儿吧?”   六姑娘仔细瞅了瞅,又没有瞅出特别的地方,歪头想了想,说:“胡说,我哪里会忘了小七?估计是小七你长大了,所以看着就不同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着,沿着抄手游廊,七转八拐,走了约摸半盏茶功夫,到了一座高大的院落前面,一溜儿青瓦粉墙,古朴高大的树木刚刚发出新叶。   西边有个小小的角门,进去就是老祖宗院子的后院,两人携手再沿着抄手游廊,逶迤来到正房门口。门外站着几个梳着双髻,身着青袄的小丫鬟,一边有人向里面禀报,一边有人挑起帘子请她们进去。   呵,甄宝人一进屋里,顿时吓了一跳。   原来屋里或坐或站,挤挤攘攘一屋子的丫鬟儿婆子,个个穿红着绿,珠翠满头,脂粉的香气儿扑鼻而来。   她不着声色地退后半步,见六姑娘行礼她便也跟着行礼,见她唤“祖母”、“母亲”、“二婶”、“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八妹妹”,便也垂着眼眸跟着叫准不会错,见六姑娘坐下,也跟着在她下首就坐。   坐定之后,甄宝人逮着一个空隙,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子里坐着的伯府三代女主人们。   坐在罗汉床上主位的老祖宗看起来五十出头,头发半白,下颌端方,目光如电。甄宝人心说,古人都说相由心生,一见可知这是一位精明的老太太。   坐在炕上客位的大夫人王氏,乃是著名的沧州王家长房的嫡女,宗亲与清流世家联姻,是最常见的婚姻搭配模式之一。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相貌中等,谈不上多漂亮,但胜在气度雍容。   坐在左边椅子首位的二夫人郭氏体态偏丰腴,面如满月,弯眉秀目,嘴角带笑,貌似性格不错。   至于甄宝人久仰大名的二姑娘甄巧人,正倚着老祖宗的脚踏边坐着,一边说笑着,一边乖巧地帮她揉着腿。   秋芸在自己耳边早已灌输多次,说是甄家二姑娘的美貌,在京城上流圈子里颇负盛名,甄宝人多瞄了几眼,果然容色秀丽,俊眉修目,顾盼神飞。   其实单论相貌,六姑娘甄盼人略微强过她。但甄巧人嫡女出身,从小众星拱月般长大,娇养出来的气度,六姑娘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三姑娘甄慕人坐在二夫人下首,与二夫人长相肖似,也是面如满月,眉目秀丽。三姑娘下首坐着八姑娘甄兮人,也是郭氏所出,年方九岁,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雪团子一般,形容尚小。   二老爷家柳姨娘所出的一对儿双胞胎看上去着实令人羡慕,四姑娘甄笑人、五姑娘甄倩人分别坐在三姑娘的下首,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桃腮,五官十分艳丽。   甄宝人细细数了甄家的便宜姐妹们,加上传说中远嫁山西的庶长姐甄美人,足足有八位,怪不得京城流传着“甄府八美”的佳话。  正文 第5回 绯闻缠身   甄宝人仔细一琢磨甄家女孩儿的名字,恍然大悟了!出处应该是诗经里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这一句,倒很切合这一屋子的大小美女们。   不对啊!她突然想到自己,原主名字中的“宝”字,就不在这句诗里呀?   按说八个人,一句诗虽好,只得了七个字,总有一个姑娘要换个别的什么字,但为什么不是最小的,偏偏是排在中不溜的自己?   要说是因为视原主如珠如宝,甄宝人就是再死一次,也是不信的。   等着小丫鬟都上了茶,老祖宗这才开口,是对大夫人说的:“丫头们都来了,你就说说吧。”   “是,母亲。”大夫人应了一声,眼波流转,落在甄宝人的脸上,严厉地说,“七丫头,今春的事情,老祖宗慈悲,念你年幼无知,姑且饶过你这一回。只是你须得牢记在心,切不可再行差踏错了,丢了咱们伯府的颜面,记住了吗?”   一众姑娘们或鄙夷或嘲笑地看着甄宝人,只有甄巧人第一次将眼神投注在她身上,不过是一闪而逝,甄宝人只觉得凉冰冰的。   咦,大夫人这话儿是取消禁足的意思吗?甄宝人心中一喜,立刻站起来,恭敬地说:“是,母亲。”   大夫人点点头,又说:“其他姑娘也一并长个记性,别做出什么有损闺训的事儿,以后再有此类的事情,绝不轻饶。”   其他姑娘们纷纷答应着。   大夫人王氏满意地点点头,低头问老祖宗:“母亲,您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老祖宗摇摇头,说:“没了,老二媳妇刚回来,咱们仨个说说话,丫头们都去花厅说话吧。”   七位姑娘闻听,都恭谨地站了起来,行礼退出后,一路衣香鬓影,鱼贯地走向花厅。   丫鬟们早过来了,搬杌子的搬杌子,倒茶的倒茶,添果盘的添果盘。等大家都坐定,甄宝人发现自己就添居未位了,便是比自己还小的八姑娘都坐在自己的前头。   她看了看大家的神情,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妥,看来这排位是由来以久的。甄宝人在心里暗叹:原主呀原主,你TMD还能更窝囊一点吗?   “三妹,这回去扬州,又有什么趣事妙事?”首先开口的是二姑娘甄巧人。   甄慕人摇摇头,说:“这回去的时机不对,扬州城里学子们正闹事,外祖母不准我们出去闲逛,每日里便是在院子里跟舅舅家的姐妹们玩耍,实在无趣地很。便是送二姐姐的礼物,也是叫我奶娘去挑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姐姐的意?”   她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便递上一个漆木香奁,搁在三姑娘的面前。   三姑娘取出一对蓝色底绘红花耳环,递给二姑娘。“姐姐喜欢便收着吧,不喜欢就扔了吧。”   二姑娘瞅了瞅。“瞅着怪精致的,就是这材质,从前是没有见过的。”   三姑娘说:“说是什么拂菻国运过来的佛郎嵌,另外有个名字叫法蓝。”   二姑娘说:“法蓝,这名字倒是雅致,这蓝色也是讨喜,谢谢三妹妹了。”招来丫鬟取了镜奁过来,她当即对着镜子戴在耳朵上,那红蓝色都极艳极正,十分衬她,大家纷纷都说好看。   甄宝人和六姑娘的礼物都是缠枝红玛瑙银耳环,银质尚好,玛瑙的色泽也正,只是做工一般,算不上用心。   不过,六姑娘还额外得了一套纯银的绣针,看样子三姑娘还是比较了解她的喜好。   至于甄宝人,对这具身体的地位早不抱期望了,反而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声谢谢,倒惹得三姑娘诧异地瞅她一眼,说:“小七似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二姑娘斜睨甄宝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嗯,如今小七她声名远扬,当然是不一样了。”   其他姑娘并一干丫鬟掩嘴偷笑。   八姑娘甄兮人一副天真的口吻:“七姐姐,那东平侯府的世子魏铭秀真的这么好看吗?值得你为他在雪地里站一晌午?”   一众姑娘们都看着甄宝人,神情或是取笑,或是不屑,或是好奇。只有二姑娘甄巧人这会儿听见八姑娘问出魏家世子的事儿,柳眉微蹙,微微别开了脸颊。   三姑娘瞋怪地瞅了八姑娘一眼,说:“小八,别仗着自己年幼,说这些没有分寸的话,仔细让祖母和母亲听到了,用家法处置你。”   八姑娘兮华吐吐舌头说:“只是随便问问,姐姐你多心了。”又缠着甄宝人问,“七姐姐,你说说吧?”   四姑娘也附和起来:“是呀,小七,你说说吧,我也好奇呢。”   如今的甄宝人,哪里知道这魏柿子是方的还是扁的?她含糊地说:“你们要我说些什么?我是真的迷了路,什么人都没见到!”   八姑娘不高兴地嘟起嘴巴,水灵灵的大眼睛翻了个白眼:“你便是不肯说,也没必要这么糊弄我们,你当大家都不知道你那天……”   三姑娘轻斥道:“小八,不要浑说,刚才大夫人的话忘记了么?”   二姑娘瞥了甄宝人一眼,说:“八妹妹要是真想知道,倒也不难,改天我去东平侯府的时候带上你一起,让你偷偷地瞅上一眼。”   甄宝人虽然懵懵懂懂,可不过几个照面下来,她就感觉到这个二姑娘对她毫无善意,姐妹情深什么的,估计是没戏了。   三姑娘慕华眉心微蹙,说:“二姐姐,小八顽心重,可别让她当真了。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少不得把咱们都臭骂一顿。”   甄巧人顿时笑了起来,一扬手中的帕子说:“三妹妹别担心,原本就是逗小八玩的,咱们女子怎么能见外男呢?对了,三妹妹,扬州学子在闹什么?居然闹得这么凶?”   “我也不清楚,好象是为了荫补(照顾高级官僚子弟入仕)的事。”三姑娘属于不关心政治的人,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一个专业名词来。   这个话题在座的姑娘们都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再深入。几个姑娘们又扯了一会儿扬州风光,吃喝穿戴,东家长西长短,倒是聊得热火朝天。   甄宝人一句话也没说,她只凝神听着,分析着各种对她有用的信息,心里顺带着先把长房的几个姐妹关系先厘个大概。   二姑娘是长房唯一的嫡女,大姑娘、六姑娘和她,应该都是伯爷的小老婆们生的,就是不知道原主的娘,是哪一位。自己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看自己,想来原主的亲娘不在府里或过世的可能性很大。   从老祖宗院子回来后,甄宝人坐在书案前,把思路理了理。这是她从前工作中养成习惯,几乎已经变成潜意识。   东平侯府世子魏铭秀——原主便是因为他大病一场,香消玉殒,却不知道这罪魁祸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秋芸端着茶水过来,见纸上浓墨写着“东平侯府魏铭秀”几个字,顿时急了,放下茶,把纸夺过来几下子撕了个粉碎。     正文 第6回 晨昏定省不消停   “姑娘你怎么还不长记性?老祖宗和大夫人才刚刚解了你的禁足,你又惦记上了?若是让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告了,可怎么办?”   甄宝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心里暗道,继续说呀,继续说呀。   “没错,他是帮过你一回。可是人家是侯府的世子,早已到了说亲的岁数,指不定是什么样的高门贵女,你便是惦记了也没用,白白惹自己伤心而已。”   秋芸扯过纸来撕个粉碎,犹不放心,拿过火盆子,烧个干干净净,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呼出一口长气。   抬头看甄宝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当她是伤心,走过来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说:“齐大非偶,姑娘看开点。以伯府的门第,姑娘将来的婚事也不会差的,姑娘就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内心也是怀疑,老祖宗和大夫人都不待见甄宝人,在婚事上会替她用心谋划吗?   “还有,姑娘以后还是离二姑娘远点,她说什么,可千万不能相信。上回,她忽然要带你去东平侯府去,我当时就觉得不妥。若不是她诓你,你怎么会在梅林里站一个晌午?若是她回来担着点,大夫人和老祖宗也不会这么生气,又是打骂又是禁足。二姑娘分明就是拿你作伐子……”   秋芸见甄宝人凝眉出神,皱眉问,“姑娘,你在听吗?”   甄宝人忙点点头说:“在听,在听!”   她其实在分析秋芸的话,从这些话里,她感觉原主和那个魏柿子确是认识的,姓魏的,似乎还帮助过她。   还有这个二姑娘,今日一见,甄宝人自己的预感和秋芸的话不谋而合,想一想自己网上看过的宅斗文,心说,难道这甄家姐妹之间也有着不可告人的龌蹉,以至于互下绊子陷害吗?   “姑娘也眼见大了,最迟明后年,老祖宗和大夫人就会为你定下亲事。姑娘有空就多点到老祖宗和大夫人面前聆听教诲,总是有好处的……”秋芸又开始老生常谈了,甄宝人假装在听,心思却移到别处。   这一招是她从前大学时候练的,不爱听的课,又不能旷课,就假装专心致志地听课,实则天马行空,胡思乱想,骗过好些老师。   穿过来一个多月忙着躺在床上生病,还真没有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这么复杂,地位低不说,各种不招人待见,居然还有一段于封建礼教不符合的绯闻。   是不是老天看自己在21世纪混得太如鱼得水了,特别搞个困难版的穿越,来捉弄自己呢?   第二天不过五更三刻,外面还一片漆黑,秋芸便点起灯,进里屋叫甄宝人起床。   甄宝人的禁足昨儿得到解除,今儿天不亮,就得先到大夫人王氏所住的伯府正院——和熙院请安,然后再同大夫人一起,到位于正院东边的春晖堂——老祖宗的院子请安。   梳妆的时候,甄宝人闭着眼睛任秋芸捯饬,心说,唉,还不如一直被禁足了!这时代的晨昏定省,可比朝九晚五可怕多了。按现代时间算,这不是只有早上五点多吗?这么早,去把那个老太太吵醒,这多不人道!   她混进春晖堂的时候,暖阁里还掌着灯,满满一屋子的媳妇丫鬟,绫罗绸段,翠绕珠围,差点晃瞎了甄宝人的眼睛。   老祖宗早已穿戴停当,正拉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在说话:“虽说天气暖和点了,早晚还是会反复的,轩儿你还是多穿一点吧。”   看来这就是伯府的大少爷甄芸轩,甄宝人倒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半大少年乍一看,那绝对是韩剧里标准的花样美男,高鼻梁,不大不小的单眼皮,薄薄的嘴唇,和二姑娘不大像,估计是像了自己便宜爹。   “老祖宗,您别担心,大氅我叫顺儿拿着,冷了就会穿。”   “那就行。”老祖宗对自己的大孙子,那是越看越爱,正正他衣领又说,“在国子监记得结好同窗,别仗着三脚猫的拳脚,又去惹事生非。”   右边下着坐着的二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母亲您真是的,芸轩又不是第一天去国子监,您还总这么担心?”   话音刚落,丫鬟一挑门帘,大夫人带着二姑娘甄巧人走了进来,说:“弟妹,你是不知道,国子监一帮公侯、王孙,又都是年少气盛,可不缺那打架闹事的。咱就说上回吧,扈国公的嫡长孙薛晓白把户部尚书杜淳儿子的腿都打断了,官司到闹到官家(皇帝)面前了。官家碍着锦文长公主的脸面,只让扈国公赔钱了事。”   二夫人不喜她轻慢的语气,笑着说:“我原比不得嫂子是在京中长大的,自然孤陋寡闻了一点。”   大夫人听出她话里有话,却也不好发作,只当没听见,上前拉着甄芸轩的手说:“母亲,时候不早了,让轩儿赶紧去吃早饭,可别又迟到了,挨博士的尺子。”   “可不是嘛!”甄芸轩回身向老祖宗行礼,“老祖宗,孙儿先告退了。”   “快去吧,快去吧,打在你手上,可疼在我心上!”老夫人摆摆手,笑着说。   长房庶出的三少爷甄芸轺已经十一岁,个子窜的老高,他和同为庶出的七岁四少爷甄芸轲因为晨读也走了,剩下清一色的娘子军。   老祖宗冲大家摆摆手,笑呵呵地说:“丫头们,快都坐下来,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跟着回着跟大丫鬟秋蔓说:“蔓儿,去里屋把那双鞋子拿出来。”   秋蔓应了一声,进里屋取出来一双鞋子,鸦青色锻面别出心裁地绣着几朵千日莲,撞色雅致,针脚密实。二夫人先接过,仔细看了看,啧啧称赞:“母亲,这谁绣的?都快赶上锦绣坊的何四娘子了。”   四姑娘、五姑娘一起走上前来,一人拿了一只仔细瞅了瞅针脚,忍不住掩嘴一笑说:“我们可是知道了,这是哪一位的手笔,咱家可没第二个人有这个功夫!”   大夫人已经明了,斜睨了六姑娘一眼。 正文 第7 回 妯娣相争   “你们猜不出吧?是咱六丫头绣的,不错吧?”老祖宗得意地说,“说起来,咱家几位姑娘,请的可都是锦绣坊的绣娘一起教的,只有六丫头真是学出师,其他几个都是半桶水。看看这颜色,看看这配线,还有这鞋底不厚不软,穿到脚上最舒适了。”   二夫人笑呵呵地说:“这么好?母亲你说的我都心动了,六丫头,几时给你婶子也做一双呢?”   老祖宗摇摇手说:“最近可不行,我还有任务要派给六丫头呢。”顿了顿又说,“下月东平侯家老夫人六十寿诞,我跟她多年的老姐妹,正愁找不到好礼,如今想想,六丫头做的鞋子倒是极好的礼物。”   她转头对六姑娘说,“六丫头,你回去再做两双,需要什么布料、什么金钱银线,尽管跟你母亲提。”   “是,老祖宗!”甄盼人乖巧地应了一声。   二夫人纳闷地问:“母亲,那家的老夫人如今已是一品的诰命,她过六十大寿,咱送两双鞋子似乎轻了点。”   大夫人笑眯眯地说:“弟妹你是不知道,那东平侯府的老封君,年轻的时候一身的功夫,最是飒爽不过的女中豪杰,可惜不慎堕马伤过脚,对鞋子的要求可高着呢,太软太硬都不行。东平侯府的一干丫鬟婆子,个个卯足劲想要做双好鞋子,想博个后半生衣食无忧呢!再说了,上台面的大礼,老祖宗早令我备下了,鞋子不过是个小礼。”   瞧这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二夫人笑着说:“嫂子果然是人面熟络,连东平侯府丫鬟婆子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细细一想可不是好话,大夫人脸色微沉,欲要反驳,却又无从驳起。   甄宝人看了这妯娣俩斗法,忍不住暗暗称奇,这个二夫人总是嘴角带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是说出话来却回回让大夫人吃瘪,真真是个妙人。   三姑娘瞟了大夫人一眼,拉着六姑娘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六妹,得空你也教教我,让我也给母亲做双好鞋子,免得她馋的不行了。”   老祖宗点点头说:“三丫头确实也该学学了,到时候送给郭夫人一双,又孝心又体面。”   三姑娘一听这话,顿时躁红了脸。“老祖宗,我不要嘛,您总拿小三来打趣。”   她去年是订了婚的,就是扬州舅家的表哥,算是典型的两小无猜。但是甄宝人可明白,这两人成亲,那可是真正的近亲结婚,她忍不住要为后代的品质担忧。   “你们看看,这哪是有良心的?求我成全那会儿,敢情她全忘了?”   一屋子们的女人们都笑了起来。   二姑娘和大夫人一起回到院子里,丫鬟婆子们摆上早餐,刚刚吃完正漱口,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六姑娘在外求见。   二姑娘甄巧人一听,娥眉微蹙,说:“娘亲,这丫头八成是来给您送鞋子的。”   大夫人想了想,说:“就说我还在吃早饭,先让她在门口等着吧!”   小丫鬟一听,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伯夫人,就在门口么?不去暖阁等……”   二姑娘冷冷地说了一句,“还不快去?”   小丫头一哆嗦,飞也似的下去了。   二姑娘不快地说:“娘,你还让她等着干吗?如今她巴结上祖母,早不将母亲看在眼里。直接打发她回去就是了,谁稀罕她那双鞋子?那娘俩一样的狐媚子,就知道背后搞这些献媚争宠的小伎俩,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大夫人皱了皱眉,说:“巧丫头,自从上次磕伤了头,你如今脾气倒越发急躁了!不过是双鞋子,哪里就到那一步了,且凉她一下就是!”   二姑娘眼神阴沉了下来,“娘亲,您就是不肯听我的,我磕伤还不都是因为小七?你偏偏还留着她在眼前晃悠!小六您也是,非得惯着她的毛病不成?”   大夫人屏退左右,玉指戳着她脑门说:“傻孩子,我若是赶了她走,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分明是我心眼儿小,容不下一个庶女。我凉她一会儿,让她自个儿分个清楚明白,不好吗?再说,不过是个姨娘生的,亲事捏在我手里,能蹦跶到几时?”   二姑娘想了想,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说:“娘亲,我听说这些天,父亲可天天宿在琳姨娘那里。”   大夫人一口气堵在心里,横眉瞪她说:“又是哪个下流胚子,跟你说的这些有的没的,主子的事,倒让她们*起心来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如何能听得这些?”   二姑娘拉着她的手,说:“母亲,您别怪她们几个,是孩儿自个儿打听,孩儿是担心母亲……”   “傻丫头,我有你哥哥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王氏拍拍甄巧人的手,“你先进里屋去吧,我叫六丫头进来。” 正文 第8回 眼中钉,肉中刺   大夫人发了话,二姑娘翩然进了里屋,也不走远,在屏风后站着细听。   一会儿,六姑娘带着大丫鬟秋兰进来,果然奉上一双鞋子,湖蓝缎面上绣着洒金色的雏菊,栩栩如生。   大夫人接过啧啧称赞:“瞧这菊花绣的跟真个一样,六丫头真是心灵手巧。”   六姑娘恭谨地说:“这是女儿应尽的孝心,母亲过奖了。”   “只是这颜色太俏丽了一点,我是穿不出去的。”大夫人脸色一整,淡淡地说。   六姑娘怔了怔,她明明记得大夫人好几双这种湖蓝锻面的鞋子,所以才选了这个最保险的颜色。   大夫人把鞋子丢给侍立一旁的大丫鬟。“宝珍,我记得你的脚跟我一般大小,这鞋子你拿去穿吧。”   宝珍是大夫人娘家陪嫁来的,最清楚她的作派,也不推辞,双手捧着,笑嘻嘻地说:“谢谢夫人,谢谢六姑娘。”   六姑娘俏脸微白,想了想,说:“那母亲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孩儿再给您做一双。”   “好,只是我一时也没有个主意,还是小六你来想吧。对了,宝珍,你拿几双旧鞋子给六姑娘,让她参考一下。”   “行,六姑娘,请跟我来吧。”   六姑娘一走,二姑娘从屏风后走出来,说:“娘亲,您就是太仁慈,不过是约略下了她丁点的颜面,她能得了教训?”   大夫人有点儿奇怪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巧丫头,依你的意思,倒是应该拿六丫头怎么办呢?”   二姑娘粉拳一握,“娘亲若依着女儿,管教这两个丫头再不能翻身……”   “住嘴!”大夫人低喝一声,“巧儿你是疯魔了么?小六、小七再不济,那也是你的亲姊妹,你父亲的血脉。你兄长一根独苗,这一代袭爵眼见着已是没了指望,如今他文没成武不就的,这两年眼瞅着要说亲,哪家的高门贵女愿意下嫁?随便说和一个,娘亲如何能甘心?甄家的几位姐儿美貌早已名扬盛京,这几年挨个儿都要说亲,说得好,那就是轩儿的助力,尤其是小六,相貌堪称绝色,娘亲还有大用,你待要怎样,娘亲第一个就不能饶你!”   甄巧人看着大夫人眼神冷冰冰的,知道母亲动了真怒。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是娘的掌中宝,可兄长那是娘亲的心头肉,是她这一生富贵荣华、一直荣耀下去的指望,自己万万不能和芸轩相提并论的。   于是,只听噗通一声,二姑娘双膝跪倒在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蕴满了泪水。   “女儿不敢,娘亲的教诲,巧儿一刻不敢相忘!兄长的助力,您不是还有巧儿吗?这一生一世,巧儿定以兄长为重,耀我甄氏门楣,事事必竭尽全力!”   “唉!”眼瞅着爱女跪倒尘埃,大夫人忍不住动容,到底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你这是何必,快起来吧,地上凉!”   甄二姑娘不肯起来,仰头看着娘亲,倔强地仰着脖子,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看得大夫人心酸不已。   “巧丫头,自从你上次受了伤,死过去一回居然又醒转,竟是变了一个人!娘亲虽是处处体谅偏疼你,可你做得还少么?就说说小七吧,你居然敢在东平侯府,将她骗至梅林深处,足足冻了几个时辰,亲手毁了她的闺誉不说,差点儿要了她的性命!咱甄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闺誉何等重要,你却连娘亲都敢瞒着。之前这桩桩件件,都是娘亲帮你善了后,你若一意孤行下去,让为娘如何能不为你担忧?”   她心说,娘亲,您哪里知道?您亲生的女儿如今已是重生的人,上一世您看不起的庶妹们,一个小七成了东平侯府的世子妃,专房独宠,恩爱非常。那么风流俊秀的一个人儿,为了她,跟前仅有的一个通房丫头,都被送了出去。   一个小六凭着东平侯府的路子,倒是进了安王府,成了权倾朝野的安王的侧妃。   可您过世不过白天,您亲生的女儿,就被天家指定为和亲的人选,嫁到千里之遥的番邦,毫无人伦的敦律亲王居然喜欢兄弟共妻,可怜一个娇贵的千金小姐,终日以泪洗面,受尽凌辱而死。   死前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曾听到下人议论,周朝的皇叔晟王与番邦勾结,策动了政变,战乱中官家中了敌人的暗箭,逃难的路上,终于没能熬过去,薨逝。   安王率领远征军杀了回马枪,平定了宫变,以皇太弟的身份登基为新皇,曾经的侧妃六姑娘,一跃登天,被封为丽妃。   悲惨的上一世,就是一个永远走不出的噩梦,上天既然给了她机会,让她能重活这一世,甄巧人早就下定决心,要凭借自己洞悉的先机,为自己谋一个锦绣人生。   六姑娘即使成了丽妃,她也不羡慕,这一世,甄巧人选定的良人就是魏家的世子魏铭秀,非他不嫁。因此眼前这个七妹,上一辈子命定的世子妃,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务必先除之以绝后患。 第一卷 春锁重楼 第9回 姐妹不睦   甄二姑娘一下子掀开额前的刘海儿,“娘亲,您看看我额前的疤痕,如果不是小七她故意而为,女儿怎么会留下这样致命的伤疤?女儿家的身体发肤,何其金贵,您叫我心里如何能忍?”   看着女儿额角发际线上那一弯淡淡新月般的疤痕,大夫人心里一软,忍不住叹息一声:“巧儿,娘亲知道你心里恨着,为娘的难道不心疼么?可小七她……,她已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你就不要总是耿耿于怀,为娘的答应你,定会为你出了这口气,还不成么?”   甄二姑娘一肚子的委屈,全来自于前世,却不是此刻能讲给自己娘亲听的,她只能勉强应承:“女儿知道了,谢谢娘亲的体恤!”   大夫人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挽起来,“不要再跪了,当心凉气入了身子,对于女人那可是会影响生育的大事儿,以后再不可如此任性了,为娘的,看着也心疼不是?”   眼瞅着甄巧人拿帕子拭干了泪水,大夫人回头叫宝珍,“快去给巧丫头烧一碗姜茶来,多加红糖,去去寒气再回院子!”   甄宝人渐渐发现原主的一切待遇,一众姑娘里,那都是独一份的。   其他姑娘屋里都有一两个老成稳重的嬷嬷主持,而她屋子里只有三个不懂事的小丫鬟,便是最大的秋芸也只有十四岁。   又比如说,其他姑娘平时都是有来有往的,三姑娘就常来找六姑娘一起做针线,六姑娘也时常去她院子里,和四姑娘、五姑娘一起看书、画画。   偶而,人家这几个姑娘还会结伴出去看庙会。唯有她,从来没有人上门,也没有人邀请她串门。   每日晨昏定省,老祖宗、大夫人也仅仅是用眼梢瞅一下她,从不过问她的情况,更别说嘘寒问暖。   ……总而言之,原主就是悲剧的代名词,而更悲剧的是,甄宝人接了她的班。   这种状况由来已久,甄宝人一时就想改变,即使身为千年以后的穿越女,那也是有心无力。   忽忽两日,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个节日也称为女儿节,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子可以到大街上嬉闹游玩的节日之一。   这一日,上至皇亲贵戚,下至升斗小民,只要是待嫁的姑娘,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头露面,出去逛逛风景。   甄宝人早听秋芸说过,心里也不禁向往。   一大早,秋芸去厨房里领了荠菜花,先是铺满甄宝人的床,金晃晃的,仿佛铺了一床的黄金,多余的便插在案头的花瓶里。   梳妆时,秋芸又在甄宝人的双丫鬟上插满荠菜花。甄宝人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俗不可耐,坚决不同意这样打扮。   无论秋芸说什么风俗、规矩,她只沉着脸不肯出门,秋芸只得作罢,到底随了她的意愿,只在鬓边斜斜插了一支。颤巍巍地,不细看,倒好像多了一只金黄色的花钿。   她在原主新做的春装里挑了半天,发现全是些月白、银灰那些不出彩的颜色,估计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吧!只有一件湖蓝色的,在里面算是出挑的,她一直不喜欢这些偏冷色调的,无奈也只能挑上这一件了。   甄宝人终于打扮妥当,与秋芸一起,到正院垂花门前候着,各个院子的主人携着丫鬟婆子,挤挤攘攘地站满小半个庭院。   甄宝人站定,习惯性地先观察人,她看到其中一个女子长得特别出众,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桃,气质娴静,手里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跟六姑娘有几分相似,便猜是她亲娘琳姨娘。   果然六姑娘过来的时候,先向她行了半礼,琳姨娘微微笑着,眼里一片春风,比这阳春三月还要和煦,甄宝人忍不住微微叹息。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另有一个女子也是二十五六岁左右,牵着七八岁的四少爷甄芸轲,衣着相比丫鬟婆子们要华丽很多,相貌也是极为漂亮,但略逊于琳姨娘,应该就是伯爷的另一个姨娘孙氏。   站了约摸半柱香,一干丫鬟婆子拥着老祖宗、大夫人、二夫人、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八姑娘过来了,众人纷纷行礼。   甄二姑娘今日妆扮的煞是明艳,一件浅黄色的春衫,随风裙角翩跹。   她也只在鬓角不起眼的地方插了一朵荠菜花,两两相比,秋芸立刻明白过来,幸亏听了甄宝人的话,没有插上满头的花。   人已到齐,老祖宗前面当先,王氏和甄二姑娘左右虚扶着她,一大帮丫鬟婆子围着大小主子走出大门。   门外已停着三辆镌着伯府标记的黑漆木绘流云纹的大马车,两辆镌着伯府标记的青幔马车,另有四辆牛车。   老祖宗上了当首的那辆马车,王氏带着二姑娘上了第二辆,二夫人带着三姑娘、八姑娘上了第三辆,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和甄宝人上了第三辆的青幔马车,琳姨娘和孙姨娘带着两个小少爷坐了第四辆马车,那些牛车则是给丫鬟婆子小厮们坐的。   车子走的很慢,甄宝人挑起窗帘看着,只见不少马辆和行人,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街道两旁大都是平房,偶而会冒出四层高的小楼,看招牌应该是酒楼。沿路店铺林立,行人衣着整洁,神情平和。   甄宝人还待细看,四姑娘扬手“啪”的打在她手上,柳眉一横,说:“小七,你可别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连累了我们几个。”   六姑娘也附和着:“是呀,七妹,咱们难得出府,你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甄宝人微微一笑,并不计较,她松开手,帘子落下。“只是看一眼,四姐姐和六姐姐何至于此?” 第一卷 春锁重楼 第10回 拉风的魏二姑娘   甄宝人话音未落,甄四姑娘不屑地笑了笑。“我倒是忘记了,七妹你向来不识有‘目不邪视,耳不妄听’的话罢了!”   怎么了?这甄四今天是逮着怂人搂不住火了么?   甄宝人微笑,闲闲地说:“彼此,彼此,四姐姐不是也不识‘尊卑有别,长应爱幼’吗?”   旁边的六姑娘闻言一怔,忍不住抬眼细细看着眼前的甄宝人。   今日的甄宝人一袭湖蓝色的衣裙,乍一看似乎与平日里无异,从不刻意出挑,但细细看去,却有极大的分别。她的妆容与诸位姐妹都不同,一张玉雪的脸,根本看不到脂粉的痕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一眼深潭,波光粼粼。   四姑娘冷笑一声,说:“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疙瘩角落来的,也配谈尊卑有别?”   “不过,便是知道自己从哪个疙瘩角落来得又如何?还不都是一样的命!”甄宝人今儿不打算继续吃瘪了。   “小四,你就少说两句吧!”一直没吭声的五姑娘终于开了金口,她盯着甄宝人小半天,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伸手拽了拽四姑娘的袖子。   “呸,谁跟你一样!”四姑娘甄笑华口气鄙视,她不如双胞胎的妹妹心机深,显然是个急脾气,受不得激,大概过去从没受过甄宝人的气,如何能忍得?   甄宝人笑嘻嘻地指指前面。“哦,四姐姐原来和小七不一样呢!真的不一样的话,四姐姐便坐前面的马车去呀!”   甄家当家的主母和嫡女们,那都是坐在前面的两辆车上呢!   四姑娘没想到甄宝人在这里等着她呢,一时涨红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甄六姑娘诧异地看着甄宝人,这还是哪个笨嘴笨舌,懦弱怕事的小七妹吗?几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而且自始而终,她不愠不怒,脸带微笑。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一般的出身,何必还要去分个高下?”五姑娘笑着打圆场,别有深意的看甄宝人一眼,“七妹年幼,四姐姐且让着她吧。”   四姑娘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们看看,她需要我让着么?不过是个没皮没脸、伤风败俗之人,我费事跟她说话。”又拉起六姑娘的手,故作亲热地说:“六妹,我跟你说呀,前些日子娘……柳姨娘回来了,给我带了一匹苏绣……”   甄宝人则扭过头,真的来了一个“耳不妄听”。   伯府的车队出了城,又行了约摸数里,车子才慢慢停下。丫头、婆子、小厮们先下车,拉好一大圈帷幕后,女眷们才逶迤下车走了进去。   虽说这个节日女儿家可以抛头露面,但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还是另有防范措施,不肯真的就与民同乐了。   茵茵草地上铺着席子,放着矮几,摆着鲜果数样。刚刚安顿好,有个面生的俏丽小丫鬟走了过来,问:“请问,可是甄家伯府上的?”   甄家下人答“是”。   那小丫鬟又问:“甄二姑娘可在?我家二姑娘有请。”   甄家下人又问:“你家二姑娘何许人呀?”   小丫鬟骄傲地说:“东平侯府魏二姑娘。”   除了甄宝人,帷幕后的一干主子早猜到这位小丫鬟的来历。东平侯家的大姑娘年初为官家诞下皇长子,晋位皇贵妃,魏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在京城里炙手可热,一时风头无二。   魏二姑娘亲自派人来请,老祖宗和大夫人自然乐意,分别嘱咐二姑娘几句话,又让下人备了一篮品种罕见的兰草给二姑娘带去当礼物。   除了甄宝人,其他几位姑娘看着二姑娘趾高气扬地走了,多多少少有点妒忌,区别只在于有的显露在脸,如三姑娘、八姑娘;有些人私下极力掩藏,如六姑娘。   二姑娘走后没有多久,老祖宗摆摆手,说:“今日上巳节,大家不必拘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没什么意思,丫头们都去河边祓禊,祛除不祥吧。”   听这个意思,就是甄家的姑娘们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甄宝人心中一喜,闺阁千金的生活对于一个早已习惯自由自在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大铁笼子。   三姑娘和八姑娘结伴走了,六姑娘和四姑娘、五姑娘结伴走了,甄宝人又落了单。   她跟在秋芸的后面,走到自家的帷幕外面,看了看方向,她发现此刻沿着河流两岸,到处都是帷幕,有几家帷幕上还绣着大大的标志,想来是那些非富即贵的官宦之家。   这些人家的帷幕里,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妇人,偶而有几个男子,不是车夫便是青衣小厮打扮,看来这段河流,约定成俗是供官眷们洗祓的。   今日天色晴好,阳光明媚,河水潺潺,杨柳青青。甄宝人深深地吸口气,因为穿越入异世而带来的烦闷似乎也消去不少。秋芸拉拉她的衣袖说:“姑娘,咱先去祭高禖吧。”   甄宝人不知道什么是高禖,但大概猜出是与姻缘相关的,本来这就是女儿节嘛!于是,她随口问:“高禖在哪里?”   秋芸瞅了她一眼,心说姑娘居然连这个也给忘了!她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说:“喏,就在那里呀!”   甄宝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只见柳树前有几个年轻华服女子正合什行礼,但是却看不到什么高禖。   她也不敢再随便问了,怕问出什么更幼稚的话题。   待甄宝人走到近处才发现,柳树下方有个三尺高的土翕,里面供着一个丰乳肥臀的祼体女像,看来是母系氏族崇拜的遗风。   秋芸低声说:“姑娘,等一下记得要跟高禖求一段好姻缘。”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甄宝人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却是甄二姑娘和另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带着三个小丫鬟站在她身后。   甄二姑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发出嗤笑声的少女,身着粉色春衫,上面彩蝶翻飞,绣工繁复,着实吸引人的眼球。她本人容貌秀丽,只是神色倨傲,嘴角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甄宝人心想,想必此人就是东平侯家的二姑娘魏静香,这两人也许正等着她上去见礼。   甄宝人却懒的理她们,就当没听见她的笑声,自顾自向高禖行完礼,转身就想离开。   “站住!”魏静香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低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