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1 章
正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空气里已经带了点湿润而清新的气息。
小李氏倚在美人榻上,一双弯弯的黛眉微微蹙着,宛若秋月一般静美的面上含了一丝淡淡的愁绪,美人含愁正是楚楚之姿。
“清姐儿那边怎么样了?”小李氏放下手中上好的釉里红纹瓷盏,语声里尽是满满的关切和担忧。
侍候她的是她从卫国侯府里带来的白妈妈,白妈妈年纪虽大,看上去却是严肃端正的样子:“古太医已经来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寒,需要好好养养。”
“那便好,”小李氏慢慢地应了一声,随即才轻声说道,“到底是姐姐的骨血,若真是因为我的缘故出了意外,那我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她本是大李氏的庶妹,卫国侯府在大李氏亡故之后将她嫁入周家,虽是为了维持和周家的姻亲关系也是为了照顾大李氏的两个女儿。刚刚过了门便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卫国侯府那边都要责怪了。
小李氏的一番话说得婉转动听,面上也是一派的担忧关切。一般白妈妈却忍不住生了些怒气,她两条粗粗的眉毛紧紧皱着,白面团一样的面上不可避免地带了一点的气恼,就像是发酵了一般:“这都是什么事啊!都说大小姐性子好,我瞧着却是白白惯大了那起子的人的胆子。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妾室敢在新夫人入门的时候拿.......”嫡小姐来作伐子当下马威的。这后半句话,白妈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垂头去看小李氏。
白妈妈是看着小李氏长大的,自然知道自己小姐的脾气。小事她自然可以看着拿些主意,这些大事却需要小李氏自个儿决定。
小李氏素来便是个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卫国侯府的一群庶女里面被选中嫁到周家。她也没理会白妈妈的话,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微笑着站起身来了:“好了,坐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去书房见老爷吧。”昨夜的洞房因为五小姐周清华落水的事被搅黄了,周老爷被后院的事烦的不行便索性一早便去了书房。
小李氏从小就信奉一点:日子应该是人自己过出来的。她是庶女。卫国侯天性多情,不提嫡母膝下的一子二女,单是庶女、庶子便也有一堆了。她从小便守在嫡母跟前小心奉承服侍,每日的请安便是连病中都不敢忘记,姐妹间学习的时候不仅要小心藏拙不夺了嫡女的风头还要适时进步免得被善忘的父亲忘在脑后。哪像她的大姐,金玉堆里长大,自小便天真骄傲,明明是卫国侯府的嫡长女又是周家正经的原配正妻,却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生生地把自己怄气怄死,真是可笑之极。
小李氏一路琢磨着,等到了周老爷的书房时面上已经恰如其分地带上得体的笑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是好看。
大越有四大公府三大世家,周家虽然在三大世家之中排名最末,但也算是极有底蕴的。别的不说,单是周老爷的书房就比之小李氏在卫国侯府里见过的侯爷的书房还要大些、气派些。小李氏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小厮,缓缓问道:“老爷可在里面?我有些事想和老爷商量,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那小厮甚是识趣,忙笑应了。没过一会儿,书房里面传来周老爷的声音:“慧娘怎么来了?进来吧。”那声音不紧不慢,却是带了一点的漫不经心的意味。
小李氏闺名绮慧,周老爷这么一声“慧娘”叫地亲昵的很,一下子便让小李氏红了面颊。小李氏低头整了整衣衫,端正了姿态这才缓缓走了进去。
周老爷周正声在练字,见小李氏进门便放下笔,抬眼去看。他已过而立之年,眉宇之间的端谨之色还未散去,带了点英气的五官看上去格外的吸引人。他上前扶起行礼的小李氏,出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李氏闻言却是垂下了眼,贝齿轻轻咬着嫣红的薄唇,面上带了少许的担忧:“妾身这次来,是为了清姐儿的事。”
“哦?”周老爷皱了皱眉,想起落水之后一直躺在床上还未醒来的女儿,面色也不怎么好了,“你是她的母亲,她的事你还是要多用些心。”他素来都是多思多想的人,不由有些怀疑小李氏是想借着这事来清理后院。这样一想,对着这位‘心大’的新夫人,周老爷的心里便忍不住生了些反感。
只是小李氏垂眉敛目地站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周老爷那带着怀疑地目光,当她抬起头时却已经是一派温和恳切的样子:“我来便是想和老爷说一声,不如让清姐儿搬到我的院子里来住。老太太年纪大了,又要照顾涵姐儿他们,顾不上清姐儿也是有的。我是清姐儿的母亲,照顾她自是理所应当的。”
此言一出,周老爷心头也松了口气。其实周老爷本来也是打算让小李氏照顾女儿周清华的。一是周清华不怎么讨老太太喜欢,老太太已经放下话说是自己精力不济了。二是小李氏到底是周清华的姨母,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坏心。只是到底是新婚,周老爷也是担心自己的新妻子太年轻、不懂事,也就没开口。
见小李氏这般识大体,周老爷的心情好多了。他细细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跟前的小李氏,只觉得小李氏面若秋月更兼之气质温柔,比之原配大李氏多了几分的艳色又比孟姨娘孟玉微多了几分的秀色比钱姨娘钱若忧多了几分的贵气。心中便免不了地动了动然后软了软。
周老爷的语调便更显得温和了些:“听说你的字写得很不错?过来帮我看看我写的这幅字如何?”
小李氏点了点头,面颊微微泛红,唇角的笑容却是羞涩而甜蜜。她正当青春,灯光之下更是有一种不可逼视、难以描绘的艳色,看上去就像是含着露珠的蔷薇,娇艳至极。
周老爷看得更是心痒,忍不住抬手握了握小李氏的柔荑,亲自牵着她的手来到书桌前。
小李氏此时却端起沉静的姿态,她低着头仔细端详着周老爷刚写好的字,长长的睫毛细细的垂着,声音又柔又软却是带了少女的崇拜和仰慕:“早就听说老爷乃是顾大师的高徒,果是得了顾大师的真传。”她似是无意地往周老爷的怀中靠了一靠,精致的眉目只是微微一动便是格外地动人,“只是最后这个字收笔有些急了,怕是刚刚被妾身打扰了吧。”
“这和慧娘你有什么干系,只是写字时静不下心罢了。”周老爷见她这般有眼力又知情懂意,对着这新婚的妻子更添了几分的疼爱。他抱住小李氏,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不如等今晚回房的时候,爷和你两人再写一副?”
小李氏顿时羞红了脸,拿手轻轻推着周老爷的胸,缩在周老爷怀中不说话。周老爷只觉得自己心口热热,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周老爷离小李氏自己的理想夫婿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小李氏本想着在门当户对的几户人家里寻个有些能力才华的庶子,借着卫国侯府的势,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周老爷固然是好,但周家势大卫国侯那边怕也使不上多少力,再者这周家后院也麻烦颇多。不过,既然是嫁过来了,还是要用些心才是。
这厢小李氏和周老爷新婚甜蜜正蜜里调油,那边却有人愤怒地要死要活。
我靠,我居然穿越了!周清华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
说实话,穿越这种事,无论是按需分配还是按劳分配都不应该轮到刚刚大学毕业的周清华才对。
对于周清华来说,自个父母辛辛苦苦地把自己带大,虽然不求自己回报什么,但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他们怎么办?难不成当白养一个女儿?
这样一想,周清华的心情就更差了。她心头说不上是害怕担心还是沮丧恼怒,只觉得心口压得慌,难受之极。然而,这种非自然、非科学的事却没有可以什么怨恨的对象,她就算再心里把如来佛祖加上帝骂上一百次一千次都没什么用。孩子的身体本就娇弱,加上身上病情还未转好,她扛不住身上和心理上的疲惫和虚弱,怀着“也许睡一觉就好了”这样的自欺欺人的想法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2 章
周清华是真心诚意的不想穿越。她在现代时也算是听话的好孩子,诚诚恳恳地上学读书,虽然没像她老妈老爸幻想地那样考上清华北大可也算是正牌的大学本科毕业。毕业之后,她因为没能挤上公务员这座独木桥便被自家当老师的姑姑拉去隔壁高中当了实习老师。周老师教书育人,一派闲适,小日子正滋润没想到居然赶上了穿越这班车。
拜托,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摆脱学习这座大山准备奔向新生活却忽然被告知要回炉重造并且还是被踢回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这怎是一个惨字了得啊。
而且,根据周清华从丫鬟婆子还有探望她的人那里得来的资料,周五小姐也就是表面风光而已。要知道,周老爷膝下共有一子四女。大小姐周涵华和五小姐周清华一样都是大李氏所出,四小姐周芳华和五少爷周礼乐是宠妾孟姨娘所出,六小姐周雅华则是钱姨娘所出。
周涵华乃是嫡长女自小便被养在祖母的膝下细心教养,全家上下断是没人敢轻慢她。四小姐因为有个受宠的姨娘和周家长房庶长子的弟弟,自然也是腰杆挺直极受宠爱。六小姐周雅华乃是幼女,一派的天真娇憨,周老爷看着便多了几分的怜爱。只有周清华,因是父母感情冷淡时生下的孩子,爹不亲娘不爱,虽然也是嫡女,却常常被人忘在脑后。也正因如此,周清华才会在新夫人入门的夜里不知缘故地落水。
真是麻烦又讨厌的处境啊。周清华托着腮想着,因为有个雪玉可爱的皮囊,看上去倒是有了点小孩子学大人一般的天真模样。
周清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任由自己的奶妈陈嬷嬷帮自己穿上衣服。
陈妈妈摸了摸周清华的小手,忍不住低声道:“病了这么一场,小姐都瘦了,接下来可是要好好吃饭......”
周清华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这莲藕一般粉嫩圆嘟的手臂,微囧,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其实周清华也不过是个普通孩子,没什么大追求,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自暴自弃地想再死一回,可听到床边那些絮絮叨叨的人声,还是忍不住醒了过来——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死过一回了。生命总是可贵的,就算是为了另一个世界为她伤心的爸爸妈妈,她也应该不能这样矫情下去,得要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好在周清华得了些原主的记忆,且周五小姐本身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小孩子又大病了一场,周清华这个拉下脸扮小孩的大人扮演地没有一点压力。
陈妈妈见周清华又开始神游,只道是大病一场心有余悸的缘故。看着自家姑娘这还有苍白颜色的面容忍不住对着立在一旁的拂绿和碧珠迁怒道:“这次青溪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下次要是再有哪个敢把小姐一个人引到外边,别只想着自个儿,家里老子和娘也多想想......”
拂绿和碧珠只不过比周清华大上那么一些,看上去也不过是初中生那么大,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水嫩乖巧的样子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摘出来一样。被陈妈妈这么一说,她们面上便忍不住露了点怯色。拂绿性子更活泼些,她只是转了转眼珠子便笑着活跃气氛道:“这个自然是不敢的。现在连四小姐等闲都不敢来找小姐出去了呢。”
提到四小姐,陈妈妈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虽说这次周清华出事和四小姐以及四小姐那个姨娘很有些关系,但老爷夫人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奴婢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她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这一口气憋着自然难受,可偏偏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小主子:“小姐放心,夫人那边已经来人了,明日我们就要搬到夫人的静安院了。那是小姐的亲小姨,一定会待小姐好的。”
周清华鼓着面颊地点了点头:这位新夫人亲小姨她自然也是见过的。那个美貌年少的新夫人虽然每日来看望,常常搂着周清华心肝宝贝似地关爱着,但周清华还是可以看到她眼底的一片冷漠平静。
只是,冷漠归冷漠,这位新夫人既然爱惜羽毛,想要赚个贤惠慈悲的名声自然也会在面上好好待着周清华,尤其是现在她还没有孩子。
陈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等到把衣服穿好要出门了又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小姐你也很多天没见老夫人了,这次请安一定要听话些,给老夫人留个好印象。”
周清华“周点头”还是点头。不过心里却是苦笑——她病了这么多天这老夫人都不过是派人问候一连面都没露,很显然是没把这个孙女放在心上。
这次穿越还真是摸到了一手的破牌:娘早死,爹不亲,祖母不关心。
哦,对了,还有那么几个喜欢和人打对台的庶姐。
周清华抬抬眼,看着正端着文雅端庄的架子朝自己走来的周四小姐周芳华,忍不住沉重了一下下——这位小姐倒是比她还要像是个嫡女。
周家人都有一副好样貌,周清华还小,生的一副雪玉可爱的样子,周芳华却是秀雅娴静的清丽小佳人一个。周芳华今日也是好好打扮过了,穿了一袭浅碧色轻柳软纹的春衫,头上梳了个双平鬟戴着点翠的白玉环,身上还戴了一块从周老爷那边得来通体盈透的玉佩,是真真的讨人喜欢的好看。
周芳华自个儿穿地好还不忘比对一下周清华的穿戴:“呀,五妹妹这身衣服我还没见过,是新做的吧?”
“是夫人那边前些日子送来的,”周清华懒得和她打机锋,直接答道,“今日去见祖母便拿了出来,这也是第一次穿。”
周芳华乃是庶女,从一开始就把新夫人视作是阶级敌人,一听这话便抬着眉头说道:“四妹妹和夫人倒是亲近。”她顿了顿,十分习惯流利地补刀道,“就连爹爹对夫人也是十分喜欢呢。”
周芳华为人一向喜欢装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十分娴静的样子,可周清华却知道她这话绝对是不怀好意。要知道,周清华出生的时候大李氏和周老爷关系紧张冷淡的很,周清华真的是深受其害。这时候提起新夫人和周老爷的夫妻恩爱简直是往周清华这个缺爱孩童的心口捅刀啊。要是真的是原先的周清华,就算不会讨厌新夫人也会起些隔阂。
对于这样爱作又爱耍心眼的对手,周清华只得别出心裁,亲亲密密地凑上去挽住周芳华的手,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周芳华:“姐姐怎么知道爹爹喜欢夫人?”
自然是因为爹爹最近几天都歇在夫人那边——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更不能和年幼的妹妹说,周芳华被噎了一下,好在脸皮略厚不显红色,只是稍显尴尬地挽着周清华的手往前走:“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早些去请安吧。祖母那边定是有人正等着呢。”
周清华抿唇一笑,一边走着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周家风景绝伦的后花园。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宅女,除了故宫博物馆什么的就没去过什么古建筑参观,这次游览周家后花园颇有一种闲趣。
太夫人住的熙和院虽离正院不远但选的是最清净的一角,中间还有一个荷花池以及一座石桥,桥上看着波光粼粼,桥下看着□□悠然。此刻,正有人从石桥另一头缓步朝周清华和周芳华走来。
那人穿着件荷白色的束腰长裙,外边是玫瑰粉的短袄,遥遥观之,她的容貌秀丽至极,犹如明珠生晕、美玉盈光,周清华近来所见的几个美人都无法与之相较。最难得的是她举止从容雅致,神态温柔可亲,一言一行皆可入画。
周芳华微微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少女叫道:“大姐姐。”
周清华却是欢欢喜喜地伸手去拉那人的手:“涵姐姐。”
周涵华朝周芳华笑了笑算是示意,然后才拉起周清华的手十分自然地问道:“身子可是好多了?”
说起来,周清华和周涵华虽是同一个同一个车间同一个工人生产的但际遇却是天差地别。周涵华出生时周老爷和大李氏正是新婚,周老爷对着这样一个期待已久的嫡长女也是十分喜爱,虽然大李氏最初因为难产之后被断定难以受孕对着这个女儿有些迁怒但一向不理琐事的太夫人却是出手把周涵华接到身边养着。不久之后因为祖父太老爷在皇帝立后一事上出了大力,谢皇后私下里便对周家许诺要聘周涵华为太子妃,常常接她入宫和太子培养感情。所以,周涵华从小便是被当做皇后教养长大的。便是连周芳华这样嫉妒心重的也只敢欺负一下没用的周清华不敢对周涵华怎么样。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3 章
进了太夫人的熙和院。周清华抬眼看看,呵,今天来的人还真是齐全,脚程还都挺快的。
虽然原配大李氏难产去了,排除掉那些被炮灰、被忽视的不记名人士,至今还屹立在周家长房后院的便有两位姨娘:孟姨娘孟玉微、钱姨娘钱若忧。
这两位姨娘虽然成功的模式不同,可都算是都是姨娘界里的杰出模范了。孟姨娘走的是宠妾的路线,她生得容如娇花,婀娜多姿,况且她又是没落的书香门第出身,通诗词善书画,成日里依偎着周老爷弹琴(谈情)说哀(说爱),可以算是周老爷放在心尖的一朵解语花。最重要的是,当初大李氏生了周涵华后便伤了身子,子嗣艰难,老太太做主停了姨娘的避孕汤药,孟姨娘一鼓作气给周老爷生了一双儿女,从此底气更足了。
钱姨娘的身份倒是低了些,她是商户出身,虽然娘家也算是豪富但却上不得台面,她每日晨昏定省地伺候着主母平日里又是低头做人、闷声做事,存在感是低了点但胜在体贴耐用,后来又有了个女儿,倒是占了一方地方。
当然啦,因为周家还未分家,今天到场的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人。
二太太梁氏虽然长着一张鹅蛋脸,远远看上去颇有一种温婉清秀的味道,可眼神透着一股少见的精明神气。倒是三太太卫氏,虽然长了一副娇艳容貌,可因为三老爷是庶出,素来老实,看上去便是一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在今日的主角乃是新入门的小李氏——小李氏入门一月有余,太夫人冷眼看着她处事有条理又为人谨慎,算是个明白人,便索性叫齐了人准备把管家权正式交给小李氏,顺便交代、指点几句。
周清华跟着前头两位姐姐一齐在太夫人跟前请了安,虽然动作稍显僵硬但也没出大错,等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伸手扶人,这才安安静静地寻了下面的位置坐下,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小李氏今日打扮也偏端庄温婉,笑起来格外的温柔,见她们三人进门,便和太夫人说道:“清姐儿落了一次水,真是受了不少罪,看起来便也瘦了许多呢。”
太夫人的面容不似一般老人一般的柔和,反倒显得线条冷硬,棱角坚毅。她穿着随意配饰极少却自有一份端庄持重的气度,显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听到小李氏的话,她也不过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你既是她母亲,要多上点心。”
太夫人说得是四平八稳,旁的是一点也没提,本来还想顺道把周清华落水真相拿出来敲打一下孟姨娘的小李氏暗暗咬了咬牙,却还是笑靥如花地应和道:“我这人素来便喜欢姑娘,平日里只看着便觉欢喜。见了清姐儿这样伶俐可爱的,正是疼也来不及呢。”见太夫人神色淡淡,小李氏便又转了话题,“都说吾家有女初长成,说起来,涵姐儿的及笄礼也要开始办起来了吧。”
太夫人素来便偏疼周涵华,听到这个果然起了点兴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耐心说道:“涵姐儿乃是周家嫡长女,身份贵重,及笄礼更是不能轻忽。这事我原先也已准备了许久,正宾请的就是成王妃。虽说你刚上手家事会忙些,但也要多上些心,小心不要出了纰漏才是。”成王妃乃是太夫人的独女,早年嫁入成王府,不过一年光景便诞下一对龙凤胎,不仅子女如意更是极得夫家欢心。可算是身份高贵、儿女双全的正宾之选了。
小李氏温温一笑,晨光里的面容便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动人,朝老夫人行了个礼,细声答话道:“母亲说得很是,若是母亲信得过我,便把这事交给我吧。只是我年纪轻,若有什么没顾到的地方,请母亲定要耐心教我才好。”
太夫人冷淡的目光在小李氏的身上掠了掠,嘴角微微勾起:“这世上的事只要用心大约就没有办不好的,若有不会的,你二弟妹素来便是热心人,也是可以帮把手。”若小李氏是只小狐狸,周老太太便是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四两拨千斤地便把小李氏的话给推了回去。
二太太梁氏素来便是个会做人的,此时便用帕子掩着嘴打趣道:“瞧着大嫂这样体贴,可是昨儿得了大哥不少好处?”
作为新媳妇的小李氏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太夫人却是笑骂了一句:“就你这嘴快,油腔滑调的,连嫂子都敢打趣。”末了转头又和小李氏说道,“你二弟妹就是这样一副脾气,但她人却是极好的,左右都是一家人,很不必和她客气。”
小李氏连忙应了声“是。”
三太太卫氏从来都是不吭声,太夫人便也顺理成章地将她撇下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小李氏说了要把周清华接到自己院子里的事,又十分小心地和梁氏一齐奉承了太夫人许多,见太夫人面露疲色便也体贴地告了退。
因小李氏在太夫人跟前已经汇报过了要接周清华到自个儿院里的事,动作也十分神速,第二日便差人来接周清华进来,还特地又选了几个新丫鬟伺候。
周清华不仅生活条件一下子上了一个台阶,更是有幸在当晚见到了神出鬼没的亲爹周老爷。
坦白说,美男子就是赏心悦目,虽然周老爷态度冷淡,但周清华对他的印象还是保持在了水平线上没使劲往下降。
周正声看了眼立在跟前的周清华,抬手拿起茶盏喝茶,大约是觉得茶水太烫,他只喝了一口便搁了下来,微皱眉头问道:“身子怎么样了?”
周清华老老实实地朝他行礼道,经过一轮演练,她的动作流畅许多:“多谢父亲关心,已经大好了。”
周正声放下茶盏,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便点头道:“既如此,明日起便照常去闺学吧。人生在世,知礼才能明事,明事才能立身,你既入了闺学就要一心向学,多学多思,不可懈怠。”
一般来说,周家儿子三岁启蒙识字,女儿则是四岁,五岁起便要开始正式学习了。这年头没有幼儿园或者小学,周家的闺学乃是周家特意重金请了几位先生专门教授周家的几个女儿的。除了前头的周涵华是陪着公主学习的和后头二房只有两岁的周墨华之外,周家大房的周芳华、周清华和周雅华,二房的周梦华以及三房的周容华都是在这里学习的,简直是一个自办的周家小学堂。
周清华因为得了一些前主的记忆,对这些也是极为看重,早早的便开始准备起来了。听到周正声开口便清清脆脆的答应道:“女儿知道了。”
周正声满意的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小李氏。小李氏会意地接过话头,细心问道:“刚搬了院子,可住的惯?人手可够?”
周清华小心答道:“夫人指给我的几个丫鬟人都极好,多亏了她们,我的东西早早便收拾好了,侍候地也很是细心。”虽然周清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杯弓蛇影地觉得小李氏给丫鬟是预先装监视器,但眼下却是要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小李氏在周老爷跟前长脸才好。
小李氏笑了笑,嘴角一对笑涡十分好看:“你用的顺手就好,若是缺了什么或者不顺心的尽管来找我。”她看了看周清华有些苍白的面色又说道:“我库里还有几支人参,明日让人给你送去,补补身子也是好的。小孩子就是得多吃多睡。”
“多谢太太。”周清华面上十分的感动。
小李氏又转头向丫鬟地交代敲打了几句,问了周清华日常饮食,免了她平日的请安活动,然后才让人领了周清华出门。
等周清华出了门,周正声这才叹了口气:“夫人有心了。”
“夫妻本就是一体,我既嫁了老爷自然是要事事替老爷着想。”小李氏柔声说着,烛光之下,那脉脉的眼波看上去就像是江南最温润清澈的水流,“再说,这孩子与大姐姐生的这样像,我又是和大姐姐一起长大的,叫我怎么不怜惜。”
提到大李氏,周正声的好心情倒是去了些,他轻轻合上眼,语气平稳地听不出情绪:“倒还真是有些像......”
小李氏凑上去给他按了按肩,力道正好,却是叫人心头痒痒的:“老爷今儿可是累了?”
周正声缓过声气来,见小李氏灯下那清丽出众的容貌,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轻捏了捏:“慧娘果然细心,关心完清姐儿便来关心我了?”
小李氏闻言软软地垂下头,脖颈处细嫩白皙,耳尖微微泛红,却是欲拒还迎地用手在推了推周正声:“老爷怜惜会儿妾吧,昨儿可把妾累到了呢。”
这句话一下子就奉承到了周正声的心底,他笑了笑,一下子便把小李氏揽到了怀里:“老爷正是要疼一疼你呢。”
小李氏窝在他怀中,斜眼看他,细长的长眉轻轻挑了挑,适时露出半个妩媚的笑容,勾人的很。
周正声的心头一下子便热了,抱着她便往床上去,芙蓉帐里又是好一晚春风雨露。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4 章
因是大病后的第一日上学,卯正的梆子还没敲起,房里的婆子、丫鬟早早就开始忙起来了。
缩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周清华被陈妈妈拉起来,先是换了衣裳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洗漱活动。等到这些必要流程结束,周清华已经有些清醒了。
她今日照旧梳了个鬏鬏头,上面缠了几串珊瑚珠,简洁而清爽。身上穿的是的粉色绣金交领袄子,上面的瓣兰刺绣极为精致,下面则是素白色的云纹裙子。在初春时节,颇有一种娇憨俏皮的灵动神采。
“这是大小姐昨日送来的,小姐今日就戴这个吧。”陈嬷嬷从碧珠手里接过玉锁,小心的给周清华戴上。
大约是秉持着不能让妹妹在周芳华跟前丢面子的原则,因昨日见到周芳华自周老爷那边得了块好玉佩,周涵华夜间便也令人送了块玉锁给周清华。周涵华对周清华这个妹子是真心实意的好,送来的玉锁自然也不是普通货色。那锁片玉色皎然,光泽流转时隐约间又有一点碧色透出,仿佛是水光荡漾,且这玉又质地细腻温润,当真是浑然天成。
等周清华用完早膳起身,碧珠和拂绿都已经准备书包袋子已经装好笔墨纸砚的竹篮盒子,就等着周清华出门了。
周清华本以为自己今日起得早,定然也比别人早到,没想到去了闺学处,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
二房的周梦华虽然和周墨华一般都是庶女却自小养在嫡母跟前,平白养出一股清高气,不仅瞧不上周容华连周芳华都瞧不上,自顾自地坐在一边看书。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周梦华不喜欢周芳华她们,周芳华自然也不喜欢周梦华。周芳华早就看厌了周梦华故作清高的样子——不过是个丫头生的,也就是命好养在嫡母跟前罢了,居然还摆出这样一幅瞧不起人的嘴脸!且周芳华素日里连周清华这个正经嫡女都要较劲哪里会服气,索性也不理她,赌气一个人在那边看琴谱。
三房的周容华虽也是嫡女却是那边也挤不上,只能学着她母亲卫氏的样子低眉顺眼的独自坐在一边看自个儿的绣样。
周清华突然见到这么三个泾渭分明的小团体,顿时亚历山大。
她想了想,还是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独自坐了下来。虽然她也想和这几位姐妹交流亲近,可她现在又不能就这样贸贸然的凑上去,还是先保守些比较好。
周芳华倒是头一个开口和她说话:“五妹妹今日倒是来得早了些,本还以为你今日又是最后一个呢。”这话本是嘲讽,可偏偏周芳华说得温声细语,反倒更像关心。
周清华也大约知道原主不爱学习,每次都是卡着点到,所以只得懒懒回答道:“我病了这么久,整日在房中被人看着,什么也不能做,想来想去还是闺学里最好玩。”
周梦华平素瞧不上周芳华,此时冷哼一声,悠悠然地插话道:“从来都是飞来横福,没想到五妹妹却是飞来横祸,自个家里坐着都会掉到水里,真真是倒霉。”
众人皆知周清华落水的事情和周芳华以及孟姨娘有许多说不开的关系,虽上头的老夫人、周老爷息事宁人但也不妨碍周梦华拿来说事。只是,周梦华性格清高,虽然是讽刺周芳华的话,便是连周清华这个当事人听来都有些讽刺意味。
周芳华被周梦华的话噎的面红,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作无辜状:“三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五妹妹的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虽然当时是我约五妹妹出门的,可原就是那个叫青溪的丫鬟玩忽职守才犯的错,那丫鬟也已经被发卖了。”她咬咬唇,盈盈美目像是含了泪珠,十分委屈的接着说道,“三姐姐莫不是要我也落一次水才肯信我?”
周梦华冷笑了一声,将书页翻得哗哗响,只留个后脑勺给周芳华——二房里头有个极受宠的林姨娘,整日里做无辜可怜样,把周二老爷哄得团团转,周梦华和二太太都吃了不少亏。所以周梦华对于周芳华这种无辜可怜样只能是越看越恶心。
周清华却是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一点点的无奈。其实原主落水这事与孟姨娘与周芳华的关系是所有人心里都有数的,只是周清华到底没出事加上孟姨娘又有儿有女素得人心,周老爷也就只是按下不提,暗地里接连一月宿在太太屋里敲打孟姨娘。
家和万事兴,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
正在周清华思索着人生难题和未来发展道理的同时,六妹周雅华也进了门。
周雅华只有五岁,当真是如珠如玉一般的小美人。周清华已经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和周雅华精致的五官比起来却仍有不足。只见她和周清华一样简单地梳了两个鬏鬏头,穿了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镶领米黄的长袄,膝盖下面露出月白色的裙子,身上带了个小金锁,如同初春里头枝桠上的花骨朵,看上去清新又可爱。
简直要美出眼泪了好嘛,作为颜控的周清华有点按捺不住地想去揉一揉妹妹的头发和脸蛋。
周雅华就性格来说也是个软妹子,她乖乖地给几个姐姐打了招呼,然后就乖乖地在周清华的身边坐下了——钱姨娘一向很本分,常常教导周雅华要对嫡姐恭敬,所以周雅华对两位嫡姐也都很信赖。就算是原主也在周雅华乖巧崇拜的目光里找回了不少自信。
因为先生马上就要来了,大家都停战温习功课,周清华便悄悄从摸出原先藏好的乳窝卷想要吃几口。做了一个多月的‘白富美’,周清华对于周家几十道点心、粥、汤的奢侈早膳早就适应良好了。只是今日赶得急,她就喝了几口燕窝粥、吃了一小罐拳头大的乌鸡红枣汤。这些汤汤水水根本扛不住饿,她离开时顺手就带了几块乳窝卷。
周家小厨房手艺极好,周清华不仅吃得香甜还满嘴奶香。正准备递一个给小妹妹周雅华,便看见瘦高瘦高的辜大家走了进来。
辜大家四十多岁,容貌一般,身材略有点偏向竹竿但仪态极佳,硬是走出了翠竹摇曳的从容雅致。据说她本来是周家旁支的一位小姐,因继母苛刻便入了宫做了女官,熬了好些年,不仅见惯了世面人情还有学识涵养。只是她无儿无女没个去处,索性便应了周家的邀请来做周家闺学的女先生。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示意下面的学生收起不相干的东西,然后才一个个抽查起课业来了。因为众人年龄差距略有点大,所以虽然都是诗书课抽查教导的东西都不一样。
周容华、周梦华和周芳华年龄相近,所以辜大家便随机抽了几句较有深意的文理典故询问,然后又查看了一下她们自己作的诗,点评一番。
到了周清华和周雅华就简单多了,辜大家先看了布置下去的字帖,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抽查了一下上次布置下去的课文背诵。
周清华实在想不到自个儿回到古代之后还要继续背书大业,再加上前些日子光顾着补字帖,把课文什么的全给丢下了。
“《礼记.学记》里面玉不琢,不成器。下面是什么?”辜大家的戒尺敲了敲桌角,语气不缓不慢。
虽然是文科生但早已经学成忘光的周清华顿时有种被戒尺抵着喉咙的感觉,不仅说不出话脸上也热的慌——丢脸死了。
辜大家的目光自周清华涨得通红的脸上掠过,然后才落到周雅华的身上:“六小姐,您来替五小姐答一下吧。”
周雅华黑珍珠似的眼珠子转了转,仿佛有点胆怯,但还是怯生生地接着道:“人不学,不知义。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她越背越紧张,声音也越来越小,过了一会儿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先生,我忘记了......”
辜大家安慰似抚了抚周雅华的肩让她坐了下来,然后才重新将目光转向还站在那边满脸通红的周清华,仿佛有些失望又仿佛有些叹息地说道:“学习之事便如逆水行舟,五小姐若真有心向学便不应该因为些许意外便轻易地耽搁放下。”她顿了顿,又转身和其他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世家贵女,生来便高人一等,日后必然也会嫁入公卿世家得享荣华,学与不学意义不大。世人多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看来却似矫枉之言,有德不妨才是真平等之论。”
她黑沉沉的眼睛就好像吸走了无数的光,就像是深夜里隐隐的星子,只见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身为女子本就多有不易。你们是想浑浑噩噩地再去经历一遍那些周家小姐的命运,还是清楚明白地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辜大家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恰好打在了周清华的心头。
是的,自穿越以来,虽然周清华表面上认了命,实际上潜意识里却依旧是消极抵抗。凭什么啊,我要穿越到这种女人没有自由、没有人权的时代?虽然周清华没有穿越到什么全家都是奴婢的家生子或者吃不上饭的农户,但周家难道就很好了吗?能够决定她未来婚姻的周老爷对她不冷不淡,周老夫人根本就不把她这个孙女放在眼里,她未来的命运大概就像辜先生说得——作为联姻工具,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跟一群小妾为了一个公用男人斗成乌鸡眼。
对于周清华这种刚刚大学毕业,对于婚姻爱情还留有幻想的女生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打击。更何况,在这里,她甚至连一个能够诉苦吐槽的亲人都没有,就算是哭还得要躲被窝里咬着嘴唇哭。
可是辜大家的话却一下子敲醒了她:是啊,当前的情况已经改变不了了,除了适应改变之外她更需要努力。就算是联姻,她也是可以从里面挑一个个人条件好一点的。你努力可能改变不了什么,可是你不努力却是连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穿越,她也得好好地活下去,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绝不是让她用来浪费的。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5 章
被辜大家一席话敲醒之后的周清华同学当堂就痛哭流涕表示悔改,从此走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光明大道?
开玩笑,怎么可能?
作为一个有自尊、有理智的成年人,周清华女汉子不吃眼前亏地老实认错,然后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罚抄的任务。
辜大家倒也不是专门针对周清华,加上周清华本身也就只有六岁而已,所以也没揪着不放,反而看在她认真认错的态度上温声安慰了几句话。
好在周家闺学早早就把不同年龄的学习重点列了出来:
初入闺学,主要学的就是有礼教和乐教两部分。因周家自持是书香世家,习字练字亦是不可忽视。
六、七岁起,便开始要读诗、读经、读史。虽是枯燥却是基础,极为重要。
等到八、九岁,学习的内容也从读诗到作诗、读经到解经。因为手指长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接触古琴。自此,琴棋书画、诗词文赋、经史子集、女红厨艺等等内容都可以慢慢学习。
等到十二、三岁,在前面学习良好的基础上可以挑些例如星书、茶经、药经等杂学稍稍涉及,乐感好的人也可以着手第二种乐器,各种宅斗知识、理家手段也都开始接触学习。
这样一轮一条龙教育下来,周家的每一位小姐都可以说是精心教养,当真是真真正正的才德兼备的世家贵女。
因为周清华和周雅华年龄还小的缘故,她们学完诗书、礼仪课之后便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周清华乖乖地收拾好东西后便准备回去罚抄作业——反正她那一手毛笔字简直是媲美初学者,正好可以顺便练一练。
因此,周涵华晚间来探望妹妹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正拿着毛笔认真抄书的周清华。
小小的女童撩着袖子,悬腕枕臂,小心翼翼地拿着毛笔,尽量工整地把一个一个字抄下来。她腰背都挺直了,粉藕似的手臂有些颤颤巍巍,但握笔的五只粗短手指却是尽量平稳,目光极为专注。
周涵华足足比幼妹大了八岁,可以说是从小护着妹妹长大的,此时见到妹妹这般用功恍然间居然有了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诡异欣慰感。
她放轻步伐悄声走到妹妹背后,看着周清华那笔子烂字,虽然知道是主要是因为年小力弱的缘故但还是生了些小小的惆怅。
“啊,涵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清华抄好一页素筏,这才发现自个姐姐正站在后面。
周涵华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来看看你啊。”她微微一笑,便仿佛有春风悄然拂过,十分的温柔舒适,“今日去闺学可有什么事?”
“还好,辜先生人很好,教的也认真。”周清华轻声答道,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涵姐姐,我的字练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丑,不会练不好了吧......”成年人练字往往都比孩子要难一些,所以周清华还真有点小担心。
“怎么会?”周涵华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一笔子狗爬字,面上神色变都不变,“练字这事要的是持之以恒,只要你有恒心,一定可以练好的。”
周清华仍旧有些小沮丧。
周涵华想了想便接着鼓励道:“你知道恭妃娘娘吧,她十多岁前却一直在辛者库,连字都不认全,后来因为产下七皇子得了妃位,然后才开始学字练字。现在再看她的字,便是陛下都要赞一声‘自成一体’。”
周清华终于有点底了,想着自己时间还长不怕练不好,便笑着凑近周涵华又说起自己的小小烦恼:“过几日就是晴姐儿的生辰了,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给她呢。”
李初晴乃是周清华外祖卫国侯的嫡孙女,比周清华大三岁。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儿的生辰宴不过是摆桌酒水邀几个平素交好的好友来吃一顿罢了,自然这场生辰宴也邀请了周清华和周涵华。可以说这是周清华穿越以来第一次出周家大门去赴宴,心中隐隐还是有些紧张的。
好在周涵华是个好姐姐,她虽然不明白周清华不知何来的紧张却还是怀着对大病初愈的妹妹的关心来开解周清华:“晴姐儿又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心意到了便是,不用担心。”她感觉妹妹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极好便又揉了揉,“你病了许久正好可以散散心,顺便去看看外祖母,让她老人家放心。”
“嗯。”周清华乖乖点头。
见妹妹这么乖,周涵华忍不住又抿了抿唇,她伸手捏了捏周清华的小脸蛋:“真乖。”顿了顿,又问道,“怎么还是这样瘦,近来可是没认真用膳?”
周清华吐吐舌头,小声道:“才不是我没认真吃,实在是吃了也不长肉。”自病了一场,周围的人都使劲盯着周清华喝药吃饭,整一个养猪场快速养猪的架势。周清华硬着头皮吃了许多东西,可偏偏就是不长肉,便是小李氏也颇为苦恼。
周涵华叹了口气,又问道:“听说夫人近来往你屋里送了不少东西?”这话却是有点试探的味道了,周涵华虽然没有听说过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里面那些继母的英勇事迹,但她早熟又是在宫里长大,早早便知道防备继母——哪怕小李氏是她亲姨母。
周清华看着周涵华关切的面容,心中忍不住一暖,便凑到她身边说道:“夫人她人很好,不仅给我新做了几套衣服,便是连丫鬟都是挑好了的,”她指了指站在门口的红馨和红意,“红馨和红意就是夫人送来的。”
其实小李氏把这两个丫鬟指给周清华时倒是没起什么坏心思,只是见着周清华身边侍候的那个几个小的小、老的老,没个能主事的便随便从自己身边指了几个年轻的出去照顾周清华。只是红馨和红意的老子娘都是小李氏身边较为得力的婆子,都以为自己前途正好,所以对丢到这边照顾小屁孩周清华这件事都很是不愿。
红馨还好些,到底性子沉稳,只是生着闷气,不愿费力做事罢了,平常还是听话的。红意却是个直性子,因着心里不喜,越发喜欢挑些事,不仅喜欢占小便宜还常往外跑漏些消息出去。周清华早早便不喜她们,可又碍着小李氏的面子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忍耐着,今日见到周涵华便索性暗中指了出来,借着周涵华教训一通。
周涵华自小便在宫里长大,又得老夫人用心教养,这么一点识人的本是还是有的。红馨虽然看上去眉目懒懒,但站在那边也勉强算是恭敬的,只能说这丫鬟是个得过且过的,派不上大用场也不会惹事。可红意却不同,单看她簪花戴绿的用心打扮便知道她在主子身上用的心定然没多少,再者,一个丫鬟的月钱还真买不起她那么一身的首饰。
周涵华皱了皱眉头,然后便让人把那两个丫鬟唤了进来:“我就说看着有些眼熟,”周涵华长眉微挑,面上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不悦,她看着红意说道,“你头上的那个簪子是哪来的?”
红意惯是个会看脸色的,见周涵华这般神情,便敛了面上的笑容小声答道:“这簪、簪子,是奴婢在前院捡的。”
“真是好运气,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姐儿的金簪会被丢在前院。”周涵华眉清目淡,却是不怒自威,“再者,就算是捡的,也应该交上去,难不成你以为这地上的东西都是你的?”
红意吓了一大跳,瑟瑟跪下磕头,没一会儿便磕出血来,蹭了一额头的灰:“大姑娘饶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没、没把东西交上来.....”她吓得舌头打颤,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这真是奴婢捡到的。”
红意还真没有什么偷主子东西的胆子,这东西真是她捡的,只是捡的地点不在前院而是在周清华的房里。周清华虽不受宠但首饰却不少,金的玉的宝石的,都有。虽然东西都入了册子,但也并不是日日检查,这簪子不起眼,一式的便有好几支,丢了也没放在心上,反是陈妈妈暗地里唠叨了几句,只当是自己上了年纪记错了。红意捡了东西本是打算着等人提起来再交出来讨赏,可她把簪子揣在怀里好几日都没听见人提起,心一横便悄悄地大着胆子戴了起来,心里也有点小得意,却不想今日阴沟里翻了船。
周涵华看着温柔大方,可私下里治下却是极严的,当下便有会意的婆子上前抓了红意的双手准备把她拖走。
周涵华连眼都不抬,只是淡淡道:“把人交到夫人那边,这样不干净的奴婢我还真不敢留在清姐儿的身边。”小李氏刚刚管家,正在收买人心立威,眼皮底下出了这等丢脸的事,定然是会把这拖后腿的丫鬟恨死。
周涵华轻轻的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语声轻之又轻,接着说道:“做人奴婢的,第一就是要忠心听话。若是不忠心、不听话,还留着做什么?清姐儿面薄心软,到底还是府上小姐,且还有我呢。都把心给我收一收,好好伺候主子,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这话恩威并施,加上那被拖出去的红意做背景,更是让人心头颤颤,一时间一屋子的下人都跪了下来。红馨更是吓得哆嗦了,跪地笔直笔直的。
周涵华微微抿唇,叫了起,然后才让那些人都退了出去,准备和周清华说会儿私房话。
“也不知道太太会怎么处置红意。”虽然早就有打发红意的打算,可事到临头,周清华又有点心软——红意不过是贪点小便宜,有些小心思,落得这样的下场却是叫人有些不忍。
周涵华的垂首看了眼周清华,笑了笑:“这样的丫鬟,放在哪里都是活不长的,交给夫人反而是留了她一条生路。你今日容她一时,来日她定然会犯下更大的错。若非为了你的名声,当场处置了也未尝不可。”她生的极美,容光耀人,一笑之下却仿佛带了点冬日冷风般的肃杀之气。
周清华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前后矛盾,有点“假圣母”嫌疑。只得勉强压下心思,转而问道:“那簪子,涵姐姐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雕工就知道那簪子价值几何,一个丫鬟怎么用得起?”周涵华抬手喝了口茶润喉,随即便戳了戳周清华的面颊,笑骂道,“再说那簪子还是当初我送你的,就你这个没心肝的认不出来。”周涵华对胞妹好的简直让人发指,那样的簪子不知送了多少,周清华收的多了,反倒不太认得了。
周清华十分顺溜地拍马屁道:“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说完还屁颠屁颠地上前给周涵华重新倒了杯茶,“那茶凉了,姐姐喝这个吧。”
周涵华摸摸她的头,接过茶盏却不喝:“说实话,你是早看那丫鬟不顺眼了吧?”
周清华被人道破心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周涵华却没有被人当枪使的恼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严肃道:“今日的事,你总共做错了两点。”她敲敲桌子示意周清华认真听话,“第一,你理不直气不壮,一个丫鬟而已,你手上抓着她的把柄,便是处置了又能如何?便是夫人,还能为了一个丫鬟和你为难?你是周家嫡女,身份尊贵,难不成连处置一个丫鬟的魄力都没有?”
周清华怔怔地看着周清华,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穿越而来,一直没什么归属感,还真没有什么世家小姐那种发自内心的理所当然。此时被周涵华说破,心中忍不住颤了颤。
周涵华摸了摸她的头发,接着说道:“第二,你城府不深却偏偏心思阴暗。”这话却是有些重了,可周涵华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我乃是至亲姐妹,哪怕你一时间面薄心软又有顾虑处置不了下人想要借我之手,那你大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你用计如此浅薄却还遮遮掩掩自以为得意,若我心胸狭隘一些定然是会不忿你的利用,长此以往,姐妹之间定有隔阂。”
被这样一说,周清华面上火辣辣的,简直羞愧的无以言语。只能抓住周涵华的衣角怯怯道:“姐、姐姐,对不起,我......”又呐呐地说不下去。
周涵华此时却是笑了笑,放在她发上的手力道依旧轻柔,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温声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被孟姨娘她们害得大病一场,父亲祖母又是那样的态度,你一时间心里戒备也是没错的。我只是想和你说,无论怎样,你都要学着信任那些真心待你好的人,事事防备只能更加心累,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倘若真要使计,也要不动声色,让人察觉不出来才好。”
周清华抬头看着周涵华,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6 章
自被辜大家和周涵华先后教训过一回之后,周清华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不仅耐下心来练字背书,便是连夜里都睡得更安稳了些。
周清华已经彻底想清楚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最重要的是把握当前。她的确很想念现代的家人,很怀恋现代的种种,可如今既然已经穿越到这里就要认清事实、珍惜这第二次机会,争取在这对女人苛刻的时代为自己的未来努一把力。而作为一个穿越女,她的确有比起其他人更高一点的眼界以及作为成年人的心智,但这是不够的,她要学的还有很多。幸运的是,她年纪还小,还有很多可以学习的时间。
周清华终于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她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每日的学习睡觉的规律生活。陈妈妈看着又是欣慰又是怜惜,不知给她灌了多少汤水和药膳,而周清华自个儿也都有了一种重回高三的感觉。就是一向严谨冷淡的辜大家都对她侧目,当众表扬了几次,弄得好胜心强的周芳华也跟着熬夜看书,整个人更加纤弱苍白了,只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周清华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周老爷的后院却是一点也不不平静。小李氏虽然为人谨慎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孟姨娘经验丰富,略一放松便被孟姨娘上了门。
巧的是,当时周清华正在小李氏的屋里。周正声正好有闲,又听闻女儿近几日极其用功,便唤了周清华上前来考校。
“你的字倒是颇有进步。”周正声本就是书法大家,在这方面颇有发言权,“只是到底腕力不足,失了几分风骨。”
小李氏亲自端了茶过来,闻言忍不住掩唇笑道:“瞧老爷这话说的,清姐儿这才练了多久的字,哪里能面面俱到。我常听说芳姐儿从小就有才气,要我说啊她在清姐儿这个年纪写的怕也及不上清姐儿吧。”小李氏本就看不惯孟姨娘母女,这话明里是赞周清华,暗里却是贬了周芳华。
周正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这话中之音,只是微微笑了笑,将周清华的字帖搁到一旁,伸手抱了抱周清华,掂了掂重量,说道:“到底还是轻了点,要好好用饭。”
周清华第一次得到周正声这位父亲这般慈父般的对待,真心有点HOLD不住,只得呆愣地点头:“嗯,知道了。”
小李氏在旁活跃气氛:“这次可是说定了,若是下回再不长肉,可是要罚的啊。”
“可我就是不长肉啊。”周清华愁眉苦脸,一张小脸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拉得长长的声音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周正声终于笑出声来,将周清华按在怀中,声音断断续续的:“少一斤就吃一斤肉......”
周清华在他怀中感觉到了那胸腔震动的声音,和他按在自己身上那手轻轻的力道,第一次在周正声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父亲”的魅力。
正当此时,门外却传来嘈杂的争执声,小李氏的丫鬟琼花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道:“夫人,孟姨娘求见。”
周正声收了笑,抬眼看了看小李氏,眉头微皱。
这个时候就显出小李氏作为宅斗高手的段数了,她连眉梢都不动一下,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说不出的温婉和气:“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就有丫鬟引了孟姨娘进屋。
今日的孟姨娘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本就长了一张娇花一般的脸,秀眉微蹙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虽然她现在只是一身素衣,几无簪环,但那慵然半挑的眉端却含着若有若无的风情,勾人得很。烛光盈盈,落在她的面容上便好似笼着一层轻烟,就连一向风流婉约的身子也显出几分消瘦和羸弱来,在柔媚之余更添了一份楚楚。
周正声早已将周清华放下,此时见到这般打扮的孟姨娘亦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孟姨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只是请安的声音低低的,然后就站在了一旁。
小李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和气:“孟姨娘今日怎么来了?”姨娘请安都是在早上,偏孟姨娘要赶在晚上周正声在的时候来请安。
“我是来给老爷和夫人请罪的。”孟姨娘也不含糊,直接就跪了下去。
因为来自“小三等同过街老鼠”的现代,周清华一直对小老婆这种角色不感冒,只是此时她也不能不赞一句:小老婆里面出人才啊!这位姨娘得宠之时便是连正房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在产下一女立稳脚跟之后又生下了周正声唯一的儿子,可谓是后院子之中的常青树。可如今,她却可以当着丫鬟仆妇的面说跪就跪,一点也不拿自尊脸面当事,当真是能屈能伸的一位人物。
小李氏倒是在卫国侯那一群小老婆里面见惯了后院的各色人才,此时还是稳着声调说道:“孟姨娘说什么话呢,琼花,快扶她起来。孟姨娘伺候老爷这么多年,又为老爷生下了乐哥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什么罪不罪的?”
琼花伸手去扶,孟姨娘却依旧牢牢地跪在地上,她抬起满是水色的眼眸,当真是楚楚可怜宛若一朵迎雨飘着的小梨花:“老爷,我知道当初我让四小姐叫了五小姐出来确是犯了错,可我当时真真是没有什么坏心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以前常常给周正声弹琴唱小曲,她的声音一折百转却真真是十分凄楚妙曼,“我当时心中难过,想着五小姐自小长在夫人身边,太太去后老爷便娶了新夫人,定然也是极难过的。将心比心,我这才让四小姐叫了五小姐出来,姐妹一起也可排遣一下郁气,哪成想路上便出了差错。”
周正声终于开口,他眉目冷肃,沉声问道:“你当真有如此好心?”
孟姨娘痴痴地看着周正声,幽幽道:“老爷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心的。我爱慕老爷久矣,五小姐是老爷的孩子,我自然是把她当成四小姐一般的疼爱......”随即,她哑着声问道,“如今满府里都在疑我,便是老爷也只当五小姐落水的事情是我做的。可老爷仔细想想,这事于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就是为了为难一下夫人,我就要做出这样的蠢事?”
周正声素来是个利益派,孟姨娘前面诉衷情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动了动眉头,直到听到后面他才信了一份,他眉目稍缓,语气也和缓下来:“当真如此?”
小李氏扶了扶发上的簪子,握着茶盏的手却是紧了紧,只是语气上半点不漏:“既如此,那青溪屋子里搜出来你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小李氏倒是真没想到孟姨娘居然还能把黑说成白,只得在旁提醒了一下确凿的证据。
孟姨娘凄凄切切地看了眼周正声,语气更是凄楚起来:“老爷,我若真是要用青溪,用钱财收买岂不更是方便何必要用这些可以透露出身份的东西,定是有人要陷害我才会故意留下那些东西。”说到激动处,她膝行了一步,抬手发誓道,“老爷若不信我,我可以发誓,若我当真有加害五小姐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到最后,孟姨娘也不管什么风度了,一行清泪宛若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自然而然地落下,语气里头也带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倔强。
周正声的面色缓和了些,他皱皱眉,到底还是伸手扶起了孟姨娘。
依着周正声,孟姨娘的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声音依旧是软软的:“其实,也不是我怕委屈。为了老爷和一家子的安宁,便是让我认了这事也是无妨的。可四小姐和五少爷还小,被我连累着受了牵连、听了闲话又怎么好?前几日四小姐听了三小姐的话便气的哭了一宿,五少爷也好几日都睡不好。我这心也都快要给揉碎了。只得厚脸讨人嫌地来夫人、老爷这里说个清楚......”
周正声平日里对周芳华和周礼乐这一对儿女甚是上心,听到此处终于软了心肠,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自然是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周清华默默地在心里给孟姨娘鼓了鼓掌,十分佩服。孟姨娘的辩解论点就是:我做的事都是好心,而我做坏事是不可能留下证据的,留下证据的都是别人在陷害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孟姨娘又复起了。
周正声被孟姨娘那一番话打消了小半怀疑,加上周清华现在吃好喝好实在没有什么后遗症,反倒显得孟姨娘这个嫌疑人更加无辜可怜了一点。第二日,周正声借着指导女儿功课的名义去了孟姨娘的房里,然后就和半推半就的孟姨娘重温了一下旧梦。孟姨娘的嘉行居终于又开始喜气洋洋,连周芳华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对于周正声来说,这世界上最不能委屈的人就是自己。
而小李氏也终于从新婚的甜蜜美梦中醒来,清醒的认识到:周正声和她父亲卫国侯一样靠不住,这世上唯一靠的住的男人大约只有自己的儿子。而要打破孟姨娘在后院的特殊地位,她也必须要有一个嫡子。
于是,小李氏也开始稍稍减少了对周清华的关心,反而开始认真备孕。
嘉行居里,孟姨娘对着菱花铜镜慢慢地摘下头上的钗子和簪子,宛若鸦羽的长发就那样披散而下说不出的旖旎。她慢慢地梳着发,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果然老了......”
周芳华正坐在一旁,玩着手边的一只朱钗,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光芒璀璨耀人,令她爱不释手。她闻言急忙软声道:“姨娘怎么这样说?姨娘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呢。真是芳华盛年,好看着呢。”
孟姨娘淡淡一笑,说不出的柔婉,那眼角的细纹反倒显出了她岁月里沉淀的成熟魅力。她将周芳华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轻声道:“怎么能不老呢?我算是明白了,妾永远都是妾,再怎样都是没有出头的日子的。前头的没了,后面就会来个更漂亮更聪明的,男人的选择永远都是多过女人,而女人则只能慢慢在后院里变老变丑......芳姐儿,我现在只盼着你能够嫁得好,做个正房太太,挺直了腰做人。”
周芳华窝在她的怀里,嗅着那似兰非兰的香气,怔怔地点了点头。
孟姨娘有一下没有下地摸了摸她的长发,语气里带了一点母亲才有的慈爱:“大小姐的前程我们自是比不了的。可府上其他几个小姐,除了出身哪点及得上你?便是太太,端着个正房的架子,还不是庶女出身?”她似乎叹口气,看着窗外的春景缓缓说道,“出身、嫁妆、婚事,这些都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哪里能不去争?”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7 章
其实,孟姨娘的复宠与否与周清华来说关系还真不大。就她本人来说,她也是相信孟姨娘最初也不过是打算用原主做些文章难为小李氏的,毕竟孟姨娘还真的没什么胆子敢害一位周家嫡女。这年头,妾虽然已经不是那种可以随手送人的消耗品,但也真没珍贵到哪儿去。若真有个意外,周老爷便是为了自个儿的官声着想也会处理了她。
只是等周清华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周礼乐,终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孟姨娘的好运气——实在能生。作为女儿的周芳华虽然有些小性子、好胜心太强但总的来说也算得上是容貌出众、腹有诗书的世家千金,而周礼乐这个儿子则是极为酷似周正声,天生的聪慧过人,爱学习懂礼貌。
虽然是大房的庶长子,但周礼乐其实并没有旁人所想象的风光。在他出生前,大李氏和周正声夫妻已经为了纳妾生子之事争吵了好几年,等他出生了,大李氏气不过索性便独居西院和周正声冷战到底。所以,直到大李氏逝世,周礼乐都还是庶子,没能记到大李氏的名下,地位极为尴尬。
周礼乐已经9岁了,早已搬到前院并且进学,一张白嫩嫩的脸居然很是神似周正声,只是眉梢眼角处带着点稚气。他朝周清华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有礼:“听说妹妹近来正在练字,我恰好得了几块好墨,还带花香,正适合女孩儿用,便带了些给妹妹。”
这礼倒是不重,主要是挺有心意的。周清华接过那装了墨的匣子,微微笑了笑,道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哥哥。”说着便引着周礼乐进了屋子,问道,“哥哥喝茶吗?我这里有太太送来的新茶,我喝着觉得味道还好。”
周礼乐面容白皙清秀,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雅,语声亦是温和中带着一丝和善:“我还有课业要做,就不多打扰妹妹休息了。”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歉疚地道,“这次抽空过来,也是要替四姐姐和姨娘来和五妹妹道声歉的,她们的心不坏,可对着妹妹却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还请妹妹再原谅她们一回吧。”
听到这里,周清华忍不住想要咬牙——其实周礼乐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到底是一家人,古代人讲究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周芳华要是坏了什么事,作为姐妹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有坏处。只是,要和那些三观不合的人握手言和,这样想想就觉得是吞了一群的苍蝇啊。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间接造成原主死亡的人!
见周清华面带纠结不吭声,周礼乐伸手摸了摸头她的头,语气越加温和轻软:“这样吧,明日我带四姐姐来和妹妹道歉,倒时候妹妹再决定原不原谅她。”他顺手理了理周清华的发丝,温声劝慰道,“我并不是希望妹妹做个忍气吞声的人,只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未来。等妹妹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些都不过是小事......”
周清华深呼吸了一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周礼乐的话:“在哥哥眼里,我落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在我眼里,这却是让我差点死掉的大事!哥哥大概还不会知道当一个人快要死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却好似黑宝石一般发出明亮的光,“孔子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绝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这次我可以原谅周芳华她们,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和她做什么好姐妹。相信周芳华也一样。”
话声落下,周清华虽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点小后悔但更多的却是疲惫感伤——为了原主。孟姨娘和周芳华她们做错了事,最后还有周礼乐这个儿子、哥哥来借着“一家人”的名义来圆场,但是原主呢?若是周清华没来,她孤零零地死去了,除了周涵华之外又有谁来为她伤心?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所谓的“亲人”的算计而间接死去。她并不恨孟姨娘她们,因为她们从来没有没有想要去害原主的命,但她也绝不会像个圣母一样去体谅她们,去和她们做亲亲密密的“亲人”。
周礼乐的面色终于变了,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松开摸着周清华头发的手,勉强苦笑道:“的确是我苛求了,我虽然痴长妹妹几岁,多读了几年书,这些道理却还没有妹妹想得明白。”他深深地看了眼周清华,慢慢说道,“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下次再来看妹妹吧。”
周清华看着他礼貌的离开,面上神色淡淡的——其实,从出身上来说,周礼乐和周清华就是隐形的对立者。只是,周礼乐到底才九岁,心性又并不坏,虽然这次为了生母和胞姐忽略自己这个异母妹妹的感受来劝和,但内心深处也未尝不知道自己举止的幼稚矛盾。经此一事,他大约也会明白藏在这“亲密一家人”背后那早就注定了的立场,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周清华拿着那装着墨的匣子,想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递给碧珠:“收起来吧。”到底是一片心意,她并非那种博爱的圣母却是个珍惜他人善意的人。无论周礼乐这礼物里面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还是很愿意用包容、友善的心去接受。
周清华房里的事到底也没能瞒过小李氏,这边刚走了人,正房那边就得了消息。
“能够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清姐儿倒是个难得的直性子。”小李氏从案上拿起茶盏,纤长的手指按在青瓷上,说不出的好看,她红唇微翘,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原先看着怯怯的,倒还真没看出来。”
白妈妈立在一边奉承道:“就是啊,这样的大事就想简单地一笔揭过。这五少爷到底是嘉行居那位生的,平时看着还好,遇到事就能看出性子了。都是巴不得别人捧着让着的人。”
小李氏含笑不语,只是低头喝了口茶,转开话题道:“今儿老爷大概会来,药膳就暂且停一停吧,多做些老爷喜欢吃的。”她素来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周正声不在的时候吃药膳调理身子生儿子是很重要,周正声在的时候做好吃的讨丈夫欢心也很重要。
白妈妈“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笑:“夫人放心好了,厨房那边早就交代下去了,都照着老爷的口味呢。说句实在的,老奴在一边瞅着,老爷吃饭的时候看着夫人倒是比吃菜还香呢。”
小李氏面红地笑骂了一句,过了一会儿还是叹气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妈妈不是旁的人,我也不和你说那些面上的话——咱们老爷还真不是靠得住的。别的不说,当年他来家中求娶大姐姐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何等的情深意重,我小时听了丫鬟的传话时还羡慕大姐姐的运气呢,哪里想得到后面的事......”她语声幽幽地说道,“涵姐儿倒还好些,是嫡长女又有老太太看着,他倒是真心疼爱。轮到清姐儿,我在旁边瞧着,他面上看着是一般疼爱,心里却有心结,论起真心别说是嘉行居那边的两个便连最小的雅姐儿都比不上。”
白妈妈闻言急忙劝道:“我的夫人啊,怎么忽然想起这些有的没的,这些事面上过得去便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生个小少爷,旁的事就别多想了。”
“只是闲时想想罢了,”小李氏低头笑了,似是自言自语道,“若真有了孩子,有这么一个父亲,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我呢。”
白妈妈脸急得通红,连声劝慰:“瞧夫人说的,若是有个少爷,那可是长房的嫡子,别说是老爷了,便是老太太也都只有喜欢疼爱的。”
小李氏摇头不语,并不想再说,只是温声问道:“给清姐儿的药膏可是送去了?她年纪还小又喜欢练字,若不好好保养,对手指可不好。”
“早早便送去了,”白嬷嬷笑笑,恰如其分的恭维道,“要说夫人对五小姐啊,那真是没得说的,这片慈母心肠府上哪个不知道。就是五小姐那边也感动的很呢,还说学了女红后要绣个帕子给夫人呢。”
“小孩子家家,手指还没长好,能绣什么啊?”小李氏掩唇笑了笑,随即便听到门外的传来周正声的声音。
“慧娘笑的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周正声从门口走来,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端的是个少有的美大叔。
“老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小李氏娇嗔了一句,随即面上带笑的起身迎了上去,亲自服侍着周正声落座,轻声回答道:“在说清姐儿要学女红的事。”
“咱们这样的人家,女红只要粗通就行了,要不然要下人做什么。她年纪还小,不急。”周正声做了下来,接过小李氏递来的茶,并没有喝只是用盖子撇了撇茶沫,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李氏笑着跟着坐下,语气倒是十分自然:“女孩家的事,她若有心学学也是好的。日后用到的地方也有很多,说不定哪天老爷你就可以穿上清姐儿给做的鞋了。”
周正声捏捏小李氏的手,语气里添了点宠溺:“就你的理多,也说不过你。”他转开话题道,“今日家里可有什么事?”
小李氏顺着他的力道依偎到周正声的怀中,语声温软:“瞧老爷说的,家里能有什么事啊?老爷既然托我以中馈,我自然会用心打理家事,让老爷没有后顾之忧。”
“还是慧娘你懂事,知道疼人。”周正声拍拍她的身子,似是有些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二舅兄下月就要上京了,也不知道岳父和大舅兄那边可是有了什么安排?”卫国侯庶子庶女一堆,嫡子倒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长子,如今他最长进的儿子就是长子和次子,都是从小养在卫侯夫人膝下。
小李氏慢慢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个父亲倒是没提,过几日就是晴姐儿的生辰,我带清姐儿她们去一趟,正好可以问一声。”
周正声面色不变,语气越加温柔:“倒不是急事,你问一句便好,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和我说一声。”他顿了顿,抚着小李氏的背,温言道,“你难得回去一趟,多带些东西,顺便替我给岳父岳母问个好。”
说着说着,周正声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便好似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8 章
过了几日,小李氏果然带着周清华和周涵华一起去参加表妹李初晴的生辰宴。因为并没有带上两个庶女,周芳华那边又是好一通的哭诉,孟姨娘又在一旁哀哀切切地叹着自个儿命苦没个好娘家,弄得周正声一时间又怜又爱,不仅送了好些东西去嘉行居又在嘉行居身体力行地安慰了一夜。
三人一辆马车未免有些挤了,小李氏体谅两姐妹要说些私房话,便安排了两辆马车。小李氏坐一辆马车,周清华和周涵华坐另一辆。
见妹妹上了马车依旧书不离手,周涵华忍不住夺了那书卷,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道:“怎么忽然这样用功,可是什么时候撞到脑子了?”
周清华忽然发现姐姐居然有种冷幽默的天分,忍不住辩解道:“只是觉得要学的很多,时间不够用而已。”
周涵华心中微有触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有这样的心是好的。”她默了默,像是在想怎么开解妹妹,过了会儿才语气十分温柔,“你还小,可是别熬坏了身子,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厨艺其实对女人来说并不是太重要,只要多少懂点,不堕了世家名头便好。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要知理明事,心胸开阔。”
周清华仰头看着周涵华,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没事的,涵姐姐,我是真喜欢学这些东西。”人生能有一个重来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她并非是爱学习的人,只是珍惜难得的机会而已。她想了想,歪着头笑了笑,颇有点自得其乐地摇头说道,“孔圣人都说了,人生三乐,学为之一。”
童言稚语,偏偏还要装深沉,倒是极有反差萌。周涵华闻言终于笑开了,摸摸她的头叮嘱道:“那你要注意身体,小心熬坏了。”
“陈妈妈看着呢,”周清华嘟嘟嘴,在真心亲近的人面前她也不介意露出点真性情,“这些日子她是什么补就往我嘴里塞,我都怀疑她要往我嘴里灌什么十全大补汤了。而且那些东西的味道,真是绝了......”
周涵华面上笑容更是掩不住了,她一双长眉弯弯地好像柳叶,细葱似的手指捏着周涵华的软软的面颊,力道不轻不重:“真是个刁钻的,陈妈妈侍候你倒是辛苦了。”她想了想,又道,“上次撵了一个红意,你屋里也没再添人,听说陈妈妈家里还有个孙女儿,要不然送来和你作伴?”
“呃,”周清华一下子便被问住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等我回去问问陈妈妈再说吧。”
“倒没见过你这样体贴的主子,”周涵华不是很在意的摇摇头,随即转开话题,“今天是晴姐儿的生辰,让着她点,别和她争。”
周清华点点头,忍不住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看样子周涵华对原主的性格倒是挺清楚的啊。原主在家不受宠,在外边反而自尊心爆棚,总不愿落人一头。好在李初晴性格大大咧咧,又自持是姐姐,倒是很有风度地让着原主,最后两人才成了好友。
等到进了卫国侯府,便见到李初晴穿着一身粉色衣裙,梳了个双鬟鬓,俏生生的来迎人。她并不是那种容貌出色的女孩,至多只是邻家女孩级别的清丽而已,只是嘴角有两个梨涡,笑起来仿佛春日里开满了花朵的花树,甜蜜至极。
她欢欢喜喜的上前拉住周清华的手,笑道:“听说你前段时期病了一场,我都担心死了。现在看你活蹦乱跳的,我就安心了。”说着又十分得意地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母亲给我做了一件好漂亮的裙子,上面有百花图呢,等会儿我穿给你看。”
被她这样咋咋呼呼地一通话说过,周清华的心情一下子也开朗了起来,便轻快回应道:“好啊,等会儿我陪你看看那条裙子。”
李初晴的母亲李王氏是个容貌明丽,神色和蔼的妇人,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像是落了玉盘的珍珠似的。她一边和小李氏说话,一边含笑看着她们,见两姐妹手拉着手要离开便也开口和小李氏道:“晴姐儿和清姐儿就是投缘,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因为卫国侯世子从小长在卫国侯那人才辈出的后院里,心思机敏、城府深沉,卫国侯夫人怕若是娶了个精明强硬的媳妇夫妻相处不好,便专门挑了李王氏这么一个性情简单、理事精明的媳妇来互补。
小李氏掩着唇笑道:“大嫂说得很是。”顿了顿,她又问道:“许久未见母亲,不知母亲身体可好?现如今夜里睡得可好?我闲着无事给母亲绣了个枕头,里面配了从林太医那边讨来的安眠方子呢。”
李王氏眉眼含笑,半打趣道:“果然是女儿会疼人,妹妹这样孝顺都要把我这个做媳妇的比下去了,难怪母亲嘴边常念叨妹妹呢。”说到这里又道,“快别站着了,母亲那边怕是要等急了。”
众人路上走着,李王氏打量了周涵华几眼,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的手笑道:“涵姐儿果真是大了,越来越好看。要我说啊,这京里的姑娘也没几个比得上的。若是我家晴姐儿长大了有你一半的好,我便是躺在床上睡觉都要笑醒了。”
周涵华礼了礼,笑道:“舅母过誉了。”
李王氏还要再说,一边的李初晴已经羞恼地跺脚了:“母亲!”
李王氏只得用帕子掩住唇,转开话题道:“瞧这孩子,没大没小的,都被我和她祖母宠坏了......”说着便转头去看周清华,夸赞道,“还是清姐儿懂事,乖乖巧巧的,有个女孩样。”她心底里虽然是极疼女儿,嘴上却最是喜欢夸奖别人家的孩子,常常惹得女儿羞恼对方尴尬。
小李氏面色不变地接话道:“怎么没见到文哥儿?”李王氏疼女儿却更疼儿子,况且她这儿子天生的聪明懂事,一家子都拿着当宝。
李王氏听到这个,果真就不再纠缠着说周涵华和周清华了,面上欢欢喜喜地回答道:“在母亲那边呢。母亲素来疼他,见他下了学便要考他功课。这孩子虽说读书上面有些天分,可到底年纪小、性子不稳,我和母亲只得盯得紧些。”
小李氏和李王氏这个大嫂早已打过多年交道,深知对方性情。听到这里,面上便恰如其分地带了少许的羡慕和景仰:“要我说啊,文哥儿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很出众了。还是大嫂会教孩子,以后我还要多讨教讨教呢。”
李王氏闻言一张脸笑的更是软和了,握着小李氏的手,连连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素来是把妹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的,哪里用得着说这些见外的话。”
周清华默默地跟着李初晴走在后面,被迫灌了一耳朵表哥的“英勇事迹”。
直到走近院子,碰到了正等人的丫鬟闻墨,李王氏这才停了口:“我就说母亲是要等急了吧,连闻墨都派出来了。”语气里若有如无地带了酸气。
小李氏拉了周清华和周涵华,温温笑道:“想来我也是沾了涵姐儿和清姐儿的光,母亲最疼的就是大姐姐,又许久不见这两个宝贝儿,自然是有些心焦。”
提起那个早逝的大姑,李王氏的面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长眉微微挑高,随即便有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一边的周清华,似是不经意地道:“说起来,清姐儿倒是和大姑奶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总是被大姑奶奶搂在身边不让见人。”
周清华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没等李王氏在开口,那大丫鬟闻墨已经小步走了过来,她给众人行了礼,然后才落落大方地说道:“夫人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心里着急,便打发了奴婢来看看。”
李王氏瞥了眼恭恭敬敬的闻墨,并不理会,只是转头和小李氏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走快些吧,也不说那些旁的话了。”
小李氏应了一声,又向闻墨细细地问了几句卫国侯夫人的饮食起居,端的是一个孝顺的好女儿的形象。
周清华见这丫鬟举止有礼、言谈不吭不卑,便知道自己这个外祖母是个有手段、会□□人的。不过,要想在卫国侯这样一个复杂的后院里头坐稳位子,心机手段显然是不能少的。只是,她本以为又会见到如周老太太那样的冷硬精明派,进了屋子,才发现卫国侯夫人竟是个肤色白净、神态慈蔼的老人。
她穿着虽然朴素,但身上的那些东西往细里端详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品。看着那带笑的眉目,依稀可以瞧见年轻时那令卫国侯惊艳的美貌。
卫国侯夫人一见着周清华便忍不住将她搂到了怀里,一边抚着周清华小小的身子,一边说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她母亲了。”她的眼角微微发红,声音却是平稳的,带着一种难以描绘叫人心头酸楚平静,“看着她从门口走进来,就跟当初敏慧来和我请安似的。敏慧小时候最乖巧孝顺不过了,可没想到末了、末了最不孝的也是她,叫我这做母亲的这样难过......”
周清华被搂在她的怀中,感觉到老人那温柔的力道和心跳声,心下不知怎么的也有些酸楚,眼角一下子红了。
周涵华缓步走了上来,低声接口道:“外祖母也说母亲素来孝顺,若是母亲知道外祖母这样替她伤心定然也不会好受的。就是为了母亲,您也该保重身子,不要难过才是。”
卫国侯夫人瞧了瞧周涵华,便也点头松开了周清华,抚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外祖母难得见你一回,便给你个见面礼可好。”
便有懂事的丫鬟会意地拿了个匣子递上来,单看那沉香木做的匣子便知道里面的东西如何名贵,周清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捉手指道:“外祖母一旁慈心,清华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外祖母身体健康,清华便心满意足了。”
卫国侯夫人慢慢地用手摸了摸周清华的面颊,看着那与长女相似的五官,语声轻软:“没事的,外祖母这把年纪了,一点小礼物也是送得起的。你若真有心,常来看我便是了。”
小李氏此时才搭上了话:“清姐儿收下吧,左右也是母亲的一份心意,不要辜负了。”
周清华又看了看周涵华的神色,见她亦是没有反对意思,这才有些忐忑的收了下去。
作为媳妇的李王氏早早就对婆婆的东西做了以下等式:婆婆的=丈夫的=儿子的=自己的。如此一来,看到婆婆这样大方的送东西,简直跟割了自己的肉一样心疼。只是卫国侯夫人积威之下李王氏也不敢多说,又怕卫国侯夫人心血来潮再送东西便忍着气笑道:“过会儿便是晴姐儿的生辰宴了,不妨让她们两孩子先去换身衣裳吧,晴姐儿可是请了好些要好的姐妹呢。”
“也好,叫这两个小丫头陪着我这老婆子说话也是无趣,还是让她们自个儿去闹腾好了。”卫国侯夫人淡淡笑了笑,似乎对李王氏的小心思并不在意。
李王氏心头一松,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点:“要我说啊,她小孩子家家的过生辰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个酒就是了,偏母亲疼她要让她写帖子请人。”
对于李王氏这种矫情毛病,无论是小李氏还是卫国侯夫人都已经有些适应了。卫国侯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转开了话题:“我瞧着文哥儿昨夜似是着了凉,念书时声音也有些哑,刚刚让他去隔间休息了,你一会儿也去看看。念书重要,身子也重要。”
李王氏果真变了神色,一颗心跟被煎过一样,心焦的很,忍不住开口道:“那我先去瞧瞧?”
周清华一旁看着只觉得微囧——段数不一样果然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李王氏这种日子还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9 章
周清华随着李初晴进了她的屋子。
卫国侯生性风流,庶子庶女满院跑,嫡子却只有一个,早早便封了世子。李初晴作为卫侯世子的独女,自然是极受宠的。她的闺房镶金缠银,古玩珍宝都是随意摆放,便是随手搁在桌子上插着折来花枝的也是万金难买的前朝定窑的长耳白瓷花囊。
居移气,养移体,这样教养出来的贵女才是真正的“贵女”。
周清华的闺房布置并不比这差,不过却也极有兴趣打量参考一下别人的闺房。她四处打量了一下,等到李初晴换完衣服出来,她正在在一架小屏风前面认真端详。
李初晴伸手拉了拉她,示意她看自己的衣服,眉宇间的得意神气是怎么也掩不住:“怎么样,很好看吧。”
周清华在旁看着,亦是小小吃了一惊。
李初晴的裙子上面有春夏秋冬四季景色,每一幅都精妙绝伦,而这四幅画和在一起看却又是百花齐放的图案。当穿着裙子的李初晴小步走来,便好似百花仙子行在百花之中,花团锦簇。
周清华认真打量了一下便知道这裙子定然是舅母花了心思的,固然在外观上为了配合李初晴这样小女孩的审美观偏向华丽,但内里却是低调精致,银线金丝绣的暗纹若隐若现,显然不是凡品。
不过以李初晴的年纪,虽然还够不到找夫婿的时候,却已经可以借着机会通过那些交好的世家小姐进入那些贵夫人的眼里,将来相看夫婿更有优势。
换了衣裙,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周清华和李初晴也不打算耽搁,准备起身回宴会里——李初晴是今日的正主,还是很需要出面招待一下客人的,再说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要聚聚呢。
李初晴是闲不住的性子,一边走一边和周清华说话:“六姨母待你好吗?以前在家里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人还挺好的,常送我点东西,手环啊、吃食啊......什么都有。而且祖母祖父都挺喜欢她的,说她为人孝顺知礼。不过祖母和我娘也常说,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小心待着,你也一定要提点心啊。别像个傻大姐似的给人骗了才好......”啰啰嗦嗦一堆话,简直什么都讲,身后跟着的丫鬟都低着头作耳聋状。
周清华倒觉得李初晴是个傻大姐,傻的可爱。也不知道卫国侯府这根深错节的后院里是怎样养出这样天真可爱的她。见她叨叨地没完,周清华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好了,不用担心,我都知道的。”
李初晴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你嘛......”她顿了顿,还是转开话题,“这次生辰只是小办,除了邀请了你和涵姐姐之外,我还请了谢家的谢晞云,王家的王瑶禾、成王府的容洁还有崔家的崔锦绣。”
大越四公府三世家,分别是:王、陈、谢、崔、韩、郑、周。四大公府掌兵事,三大世家从文职,各有所长。
容洁也是周清华表姐——周清华嫁入成王府的姑姑就容洁的母亲。原主的记忆里,容洁、王瑶禾以及崔锦绣都是李初晴要好的朋友,邀来也不奇怪。只是不知怎么这次居然会请了谢家的大小姐谢晞云。
这样想着,周清华便问了出来,反正和李初晴说话也不必费太多心眼。
李初晴也有点奇怪:“其实是她自己要来的。我在王姐姐的那边见过她几次。谢家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儿,宠得很,所以她性子也很傲,寻常看不上旁人。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来我生辰宴了。”
周清华皱皱眉头,总觉得这谢小姐来者不善。不过说起来,在卫国侯府里她反正也不可能闹什么无法处理的大事来,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她这个未成年还是在一边看着吧。
李初晴却是兴致勃勃的八卦道:“你不知道,谢晞云有个弟弟,不仅长得好,天资还很出众。圣上还亲口赞他‘天上仙童,谢家玉树’。”
周清华掰着指头算了下,忍不住汗颜道:“这位‘谢家仙童’大概也只有十岁左右吧......”谢晞云只比李初晴大三岁,今年十二岁。根据谢夫人远近闻名的体弱,接连生子这种事是不要想了,谢晞云的弟弟至少要比她小两、三岁。
李初晴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心目中风姿卓越的美男子变成故作高深的小屁孩,深受打击,顿时没有探究美男的心情。
说说笑笑间,她们便到了摆着酒席的花厅。
崔锦绣和容洁已经到了,正坐在椅子上闲聊。见到周清华与李初晴携手而来,便都站了起来。
崔锦绣生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眉清目秀,一双秋水似的眼睛仿佛永远都带着水光,典型的小白花容貌。她今日穿着品蓝纹锦比甲配白色中衣长裙,梳了个倭堕鬓,更添一份清秀文静。她抿唇笑了笑,还未说话面颊上便浮出了羞涩的红晕,说道:“你们来啦......”
容洁站在一旁,有着与崔锦绣之截然不同的神韵。她生的容貌妍丽,穿着一身是桃红色领口带有刺绣花纹的对襟外衣,里面穿着淡粉色领口绣瓣兰的交领衣服,胸前配了一块金锁,整个人如同一朵颜色鲜亮的玫瑰一般带着明亮的光彩。她拉了拉崔锦绣的手,故作气恼的说道:“好啊,我就说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是你们两个都躲起来说悄悄话了?”
李初晴连忙叫冤:“怎么会,我这不是去换衣裳吗,因为怕你们等着这才紧赶慢赶地跑过来。”
周清华也轻声辩解道:“表姐就别打趣了,我这一路半跑半走地赶来,脚都要酸了。”
容洁却还是不甘休,扬着头打量着李初晴的裙子:“原来是去换了衣服啊。”她摇着头,笑嘻嘻地道,“都说人比花娇,你穿了这衣服却是衣服比人娇,哈哈......”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弯下腰笑出了声。
李初晴顿时羞恼了,上前拉她,两人扭作一团。
周清华却在一旁偷笑——依她看来,她舅母心里的女婿人选约莫就有容洁的哥哥容皓。端看容洁容貌就可以知道她哥哥容皓是何等样的俊美少年。且因成王妃得宠,成王府中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侧妃或者侍妾,后院干净的很,而成王妃又是出了名的性子清冷,定然不会为难儿媳,唯一的小姑子容洁又是个性子简单干脆的人物。各个方面摊开来看,容皓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偏偏这对未来姑嫂却是一对欢喜冤家,一见面就免不了吵闹。
崔锦绣见那两人闹成一团,急得跳脚,连连道:“别闹了,咱们坐下吃东西吧?”都要急得哭了。
周清华便上前安慰她:“没事的,她们自持是家教良好的世家贵女,最多也就这样扯扯衣服罢了。”
崔锦绣羞涩的低头勉强笑了笑,拉着周清华的手说道:“哎,听说你病了一场,现下可好了?”
“嗯,也不是大病,养养就好了。”周清华看着崔锦绣柔柔弱弱的样子便也下意识地放轻声音问道,“倒是听说崔夫人年初又病了一场,如今怎么样了?”
大京城里面最出名的两个病美人就是谢家夫人和崔家夫人。和谢家夫人年轻随谢国公去战场从军因而染了病不一样,崔夫人出生不高,乃是崔国公的续弦,当真是吹吹风就会倒下的病西施。
崔锦绣低着头揉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柔柔的:“还行吧,我二哥常说我娘一年总是要病上几次,这次年初病了一场接下来就有好一段时间安稳了。”她秀眉微蹙,轻轻抿唇,有点美人含愁的娇态,十分苦恼的说道,“其实这次我娘也是被我二哥气到了,他本来好好在书院读书的,大家都说他日后定能金殿提名。结果他却偷偷拜了谢国公为师然后便吵着要跟谢国公去西北从军,娘都哭晕了好几次,就是不答应,爹也头疼着呢。现在家里都乱成一团了。”
别看崔夫人生的柔柔弱弱,她膝下还是有一儿一女的。只是不想这唯一的儿子却是个不着调的,明明崔家手下也有兵,却偏偏去拜谢国公为师,个子还没长成就要跟着去从军。崔夫人那种性格,定然是要哭得病倒的。
别人的家事,周清华倒是不好随意插嘴,只是问道:“你二哥心意很坚定?”
“是啊,平常他最是孝顺不过,可这次却是铁了心要去军中学些本事,被父亲打了一顿还是照常要收拾行李要走人。可到哪儿不是学啊,再不济父亲也可以教他啊。”崔锦绣软绵绵地说道。
这一点周清华倒是觉得崔家二郎头脑还算清楚——他上头有原配嫡子的大哥,崔国公凡事都紧着长子定然不会栽培次子来□□。反倒是谢家,谢国公乃是出了名的名将又素来爱才,倒是有些施为的余地。
因而周清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开口劝道:“你也说你二哥平常很是孝顺,这次决定他定然也是深思熟虑下了决心的。你和他乃是兄妹,无论如何也该体谅支持他一次才对,要不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西北,想起亲人岂不是会很难过?”
崔锦绣顿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可,可我娘她舍不得我二哥啊,她身子又一向不好......”呐呐地说了几句,她又找不出旁的理由了。
一旁的容洁从边上插话道:“要我说,男人整天呆在家里顶什么用?看我哥,读书都要读傻了。难得你二哥有志气,你做人妹妹很该多鼓励鼓励他呢。”
“容妹妹这话说得倒是很有趣,成王世子在你嘴里都成了书呆子。”远远的便传来温婉的女声,随之而来的是穿着蜜合色绣玉兰短袄配葱黄色云纹百褶裙的王瑶禾。王瑶禾身边站着谢大小姐谢晞云,在这一群最小六岁最大十一岁的小女孩里面她年纪最长、身量最高,一张俏脸冷冰冰地板着,正步履端正地走来。
第一卷:春来发几枝 第 10 章
容洁素来伶牙俐齿,闻言便转而问谢晞云:“崔二郎去的可是谢家的西北军,能出什么事,你说对不对,谢姐姐?”
谢晞云长眉微挑,小小年纪已有一番冰雪之姿:“此事早有定论,何必再说?我父既然已经应了要带他去西北,自然便会带他去。便是崔国公也并无明显的反对之言。”
谢晞云这话说得冷硬,场上的气氛顿时也僵了起来。周清华便笑着打趣容洁道:“表姐这样关心崔二郎,不会是收了他的贿赂?”容洁恼得面颊通红,便要上前掐她脸蛋。
李初晴也在旁笑着应和道:“可不是嘛,上次她在锦绣的院里见过崔二郎一次,脸都红了。”
王瑶禾笑盈盈地凑上来细声细语地来补刀:“我倒不知道我们容小姐也会脸红。”
容洁一张脸羞得通红,恼地不行了,便跳脚道:“你们怎么越说越起劲,我,我不和你们讲了。”
这时,崔锦绣才在旁弱弱劝道:“还是别说这些了,旁人听了怕是真要误会的,坏了容姐姐的名声怎么办。容姐姐也就见过我二哥一次,那次真是不小心的。”
李初晴也急忙拉了容洁一把,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家坐下吃点东西吧。虽然不能喝酒,不过我这还有从祖母那儿要来的上好茶叶呢。另外,这山药糕和燕窝汤也都是味道极好的。”
“寿星公都这样说了,哪里能说不?”王瑶禾轻笑了一声应和道。
众人这才坐下,谢晞云坐在周清华身边,缓缓出声,只是声色清冷:“听说令姐也来了,怎么没见到她人?”
周清华小心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隐约猜测出是为了周涵华才来的,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姐姐许久未见外祖母,便留在老人家那侍奉亲长了。”
谢晞云小声哼了一声,伸出纤长的手指拿了块枣泥馅的山药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她其实真的长得挺美的,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矜贵神态,跟个冰雪女王似的,只是这美却并非古代所追求欣赏的柔美贞静,在众人眼中反倒显得特立独行了些。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女孩虽然还没长成女人聚在一起却依旧是热闹的很,游戏玩笑,闹了一下午。即便是周清华这个伪小孩也在那种热闹的氛围里放松了许多,等坐马车回去的时候,她脑子短路一下子就把困扰心上的问题问了出来:“姐姐,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谢家大小姐谢晞云?”
周涵华怔了怔,笑着摸了摸周清华鼓起来的小肚子,回答道:“嗯,算是认识吧。”她皱了皱眉头,像是想着如何组织语言和妹妹解释:“太子殿下曾经在宫里无意救过她一回,她心里大约挺感激的,一直想当面道谢。”
这么说是个小情敌了?周清华索性坐起身来,问到底了:“那姐姐打算怎么办?”谢家论家世绝不输周家,最重要的是谢老爷乃是当世名将极受器重,谢晞云又是独女,想必是个不可轻视的对象了。
周涵华终于忍不住拍了下周清华的小脑袋,正色道:“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些事与你我有何关系”
周清华皱皱眉:“姐姐不喜欢太子吗?”
“你小小年纪可知道什么是‘喜欢’?这般言语轻浮!”周涵华语气越加严厉,见周涵华神色怔怔便稍缓神色说道,“清华,你还小,别想太多,这些事不过都是寻常而已。”
“可是......”周清华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只是心里塞塞的——其实认真想起来皇帝后宫三千,就算防得了一个谢晞云,等太子登基以后估计还有一堆女人等着。
周涵华见她仍有不平之色,面上神色几变,终于还是沉声说道:“清华,你要明白,无论谢小姐心思如何,太子的心思才是起决定作用的。”
周清华神色一正,立时就明白了周涵华的意思——与其要求女人不要做小三,不如要求男人守得住底线。她想了想,还是依着周涵华坐着,轻声问道:“那姐姐觉得太子是如何心思?”说起来,她自穿越以来就对这位未来的姐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倒是有些小好奇。
“他的心思如何与你我何干?”周涵华神色不变,语气里却是自然而然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只是低着头耐心地教育幼妹,“清华,人心自来难测,你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人心易变,只有你自己才不会辜负自己。”
依偎着温声细语的长姐,周清华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其实,大李氏和周正声的失败婚姻不仅造成了原主的无爱的童年也对这位长姐的婚姻观和爱情观造成了影响。周清华隐约觉察到了周涵华这些话中的消极思想以及其中与她之前教导的‘真心才能换真心’之间的矛盾,但她又忍不住怀疑在女子处于弱势的古代社会,这或许也是一个好思路。
姐妹两个依偎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亲亲密密地一齐到了家之后,一人被太夫人叫去一人回了自个院子。
因周清华口渴,碧珠察言观色地从玻璃瓶子里舀了一勺子的玫瑰清露冲了水递上来:“这是前段时间大小姐那边送来的。说是宫里赏下来的稀罕物,不仅养颜美白还香得很呢。”
周清华喝了几口,果真觉得清香绕舌,便又多喝了几口——毕竟这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古代,也没现代那么多作假掺假的心思手段,什么东西吃起来都是原汁原味的。
拂绿端了几碟子小点心过来,笑嘻嘻地和周清华说话:“瞧小姐的样子倒是有些饿,先吃点填肚子吧。厨子那边熬了燕窝粥,等会儿端上来。”
听拂绿这样一说,周清华考虑到晚膳也没多吃,只是就着玫瑰清露吃了块糖蒸酥酪,便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今天的字还没练呢。”周清华订了一张时间表,练字、看书、吃饭、睡觉都有安排。
“就知道小姐上心,墨和纸都已经备好了。”碧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温声答道。
拂绿在旁笑道:“还是小姐用功,难怪连辜先生最近都常夸赞小姐呢。”
周清华虽知道拂绿这话多有奉承之意但依旧忍不住心中有些小喜悦:她并不是周涵华那般天资出众,闻一知十;亦没有周芳华那般对诗词琴艺极有灵性,学起来事半功倍;就连周雅华小小年纪亦是天生一张美人面,乖巧惹人疼爱,和她们比起来周清华不过占了个心理年龄上的优势罢了。
然而,古人有言“天道酬勤”,她既然有心要活得更好,便要用心努力,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为自己而骄傲。
周清华练字练到天黑,用过晚膳后便溜达着出了院子去寻六妹周雅华说话。她不知道卫国侯府里头正有一场关于她的谈话。
适时,李王氏刚盯着儿子李崇文用过药,颇有倦意地回房梳洗歇息。
卫国侯世子李修竹正披着一件白色外袍,坐在紫檀木榻上看书。他虽官至大理寺卿,素有庄肃严明之称,但为人看上去却是端方儒雅,常手不释卷。且他虽年过而立,却并不显老,又生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解了玉冠,散着乌发,当真有风神秀彻宛若神仙中人。
见李王氏进门,李修竹便问了一句:“文哥儿怎么样了?”
“用了药便睡下了。”李王氏提起儿子总是有说不完的担忧,她放下一支刚摘下来的玉钗子忍不住说道,“我瞧着他近来瘦了许多,怕是有些累着了,若不然便先歇几天再念书吧?”
“他小孩子正长身子,瘦些也是有的,你也别大惊小怪。就是今日,也不过是夜里着了凉,很不必这样操心。”李修竹教养儿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他日后虽是要学文,但身子也不可太弱,否则怎么上场考试?等过段时间,我便给他请个武师傅吧。”
李修竹严于律己,除了李王氏这个妻子外房中只有两个个不受宠的通房丫头,夫妻两人感情还算好,李王氏对着丈夫素来是信服的,平日里多是夫唱妇随。只是提到儿子,她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老爷对文哥儿也太严了些......”本来日常安排就紧凑,再加上学武岂不是要累坏了她的宝贝儿子?
李修竹对此并不答话,手下翻开一页书,转开话题问道:“听说今日涵华和清华都来了?”
“是啊,”李王氏随手丢下镶着珍珠的耳环,懒懒地回了一声,回想了一下后便又叹气道,“涵华倒是越发出众了,容貌姿仪当真是没的说。我瞧过她再看我们晴姐儿,真是愁死个人了。”
李修竹笑了笑,眉目之间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温雅,几可称得上容色迫人,便连李王氏这个做妻子的都看得有些呆了。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即便说道:“涵华从小就生得好,又有周老夫人和皇后用心教养,自然是不会差的。”端起青瓷云纹的茶盏缀了一口,他又语声淡淡地问道,“倒是清华,我记得她长得和大姐极像,许久不见,也不知现下怎样了?”
提到周清华,李王氏的语气不禁有些泛酸了:“那小丫头生的像大姑,母亲喜欢地不得了,一见面就抱在怀里了,还给了见面礼呢。说是看见她就想起大姑......”就是她女儿晴姐儿,正经的孙女都少有这待遇呢,李王氏多少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李修竹反倒是起了点兴趣,似是自语道:“说起来,文哥儿虽是比清华大了五岁,认真论起来倒也是般配的。”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李王氏挑儿媳妇却是越挑越不喜欢,且大李氏早逝,周清华虽是世家嫡女却内无可以教养的亲娘外无可以撑腰的嫡亲兄长,她哪里看得上眼。她听李修竹这样说,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老爷这话什么是意思?”她瞧着李修竹的面色,见他似是认真便急中生智地软语娇嗔道,“清华是大姑的孩子,我自然是疼的。可她和文哥儿都还小,哪里用得着这样着急”
李修竹对妻子的心思一看就明,笑了笑,并不再说话。他自小便和长姐亲近,对着姐姐的两个女儿自然是爱屋及乌。因而才会听到周清华当真长得像长姐便起意要聘为儿媳,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还需细心考察一番才是。
若真是个好孩子,李王氏那边,他自然多得是法子。而自家儿子李崇文,他有自信定然会是个好夫婿。
他放下书卷,走到李王氏的身边拿起玉梳子替她梳发,温声嘱咐道:“二弟也快回来了,你记得把东西都准备好,免得到时慌乱。”
李王氏瞧着铜镜里头丈夫那俊美如昔的容貌,想起夫妻之间往日里的那些事儿,面上忍不住红了红,低低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