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到了三月, 经历了一个漫长寒冬的平南城终于有了些许绿意。
不过几日, 气温回转, 大地回春之际, 平南城外的大丰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烂漫, 煌煌赫赫, 吸引了众多文人骚客前来赏花品酒、吟诗作赋, 游人络绎不绝。
大丰山位于平南城外,除了那一山的桃花外,山上还有千年古刹, 名为明觉寺,其历史已经不可考,因其景色宜人, 斋菜更是精美可口, 吸引众多香客游人,往来多为平南城和附近乡镇的富贵人家。
平南城, 虞府。
一群女眷正聚在老夫人的松涛院里谈论大丰山今年的桃花诗社和明觉寺的斋菜。
大丰山的桃花每年都开得很好, 能一直开到七月初, 大多数的百姓认为这是因为山顶上的明觉寺的佛光普照之故, 那一山的桃花沐浴着佛光而绽, 已然有了佛性, 酿成桃花酒,便是与其他地方的桃花酒不同,抿上一口, 心净无尘, 万事俱空。
因此,每年的浴佛节,便有各家女眷亲自去摘些桃花酿桃花酒,虞府的女眷对它也格外地推崇。
说到高兴之处,虞大夫人便凑趣道:“娘,下个月的浴佛节,不如就带上府里几个孩子一起去沐浴佛光,让佛祖保佑,再让她们亲自摘些桃花回来酿桃花酒,姑娘家清清白白,酿出的桃花酒也是清冽宜人。”
坐在上首的虞老夫人穿着一身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通袖祅,头发已经花白,插着一支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宝蓝色镶白玉髓眉勒,眉眼间隐有沧桑之色,刚硬中透着一抹慈和,别有一番开阔疏朗大气,整个人显得精神硬朗。
听到虞大夫人的话,虞老夫人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添了笑意,显得慈眉善目,笑着点头道,“前阵子素素还提了这事,这丫头也盼着今年浴佛节要去大丰山摘桃花,说要给我酿坛桃花酒。”
说到这里,虞老夫人满脸笑意。
在场的虞家女眷都知道老太太最疼的是自幼养在她身边的外孙女霍姝,小名素素,连儿孙都要退一射之地,这也是有原因的。
虞老夫人和虞老太爷共孕有五子一女,其中最疼爱的便是唯一的女儿。
霍姝是虞老夫人的女儿虞氏所出,虞氏生霍姝时难产去了,虞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心之极。
后因为霍家声称是霍姝命太硬,生而克母,加之那年霍家确实是多事之秋,霍老太爷更是惊马摔折了腿,于是对刚出生的孩子极不待见。虞老夫人并不信这等虚无飘渺的命数之说,一怒之下,便将外孙女抱回虞家自己亲自教养,也省得留在霍家受搓磨,指不定哪天就在后宅中夭折了。
虞家历来阳盛阴衰,霍姝自幼在虞家长大,长得明丽娇俏,性子爽直,开朗活泼,虞家少有不喜欢这位表小姐的。老夫人对这唯一的外孙女更是爱逾性命,如珠如宝,已然将她当成死去的女儿来补尝照顾。
而霍姝也是个孝顺的,虽然有时候性子有些活泼过头,不够娴静温婉,却也无伤大雅。
正说笑着,便听下人来报姝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过来请安了。
“外祖母,我们给您请安啦。”
人未至,便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丫环打起石青色缠金丝线的细布帘子,就见打头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湖色镶草绿色宽边小袄、油绿色镶尺宽宝相花襕边十二幅湘裙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如明珠朝露,煌煌如华,笑语之间,顾盼神飞,昳丽之极。
后头是两个年纪不一的姑娘,这是虞家二房嫡女虞佳和四房嫡女虞倩,虞佳容貌清丽,气质娴雅,颇为不俗;虞倩不过十岁,小脸肉乎乎的,看着娇憨天真,惹人怜惜。
虞家共有五房,除了虞大夫人所出的嫡长女已经出阁外,只剩下两个姑娘,也是这一辈中的唯三个姑娘,余者皆是儿郎,可见虞家阳盛阴衰达到一个地步。是以来了一个表小姐,虞家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十分喜欢。
况且,虞家上下皆知老太太的心病,就是为了讨老太太欢心,也不会有人明着讨厌这自幼在虞府长大的表小姐。
看到她,虞老夫人忍不住就笑起来,忙道:“素素来了,快过来。”
霍姝轻快地走过去,和两个表姐妹一起先给长辈们请安,然后才坐到虞老夫人身边,搂着虞老夫人一条胳膊,抬起一张明媚如春光的脸,娇声脆语地道:“外祖母,昨晚歇息得可好?”
只要看到她这张欢快的笑脸,虞老夫人心头就高兴,哪有什么不好的。
等姑娘们请安完,陪长辈们一同用过早膳后,便一同去南轩斋读书。
虞家行伍出身,世代为将,虽不重视女子的文化程度,可该懂的也要懂,女孩子及笄之前,都要和先生学些书中道理,懂些人情世故,以后嫁了人后,才不至于被欺负了而不自知。
虞老夫人对虞家姑娘的教养极是上心,自从霍姝来了虞家后,不仅给家中的姑娘们请了女先生教她们读书习字,更是使了关系,特地聘请一位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几个姑娘们规矩礼仪,虽不至于比照京中的贵女来教,可也不差多少。
往南轩斋的路上,霍姝和三表妹虞倩凑在一起嘀咕着昨天宋先生布置的功课。
虞佳听了一耳朵,心里有种一点也不意外的感觉:这两个贪玩的丫头又没有完成宋先生布置的功课。
“表姐,怎么办?先生会不会用戒尺打我手心?”虞倩一张圆脸快皱起了肉包子,有些后悔昨天和表姐玩得太高兴,以至于忘记做宋先生安排的功课了。
霍姝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香樟树枝头上新抽的绿芽,沉痛地说道:“别怕,宋先生要打也是先打我,谁让我的年纪比你大。”
因为被认为生性顽劣,时常挨戒尺,霍姝已经习惯了。
虞倩是个怕痛的,忍不住提议道:“要不,咱们找个借口不去上课吧?”
“这个……找什么借口好?”霍姝挠了下腮帮子,苦思冥想,“生病不行,外祖母会担心的,到时候大夫一看就穿帮了;找丫鬟假传消息也不行,宋先生会派人去找外祖母确认;找几个舅母帮忙,也不太靠谱,容易漏馅;不然找几位表哥……”
霍姝说到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以往素行不良,很多逃课的借口都被她用遍了,宋先生早就了然于心,再用这种计策是行不通了。
虞倩眼巴巴地看着她,想让表姐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可以逃课的理由。
一旁的虞佳看着两人苦思冥想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出声道:“素素、三妹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两个功课不太好的姑娘只能愁眉苦脸地跟着年长的虞佳一起去南轩斋。
三个姑娘到南轩斋时,教她们读书的宋先生已经到了。
宋先生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子,身娇体柔,说话时轻声细语的,但若是以为她好欺负,那就错了。相反,她是一个极为严厉的人,要求严格,虞家的姑娘和她读书时,没少吃苦,不过只要达成她的要求,倒也不难相处。
宋先生朝三位姑娘淡淡地颔首,示意她们坐下,开始上课。
刚上课不久,霍姝就被虞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绫香叫走了,因是虞老夫人使人来叫,宋先生没有拦着。
霍姝心头暗喜,差点以为外祖母知道她昨天贪玩没做好功课才会将她叫走,不过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很快就丢开了。外祖母再疼她,也不会允许她荒废功课,相反在教养她时,极为严格,由不得她弄虚作假。
出了南轩斋,霍姝好奇地问,“绫香姐姐,祖母找我有什么事?”
“云州城的霍家姑奶奶派人过来了。”绫香回道。
霍姝愣了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也不怪她,她还没记事就被抱到外祖母家了,眼瞅着过了五月份她就要满十四岁,整整十几个年头没回过一次京城,对霍家的人和事也是不太清楚。
有时候,她都要忘记自己其实不是霍家的孩子,而是虞家的姑娘。
至于云州城的这位霍家姑奶奶,闺名霍萍,是靖安侯府霍家的嫡次女,自幼金尊玉贵地长大,及笄后嫁入以诗礼传家的葛家,这些年随丈夫葛季宏在外上任,如今葛季宏是云州知府,云州城离平南城不过两日的路程,快马加鞭半日多一些,着实不远。
到了外祖母的松涛院时,霍姝已经从绫香这儿了解这位素未谋面的姑母霍萍的大概情况了,也知道这次姑母派人过来的用意。
正文 第 2 章
虞老夫人坐在西稍间的炕上, 半垂着眼, 慢慢地捻着手上的十八子小叶紫檀佛珠。
不远处是一个半坐在锦杌上的管事嬷嬷, 穿着茜红色焦布比甲, 面如圆盘, 一脸和气, 只是此时面对虞老夫人冷淡的模样, 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只要是西北一带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位虞家的老夫人的。
据闻这位是个不让须眉的人物,年轻时曾随丈夫威远将军一起上过战场, 杀过狄蛮子,非寻常妇人可比,在西北一带颇受百姓爱戴。据说她年轻时, 性子颇为暴烈, 是个大开大合的人物,极不好相与, 近几年来才开始吃斋念佛, 性情多了几分佛性, 才变得软和许多。
这位葛家来的管事嬷嬷暗暗睃了一眼虞老夫人, 却觉得这位虞家老夫人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坐在那里, 便有一种杀伐果决的气势,让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传闻中,虞家和京城的靖安侯府不和, 曾经闹得差点老死不相往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夫人,姝小姐来了。”
听到丫鬟的禀报声,虞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影儿,周身那压抑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也让葛家的管事婆子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进来的少女。
当看清楚进来的少女时,管事嬷嬷着实愣了下,回过神后,赶紧起来行了个福礼。
霍姝给长辈请安后,这才看向那管事嬷嬷,笑问道:“你是三姑母家的管事?”
管事嬷嬷被她的笑容闪得眼睛都花了下,忙道:“是的,奴婢夫家姓李,是夫人的陪房。我们夫人一直惦记着七姑娘,恰逢这次我们夫人过寿,就想请七姑娘过去热闹热闹,便使了奴婢过来给七姑娘请安。”
霍姝在霍家的姑娘中行七,对外一律称七姑娘。
霍姝听罢便笑道:“是这样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三姑母呢。”
李嬷嬷跟着笑了下,忍不住又看向这位在虞家长大的霍家七小姐,想起自家夫人透露的话,据闻这位姑娘是个命硬的,一出生就克母,后克父,刑克六亲,在霍家没个人喜欢。却没想到,这位七姑娘会长得如此明丽貌美,这等颜色,极是难见,恐怕霍家没一个姑娘能及得上。
叙了会儿话,虞老夫人让下人带李嬷嬷去歇息,搂着外孙女道:“素素想去云州城么?”
这次霍萍直接派人来请娘家侄女过去贺寿,按理来说长辈有请,霍姝作为晚辈是应该去的。只是这霍家十几年来对这女儿不闻不问,虞老夫人心里也有怨气,对霍家的人越发不待见,霍萍特地让人来请,虞老夫人虽不愿意放外孙女去,可也不愿意拘着她。
她的素素,就应该做她想做的事情,快乐无忧,一辈子快快活活。
心里这般想,虞老夫人面上却没透露分毫,含笑看着外孙女。
霍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下,非常老实地说:“想的。”
虞老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刮了刮外孙女的鼻子,好笑地道:“你还惦记着云州城?也不怕又在云州城里被拍花子拐了。”
外孙女回答得痛快,虞老夫人并无不悦,更不会以为外孙女是惦记霍家才想去云州城。
“不怕,我力气大,没人打得过我。”霍七姑娘得意地说,一个得意妄形,不小心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藕似的莹白手腕子。
这种不符合礼仪嬷嬷所教规矩的事情虞老夫人并未生气,将她的衣袖拉下,摸了摸外孙女漂亮的小脸蛋,看着这张连春光都为之失色的明媚笑脸,想到早逝的女儿,不由得有些伤感。
霍姝一看就知道外祖母又想起她娘亲了,忙道:“外祖母,既然姑母派人来请我过去,怎么着我这晚辈的也得走一趟,回来时我给你带云州城的特产,听说云州城有一家豆腐脑做得特别地好吃,还有手抓羊蹄、卤牛肉干……可惜路程太远,不然就可以让外祖母你尝尝了,在那里吃才好吃。”
“什么听说?听谁说?”虞老夫人含笑问道。
霍姝有些吱唔,自然不能说自己的消息来源,便投进虞老夫人怀里痴缠,直到虞老夫人大呼吃不消,才嘿嘿笑着跑去找她大舅母了。
虞大夫人正在看账本,见到霍姝过来并不惊讶。
今儿云州城的葛家来人她自然是知道的,葛夫人是霍家的姑奶奶,过几日便是她的寿辰,便知道葛家来人为何了。只是她不太明白,霍家这十几年对霍姝不闻不问的,权当没有这个孩子,这会儿,霍家姑奶奶怎么会突然想起娘家侄女?
“大舅母,我和外祖母说好了,明天去云州城给三姑母祝寿,等我回来时,我给您带礼物。”
小姑娘的声音清亮中带着几分撒娇,模样儿又讨喜,虞大夫人连生了四个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前几年就出嫁了,对女孩子十分喜爱,看到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心下就爱得不行,忍不住搂到怀里揉了揉,笑道:“你外祖母可答应了?”
“自是答应了。”霍姝笑呵呵地说。
虞大夫人面上含笑,心里却有些惊讶。
盖因当年霍姝她娘难产而亡,导致虞家和霍家交恶,若不是因为霍姝,虞家早就和霍家断了往来。对霍家人,婆婆从来都是不喜的,缘何今日却让霍姝去云州?莫不是……
虞大夫人心思电转,再看面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突然明白婆婆的意思了。
得知霍姝明日要去云州城,虞佳、虞倩心里十分羡慕。
虞佳今年九月份就要及笄,虞府已经给她相看人家,自然不好到处走动,倒是虞倩,正是贪玩的时候,恨不得表姐也带她去云州城玩。
“我不是去玩的,是去给姑母祝寿。”霍姝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跟屁虫表妹。
虞倩才不信她的话,这位表姐最会玩了,加上祖母疼她,私底下只要能兜得住,都不怎么拘着她,让她羡慕得紧。
翌日一早,霍姝告别虞府众人,坐上虞家备好的马车往云州城而去。
平南城临近大夏边境最北之地,冬季漫长,纵使现下已经回春,早晨的气温仍是倒春寒一般冰冷。随行的丫鬟艾草将准备好的掐丝珐琅手炉塞给自家姑娘取暖,又打开暗格,将温着的加杏仁煮的羊奶.子倒出来,让姑娘暖胃。
霍姝喝了半碗羊奶.子,又吃了点羊肉薄饼,便兴致勃勃地推开车窗,掀着藏青色的细布帘子往外瞅。
艾草见早上的春风冷冰冰地拂面,忍不住劝道:“姑娘,外面风大,还是关了窗吧。”
“没事,你姑娘我身体健康,不怕这点冷风。”霍姝不以为意。
艾草知道她的脾气,没让她腻味之前,是不会消停的,便由着她了。
看了一会儿后,霍姝终于消停了,拿出一副准备好的叶子牌,和丫鬟一起打牌消磨时间。
一天时间就这么在车上消磨而过。
临近傍晚时分,霍姝窝在马车里无聊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耳朵动了动,一扫昏昏欲睡的状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迸射出晶亮的眸光,红润的小嘴儿勾起,整个人精神得不行。
艾草一看到她这模样,就直觉不好。
果然,不多时马车就停下来了,然后听到随行的一名随行的虞家军的家将禀报道:“姑娘,前面有情况。”
霍姝抚着腰间的一条玄色鞭子,平静的声音透着几分兴奋,“什么情况?”
“前方出现了一群流寇。”家将警惕地说。
“你去看看情况,小心点,别受伤了。”霍姝吩咐道。
家将应了一声,悄然上前去探查,余者皆留在原地保护主子。
如今虽然是太平盛世,可这边境一带因草原狄族的威胁,并不太平,常有狄蛮子南下劫掠,百姓苦不堪言,加之贼匪横行,流民四起,虽有边境巡逻卫兵,可仍是不能保证路上太平,时常能听说一些路上发生的惨事。
不过众人却不担心,连胆子不算大的艾草也是一脸平静,毕竟这次出行,有虞家军随行,哪里需要怕那些贼匪流寇,这也是虞老夫人放心地让霍姝去云州城的原因。
很快那位探查的家将打探回来了,说道:“姑娘,那些流寇的身手不简单,想来不是普通的流冠,被流寇抢劫的是一支北上的商队。”
“那还等什么,去捉了他们。”霍姝道。
领头的家将只好无奈地点了几人过去帮忙,其余的人留在原地保护主子。
霍姝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终究忍不住,将暗格里的一套男装拿出来换上,打扮成一个少年模样,拎起那条玄色鞭子,在丫鬟的惊叫声中,便窜出马车,翻身上了一匹马,挥着鞭子朝不远处的战场而去,一鞭子便勒住一个正在杀人的流寇,将他掀飞出去。
众人惊呆了,一群奉命保护表小姐的虞家军默默不语。
艾草探头一看,忍不住捂脸。
她就知道,自家姑娘没有长辈在身边管束,哪里能乖乖坐在马车里受人保护?
只能怪虞家的教育太成功了,几位虞家的老爷和少爷们压根儿就不将姑娘当闺阁女子来教养……
远处的人其实已经看到这支车队,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女眷出行,从随行的护卫阵容可知,车内的主人身份定然不凡,指不定是哪户权贵家的女眷。
可他们哪里想到,护卫来帮忙不算,还来了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一见面就用鞭子将人掀翻了,力大无穷,一鞭子就扫飞一人。
被流寇抢劫的商队感激涕零,忙呼喊着救命。
霍姝连续掀翻了几个流冠,左右看了下,发现那边还有一辆被流寇攻击的马车,车旁只有一名护卫护着,忙驱马上前,一鞭子将那些流寇掀飞。
此时那辆马车的车帘半掀,可以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在这种危机紧张的时刻,那人依然稳稳地坐在那儿,仿佛丝毫不受外面的情况影响。
霍姝忍不住马车里看了一眼,当看清楚车内的人时,心跳漏了一拍。
正文 第 3 章
外面杀声连天, 满地血腥, 车内因帘子半掀, 光影斑驳, 仿佛与世俗隔开一个界限, 形成一片宁静清冷的世界。
坐在这一片斑驳光影之中的少年一袭青玉色锦袍, 修眉凤目,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乌发如沷墨, 俊美昳丽之极。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孤崖之上的一棵青松, 又如那泗水之畔的青莲, 极清,极雅。
须臾之间, 外界种种纷扰退去, 只剩下车内的人。
他的神色安泰淡然, 不为外物所动, 临危不惧。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 少年那双微垂的凤目斜斜挑起, 直射而来,漆黑的瞳仁如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闪烁着教人心悸的眸光, 瞬间便攫住人的心弦, 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霍姝顿了下,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来不及再细看这车里的少年,就回身长鞭抽去,玄色的长鞭如一条灵活的长蛇,蜿蜒而去,抽飞了一个偷袭的流寇。
她一拉手中缰绳,策马而去,回身驰援。
马车旁的那名高大侍卫见她离开,差点忍不住想要探头看一看车里的主子的反应,幸好很快克制住了,继续守在车旁,眼观八方,随时警惕那些藏在流寇中的刺客。
车内的少年一双凤眸沉沉地望着半掀的车帘外的战场,目光追随着那马上的小少年而去,神色淡然,看不出异样,唯有那双墨眸中似乎滑过什么东西。
有骁勇善战的虞家军加入,除了几个逃掉的流寇外,余者皆被扫落在地上,被挑了脚筋,失去了战斗力,无法逃走。
马车旁的高大侍卫看了一眼那几个流寇逃跑的方向,忍不住低声询问车内的人:“主子,可要派人去追?”
“不用。”清冷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高大侍卫应了一声,朝隐在周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必追。
霍姝坐在马上,扫了一眼周围,目光忍不住飘向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那马车车壁呈枣红色,临近傍晚的光线下,隐有琥珀的光泽流转,透着一种低调的清贵奢华,车门挂着一副五彩络子的细布帘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简单中透着一种雅致。此时那帘子已经放下,遮掩住了车里的人,无法再一探真容。
霍姝回想先前的惊鸿一瞥,满目惊艳,不禁有些回味。
难得见到一位美男子,虽然年纪尚轻,依然教人回味无穷。
好的皮相总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情愉快,霍姝是个俗人,自然也爱这皮相之美,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车里的少年容貌不俗,气质之佳,仍是在她心头留下了烙印。
霍姝又看了一眼,目光转到了马车旁守着的那名身形高大威猛的侍卫,那侍卫是个练家子,回忆先前他护卫在马车旁的情形,霍姝能确定他的武艺极为不凡,若是认识的,倒想向他讨教一番,可惜是不认识的,她也不好冒然地找人打架切磋,外祖母若是知道,少不得要生气……
正可惜之时,这次护送她去云州城的虞家家将——卢侍卫过来,说道:“小姐,天色晚了,到下个城镇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您先上车歇息,这里交给属下就行了。”
到底不愿意让这位虞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在外头待太久。
霍姝看向那边正在处理善后的商队,又瞅了一眼不远处的枣红马车,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与商队格格不入,不像是同一路人,低声道:“卢侍卫,先前那几个逃走的流寇的手头功夫真不错,你觉得他们是流寇么?”
卢侍卫飞快地睃了一眼马上少年打扮的人那张雌雄难辩的脸,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位是姑娘,这位是姑娘,这位是姑娘!
默念三次后,方才低声道:“小姐,这不是您该关心的。”
霍姝咂吧了下嘴,嘟嚷一声,乖乖地调转马头走了。
回到马车里,艾草马上凑过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霍姝将手中的鞭子丢开,笑得没心没肺的,“放心吧,这点小场面怎么可能伤得了我?要是我还如此不济,五舅舅他们少不得又要提溜我去校场操练了。”
虞家世代镇守西北,尚武之风盛行,家中的姑娘们十岁之前皆可以随父兄们一起习武强身。她自幼在虞家长大,十岁之前,没少跟着五舅舅和表哥们一起混,这身武功也是五舅舅手把手教的,且她的力气比寻常男子还要大上几分,学起武来更是事半功倍,少有人能敌。
艾草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小姐,您是姑娘家,别成天打打杀杀的,老夫人已经开口了,不许五老爷和少爷们再教您武功,您就安生点吧,您都十四岁了,明年及笄就要嫁人啦。”
说到这里,艾草就想叹气。
且不说姑娘十岁之前舞刀弄枪的,十岁之后,老夫人见她实在没点姑娘家的模样,特地聘请了位教养嬷嬷回来教导她规矩礼仪,花了一年时间,方才纠正她的好些不良行为,才让她看起来有些姑娘家的温婉含蓄,言行举止透着文雅。
可那是在家里,要是换上男装,手中再有一把武器,那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潇洒不拘的少年郎,难辩雌雄。
虞家的熏陶是可怕的,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霍七姑娘那是宜男宜女,女装时可温婉贤良,男装亦是爽朗不拘,两者皆宜。
霍姝如往常那般左耳进右耳出,甚至没有换回女装,就这么一副男儿郎的模样,架起二郎腿,一派悠闲自在,不经意间,让人以为这是个年纪尚幼的美少年。
艾草给她倒了一杯水,看她的模样,又想要叹气了,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因为有虞家军及时出手,商队的损失并不算大,虽有伤亡,却比预期中的要好多了。
商队的负责人带着伤过来致谢时,霍姝从中得知这支商队是做海货生意的,老板姓谭,时常走南闯北。却不想这次运送一批海货去云州城,路经此地,竟然遇到一群流寇,差点整个商队遭到洗劫,人货两失。
也因为如此,谭老板对霍姝极为感激,得知这次出手相助的是平南城虞家的人,终于明白这些侍卫为何如此厉害,手上功夫更是不凡。
虞家军的骁勇善战,在西北一带颇有声名。
霍姝一身男装亮相,手上功夫颇为不俗,虽容貌过于姝丽,但因年纪不大,让人误会为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年,倒没有对她的身份怀疑,将她误以为是虞家的少爷。
作为一个时常男扮打扮混迹在边境的伪儿郎,霍姝非常坦然地以虞家少爷自居。
卢侍卫不好解释,由着他误会了。
很快就见虞家军的一名侍卫带着巡逻的卫兵过来。
将那些绑起来的流寇交给巡逻士兵后,虞家的马车方启程离开,马车后还有那支商队,因为都是去云州府,又恰逢此事,便一起同行。
那辆枣红色的马车缀在最后,赶车的车夫是那名身材高大的侍卫。
此时,他低声向车里的主子低声报告,“刚才出手的那位是平南虞家的十三少爷虞从烈,听说这次是要去云州城给云州知府夫人贺寿。”
心下却赞道,虞家儿郎果如传闻中那般十八般武艺皆通,刚才看那少年,小小年纪,虽长得像个小娘们似的,却有这般利落的身手,实在是不简单。
“虞十三?”车内传来一道带些疑问的声音。
听到这语气,高大侍卫——扈兴心头就发紧,恨不得让最懂主子心意的温怀书顶上,可惜温怀书前阵子为主子办事离开了,没有人帮忙,只好讷讷地道:“方才听虞家的卢侍卫是这么介绍的,据闻虞家的十三少虞从烈今年十三岁,和刚才那小少爷的年纪看着差不多。”
车内一时间没有声音。
马蹄声哒哒,扈兴见主子没再问,暗暗地松了口气。
天色擦黑时,一行人终于抵达城镇。
这城镇有虞家的产业,虞家名下的客栈掌柜在午时就得了消息,已经安排好干净的厢房,备好热腾腾的膳食。
一行人进了客栈后,霍姝便去了提前安排好的厢房歇息。
满足地吃了一顿味道还不错的饭菜,霍姝摸摸肚子,正准备在屋子里转几圈消消食就让艾草备水沐浴时,卢侍卫过来禀报,谭老板亲自捧着礼物过来致谢。
人都到来了,自然不好拒之门外,霍姝让卢侍卫和艾草陪着,请谭老板进来。
却未想,来的不仅有谭老板,还有一个少年。
那随同谭老板一起过来的少年约莫束发之龄,容貌极为俊美,穿着一袭青玉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枚通体洁白的羊脂玉佩,身姿挺拔,气度从容,优雅中透着矜贵,极是不凡。
只一眼,艾草就脸红心跳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这般俊美好看的少年,在这边境之地极为少见,似乎也只有那繁华之地才能蕴养出来的一般。
正文 第 4 章
霍姝也觉得这少年好看极了。
先前在马车里, 因为光线暧昧, 看得不甚清楚, 只是惊鸿一瞥, 已是惊艳万分。现下近距离再看, 才知道这少年容貌之俊丽, 少有人能及得上, 一身矜贵清雅的气质,缓步而来,如朗月入怀, 渊亭岳峙,湛湛君子,皎皎洁之, 如厮至此。
霍姝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少女心终于苏醒,差点忘记自己此时是男装打扮, 下意识地就要将教养嬷嬷教的那套女子的美姿仪展现出来, 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幸好, 她及时克制了, 表现得很爷们, 没有丢虞家儿郎的脸。
她现在可是顶了表弟虞从烈的身份, 是虞家的十三郎,不是霍家七姑娘。
“今天真是多谢虞公子相助,若无虞公子相助, 恐怕这次的损失不少。”谭老板一脸感激地说, 将带来的礼物奉上。
虞家在西北一带声威赫赫,曾随太.祖打下大夏江山,自大夏立国以来,忠心耿耿,为大夏镇守西北,不教那狄蛮子轻易南下犯边,是连皇帝都放心信任的忠烈之家。
这次得了虞家军相助,谭老板为人圆融通透,加之主子发话,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是以在客栈里简单地梳洗后,便带了礼物过来致谢,至于随他一起来的主子,心中虽不解,却也不敢过问,尽好自己的本份。
谭老板感激不尽,霍姝客气地应了两声,这种事情时常发生,虞家施恩的人不少,自不在意。她一边应付着谭老板,一边暗暗地睃了一眼那随同谭老板一同而来的少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那少年不急不徐地站在那儿倾听,身姿如松,秀颀如竹,从容淡定,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有些人,天生便是人群中的焦点,如天上的日阳,难以忽略。
谭老板诚心诚意地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后,才给他们介绍这少年,说是一起结伴去云州的友人之子,幽州人氏,姓聂,名屹。
谭老板是商人,身上有商人的特征,可这少年通身的气质却极不简单,俨然不是商户人家能培养出来的人物。霍姝和卢侍卫对谭老板口中的友人之子有些怀疑,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自也不好深究这些。
名叫聂屹的少年朝霍姝拱手感谢,清冽的声音道:“听闻威远将军府的虞家儿郎个个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多亏了虞公子出手,在下感激不尽。”
霍姝爽朗地道:“聂公子客气了,烈年纪尚小,与诸位兄长相比,烈还差得远。”
丝毫不亏心地将表弟虞从烈的身份拿来用了。
聂屹看她半晌,突尔微微一笑,那双清冷的凤目仿佛碎落了漫天的星光,又似冰雪消融,皑皑暖风徐来,衬得那眉目如裁,色如春山,无一不好。
晓是卢侍卫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见状都要惊叹几分,更不用说霍姝和艾草了。
直到谭老板和聂屹告辞离开,霍姝仍是有些晕晕乎乎的。
倒是艾草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作为一个尽职的丫鬟,虽也受惑于皮相之美,可这些比不上她家姑娘重要。看了一眼仍晕晕乎乎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姑娘终于有了迟来的少女心。
算了,去准备水给姑娘沐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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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屹和谭老板出了厢房,谭老板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只见他神色清冷淡然,哪有先前在屋子里的那般色若春山的笑颜,整个人如那冰雪之上的青松,傲然而冷冽。
难得见到这位主子的一笑,真是奇了。
谭老板知道这位主子素来行事有度,往往教人猜不透他的用意,虽不明白他先前为何要跟着去给虞家送礼,想来自有自己的用意。
随着主子回了他们下榻的厢房,就听到主子开口道:“你去查查虞家的十三少虞从烈。”然后又见他顿了下,继续道:“还有虞家的一位表小姐,年纪和虞从烈相仿。”
“表小姐?”谭老板有些懵。
这时,就见主子看了一眼过来,那双凤目清清冷冷的,并不见波动,却让他心下微悸,不敢再多言。
等主子进了厢房歇息,谭老板的目光忍不住转向守在门口的侍卫扈兴。
这位是主子的贴身侍卫,多少知道点什么吧?
“扈侍卫,公子是何意?”谭老板低声问道。
若是要查虞从烈,倒也没什么,毕竟主子这次来西北,本就是有任务在身。可去查虞家的一位表小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表小姐牵扯到什么事情中去了?
“不知道。”扈兴非常干脆地说,“公子让你查你就查,不用多问。”
谭老板想想也是,便抛开疑问,赶紧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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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姝趴在松香木的浴桶里,由丫鬟给她搓背,一边掬着水一边说:“艾草,刚才那位聂公子长得真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呢。”
艾草手上不停,嘴里道:“是挺好看的。”
“幽州的人都是这么好看么?哪天我也要去幽州,去看看那边的美人。”心里已经在畅想着幽州府的大街上都是美男子美姑娘的情形了。
艾草翻了个白眼,“姑娘,咱们府里的郭大厨就是幽州人氏。”
霍姝顿了下,神色有些纠结,无法将郭大厨那胖得像一坨发酵过度的白面包子的大叔模样代入刚才的美少年,瞬间幻灭。
毫不留情地打击了自家小姐的丫鬟利索地帮她擦完背,便捧了柔软的棉布过来给她擦身,然后将她推到榻上,在她身上盖着一件狐皮毯子,拿出一瓶散发着清雅花香的雪肤霜,挑了一点雪白的膏状物在手上,均匀地匀开,然后涂抹到她身上,为她保养一身肌肤。
被狐皮毯子盖着的女体纤细匀称,胸前已经发育,两只小兔子形状优美可爱,腰细腿长屁股翘,肌肤白腻细嫩,无一不好,唯有后背左肩胛骨处有一道蝴蝶状的疤痕,这是她小时候被狼咬的伤,当时伤得太重,事后虽用了好药,但仍是留下了这道疤。
艾草摸摸那道去不掉的疤,忍不住心疼地问道:“小姐,当时遇到狼群时,你害怕么?”
“唔……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了呢?”
“不好的事情,我一向不记在心上的。”霍姝理直气壮地说,说完后,想到什么,又道:“哦,对了,当时我好像还遇到狼窝里的一头奇怪的小狼崽呢。”
“小狼崽?”
“是啊,小狼崽挺凶的,还挠了我一爪子。”
主仆俩一问一答,最后话题已经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将雪肤霜涂抹得差不多了,艾草看着自家小姐那一身晶莹粉嫩的肌肤,心里有些自豪,不枉她日日为小姐仔细做保养,将自家小姐养得美美的,作为贴身伺候的丫鬟,日日看着也舒心不是。
所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都是一样好这等美色。
“好了么?”霍姝趴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喜欢每天花那么多时间来保养,觉得非常浪费时间。作为一个从小在糙汉子堆中混大的假小子,生命力顽强,只要给点阳光就能茁壮成长,偶尔思想上也有些跳脱,喜好自然和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
但架不过外祖母发话,还有尽职的丫鬟每日一脸严肃地捧着一堆东西等着她临幸,只好就范了。
终于保养完后,霍姝拥被而起,打了个哈欠,换上月白色绣竹纹的寝衣,揉揉眼睛就上床歇息。
香草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抱了床被子到外间的榻上,吹了蜡烛,便也跟着上榻睡觉。
半夜,月入乌云,天地间一片黑暗。
床上熟睡的人突然睁开眼睛,黑暗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熠熠发亮,无半点睡意。
霍姝拥着被子坐起身,伸手掀开帐幔,探头往外瞧了瞧,然后望向黑暗中的承尘,倾听屋顶上的动静,辩认来者的方向。
正文 第 5 章
“小姐?”
艾草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床前有人, 睁开眼便看到一道黑影, 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然后被一只柔软无骨般的手捂住嘴。
“嘘, 小声点。”霍姝低声道。
黑暗中, 艾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又来事了, 她就知道。
说来可笑,每回出门在外,只有身边有她家姑娘, 夜里压根儿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姑娘在,连侍卫都省了, 哪家贵女有她厉害?所以晚上都不用丫鬟守夜。
“小姐, 怎么了?”
“唔,有情况, 不知道是冲谁来的。”
等她家姑娘像只夜猫子一样轻盈地走开, 艾草翻身下床, 抓起一旁搁着的外衣套上, 然后想要去伺候她家小姐穿衣服, 就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发现她家小姐现在已经穿戴整齐——当然依然是一副潇洒俊秀的少年郎的打扮,她有一种丝毫不意外之感。
霍姝贴着窗边,倾听了下外面的情况, 低声对身边的丫鬟道:“等会儿你自己小心一些。”
艾草下意识地抓住她, 同样小声地道:“小姐,出门在外,还是保护好自己要紧,咱们就别理那么多事了。”
最重要的是,你是个女孩子啊!
霍姝唔了一声,突然手中的短剑朝着半开的窗捅过去,支撑窗户的叉竿掉落到她手里,窗户便无声地落下来,挡住了外面的月光,同时也听到什么东西从屋顶摔下来的声音。
隔绝了外头的声息后,这才对丫鬟道:“知道了,你放心吧,只要对方不来碍着你家小姐,我也不会去惹事的。”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已经答应外祖母了,今后会努力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艾草:“……”
贤良淑德的女子会穿着男装,骑马挥鞭子抽人,三更半夜不睡觉的么?
因窗户关上,月光照不进来,瞬间屋子里一片漆黑。
不过这种黑暗对霍姝并无影响,临睡前,她已经将整个房间的布局摆设记下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这里自如行走。
拍拍丫鬟,让她别出声后,霍姝轻盈地走到门前。
寂静的黑暗中,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可以无限放大,艾草紧张地贴墙而立,眼睛追着她家小姐而去。因为周围太黑,眼睛适应黑暗后,堪堪只能看到她家小姐的大概位置,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这时,门被人自外缓缓推开。
艾草还没看清楚,就听到一道闷哼声响起,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走廊下悬挂的灯笼的昏暗光线倾泄进来,艾草这才看到被她家小姐托着身体放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干练的丫鬟马上抓了条结实的布巾过去,利落地将那个被她家小姐敲晕的黑衣人给绑起来了。
霍姝见丫鬟这么识情识趣,不禁赞许地道:“艾草真能干。”
艾草非常淡定地道:“没办法,跟着小姐您这么久,这种事情遇得多了。”
霍姝摸摸鼻子,当作没听到,倾听了下外面的声音,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其他的声音了,也不知道那些晚上不睡觉的刺客是不是撤了,还是其他情况。
这时,卢侍卫带着两个提着黑衣的侍卫过来,看到地上被绑起来的黑衣人,面上并不惊讶,说道:“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挺好的,你那边呢?”
卢侍卫忍不住看向如水的月色中模样俊俏爽朗的少年,默念几声这位其实是个姑娘后,方道:“捉到了两个,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
“应该是白天时逃跑的那些流寇,不过他们的身手看起来就不像乌合之众,你说是不是冲着那位聂公子来的?”
这么说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正是今晚谭老板的商队和聂公子所居住的厢房。
霍姝将手中的适于短剑系回腰间,马上就朝那边跑去。
“小姐。”丫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袖子。
“乖,你在这里待着,我过去看看,那边可是有聂公子呢。”霍姝挺怕今晚这些不知来路的人宰了聂公子。
那么好看的美少年,可别死了,不然损失可大了。
艾草被噎住了,直到她家姑娘一溜烟地没入黑暗中,再也看不到时,忍不住跺脚,心下不由得迁怒起了长得太过俊美的聂屹,怪他的美色将一向不识男女情愁的小姑娘勾引过去。虽不用担心她家小姐出事,可这大晚上的,姑娘家这么跑出去找男人总是不好……
卢侍卫赶紧跟过去,可惜小姑娘跑得太快,等他来到目的地,只见一群侍卫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却不见小姑娘的身影,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顿时有些焦急,忙加入战局,一边应付那些黑衣刺客,一边寻找小姑娘的身影。
被卢侍卫担心的小姑娘解决了两个黑衣刺客后,从窗户翻进了一间不知道是谁的厢房。
仔细倾听了下,发现这间厢房是空的,正想要再翻出去时,突然颈间寒毛竖起,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无声无息地贴来一具温热的身躯。
霍姝心头大骇,下意识地就要抽出袖子里的短匕刺过去,就被一只手按住她摸向兵器的手,接着听到一道清冽如冷泉的声音,“虞公子吗?是我。”
霍姝顿了下,听出这是那个聂屹的声音。
短匕塞回袖套里,她定了定神,问道:“聂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没事吧?”这人走路难道没有点声音的么,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恁地古怪。
难道几年的大家闺秀的生活,让她的警戒低到这等地步了?
“这里是我的厢房。”
低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小疙瘩,让她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想要挪离他远一些,却被他突然拉着躲进一旁的屏风后。
这时,门被推开,就着如水的月色,可以看到一个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商队的护卫。
那护卫走进来,朝里头叫道:“公子,您在么?”
霍姝忍不住看向依然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挤在屏风后的少年。
这少年很高,比她还高一个头有余,这让她很羡慕。不过外祖母说过了,她现在还没有发育完全,等明年及笄后,身高还可以再窜一窜,女子哪怕到十八岁,还是可以长高的。
站在黑暗的屏风后头,她看不清楚这少年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到那优美漂亮的轮廓,回想白日时所见的那张俊美的脸庞,现下距离如此近,脸上不禁微热,赶紧收起那些不必要的胡思乱想。
那进来的护卫唤了一声后,并未听到回应,脚步顿了下,朝着屋子里的床走过去,小心地掀开帷帐,飞快地举着手中的剑朝床上的被子刺去。
扎的一声,剑只刺到一堆被子。
发现刺了个空后,那护卫大惊,知道上当了,正欲要撤离,不过已经由不得他,随后进来的一名高大侍卫,一剑朝他的背心刺去。
解决了那护卫后,扈兴的目光转到屏风,唤道:“公子?”
聂屹这才从屏风走出来,霍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口,纠结着要不要再翻出去时,扈兴已经用火折子将室内的蜡烛点起了。
修长如玉的手扶在屏风边沿,霍姝看到站在屏风旁用一双凤目看着她的少年,乖乖跟他出去。
“虞公子?”扈兴看到霍姝,一脸惊讶。
霍姝爽朗地笑了下,说道:“先前听到动静,不知发生什么事,所以过来瞧瞧。”
虞家的名声还是让人信任的,当下扈兴没有对她出现在这里怀疑,反而感激地道:“多谢虞公子关心。”
霍姝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侍卫的尸体,神色未变,问道:“这些人是冲着你们来的?”
扈兴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他家主子身上。
霍姝的目光也落到一旁的少年身上,只见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绸缎寝衣,头发未束,像沷墨一样垂落下来,衬得他眉目如画。
恰好一阵夜风吹来,摇曳的烛光中,穿着宽大的月白色绸缎寝衣的少年衣袂翩然,如那九天仙人一般,出尘不染,高华清贵,不似人间之人。
霍七姑娘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小时候没少看军营中的那些军爷们打赤膊训练,甚至连舅舅和表哥们在校场训练时打赤膊的模样也看过不少,压根儿没有其他的想法,可这次不知道为何,看到这少年私下这副将要就寝的模样,反而很不好意思。
聂屹默默地看着她,见她闪烁的神色,漆黑的凤眸滑过些许眸光,淡淡地道:“是在下连累虞公子了,今晚的事确实因聂某而起,实在是对不住。”
他这般坦然,倒教霍姝不好再问什么,刚才那名死去的侍卫,让她知道今晚的袭击并不简单,想必聂屹这边出了叛徒,而他本人的身份更是不凡。
发现外面的声音已经平息,她挠了下脸颊,说道:“我那边也捉了几个刺客,稍会让侍卫送过来给你们,聂公子好生歇息,告辞。”
说罢,朝他们拱了拱手,便抬脚离开。
聂屹站在夜风中,看着她大步离开,眸色黯沉。
扈兴看了眼离开的虞家少爷,再看看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的主子,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奇怪什么……
哦,对了,刚才主子竟然会和个陌生人一起躲在屏风后,简直太奇怪了。
一般遇到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主子只会心狠手辣一刀切了,从来不会特地避开等人来救,可刚才他竟然会和那“虞从烈”一起避在屏风后。
真是太奇怪了!
正文 第 6 章
霍姝回来后, 就见她家忠心的丫鬟站在厢房门口, 眼睛都要望穿了。
“我回来了, 身上没破一点油皮, 放心吧。”霍姝笑嘻嘻地宽慰爱操心的丫鬟。
艾草确认她全须全尾地回来, 身上没有添什么伤, 终于松了半口气, 剩下的半口气因为今晚的事情没明确,所以还悬着。
先前那个被霍姝打晕的黑衣人已经被侍卫带下去审了。
“小姐,以后这种事情, 不必您亲自出马,咱们是弱女子,要有弱女子的自觉, 交给那些侍卫去就行了, 要是不小心受伤了,身上落了疤就不好了。”艾草苦口婆心地劝道, 坚决要将她家姑娘往那些世家贵女的路上扯, 不能再像个假小子一样, 否则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她家小姐的名声在平南城就有点一言难尽。
霍姝虚应了一声, 照样左耳进右耳出。
过了会儿, 卢侍卫也回来了。
看到坐在屋子里悠闲地喝茶吃点心顺便逗丫鬟的小姑娘, 卢侍卫心里也松了口气,暗忖这种事情再来一次,他真担心自己会受不住, 直接找老夫人辞了这份差事, 回边城去任将军操练算了。
将军操练人时都没有跟着这位姑娘这么累人,简直心累。
“卢侍卫,是什么情况?”霍姝问,今晚的事情毕竟是发生在这西北的地界,那聂公子的身份也不简单,霍姝就担心会不会连累到虞家,万事小心一些。
“那些人确实是冲着那位聂公子来的。”卢侍卫顿了下,继续道:“那位聂公子应该是从京城来的,属下尚不知道他这次来西北的目的。”
霍姝若有所思,继续问道:“对虞家有影响么?”
“没有。”卢侍卫很肯定地答道,“聂公子在这方面非常坦诚,已言过段日子会去平南城拜访老夫人。”
只要不是针对虞家,那她就放心了。
于是宽心的霍七姑娘让卢侍卫下去,重新洗漱上床歇息。
虽然前一晚折腾了些,不过第二天一早,霍姝依然精神饱满地起床了。
艾草伺候她洗漱更衣,端来一杯蜜水给她润喉,说道:“卢侍卫说,昨晚那些刺客已经交给聂公子那边处理了,让姑娘您不必操心。”
霍姝喝了杯蜜水,舔舔嘴角,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操心啊。”
艾草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惆怅地叹了口气,端着桐盆里的残水出去了。
霍姝被丫鬟叹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便将之抛到脑后,开始享用新的一天的早膳,吃到客栈的大厨特地给她精心烹制的食物,她就心情愉快。
艾草看她这般万事不愁的模样,原本心里挺愁的,可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忍不住就跟着乐了。
吃过早膳后,准备出发。
霍姝出门时,正巧看到聂屹带着商队的谭老板和侍卫迎面走来。
朝阳璀璨灿烂的光线中,穿着一袭宝蓝色祥云团花的锦袍、腰悬玉佩香囊的俊美少年从走廊那边施施然而来,丰神俊朗,清雅隽秀,恍若那九天仙人,那天边云彩皆成为他的背景色,教人难以移开眼睛。
聂屹看到她,突然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拱手道:“虞公子,早。”
这人不笑的时候清雅矜贵,矜持冷淡,教人不敢多看一眼;突尔展颜时,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人间仙乐齐鸣。
霍姝看得差点眼睛发直,又忍不住下意识地做出教养嬷嬷纠正的一些姑娘家的举止来。
她及时克制住,拱手回应,洒然道:“聂公子,早。”
可能是经过昨晚的刺客事件,虞家的人既然已经知道聂屹的身份不简单,谭老板对聂屹也改了态度,恭敬无比,今儿一早,再次随着聂屹过来致谢。
聂屹一脸歉意地道:“昨晚之事打扰到虞公子了,不知虞公子休息得可好?”
霍姝笑道:“多谢聂公子关心,挺好的。”
她属于那种万事不愁,憨吃憨睡的类型,用外祖母的话说,如同沙漠中那阿桑朵花一般,只要根扎进土里,不管多恶劣的环境,都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极好。
聂屹和谭老板看向那张笑得如同小太阳一样明媚灿烂的脸,那肌肤细腻得甚比女人,容光焕发,确实挺好的。
只能说这位主是个心宽的,昨晚的刺客,压根儿没有影响到她,该睡就睡。
行李已经收拾好,众人便出发了。
按照行程,今天傍晚时,应该可以到达云州城。
刚起程不久,谭老板便到主子所坐的马车,将昨晚让人查的消息和主子汇报道:“听说虞家十三郎在半年前去了边城,至今未归。至于虞家的表小姐,平南城虞家的消息不好打探,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说着,谭老板眼中也有些深思。
如果此时虞家十三郎还在边城待着,那现在这位去云州城给云州知府贺寿的“虞从烈”是谁?谭老板倒不怀疑对方招摇撞骗,毕竟在这地界,还没人敢随意冒充虞家军,从昨日那些边境巡逻卫兵的反应来看,这些虞家军的身份无庸质疑。
既然如此,这位“虞从烈”又是谁?
虞家世代居于平南城,平南城就是虞家的地盘,虞家的内宅女眷可不是想打探就打探的,所以一个晚上时间,谭老板手下的探子能打探出来的也只有虞从烈这位虞家十三郎早在半年前就去了边城未归之事。
至于现在这位“虞从烈”是谁,虞家的表小姐现在如何,暂时还未打探出来,可能需要多点时间。
聂屹垂眸,白晳如玉的面容清冷淡然,突然问:“云州知府夫人可是出身靖安侯府?”
谭老板点头,云州里的情况他倒是事前打探得极为清楚,当下便道:“是的,云州知府葛季宏是礼部尚书葛昊的嫡次孙,其妻是靖安侯府老夫人所出嫡次女霍氏……”说到这里时,谭老板心中一突,瞬间便将所有的关系网联系起来。
虞家有一个女儿十几年前嫁入靖安侯府,不过后来难产去了,现在的虞家表小姐便是出身靖安侯府,而这葛夫人又是靖安侯府的姑娘,那这次来云州城给葛夫人贺寿的人不应该是“虞从烈”,而是那位出身靖安侯府的表小姐才对。
所以,这个武艺不凡的“虞从烈”其实应该是那位表小姐。
想到昨天那位骑着马一鞭子掀飞一个大男人、笑容肆意张扬的少年,谭老板的神色有些微妙。
那怎么看,都像一个少年郎,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谭老板不由得看向坐在车里的主子,却见他垂着凤目,樱色的唇角微微勾起,似乎……非常愉悦的样子。
谭老板恍惚地离开了马车,尤有些不太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那个一向冷心冷肺的主子这次似乎真的很高兴,至于让他高兴的原因……谭老板暗暗看向虞家的车队,忍不住同情起那位“虞从烈”。
不过,主子今年十六岁,确实该考虑亲事了。
虽然靖安侯府在勋贵中的声名不显,圣眷也是寻常,可虞家的风评却是好的。虞家向来只做纯臣,忠心耿耿,虽手持西北军权,却历来是握在皇室手中的一把尖刀,为皇室信任,若是主子娶了虞老夫人疼爱的外孙女,似乎也不错。
正文 第 7 章
傍晚时分, 终于抵达云州城。
在云州城门外等待进城时, 霍姝派卢侍卫过去和聂屹道别。
其实她挺想亲自去的, 可惜因为就要进城了, 艾草正在抓着她赶紧换回女装, 因为女装比较繁琐, 还要弄头发, 若是等进城后再换,到时候恐怕会赶不及。所以只好让卢侍卫过去了,这让她心里有些遗憾, 这次一别,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位美少年。
卢侍卫心知聂屹身份不简单,客气一些准没错, 便驱马过去。
“聂公子, 等会就要进城了,我家公子派属下来与聂公子道别。”卢侍卫客气地道。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 卢侍卫看到半掩在石青色金线绣万字底的细布帘子后的半张俊容, 不禁愣了下, 然后就听到那位聂公子道:“这次多谢虞公子相助, 改日得了空, 我再上门拜会。”
卢侍卫心下微惊, 若真让这位上门去拜访,那姝小姐的身份岂不暴露了?尔后又一想,这不是他该烦恼的事情, 便客气几声, 直接驱马离开了。
聂屹的视线随着前方进城的人而去,半晌方才放下车帘。
进城后,彼此分道扬镳,虞家的车马直奔云州知府的府衙而去。
抵达云州知府府衙之前,霍姝已经在艾草的伺候下打扮得差不多了。
里头是一件白绫祅,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外面罩着一件崭新的宝蓝色绣牡丹穿蝶花纹的绡纱褙子,乌黑的头发梳成双平髻,上面插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头箍,点缀着细小的茉莉花形状的翡翠珠花,双耳上戴着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子,那碧翠的色泽,与墨黑的发间的翡翠珠花相辉应,衬得她肌光胜雪,宛若生晕一般。
艾草看了看,又从暗格中拿出两对手镯为她套上。
一对是通体洁白的羊脂玉雕花手镯,一对是通透无瑕的翡翠手镯,每只手腕一对,一白一碧,在袖子间若隐若现,与颈下的珍珠项链交辉相映,更添几分明丽。
“好了么?”霍姝再次不耐烦了,非常不识趣地说道:“天色将晚,届时光线不好,打扮得再好看,旁人也看不到多少。”
艾草去翻找压裙的玉佩,嘴里道:“我的好小姐,您这是第一次登门拜见素未谋面的姑母,自然要打扮得光鲜亮丽一些,才不至于教人小瞧了去。”也省得霍家的姑奶奶以为霍家的姑娘在虞家生活不好。
艾草知道自家姑娘虽得虞老夫人疼爱,可到底是姓霍,看霍家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过来询问一声,便知道霍家的态度。不管当年发生什么事情,姑娘到底是在虞家长大的,代表的是虞家脸面,这第一次登门拜访长辈,自然不能教人小瞧了去。
将找出来的一枚色如羊脂的玉佩压在裙摆间,艾草仔细打量自家小姐,发现没有不妥当的,终于满意了。
这时,马车已在葛家的管事的迎接下,缓缓入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云州的知府府衙前面是办公之地,后头是住所,和女眷居住的后院隔了道门。
马车停下来时,就见前日见过的李嬷嬷带着一个穿着茜红色掐葱绿芽边比甲的丫鬟迎过来。
李嬷嬷前日去了平南城虞家,得了虞家的话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因她见过霍姝,霍萍便让她过来迎接,以示对这侄女的重视。
另一个丫鬟是知府夫人霍萍身边的得用大丫鬟丹霞,当下和李嬷嬷走到马车旁,笑语晏晏地道:“是霍家七姑娘么?奴婢是丹霞,我们家夫人听说七姑娘昨日一早从平南城出发,今儿午时就一直在家里等着了,听说七姑娘到了,使奴婢过来迎接七姑娘。”
马车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一个长相秀丽、丫鬟模样的少女先下车,然后才回身扶着一个容貌姝丽、打扮贵气的少女下车来。
当那少女扬起脸,朝她们璨然一笑,丹霞忍不住愣住了。
这霍家的七姑娘,实在生得漂亮,容貌明丽张扬,极富攻击性,只一眼便让人惊艳不已。特别是笑起来时,那笑容之灿烂,宛若明珠朝阳,朝气逢勃,非常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她一起笑,心情都愉快几分。
霍姝先叫了一声李嬷嬷,然后才对丹霞道:“有劳丹霞姑娘了。”
丹霞忙称不敢,收敛起心神,和李嬷嬷一起将这位娇客迎去正厅。
正厅里,霍萍已经带着两个女儿等在那儿了。
霍萍看着是个不到三十的妇人,五官秀丽中自有几分柔媚,格外吸引人。
她保养得不错,虽已年过三旬,皮肤却是白晳细腻,看不出年纪,身上穿着一件香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乌黑的云鬓插着一支精致细巧的丹凤朝阳衔珠钗,端坐在那里,自有一身雍容气度,教人不能忽视。
她身边坐了两个姑娘,五官和霍萍有几分相似,大的那个约莫十五岁,穿着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黑丝间插着一支金镶芙蓉石杏花簪子,安静地坐在那里,自有一番娴雅清淡的气质;
小的那个十二三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身上穿金戴银,打扮得珠光宝气,像个吉娃娃似的,透着一种天真的娇憨。
当看到被丫鬟扶进来的少女,霍萍目光落到她脸上,微微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面上堆着笑,和气地道:“这是小七儿吧,我是你三姑母,快过来。”
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子也齐齐地看过来,年长的那个还能克制一些,吉娃娃那个脸上毫不掩饰惊艳之色。
霍姝朝她笑了下,过去行礼请安,叫了一声“姑母”,又与霍萍身边的两个表姐妹们互相见礼。
霍姝事前已经知道这位姑母嫁入葛家后,和姑父葛季宏共育有两女一子,长女葛玲,次女葛琦,最小的儿子葛谆十岁,在外院读书,还没回来。
互相厮见后,霍萍拉着霍姝的手打量,面上笑盈盈地道:“没想到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你长得像你娘亲,特别是笑起来时更像了。”
霍姝笑道:“外祖母和舅舅们都这么说。”
霍萍心里顿了下,面上却无异样,继续问道:“你外祖母还好么?身子如何?我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她了。”
“她老人家挺好的,身体还算硬朗。”
一问一答间,那种初见面的生疏去了不少。
霍萍是个惯会营造气氛的,妙语连连,不会让人冷场,而霍姝也是个万事不愁的,于是这对素未谋面的姑侄俩第一次会面,气氛还不错,就像时常见一样。
叙了会儿话后,霍姝直奔主题,好奇地问道:“姑母这次怎地特地派人去平南叫我过来?”
此话一出,室内原本欢快的气氛便滞了下。
这话问得太直白了,一点也没有世家贵女的委婉从容,艾草有点想捂脸。
霍家当没这个姑娘,这些年来一直不闻不问,霍萍是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娘家的事情她自然是插不上手的。霍萍随丈夫来云州城,也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间虽有派人去平南问候,可也多数是礼数周全罢了,没真的将侄女叫过来见一见。
霍萍被小姑娘直白的话弄得神色滞了下,方才缓缓地道:“小七难不成不想见姑母?这次姑母的生辰,便想叫你过来热闹热闹,你两个表姐妹从小在外,手帕交不多,好教你们一块儿玩。”
“那倒不是。”霍七姑娘再次老实地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姑母,没什么想不想见的。”
霍萍:“……”
霍萍被噎住了,眉头抽了抽,方才微微笑了下,转开了话题。
侍立在旁的艾草瞅了一眼她家小姐脸上还未消的疑惑之色,又看了一眼葛夫人有些艰难的表情,在心里同情这位葛夫人。
不管这次葛夫人为何突然叫她家小姐来云州贺寿,小姐向来是个直爽的性子,不懂就问,以后少不得要再继续问个明白,可不是她扯开话题就能扯走的。
葛玲安静地坐在一旁倾听母亲和这位外祖家的表妹说话,并不开腔,偶尔目光往霍姝那张过于明媚张扬的脸上扫上一眼,便又收回目光,安静娴雅,透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
倒是年纪尚小的葛琦倚在母亲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霍姝看,在霍姝发现后,转头朝她笑时,她也回了个笑容。
于是表姐妹两个莫名的就因为这笑搭上话了。
等葛季宏带着儿子葛谆进来时,听到一室欢笑,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便知道这位是妻子娘家侄女,是那位养在平南虞家的七姑娘。
葛季宏是个年过三旬的中年男人,面皮白晳,气质俊雅,颌下留着一绺美髯,看着十分沉稳的模样。
“爹,谆哥儿,您回来啦。”
霍琦见到父亲和弟弟,高兴地起身迎了过去,挽着父亲的手臂,一脸娇俏,显然平时在家里是极为得宠的。
葛谆长相肖父,小小年纪便十分沉稳,过来给母亲和姐姐请安,然后对霍姝叫了一声“七表姐”。
好一番见礼后,霍萍见天色已晚,知道霍姝舟车劳顿,便让她先去歇息,明天再给她办接风宴。
霍姝也不推辞,朝葛季宏夫妻行了一礼,便在丫鬟的带领下,去了客院歇息。
***
洗去一身烟尘后,霍姝便趴在床上,由艾草给她保养按摩,和丫鬟有一下没一下地说话。
“姑母长得和我一点也不像。”她抱怨地说道。
“当然不像了,小姐您像过世的夫人,府里的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这么说。”艾草不以为意,今儿她也见到了葛夫人,觉得葛夫人美则美矣,若是和她家小姐相比,那就差得远了,两位葛家的表小姐也不如她家小姐好看。
艾草有些自豪,果然她家小姐长得最好看的。
“那姑母应该长得像霍家的人了?”霍姝又问。
“奴婢也没见过霍家的主子们,不知道。”艾草非常干脆地说。
霍姝唔了一声,没再纠结这话题,转到了姑父葛季宏身上,“听说姑父不只姑母一个妻子,还有两个姨娘,至于通房有没有就不知道了,不过姨娘们都无所出。”
艾草听罢,不禁嫌弃地小声道:“葛大人看着挺好看的,没想到竟然纳妾,这天下的男人,应该像咱们虞府的爷们才对。”
虞家有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所以虞家的老爷们都只有妻子无妾侍通房,府里所有的孩子都是正妻所出。虞家虽无妾侍通房,虞家的子孙却非常兴旺,虞家的媳妇个个都是顶能生的,三年抱两不在话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家的风水好,还是虞家长辈有挑媳妇的眼光。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虞家的很多丫鬟也养成了看一个男人好不好,先看他们像不像虞家的爷们一样不纳妾没有通房,这一点非常重要。
对于葛姑父内宅的妻妾配置,霍姝就无话可说了。
正文 第 8 章
“娘, 这个表姐长得可真漂亮, 比姐姐还漂亮呢, 以前怎么从没在外祖家见过她?”
葛琦倚在母亲身边, 一脸好奇地问。
这些年虽然随父母在外地, 不过葛家姐弟三个也曾随母亲回过京城几次, 去过靖安侯府给长辈们请安, 自然知道靖安侯府里有多少位表姐弟,就是没有见过这位。
今天所见的这位霍家的表姐,葛琦是没见过的, 而且这位表姐相貌之美,是霍家姑娘之最,连她看了都忍不住看呆了。如果霍家有这么漂亮的表姐, 她相信自己见过后一定不会忘记的。
葛玲坐在一旁淡淡地喝茶, 神色清冷淡然,似是并不关心其他, 听到妹妹这话, 也只是抬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就继续喝茶。
霍萍微微笑了下, 对小女儿说道:“她是你五舅的嫡长女, 先夫人虞氏所出, 这些年一直住在她的外祖家虞家,你们没见过是正常的。”
葛琦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 然后想到什么, 哎了一声,说道:“原来现在的五舅母是五舅后来继弦的夫人啊,我都不知道呢。”
霍萍摸摸小女儿的头发,并不想再说这个,便道:“好了,夜深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葛琦还想问呢,这时就见葛玲已经站起身来,拉过幼妹,对母亲道:“娘,我和阿琦去歇息了,您和父亲也早点歇息。”
见长女如此懂事,霍萍心中宽慰,笑着点头。
待姐妹俩离去后不久,葛季宏也从书房回来了。
葛季宏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他刚才考核了儿子的功课,心里有几分满意。这是他唯一的嫡子,对他的功课极为上心,儿子也争气,一直以来认真读书,从不贪玩,让他颇为放心。只要嫡子有出息,顶得过几个庶子,没有庶子也无妨。
见到灯光下容貌柔美的妻子,葛季宏上前拉住她的柔荑,柔声道:“萍娘,怎么还不休息。”
霍萍目光柔软地看着他,说道:“相公还未回来,妾身自然要等你的。”
葛季宏对妻子这种小女人般的依赖之举非常受用,当下携着她的手回了内室。
挥退伺候的丫鬟,霍萍亲自给丈夫更衣,一边说道:“当年姝姐儿出生时,我和老爷您正在大兴为祖母守制,后来就听说她被抱到虞家养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转眼她就这般大了。年前五哥给我写信,让我得空去瞧瞧她,便想着这次我的生辰,叫她过来热闹一下。”
葛季宏安静地听着,自他来云州城上任后,因云州距离平南城较近,他对平南虞家也是有所耳闻的,知道虞家和霍家是亲家,可惜虞氏福薄,嫁入霍家一年便难产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后来听说虞家老夫人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霍家体谅虞老夫人,便让虞家将虞氏留下的孩子抱到虞老夫人身边养活,全了虞老夫人一片慈母之心。
此举虽然不符合世情,可也教人体谅。
不过,他私底下却隐约听说,虞家和霍家私下似是有些龃龉,却不知是为何事。
这是妻子娘家之事,妻子不说,他也不好明问,这两年在云州城上任,内宅和人情往来之事交给妻子打理,妻子对于去虞家走动并不热衷,因这边境的世道不好,路上常见贼匪流寇,葛季宏也没有让妻子去平南城。
“那孩子今年有十四岁了,明年及笄便可说亲,五哥这么多年未见她,心里应该也是惦记着的,方才会叫我帮他看一看这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霍萍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葛季宏想起许久不见的霍五爷,这霍五爷和妻子年纪相近,他们兄妹俩感情好,霍五爷拜托妻子帮看看许久不见的女儿也属正常。
平南城距离京城山高路远,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走得出方圆百里外之地,更何况是千里之外。
“姝姐儿难得来我们这儿做客,莫要待慢了。”葛季宏交待道。
霍萍心知丈夫是对自己敬重才会嘱咐一句,当下笑着应是。
熄了灯后,夫妻俩便上床歇息。
***
翌日,霍姝起床用过早膳后,就去正院给姑母请安。
葛家姐妹俩都在。
葛玲坐在一旁,纤纤素手优雅地捧着白釉青瓷菊梅茶杯,垂着一双清冷的墨眸慢慢地饮茶,身上穿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有一种幽然清冷的神.韵,似是远离尘嚣一般。
与她相比,葛琦就是个喜爱热闹的,喜欢将自己打扮得喜喜庆庆的,一身珠光宝气。她的容貌及不上姐姐漂亮,脸上还带着的婴儿肥,虽已经十三岁了,可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有少女的神.韵,性情也极是活泼。
见到霍姝过来,葛琦便跳过来拉住她,笑道:“姝表姐来了!表姐难得来云州府,我刚才正和母亲说,今儿想带表姐出门去逛逛云州城呢。”
霍姝一听,马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霍萍。
霍萍见状,不禁有些头疼,发现这个素未谋面的娘家侄女似乎被虞家教养得挺直率活泼的,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说话又直,却又奇特地未让人产生厌恶心理,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的性情,和京中那些世家贵女确实很不同。
“三姑母,可以么?”霍姝眼巴巴地看着霍萍。
霍萍道:“你昨儿才到,舟车劳顿,不若今日再歇息一天……”
“不用了,我昨晚休息得可好了。”霍姝说。
葛琦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对母亲道:“娘,我带表姐去逛逛,很快就回来,不会贪玩的。”
霍萍面上有些无奈,到底不忍拂了小女儿,只得答应了,便去吩咐人准备出行的车马,并叫管事多安排点仆妇随行。
葛琦没忘记姐姐,转头问道:“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霍姝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并未冒然开口。
葛玲眉稍未动一下,淡淡地拒绝了,“你们自去罢,我回房看书。”说罢,她便站起身来,施施然地带着丫鬟走了,余留一抹纤细的倩影给人。
葛琦对姐姐的态度已经习惯了,转头和霍姝挤眉弄眼,小声地道:“我姐姐对谁都这样,一副仙子的性情,不喜凡人打扰。你不用理她,我今天带你去逛逛云州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
霍姝笑着点头,压根儿没理会那位仙子似的表姐。
葛琦的性情和虞倩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活泼开朗的,很容易相处的类型,霍姝喜欢和这类的女孩子一起玩,像玲表姐那种说话都要淡上几分的仙子模样的清冷人儿,估计是瞧不上自己的,她也觉得累得慌,还是算了。
等马车准备好后,两个姑娘一起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霍萍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登车离开,想到当年这个侄女出生时,霍家一连串发生的祸事,眉稍微微蹙起。
家丑不外扬,加上虞家手握西北兵权,轻易得罪不得,所以当年发生的事情,靖安侯府方才没有对外透露,对虞家的蛮横态度也忍让几分。
可这位侄女的命格,她却是从母亲靖安侯老夫人那儿听说的,听说是相国寺高僧亲口批过命,可真是个命硬的,要不是兄长拜托她,她也不会派人去将她叫过来。
想到小女儿和霍姝性情有几分相投,不过才见了一面,就好得像亲姐妹似的,霍萍不由得头疼。
只希望,霍姝不要像出生时那般,克着亲近之人才好。
直到下午,听到两个姑娘平平安安地回来后,霍萍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的,微笑着看两个姑娘归来。
经过半日的相处,霍姝现在和葛琦这个只差了一岁的表妹好得像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亲昵极了。
葛琦将今日在外买的一些巧精的玩意儿捧过来给母亲瞧,嘴里已经三句不离“姝表姐”了,连对亲姐姐葛玲都没有这般亲热过。
霍姝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笑起来时,很难让人对她产生恶感,就算心知她命硬克亲的霍萍,此时也觉得这小姑娘笑起来真讨人喜欢。
今日的晚饭摆在正厅,葛家人都到齐了,算是欢迎霍姝这位远道而来的娇客。
因都是亲戚,且又不是在京城,规矩没那么大,所以这顿只能算是家宴,不分男女席。
葛季宏坐在首位,以长辈的身份亲切与霍姝说话,顺便问候虞家老夫人和威远将军。
霍姝大大方方地应了,回答完后,还会朝他露出一个笑脸,没有半分拘束忸怩之态,落落大方,言行举止,比之京城中的贵女都不差,可能是长在边境的原因,神态间比京中的那些世家贵女多了几分磊落的坦率。
看得出来,虞家将这位外孙女教养得非常好,格外尽心。
葛季宏暗暗点头,看来虞家虽远离京城,但世家底蕴却是不差的。
霍萍自然也看见娘家侄女的表现,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纠结。
霍姝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好,自然让她有面子,毕竟这是她娘家侄女;可霍姝表现得太好,感觉又有点打霍家的脸,毕竟当年她听说虞家和霍家因为这侄女,确实闹得挺不愉快,直至今日,母亲仍是不乐意提起这孙女。
一顿饭就在霍萍暗暗的纠结中结束了。
***
云州城一处私人别院里,长随将刚接到的邀请函送过来。
扈兴站在书房前守着,见随从过来,问道:“元武,有什么事?”
“是云州知府那边送过来的请函,邀请主子明日去知府与宴。”长随元武答道。
扈兴虽只是个头脑简单的侍卫,不过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见识得多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当下皱眉道:“这云州知府怎地知道主子来云州城了?”
心里怀疑是不是有人将主子的行踪随意透露出去,教人知道了。
元武瞥了他一眼,暗忖:你这傻大个,主子的心思若是你能猜得到一分,你早就被主子踢走了,也只有这么憨傻的,才能留在主子身边。
元武没回答,将请函送进去。
一会儿后,元武就出来了,然后对扈兴道:“主子明天会去葛知府家,你也准备一下。”
扈兴挠挠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需要准备什么?
果然是个傻的!
元武懒得搭理他,忙下去准备明天云州知府夫人的生辰贺礼,这礼不能太重,但也不能太轻,得把握一个度才行。
正文 第 9 章
今儿是云州知府夫人霍氏的寿辰, 虽然葛季宏并不欲大办, 可架不住下面的人欲在上峰面前表现, 是以在这一日, 云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携着家中女眷过来给知府夫人贺寿。
一大早, 知府后宅就热闹起来。
霍姝被艾草特地打扮一番, 发上插着鎏银镶珍珠的珠花, 穿上粉色冰梅暗纹的湖绸褙子、底下系着石榴红绫裙,腰间挂着雪缎荷包,脚上是一双大红底绣鹅黄色云玟的绣鞋, 鞋尖尖处缀着一颗硕大的南珠,走动时露出鞋尖一点的南珠,珠身圆润, 光华微闪, 明珠生晕。
艾草喜欢将她家小姐打扮得美美的,特别是在这种日子里, 站出去绝对要炫花一群人的眼睛。
当葛琦过来找她时, 觉得眼睛快要看不过来, 特别是看到虞家竟然用南珠来点缀鞋面, 可将她羡慕坏了。
这位在虞家长大的表姐可真有钱。
葛琦虽然也是在锦绣堆中长大的, 可葛家诗礼传家, 在士林中颇有清名,自是比不上勋贵侯府的富贵豪奢,且家风以清正为主, 葛家姑娘们也不慕奢华打扮, 葛玲便是如此,素来打扮清雅低调,极符书香世家姑娘的打扮。
葛琦自幼得父母宠爱,性子较为骄娇,喜爱漂亮衣裳和珠宝首饰,因她年纪还小,打扮得珠光宝气也不过份,反而添了几分可爱,可细看时,身上的派头却是比不上霍姝身上的富贵。
霍萍当年嫁入葛家时,虽有十里红妆,可葛家并未分家,葛季宏这些年在外做官,虽有下面的孝敬,可需要打点的也多,并不能供得起妻女如虞家对外孙女这般挥霍。
虞家镇守西北,守着一条贯通西北与东南的商路,来钱快,自然能养得起这般富贵的姑娘。
霍姝见她盯着自己绣鞋上的南珠,笑道:“表妹喜欢南珠?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两颗,是外祖母给我顽的,若是表妹喜欢,待会儿让人送去给表妹顽儿。”
葛琦有些脸红,忙道:“不用不用,我只是看看。”葛家的家教在那里,到底不好意思随便要人的东西,她虽然骄娇,可也明道理的。
霍姝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便吩咐艾草将那两颗南珠单独放着,等离开时,再送给葛琦作留念。
她素来大方,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难得遇到一个性情相投的表妹,送礼也爽快。
葛琦是过来找霍姝一起去给霍萍祝寿的,现在有了和她性情相投的表姐,她完全就不想理仙子般没人气的姐姐了——她姐姐也不喜欢她这不通文墨的蠢物去打扰,她才不想理会讨厌的姐姐呢。
葛琦拉着霍姝就往今儿接待女客的花厅而去。
到了花厅,就见花厅里已经坐了很多今儿过来与宴的夫人,霍萍坐在中间的主位,正笑盈盈地与旁边坐着的两位夫人说话。
两个姑娘进来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的女眷都是来过葛知府家的,也见过葛知府的两个千金,这会儿看到一个生面孔,而且还是如此貌美富贵的姑娘,自然都暗暗打量,猜测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哎哟,这个姑娘好生标致,教人一看就欢喜,是哪家的娇娇?”一位穿着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的夫人看着霍姝笑着问道,暗暗地打量一番,忍不住在心里抽口气,只觉得这进来的姑娘模样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身上的派头更是极奢华尊贵,可见来历不凡。
这云州城里显赫的人家不少,可也不像这姑娘般富贵,一些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夫人都忍不住细看起来。
霍姝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笑盈盈地和葛琦一起上前给霍萍祝寿。
“是我娘家的侄女,特地大老远过来给我贺寿的。”霍萍回答道,然后慈爱地对两个姑娘说道:“玲姐儿在荷花池那边招待朋友,你们也一起去玩罢。”
霍姝和葛琦都是贪玩的,自然不喜欢待在这里听这些妇人聊天,齐齐应了一声是,又手拉着手一起走了,分外亲热,看得那些夫人们纷纷说笑表姐妹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霍萍心里却听得有些无奈。
到底仍是介意母亲所说的霍姝的命格,担心她命太硬,会累及丈夫和孩子,若不是五哥亲自求了她,她也不会将这侄女叫过来。
在场的这些夫人知道霍姝是京城靖安侯府的姑娘后,多少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暂时按捺下来,继续和身边的夫人们聊天说儿女经。
**
两人进了垂花门,远远地便听到一阵娇声笑语传来。
正是阳春三月,春花烂漫,葛玲带着几个交好的官家千金在花园中的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吟诗作画,周围还有一些并不好此道的姑娘在喝茶聊天。
亭前摆了一张长案,案上备了笔墨纸砚等物,若是谁得了一首诗,或画了一副画,便供一群志趣相投的姑娘们赏悦。
葛家是书香门第,葛玲家学渊源,素来喜爱诗书,颇有才气,交好的也是一些知书达礼、胸有文墨的姑娘,只要对方的才气能入她的眼,纵是身份低一些,她也能给个眼神,像妹妹葛琦这种贪玩不爱读书的蠢物,压根儿就不会多给个眼神,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一样。
葛琦一看到这边的情况,就忍不住翻白眼,扭头想走,被眼尖的一个少女叫住了。
“琦妹妹来了,过来一起喝杯茶。”
在场的姑娘常来葛家,都是认得葛琦的,见她到来,纷纷笑着招呼。
葛琦听到这话,只得拉着霍姝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是她们叫你去吟诗作画,你不必理会,咱们等会儿去捞鱼划船。”
霍姝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作诗她确实不会,就不去附这份风雅了,徒惹人笑话。
待两人过来,亭子里的那几个姑娘的目光忍不住落到霍姝身上。
“玲姐姐,这个妹妹好生标致,是哪家的?”一个相貌颇不俗的姑娘惊讶地问道。
看着那排排站一起的两个少女,其中那打扮富贵的姑娘如同一朵盛放在阳光下的牡丹,明丽灿烂,在阳光下绽放属于她的耀眼光华,瞬间就将身边的葛琦衬得像绿叶一般。
葛玲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来,说道:“是外祖家的表妹姝姐儿。”
“哎呀,那岂不是靖安侯府的……”那少女轻掩着唇,看向霍姝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了。
于是很快地,便有同样不喜欢吟诗作画的姑娘过来拉霍姝和葛琦去玩,隐隐透着一种巴结讨好的姿态。在座的姑娘们都知道云州知府夫人出身侯门,娘家侄女自然也是侯门千金,自然愿意交好。
当然,也有一些自诩才情,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冷眼看着。
葛玲作好一首诗,抬眸看过来,见妹妹和表妹在几个姑娘的簇拥下跑去池边捞鱼,似是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声:“都是些不通文墨的蠢物罢。”
已然将妹妹和这位表妹归为同类人了。
霍姝和葛琦在荷花池边用小网兜捞鱼玩儿,葛玲和一群姐妹们隔着花丛吟诗作画,彼此互不相干,一时间处得挺和谐的。
这时,荷花池的对岸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众女抬头望去,就见池的对岸来了几个华服公子,其中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一个穿着紫红色梅兰竹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真紫色绦带的少年最为出众。
清风绿柳,惠风和畅,那俊美的少年站在春日煦煦的阳光下,身姿如松,丰神俊秀,一双上挑的凤目淡淡地看过来,虽未有多余的神色,却如那谪仙一般,教人恍惚之间,魂牵梦萦,无法移开目光。
正文 第 10 章
隔着一方荷花池, 临池边的人完全能清楚地看到对岸绿柳下的人的模样。
瞬间, 仿佛整个世界都凝静了下, 方才有人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一声, 打破了那莫名的凝静, 可荷花池对面那沐浴在春日中俊美如厮的少年依然在, 并非幻觉。
在场的姑娘们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不好意思一直盯着那俊美的少年看,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窥过去。纵有大胆的,也是多看几眼后, 不知怎地就不敢再多看了,那人俊美的容貌、矜贵的气度,云淡风情的一眼, 让人恍惚间以为, 多看一眼,便是亵渎一般。
对岸的那群公子也看到了临池边的一群姑娘们, 便往这儿走来。
云州城位置偏北, 算是边境一带的城市, 此地民风开放, 男女大妨没有皇城那边的大, 未婚男女结伴出行之事屡见不鲜, 一般在这样的场合,男女如若遇到,也可以过来互相见礼, 认识一番。
见他们真的往这儿来了, 池边的姑娘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暗暗地自省自己的仪容有无不整,紧张得不行,就是那边原本一心只吟诗作画、不闻外事的姑娘也顿下了动作,纷纷暗暗整理了下微皱的衣袖。
“快看,那位公子好生俊俏。”葛琦憋着一口气,直到那些公子往这儿走来,忍不住凑到霍姝耳边小小声地说。
虽然平时一团孩子气,但姐儿爱俏,葛琦也到情窦初开的年龄了,看到这般俊美的少年,气质更是不俗,自然也有些羞涩的。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羞涩后,马上就抛开那份悸动,和霍姝咬起耳朵来。
霍姝也有些呆了。
她并不是像周围的姑娘那样看到一个俊美不凡的公子惊呆,而是……看到以为可能以后估计很难再见到的人不过隔了两天,就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惊呆,觉得他们还挺有缘份的。
不过很快地,她就反应过来,她现在可不是骑马掀流寇的“虞从烈”,而是霍家七姑娘,虞家的表小姐,现在一身女装,来姑母家贺寿,若是让那位聂公子看到……
想到自己女扮男装、并且骑马挥鞭子抽人的事情,霍姝就萎了,忍不住缩到角落里,好避开那位聂公子,绝对不能在这里被他看到,揭露了她顶替表弟虞从烈身份的事情。
于是,霍七姑娘忍不住往周围寻找,随时准备撤离这是非之地。
这时,那群华服公子已经过来了,陪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年纪较小的,是葛谆。
葛谆虽然年纪小,可他是葛季宏的嫡长子,小小年纪便颇为沉稳,葛季宏便让嫡子来招待这群来客,陪他们来此游园。当然,因葛谆年纪还小,众人对他也没什么要求,葛谆纯粹是陪客罢了。
“各位姑娘,打扰了。”
为首的一位相貌英俊的公子手持一把折扇,彬彬有礼地道,面上挂着迷人的笑容。
葛玲刚得了一首诗,正站在案桌前挥豪书就,专心致志,不受外物影响,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动静。
直到这声音响起,终于打断了她的独思,缓缓抬首,恰好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公子。
当看清楚其中那名丰神隽永的少年,她清冷的面容多了些什么,一双水漾墨眸滑过些许光芒,很快又恢复平静,从从容容地放下手中的狼毫,优雅地将幼弟招到身边来,方才与那些公子见礼。
她容貌秀美,姿态从容,气质优雅,说话不疾不徐,一口雅言咬字清晰,带着独特的韵律,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
葛玲是这里的主人,在场的姑娘以她为首,纷纷上前行礼。
很快现场的气氛又热闹起来,热闹中又多了几分年轻男女聚首的暧昧。那些华服公子见她们在这里吟诗作词,颇为风雅,自然也加入进来,帮着点评姑娘们的诗作和画作,若是诗兴上来,也可以吟上一首,让在场的姑娘们点评共赏。
不过让那些姑娘最在意的还是站在池边柳树旁的俊美少年,他仿佛遗世独立,远离尘嚣,并不参与他们的风雅之事,安静地站在那儿,如同一副画风优美的画卷,却又因其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矜贵及冷峻,教人不敢轻易靠近。
在场的少女们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纷纷猜测着他是什么人。
在场的姑娘们都是出身云州城的.名门世家和望族,对云州城的各家子弟都有一定的了解,这公子模样如此出众,又是第一次见,便知道他可能不是云州城人士,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亲戚。
她们对他既是好奇,但又因他神色冷淡,并不参与吟诗作词之事,自是不好意思冒然开口邀请,心里急得抓心挠肺,面上看着都有几分心不在蔫,也唯有葛玲依然是那副清淡模样,仿佛完全不受影响,正在点评一位姑娘刚写的诗作。
“赵家哥哥,那位公子是谁啊?”其中有一个少女终于忍不住询问道。
那赵公子就是先前带着众人过来的英俊男子,是云州城望族赵家之人,名赵云卿。
赵云卿模样英俊,在云州城是个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一张嘴极甜,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三岁的小姑娘,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的,当下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勾人的笑容,说道:“这位公子姓聂,是京城来的。”
一群少女竖起了耳朵,听到从京城来的,目光更是一亮。
这般模样气度,可见这少年身份不凡,有几个适龄的姑娘都有些心思浮动起来,虽然她们都知道,如果是京城来的,身份过高的,自己是没有福气肖想的,可也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下。
“京城来的?是京城哪家的公子?”那少女继续追问。
赵云卿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悠然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在场的姑娘一看他这表情,就明白他肯定是知情的,不知道就不是赵云卿了,纷纷忍不住嗔他。
这时,那站在池边柳树下的少年突然目光往一处望去,看着两个姑娘借着周围花木的掩映,手拉着手偷偷跑掉了。
他的视线追着那消失在花丛中的石榴红绫裙,半晌方才迈步,离开了此地。
其他人见他离开,不敢阻拦,唯有赵云卿言笑晏晏地上前去说了几句话,又作了个揖,然后两人一起消失在花园中。
***
离开荷花池那边后,霍姝和葛琦都有些遗憾,不过霍姝将这种遗憾压在心里,省得露出来被表妹看到又拉回荷花池那边继续去观赏美男。
虽然她也挺想再看的,可想到答应外祖母的事情,只好遗憾地找借口离开了。
“那聂公子真好看,不知道他是京城哪家的公子,赵云卿陪他一起过来,看来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听说赵家有人在朝为官,在京城混得很不错,结交了很多权贵,能让赵家的人相陪的,肯定……”
一路上,葛琦都喋喋不休地说着。
霍姝听得心不在蔫,见前面有一个假山亭子,便对葛琦道,“我有点累了,想去那边坐坐,吹吹风,你不用陪我了,继续回那儿玩吧。”
葛琦一听,虽然有点儿不够义气,不过那边确实热闹,还有好看的美男子,便道:“那行吧,等会儿咱们一起去吃宴席。”
“行的。”
葛琦又叫了个丫鬟给霍姝送了些点心过来,就快快乐乐地走人了。
艾草看了看葛家丫鬟送来的零嘴,红漆描金的海棠花攒盒里放着酥糖、冬瓜条、蜜枣、云片糕、福柿、玫瑰糕等点心,旁边还有一小罐开口松子,便对霍姝道:“姑娘,好像还少了点茶水,我去给您沏壶果茶过来。”
“行,我在这里等你,去吧。”霍姝笑眯眯地道,抓着一块冬瓜条慢慢地啃着。
艾草出了假山亭子,寻了个婆子,去附近煮茶去了。
一会儿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艾草回来了,捏着一块玫瑰糕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去,当看到朝这儿走来的人时,手中的玫瑰糕掉了。
她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少年,惊悚了下,很快又淡定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装作不认识。
只是她刚摆出无辜的笑容时,对方已经开口了,“虞从烈?”
霍姝:“……”
不知道现在说她是虞从烈的双生姐姐他信不信?
亭子外的少年信步走进来,他的气度从容,神态清淡,可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势,极为强烈,竟然教人莫名地不敢出声打扰了他。
霍姝眨了眨眼睛,看着已经走进亭子里,施施然地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的少年,想了想,抓起一颗蜜枣递给他,问道:“聂公子,要尝尝么?”
他看着她艳若明珠的脸,勾唇微微笑了下,伸手接过。
那笑容太过短暂,不过昙花一现,却教人惊艳不已,霍姝觉得自己赚到了,用一颗蜜枣换到一个笑容,真幸运。
不知道她再给他两颗蜜枣,他是不是可以多笑两下。
可能是聂屹这份看似冷淡,但平易近人的态度让她有了几分信心,开口道:“聂公子,你能不能当作现在是第一次见到我?”
聂屹垂下眼睑,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微微翘起,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半掩住那双清冷的凤眸,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思绪。
“不能。”
他轻轻地说,声音有些清冷,可放柔了时,又像情人间的絮语一样,分外地撩人,让听者忍不住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