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于态度
这场恋爱之初,我告诉自己要善待,无论怎样,都会低姿态迎合。
关于态度
会注意到关允,是一个挺土气的原因:他像易小峥,那个放在我心里不敢提的前男友。并不是初恋,但却是我伤害最深的一个人。伤到没得挽救。所以这场感情之初,我就告诉自己要善待,无论怎样,我都会低姿态迎合。对关允,我始终坚持认为是一种类似于赎罪的感情,我并不想去承认爱,那样自己太悲哀了。
因为,他并不爱我。
2010-11-1
“关允。”
□□上弹出好友验证信息的时候,狄双羽刚解决了一个被开发商反复修改的案子,心情大好,看到这个名字更有种说不出的雀跃,当然更多的还是惊奇。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坐进椅子里正琢磨这人哪来的自己□□,关允发来了会话——
“忙呢?”
“还好,刚交了份差。”
“做全案广告辛苦吧。”
“就还是写东西,还好吧。”
“你是笔杆子。忙吧,哪天有空出来坐坐。”
狄双羽愣了愣才回复,“……好啊。”
“老容说你能喝点酒的。”
狄双羽失笑,“容总他不说谎,我只能喝‘点’。”原来是和容昱聊天提到她了,就说他怎么会突然向自己发起约会。与他并没多深的交情,关允看起来也不是会和她这种小卒说客套话的人。
“点儿=?”
“看状态。”
“呵呵,公司好多人最近都出去做项目,国庆估计能回来了,大家聚一聚。都是瑞驰的老人,你也应该认识的,过来吧。”
狄双羽看下行程簿,“几号?”
“2号3号吧。怎么,有安排了?”
“嗯,有几天不在北京。”
“出差?比我还忙。”
“那必然啊,您是领导,我们跑一线的。”
“跑一线的领导你没见过吗?”
“是,关总辛苦的。”得承认关允这种比业务还奔波的领导也是客观存在的。“对了,您怎么有我□□?”
“从博客上点过来的。”
“那……又怎么会进到我博客?”
“我博客的访客记录里有你。”
狄双羽想起来了,关允的博客还是她给建的呢,那时候公司几个高管的博客都是她做维护,自己账号访问到关允的博客留下痕迹也很正常。“呵呵,博客要常常更新的关总。”
“喜欢不一定可以做夫妻,喜欢有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够天长地久,喜欢不一定有缘份的。感觉会变,人会变,最重要的,你喜欢的那个,并不非要喜欢你。有人说我最会蓄意谋杀浪漫,其实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所料想的那个结局,但这不代表它就是个悲剧,只是我们都太想当然了——在你空间里看见的,深有感触呵。”
“哦。”她不明真相地淡应,对跟领导级人物谈这种文艺话题有些不知所措,却不料关允的话题更加文艺。
“赵珂离开我了,这段话很符合我目前的心境。”
狄双羽心里咯噔一下,很准确地预感到,故事来了。
关允是狄双羽上个公司——瑞驰投资的副总裁。瑞驰做房地产营销,狄双羽在那儿两年,负责公司的宣传推广工作,跟高管层来往相对密切,私交也不错,就除了关允。关允算是公司创始人之一,因为主抓业务,常年出差在外,在公司见到他的反而机会不多。狄双羽替他安排过若干次媒体活动并陪同出席,此外就是公司年会时同厅不同桌地吃过尾牙,再无过多交往。
但关允这个人,对狄双羽来说仍是个特别的存在。
进瑞驰是通过朋友介绍,狄双羽面试时直接见到大老板容昱,当天就成正式员工开始干活。上班半个月了才第一次见到关允。说起来,会注意到他也是一个挺土气的原因:他很像易小峥,那个放在狄双羽心里不敢想起的前男友。
无论是白净文弱的模样,还是说话举止,特别是一些小处,比方说笑起来右颊上酒窝的形状。
狄双羽喜欢酒窝男人,当年接受易小峥就有他那枚酒窝的原因。但是直到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她发现自己喜欢易小峥的,仍然只有那一枚酒窝而已,便决定结束这段感情。易小峥争取过,挽留过,最终二人还是和平分手。第三天,易小峥的弟弟来电话,说他哥车祸去世。
彼时狄双羽大学尚未毕业,从没经历过任何身边人死亡的她,大病了一场,惊吓和悔恨成份兼有。病好后将易小峥送她的几件礼物打包捆好,连同对他的感情,一同留在了家里,独带一瓶名为“真爱”的香水,南下重庆实习。半年实习期满被单位接收,过一年被调到北京总部,两年以后,在朋友的推荐下到瑞驰投资做了品牌经理。工作强度不大,偶尔接些写文案的私活儿,也算在帝都站住了脚。
这期间,“真爱”始终密封。
这是易小峥最喜欢的一款香水,他说味道灵动,初闻嚣张跋扈,后味恬适静好,越闻越耐闻,像狄双羽给他的感觉。
见到关允的那天,狄双羽从包中取出那只粉透偏紫的圆方瓶子,易小峥本就不算明晰的脸,逐渐与关允重叠。
次日上班,狄双羽在锁骨上喷了点点“真爱”。
上午并没看到她想熏香的人,狄双羽有些心机白费的泄气,打算将一份广告排期拿给容昱签字后就去吃饭,不料在总裁办公室竟看到关允。他就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抽着烟,面前水晶茶几上摊了几页纸。容昱在另一边坐着,二人都没作声,大概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狄双羽说声打扰,把文件递到容昱面前,略弯下腰与他视线一齐,说明道:“BTV2的合作协议,我按你说的改过了,您看下还有哪儿不妥。”
容昱接过文档,不专心地扫视一遍内容,忽然侧脸问道:“你用了什么香水?”
狄双羽稍微怔了怔,认真答道:“真爱。”
容昱没听清,“什么?”
右侧沙发上,关允噗哧一笑,伸手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
这笑声突然得莫明其妙,狄双羽有些恼火,当即沉了脸,却没有看那个令自己不快的人,只催促容昱,“电视台那边在等确认,容总看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哦。”容昱感受到气场的突变,误以为自己问了不礼貌的问题,遂不再多说,拾支笔埋头签完字,把文件夹合起来递给她。狄双羽倾身接过,颈间的香气挥散,容昱又皱皱鼻子,仰头看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到底是什么牌子?”
狄双羽对这执着的家伙一直都无奈,“兰蔻的一款。”回了他这一句,斜瞄下关允,抱着文件夹走出去。
走廊里遇见行政经理赵珂,这是个极懂察言观色的女人,一见狄双羽神情就知她不快活,贴近了压低声音问:“怎么着,老容又不听摆弄了?”
狄双羽哼声,“他什么时候听过摆弄?”
没人知道此“他”非彼“他”,狄双羽回头看看办公室的木门,仿佛能看到里边那个几分钟前她还存有幻想的他,狠翻了个白眼。和关允的第一回合,就在她单方面恼怒的情况下结束。
过了很久才知道,关允原来是有老婆有家的,年会上做报告时,还频频提到三岁的小女儿,很美满幸福的样子。狄双羽坐在台下,看着讲桌后面那面容熟悉的人,索性假想那就是多年后的易小峥,偶然重逢,他已事业有成,且娶了心爱的女子……默默在心里微笑,一下又落了泪。
狄双羽有自己的朋友圈,不太会关注公司同事,在瑞驰的第二年,跟关允也没再有过多交集。她放弃影子情人这种老套剧情不演了,他更不会主动招惹她这样一个外表纯良的姑娘。有家的男人,想搞外遇,还是赵珂那种比较适合。
所以在听到关允和赵珂的传闻时,狄双羽完全不意外。后来竟又有人说关允在闹离婚。能找小三儿,足可证明他对婚姻本来也没什么责任心,所以离婚也没啥可意外的,难以置信的是他离婚只因为想娶赵珂。
狄双羽不想做“赵珂一看就是不安份娘们儿”这种主观臆断,单是眼见为实的,起码有三个男同事与赵珂有过勾肩搭背以上级别的动作。那种动作在成年男女之间,让人不想歪也实在挺难的。
何况赵珂又完全不是能当哥们儿的那种中性类型。她身材姣好,有一双修长的腿,浑翘的臀,非常细的腰,喜欢穿极贴身的套装裙,细高的跟鞋,衬着海藻般的长卷发,将妖娆二字演绎到极致,连同为女人的狄双羽也为之赞叹。
私生活别人无权褒贬,仅就个人而言,这女人在外型上是无可挑剔的美貌,工作起来也有股子泼辣干练劲儿,做内勤行政的,心细又胆大,是个八面逢圆的玲珑主儿。但绝对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
更逞论为了她而离婚。
狄双羽得到这消息时是半信半疑的,倒也没闲心去求证什么。或者是自己不够了解赵珂,或者有些女人,内心就是比外表看起来单纯许多。或者她也不了解关允,不了解他所追求的生活,爱情。又或者就如自己所见,那也没什么,打个不客气点的比方,戏码里都有望门公子为了勾栏里的红颜抛妻弃子这一说的,竟不乏佳话呢。赵珂至多是个多情女子而已,而关允,也谈不上什么谦谦君子。
在某些场合狄双羽还乐于被称作文青的,她也不想把男女之情都给想苟且了。最主要的是,听闻这些传言的时候,她正深陷于申请辞职而容昱迟迟不批的困境中,整日忙着跟他斗智斗勇,根本没精力理会其它。等成功跳槽到现在这家公司后,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忙起来。不闻不见,更想不起那些不相关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关允竟也会用□□的。
Q上跟关允简略定了约会之后,狄双羽心里是有期待的,但又不敢太期待,不想2号这天当真接到关允的电话。狄双羽正在商场里试衣服,手机第一次响的时候没听到。
因为不想在家里被动地等电话,她一早就拉上个高中同学逛街。同学姓吴,有个古色古香的名字叫云葭,但人却是个标准辣妈,跟老公离婚后独自带着个五岁的小女儿过日子。某天女儿说想要爸爸,吴云葭就动用各方资源开始相亲。她自己有房有车有几间商铺收租,更有那负心男人的巨额赡养费,经济条件算上乘,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瘦高身材,娃娃脸,皮肤细致光溜,怎么看也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见了男人没话说,一开口就是:您喜欢孩子吗?然后巴拉巴拉尽是她家小云云有多可爱调皮。
狄双羽训过她多少遍,说云云的事儿介绍人肯定提过,你还磨磨叨叨谁受得了。
吴云葭不以为然,“受不了正好别受,我本来就是给小云云找爹,要不是这孩子死活不跟我去,我直接就把她带上了。”
狄双羽翻白眼,进试衣间换好衣服,出来找不着吴云葭人了,问眨着双水汪大眼盯她看的小女孩,“云云你妈呢?”
小女孩向另一个试衣间努努嘴,“你隔壁了。”
狄双羽点头,自顾自在镜前照照,导购从旁不停夸赞。
小云云提着两个大人的背包,走过来拉拉她裙子下摆,“小姨你穿这裙子太短啦。”
狄双羽不悦,“哪里短,不比你裙子长多了!”
小云云嘟囔道:“哪有这么比的?”撇撇嘴打算不理她,忽又想起什么,“小姨你手机刚才响了。”
狄双羽眼睛一亮,顾不得换下衣服就拿过自己背包翻电话。果然是关允,正想拨回去,他又打过来了,双羽歉然,“不好意思,刚没听见。”
吴云葭从试衣间出来,“小小——”
小云云竖起食指压着嘴唇,“嘘!”
狄双羽指下耳畔的手机,又看看她身上那件豹纹裙,毫不客气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打个手势示意她赶紧脱下来。
电话里关允似听出她的不专心,“有事儿吗?”
狄双羽忙否认,“没,跟朋友逛街呢。”
他笑道:“放假就是消费啊。”虽然在笑,但声音在电话里仍比实际的听起来要低沉许多。“哪儿逛呢?我过去接一趟吧,怕你找不过来。”
“不用,我好歹也在那儿上过两年班。”他说的吃饭地点离瑞驰的办公楼没多远,狄双羽以前也常转那片儿,大致摸得到。
“好,我今天也没车开,早上出了点小事故。”
狄双羽有点紧张,因为关允还是个新手,甚至驾照也是买来的。记得去年年初在一次行业活动上两人碰面,活动结束后他开车送她回家,一路左扭右闪险情无数不说,还走错路多绕出去半个来小时,比她自己坐地铁还慢。这会儿听他一说,便脱口问道:“人没事吧。”
他语带无奈地说:“人没事。但是我全责,追了一出租车。”
“严重吗?要不能开还得给人算误工费什么的。”
“说的是呢,真够倒霉的。”抱怨数语,顿了顿,大概还是怕她找不准,最终决定,“这样,你干脆打车到公司楼下吧,我到那儿迎你。”他说的公司是指瑞驰。
狄双羽失笑,“好吧,关总。”
他这才放心,收线前问道:“对了,有你专栏的杂志是叫什么?待会儿买本来拜读一下。”
“这期的我还有本儿,晚上带过去给您吧,甭买了。”狄双羽挂了电话,抬头视及对面那一大一小两张脸时,才想起要敛起笑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吴云葭直愣愣发问:“要上哪儿野去?不许去!”
五岁半的鬼精灵也很懂配合,“妈妈,小姨不是要带我回她家看动画片吗?”
吴云葭笑得慈眉善目,“云云放心,你小小阿姨向来说话算话。”
狄双羽干咳一声,“这个,可以不算。”
那丫头嘴一扁,“我要看动画片……”
狄双羽竖眉,“你们家没电视机啊!吴云葭你家这孩儿咋越长越烦人?”
云云人小气高,受不了批评,稚气声声驳道:“明明你自己刚说我妈妈要去相亲,让我跟你回家的!自己接个电话就赖账,还人身攻击。”
两个大人噗哧笑出,吴云葭推推女儿的小脑袋,“一天可有词儿了。”
狄双羽笑够了聊回正题,“说真的啊,你晚上的那个亲,我看还是别去相了。哪儿有头回见面约到酒吧的,没安好心么。”
吴云葭对她这避重就轻的毛病早已见惯,完全不受左右,“他安没安好心咱先不提,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带小云云吧。”
狄双羽求饶,“葭子姐……”
吴云葭让步道:“要不你给我姑娘领着。”
狄双羽只得装死。
吴云葭拍案,“毛约会那么要紧?有我给小云云相爹要紧啊?”
狄双羽叹一声,“你好歹还有个小云云,我是抓紧去造一个。”
吴云葭纠着眉头愕然半晌,喷笑,“你少胡闹。”
正文 关于开始
关于开始
关允说我喝多了,不过没吐。还说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这不太可能,因为我确信自己已经丧失说真话的勇气。但是他说这些话时,我只是笑,并没有拆穿什么。这只看似剔透纯洁的瓶子,实则最花心博爱,玩惯了男女感情的人,总是不缺招术撇清责任的。若想继续下去,我便不可以拆穿。让他负责,他会跑掉的。
今天是中秋,连爬起来看月亮的力气也没有,身体的疼痛却难以打消还想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2009-10-3
狄双羽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在写字楼前的长椅上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游戏,远远看见关允走来。灰短袖衬衫,深色仔裤,跟她从前见过的一贯正装打扮判若两人。他攥了瓶红酒,瓶身扛在肩上,有若顽皮孩童,站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走啊,美女,喝酒去。”
狄双羽看看他走来的方向,“您就住这儿附近?”
他伸手一指,“就那边转过去。”
狄双羽看着他的腕,上缠一圈绷带,血迹隐约,轻蹙了眉毛嘟囔,“不是说没伤到人吗?”
“嗯?”关允收回视线看她,再看看自己手腕,笑道,“这是昨天晚上弄的,跟客户去小汤山那边一度假村,几个傻逼端酒杯就闹事,折腾了一宿。把我困得早上开车睡着了,眼看着前面车屁股撞上去。”
“打起来了吗?”看着伤得不轻。
他不在乎地转转腕子,“擦破点皮儿。都回去睡了把我关在外头,干叫不醒,抡凳子把窗户砸了,可能是碎玻璃划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闹事啊?
终于意识到自己表白了什么,他摸摸鼻子,“喝多了。”
狄双羽偷笑,善良地岔开话题,“其实您不用特意绕来,这饭店我来过,能找到。”
“不绕。”他客气一嘴,马上又说起不中听的话,“我听说你方向感不是很好。”
除了容昱,狄双羽想不出谁能跟他八卦自己这种负面,哼一声,不服气地评价:“他也没好到可以批评我的程度呀。”那人可真够小气的,不就指挥走错几回路吗?
关允大笑,“可不么,老容比谁都晕。”
那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一桌都是瑞驰的员工及前员工。最先到的那位是在狄双羽之前就已经离职的,彼此打过照面,叫不出名,只知肯定是见过的。关允介绍说叫穆权,以前也是跑业务的。再之后来的两个人,狄双羽则完全不认识了。关允念了遍名字,狄双羽都没听过,他们倒是知道她。反正在场就她一个女的,就算之前不认识,这下也印象深刻了。
陆续还有从机场赶来的,拖着拉杆箱,进包厢就被按下灌酒。每人喝完三两,其中较年轻的那个说:“你看,我说是女的吧。我以前见过。”
另一个吐槽道:“你见过什么啊,你来的时候她都走了。”
大家起哄,说向阳见着美女套近乎。
向阳就是那年轻的男孩子,是真年轻,狄双羽想,86年,比自己还小好几岁。
一瓶红酒下肚的时候,狄双羽还能记得几个人的名字,后来就差连关允都不记得了。
不怎么还说起赵珂,和向阳一起从机场赶来的那男人很大声地骂,旁人也纷纷说那女的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忘了是谁说的,“关允你还是回孙莉那儿去吧。”
孙莉是关允的前妻,4月份离婚后,带着女儿一起生活。狄双羽对她了解甚少,但并不可怜这个老公被抢走的女人,就像她也不讨厌抢别人老公的赵珂,人有追求爱情的权力。
但小孩子无辜的。
狄双羽成长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也是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到她上高中了母亲才再嫁。那些年来经济方面的拮据还在次要,避之不及的是种种诸如同情鄙夷等异样眼神,少女时代的狄双羽敏感易伤。或者现在也如此,不过是习惯到有些麻木。
单亲家庭的小孩有多不安,她再清楚不过。葭子家小云云就精明过头,明显没其他孩子那么欢快;关允的女儿,也正开始这种这种人生……未曾相识,她却有了心疼。
既然赵珂现在离开了,为孩子,复合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关允只是低着头似笑非笑,不时张罗喝酒,又给狄双羽点了一瓶红酒,“没我带的那瓶好,对付着喝吧。”
不知是酒劣还是人残,狄双羽这瓶酒喝第一杯就反胃,怎么强忍下去的,便不具体明了了。
掀开眼皮是纯黑一片,烟酒混和气味肆虐着鼻腔,头痛如虫噬,神智倒总算清醒过来,视线也渐恢复。右侧是通透的玻璃拉门,门那边有另一间屋子,应该是阳台,不算狭窄的空间,还搁了一把大藤椅,往上能直接能看到窗子,没拉窗帘,月光或是路灯的光照亮这一切。窗子上方有根晾衣竿,挂晒着不少衣物。
那么这儿不是酒店?
狄双羽扶着疼痛厉害的右脑坐起来,薄被滑落,胸前一阵凉。
低低的,有人轻问:“喝水吗?”
“嗯。”她漫应一声,掩饰响如鼓点的心跳。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下床去接水,同样未着寸褛。
小黄灯幽幽,没多亮,狄双羽仍然觉得刺眼,以掌遮光打量卧室内摆设。一张床,一只大衣柜,铁艺三脚床头桌上,摊着本厚厚的英文书,满地衣裤凌乱,昭示着不该发生的事。
关允端了水回来,寻不见人,定睛才见她在阳台的椅子上蜷着,整条被子都被她裹去。“你干什么?”他将隔断门拉大,“回床上来,阳台凉。”
“这是几层?”她问。
“八层。”
“我说怎么看不见星星。”
“多新鲜!顶层也看不见啊,外头那么大个月亮。”他将杯子递给她,“喝点水,喉咙干吧。”
狄双羽接过来小心喝几口,“我吐了吗?”
“没。想吐吗?”
“不吐。”
他笑,“那就留着吧。”
这下倒是有点恶心了,她指着窗外转移注意力,“月亮真肥啊,圆溜溜的。”
“嗯,明天中秋节,不,今天。”接过空杯放到桌头柜上,顺势取根烟点燃,拿一只烟缸,慢悠悠走到她身边坐下。
藤椅很宽,坐两人不嫌挤,狄双羽故意危言悚听,“塌了怎么办?”
“不会,以前我和赵珂经常俩人在这上边坐。”他叼着烟,曲了两臂,向后靠着她的身体,肘弯轻撑在她腰臀之间。
不知是因为他的碰触,还是突兀出现的那个名字,狄双羽身子一僵,随即笑着以指尖搔他的脊骨:“坐还是做啊?”
他迅速领会,呛到了,猛咳一阵,忽然回身吻上她,惩罚似地将未全吐尽的烟雾悉数灌入她口腔中。
都说天蝎是很□□的星座,狄双羽对这观点持保留意见。她是标准天蝎,男欢女爱也经历过,虽不至冷感,可并没觉得这事儿本身有什么乐趣。而当关允那一口烟雾喷洒进嘴里时,她明显感觉下腹抽搐一般,暖暖液体猝不及防地流出来。
薄被自肩头滑下,她主动抱住了关允。
他有几不可察的僵滞,唇离开她,很快又再覆上,带着烟草的辛辣,啄吻她微凉的肌肤。“会不会伤到?”他含糊地问,“你好像特别紧,很久没做了?”
狄双羽眯了眼不去看他,语带笑意地答道:“姐姐保养有术。”
“姐姐……”他笑了场,再温存不下去,以鼻尖抵着她兀愣的锁骨,忽然张口就咬。
狄双羽惊呼,缩着身体躲开,边捉着他后脑的头发阻止他行凶。
“别拽,姐姐,本来就不多。”他按住她的手,拉下搭至自己肩上,伸手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起,转个身搁在床上。
狄双羽打个滚,仰视没比自己高几公分的人,讶然道:“好大的力气。”
他秀长的单凤眼里折满邪光,伸手捏住她下巴,倾下身来,将挑衅的笑声送进她耳中,“不然怕满足不了你种懂保养之术的。”
受酒精作弄的二人一夜翻覆嬉闹,天亮了他终于泄在她腿间,疲倦地伏下身来,脸颊贴着她胸前,向外看晓色,低喟,“天气不错。”
“嗯,”狄双羽不甚专心地应和,“瓦蓝的。”
“睡会儿吧。”他合起眼,声音宛如吐自梦中。
窗外已有鸟儿喳喳,却完全干扰不到这准备沉睡的男人,她好笑地看他以自己身体为枕,就这么入眠,抚着他汗湿的发,狄双羽轻唤,“关允?”
“什么?”
“我不记得了。”
“什么?”他睁开眼,恰视及诱人红珠一枚,伸手轻捻,喃喃重复,“不记得什么?”
“我怎么会跟你回来?”她的身体,他的身体,是怎么样开始的?她不是会酒后乱性的人,他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或者不该问这种破坏气氛的话,答案很明显,她其实只盼他能有个动听的说词。
关允费力地抬头看她一眼,“你喝多了。”
她把话往难听了说,“所以你就拐我上床?”
他并没否认,笑了笑,翻身与她并枕,将被子拉高盖过二人肩膀。
狄双羽小心地问:“我主动要求的?”
他摇摇头,说些不相干的话,“从饭店出来,向阳他们吐傻了,你捂鼻子直往我身后躲,完全看不出是醉了。等给他们拦到车打发走,回头我才发现你眼神不对。”
“眼神不对?”狄双羽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我什么眼神?”
关允望着天花板上记忆中她的表情,抽象地描述,“很慌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狄双羽不理解。背包和衣服卷成一团丢在地板上,几分钟前她还拿手机看过时间,他送的酒也被她一点不剩地喝下肚,据说没吐出来……这样,还有什么被丢下了的?
他扭头看她,食指在她鼻尖一探,“差不多就这模样了:找不着神智;或者是记忆之类的丢了。”
狄双羽怔了片刻,忍不住喷笑,“您好像位诗人。”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只手托腮半撑起身体,静静凝视她,任嘲笑任欺负的样子。
狄双羽咬咬姆指,“还有呢?”
他和颜告诉她,“你还说你喜欢我。”
狄双羽笑得更大声,“怎么我没发现自己还有酒后吐真言这才能呢。”
关允要到机场接一位朋友,中午从公司开了辆车出来,顺便送狄双羽回家。路上又说:“要不一起去机场吧,接完人把他们安排进酒店,我带你吃点东西。”
狄双羽婉拒,“回家补觉。”
“在我那儿睡不也一样?”
“得了吧,您让我睡消停了吗?”
他哧哧笑道:“不说你自己不老实。”
狄双羽勉强作个笑颜,合了眼不再同他搭话。
他也没再出声,按导航所指将车开到她家小区门口,解了安全带,倾身为她打开车门。“好好休息下。”收回手伸手揉揉她发顶,忽然低头在她脸侧亲了亲。
在床上与他□□纠缠也未觉害羞的狄双羽,不知何故为这种小动作心脏猛跳,慌得连声再见也没说,逃也似地下了车。
狄双羽上楼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窗外漆黑,时辰不明。床头水杯空了,她想去倒些水,一起身险些跌滚下床。宿醉加纵欲使她整个身体处于一种刚组装完的磨合状态:静止还好,稍一活动就各种酸疼,走路为甚。初夜也没得这般威力。
吴云葭发来短信问:“鬼混到现在还没着家?”
狄双羽如实答她:“家了,醒酒中。”看看时间,已是夜里11点多,还来得及补发一条,“中秋快乐。”
葭子姐却老大不高兴,回道:“快乐你妹儿!”
拜年嗑都不能唠,狄双羽没词儿了。手机扔到床上,短信提示音又嘀哩一声,以为还是吴云葭,她也没急着看,捧了杯热水,步履维艰地移至窗前。这时就忽然想起关允家那把破旧的圆藤椅,摆在阳台的位置正好,窝在里头,夜可观星望月,朝可赏雪听雨。不知是他或是赵珂的主意,总之是会享受的一对人。
羡慕了一会儿,转身想把电脑椅拖过来,发了一鼓的力,才抬起来就脱手,胳膊完全使不上力,大腿根发抖,疼得好想笑。放弃了这几十斤重的家伙,瘫倒在床上揉腰捏腿,拾过手机一看,却是关允的信息:“好大一个月亮。”
还他妈月亮……狄双羽哭笑不得,定定盯了屏幕许久,回复道:“关总,您太疯了……”
他问:“果然伤到你了吧?”
“因为是一夜情吧?还好是。”知道没有明天了,今天就会多做一些,会更肆无忌惮一些。可悲的人性。
狄双羽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好没意思,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一夜情就是其一。男男女女大可张扬地玩着,但如果说出来,就不是张扬,而是不要脸了。
又有些事呢,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不是说你懂得不能说,就可以不去说。
那条信息发出如石沉海。狄双羽攥着手机,蜷在床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睡得很沉了,被短信声吵醒。
关允问:“真的就只是一夜情吗?”
狄双羽反问:“没回去陪孩子过节吗?”
他答:“在家睡觉而已,实在懒得动了。”
狄双羽笑:“原来您也累的。”
“我喝完有酒是有点疯。要是真伤到你了一定告诉我,不然我会不安心的。”
“真伤到了您又能怎么样?”
“起码要道个歉啊。能别总您您的吗,我有那么老吗?”
没记错的话关允属龙,大了她整整半轮,单纯就这种年龄差而言,在某些场合下可以呼其叔叔了。但三十出头的男人,真的还不算老,且他又是那么细皮嫩肉的娃娃脸。狄双羽实话实说:“只是对领导的习惯性尊称……”
“得了吧,从来没觉得你把我当过领导。”
“可是我也从来没想过爬上您的床。”
“可你昨晚很迷人。”
“……”
“一起看看月亮也好,非要回去干什么?”
“你自己起来看吧,我这儿离月亮远。”
“再睡会吧,没看成月亮,倒认识了个不一样的双羽。”
“我恨月亮!”月亮一定很容易把人妖魔化,所以朗朗白光下,她居然对这个男人隐有期待。
身体的疼痛还没消,想马上再见到他的念头,却持续强烈起来。
正文 关于昨天
关于昨天
“如果说有悔,也是后悔自己当初太容易被感动。”
2009-10-5
看不见的月亮其实照得到每一处,在不知方向洒过来的月光中,狄双羽掐着手机,与关允发短信至天亮,她知道二人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但如何继续下去,也没有概念。仰在床上,望着头顶窗的方向,一直到月光换成朗朗日光,已难为单薄窗帘所阻,刺目地明亮。
很想就这么合了眼睡去,偏偏脑子里各种念头层出,不得安生。刚有些疲了,又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恍恍还以为仍是关允的短信,结果是公司领导的来电,催问次日出差事宜。狄双羽没睡醒,不太耐烦地应下,心里骂这厮忒没人性,大过节的起早派工。拿眼一瞥墙上挂表,居然快晌午了,神智渐渐恢复,才发觉不对头。她这会儿行走都堪称艰难,还逞强出什么差。连忙改口让找其他同事协调,爬起来开了电脑把相关资料发给对方。
这一折腾半小时,困劲顿消,顺便跟几个在线朋友聊了数语,意外看到一个好久不上线的家伙头像鲜艳。
“小峰?”
“是我。在上班吗?”
“十一放假在家。”
“北京?”
“是啊,你怎么上线了?”
“我也在北京了,下午飞澳洲。”
他回国了?狄双羽一怔,才想起打电话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边时间的话是昨天晚上。我刚睡醒,用酒店的电脑上网,见有□□就开了一下,你居然在线,太好了。”
电话里声音欢快,狄双羽可笑不出来,“是很好,可是你回国之前怎么都不事先通知我的?”
“我刚睡醒啊,想洗个澡就给你电话的。结果你居然在线,哈哈。”
他反复强调偶遇的喜悦,为这开怀大笑,狄双羽也再没法埋怨,“死孩子,我以为你不知道我电话号!”
“知道——”他拖个长音之后,语气低落了些,“其实是妈说你忙,还要出差,十一也不能回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给你打电话,怕你在外地又回不来干着急。”
狄双羽一时语塞,“……是要出差,不过今天在。”
“那出来吃个饭吧,我请客好不好?哪里有好吃的羊肉啊,你一定最熟悉了。”
狄双羽是最爱吃羊肉的,易小峰说她:“看见跑的小羊都会流口水。”这明显夸张了,但说起食物,狄双羽确实独爱这一种肉类,各种料理方法都爱吃。易小峰也很爱吃,与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易小峥却受不了这膻味。一般来说,狄双羽爱的,易小峥都爱,就是羊肉实在习惯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属羊的缘故。
这对兄弟生得很蹊跷,模样迥异不说,性格爱好也没点像的。狄双羽随母亲嫁到易家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两个小孩不是同出,暗想那位易叔叔也够神的,到她妈这儿说不定第几任了。几经证实才信那哥俩是一套爹妈的产物,不由感叹生物学的神秘高深。
与白皙俊美的哥哥不同,易小峰的外表憨实明朗,有着南方人不多见的虎背熊腰。三人中他年纪最小,却最高大粗壮。是那种传说中的阳光男孩,狂爱户外运动,不喜阴凉,晒得一年四季都皮肤黝黑,偏又常常大笑,满口白牙直反珠光,看得狄双羽好生羡慕。
“你洗牙了吗?还是说晒得更黑了显得牙更白。”她因为吸烟,牙齿洗白了也没有这种健康的光泽。
易小峰把嘴咧得更大,舌尖在牙齿切面快速一刷,得意地念起来:“牙好,胃口就好,身体蹦儿……棒……,吃马……”
他本来普通话说的就不好,这套京津味儿的广告词说着更是要多费劲有多费劲,到后来那儿化音绕得五官都纠结了。狄双羽警告他,“你别咬到舌头啊!”
易小峰心有余悸,“北京话比东北话还不好学。”
他高中念完就去澳大利亚留学,毕业后直接留下工作,一晃□□年,期间也没怎么回国,汉语忘得差不多了,一些生僻的名词干脆连说都说不出来。遇上了就连比划带说地形容,狄双羽猜得直想笑,感觉像在玩你做我猜那种心有灵犀的游戏。
“你这水平回国都得请翻译了吧,幸亏是我聪明。”
对她的自我吹捧,易小峰竟深表赞同,“小小你从前就和我玩得比较好。那种叫什么气——就是两个人你一想什么我就提前知道了。”
“默契。”
他打个响指,“是啊,我觉得我们很有默契。”
狄双羽只是笑,低头撕着盘里的羊肉分他一块。
肉放在盘子里,易小峰没有立刻吃,目光专注在她脸上,“瘦了呢。”
狄双羽咧嘴,“在减肥。”心知肚明,没吃没喝睡了差不多有24小时,不瘦才怪,她又是那种一瘦就先瘦脸的人。
易小峰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都没人在身边,学着照顾自己啊。”
“知道了。”一个人太久,面对这种程度的关心,狄双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接受,“在外面这么多年,除了每个月还例假,我现在就是一爷们儿。”
易小峰伸手去捏她溜尖的下巴,“傻傻的……”
“喂,满手是油干什么!”狄双羽躲开他的碰触,“别闹,把杯子碰掉了。”
他乖乖听令,嘴上却不肯饶她,“还像小时候一样管东管西,不许做这个不许碰那个的。”收回手抓肉塞了满口,边吃边斜转了眼珠回忆,“当初爸回来就跟我和哥说,新妈妈家有个可厉害的女儿,功课超级好,又会跳舞唱歌,还很会画画,写一手漂亮字,就是脾气坏。”
狄双羽失笑,想起随母亲初进易家时,小峰对她的确是又敬又怕的,不太敢接近,不过也只有几天的生疏而已。“叔叔还好吗?”
他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前几天电话里说血糖不太稳定,上月底还住院观察了一阵。不过没事,肯定又偷偷喝酒了。”
“节前工作特别多,也没顾得上往家里打电话。”
“有妈照顾着,放心吧。他们很惦记你,只是又怕你忙不想打扰,有空打打电话回去。”
“过两天时间充裕的话,我请年假回去看看他们。”
“那最好了。”
“你呢,好不容易回国也不说到家去看看叔叔?”
“下次吧,这次连北京都只能待一天,还是我硬加出来的行程,临时有事就得取消,所以之前都没通知你。”
“原来这样~”狄双羽嫌弃地撇嘴,“还以为你故意给我惊喜。”
他眼神一柔,“那你见到我高兴吗,小小?”
“叫我什么?”狄双羽用一根细细的羊腿骨点在他鼻尖上,“你个子高了是吧,易小峰?”
两人其实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易小峰因为晚了三个多小时,两家并一家时,他被命令叫她姐姐。狄双羽不称呼继父为爸爸,对别人提起易小峰时,却总说“我弟弟”如何如何,可见这孩子的讨喜程度。
尽管易小峰并不为这种亲切感到高兴。
若说两兄弟还有相似之处,大概也只剩都喜欢狄双羽这一件事了。留学的前一天,易小峰对狄双羽说:“小小,我爱你。”结果却是换来她与哥哥恋情的公开,一时间如遭背叛,恼怒又伤心,出国整整两年不跟他们联系。
没多久易小峥被公司送出国培训,也去了悉尼。易小峰别扭劲儿已过,哥俩儿异国他乡见面,当天喝了很多酒,小峰鼓励哥哥,“你回国就向小小求婚吧。”说着就往国内打电话,高声问:“小小,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在狄双羽骂声中大笑,把电话丢给哥哥。
易小峥无奈地听狄双羽对他领弟弟喝酒不教好的数落,好长的说词,让他忍不住打断,“双羽,我们结婚吧。”
那年狄双羽读大二,第二日是期末考试,考完经济法出来,在走廊里拨通易小峥的电话,认真地告诉他:“我,从来没想过。”
易小峥是去海边的路上失事的,当场死亡。车速非常高,撞上桥墩后,租来的小座驾已完全变型……
狄双羽曾经与这个家的所有人断了来往,怕被母亲责怪,更怕触痛继父和弟弟的心。后来她曾问过小峰,“会恨我吗?”
易小峰回答会,他说:“开始特别恨。为什么选择了我哥,又不好好珍惜。”
多年后他再重复了这句话,然后说:“……但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就这样丢下小小你不管。”
易小峰问:“你就这样一个人,是在忏悔吗?”
狄双羽愈发烦燥起来,“我不会让那么不健康的情绪维持太久。”
易小峰摇头,“你总是表现得很冷漠,实际……”
“而你就总是喜欢给我贴标签。”狄双羽生硬地抢白,“小峰,我们难得见面,吃吃肉,喝点酒,聊聊彼此开心的话题,好不好?”
他不依不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狄双羽叹口气,“你所谓的好,要怎么界定呢?”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的幸福?过得好与不好,如果连自己都无法判定,作为旁观者,又怎么敢评价呢?
无奈的是,明知如此,她仍要被衡量。
关切的话在耳边,却被屏蔽在心外,一双眼瞟着窗外,狄双羽忽然间连应付的心思也没了。
微觉气氛变僵的易小峰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吃着东西,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终于说:“好吧,小小,我什么都不再说。你别不开心。”
狄双羽摇头,笑了笑,“我没不开心,只是太久没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小峰单纯地信任了这番说词,“说说你的工作吧,听妈说你是作家了呢。有出了什么书么,送我几本。”
“只是杂志专栏……”正想要不要同他解释专栏的概念,手机响起,关允的名字在屏幕上滚动,狄双羽说声抱歉,接起电话。
关允低问:“还在睡吗?”
“没,我弟来北京,下午就要走了,正陪他吃饭。”
“怎么样,身子好受点了没?”
“还好,睡了一天,缓过来了。”
“哦。弟弟什么时候走?我刚好要去机场接人,顺便送他过去好了。”
“好啊,稍等。”手机挪开一些,她问易小峰,“你几点钟飞机,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易小峰摆手谢绝,“我比较晚,会和几个同事一起走,不用麻烦了。”
狄双羽没多加客套,如实回了关允。
关允漫应,“有个地方媒体的副社长来北京,我安排他吃个晚餐。没事的话过来一起吧,你们都是搞文字的,可能比较有共同语言。”
狄双羽略显犹豫,“和瑞驰有合作的吗?”
关允哧地笑出,“放心,老容不去。”
容昱从来是现用人现交人的主儿,根本也不会费心维护媒体关系,狄双羽并未考虑到他。可听关允这语气,倒像是认为她在意容昱发现他们的关系。狄双羽当然不在意,却也没做解释,只敷衍笑笑。
关允补充说明道:“基本上是个半私人的聚会,因为有项目在他那儿,一起做过几场活动,每次去他都挺热情招待我们的。怎么样,想过来吗?吃完饭去后海坐坐,你应该对那片比较熟,帮我们找个好店子。”
狄双羽直觉反问:“我为什么应该比较熟?”她只是奇怪,自己看起来很像是常泡酒吧的人?
他笑,“得~不爱听了。”且当这些小资最不爱听人说她们小资,纵容地过了这话题,“我去机场把人接到送到酒店,再折回来去接你。”
狄双羽挂了电话,有一瞬出神。
易小峰用羊肉拉回她注意力,“朋友要过来?”
狄双羽点头,“上个公司的领导,晚上安排了饭局,要带我去。”看下手机上的时间,“大概一小时吧,就不送你去机场了。”
易小峰于是说:“没关系,我陪你等他。”
关允来的时候,狄双羽已结好账,和易小峰站在路边嚼口香糖,一辆奥迪贴过来鸣笛。狄双羽弯腰看看,确定是来接自己的人,这才推推易小峰示意他上车,自己则坐到副驾,笑道:“关总换车啦?”
“公司的,我的还在4S店。”关允在视镜里打量下易小峰,“你弟?”
“嗯。”狄双羽并未多做介绍,“他酒店就在附近,先帮我把他送过去,谢谢。”
十来分钟的车程,只有狄双羽在问晚上见面这人的情况,关允作答简单。
易小峰没说什么话,表现内向,视线反复投注在前排驾驶位的二人身上。
狄双羽猜他见过关允肯定会有话想说的,果然才下车就把电话打回来。
“那个,是你的爱人吗?”
“不算是。”
“小小你也发现了吧,他很像……”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不是。”狄双羽说,“他不是你哥。”
关允不是易小峥。
只一夜,狄双羽就再清楚不过。
正文 关于乞讨
关于乞讨
“我一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长大?”
为什么不说:别走,我没你不行。
一个女人是要有多卑鄙和卑微,才能把孩子当成向男人乞讨感情的工具?
2009-10-7
狄双羽这两天累得前所未有,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醒酒。睁开眼大多在关允床上,或者在自己床上,想着关允。十一长假才过了一半。
从前狄双羽自认宅属性相当高,写案子的时候一天一天困在家里不吃不喝,都没见有这么难挨。掀着窗帘看外面湛蓝的天,隐约有种就要霉变的感觉。
“叹什么气?”关允单纯地好奇,瞥下细缝里那丝明亮,大晴天的,不懂这姑娘为何惆怅。
狄双羽没回答,倒对他叨着牙刷的模样表示费解,不确定地瞧瞧挂表,“你起来好早……”
“嗯,”他含糊应声,“4S店打电话说车修好了,过去取下。”
狄双羽想跟蹭兜风,犹豫着如何开口比较不唐突,却被关允抢白道:
“怎么还不起,准备看家吗?”
狄双羽微恼,心说谁能赖在你家不成?直接掉了脸子,拉高被子掩住,“还没睡饱……”
他哧地笑出,食指沾了牙膏往她眉心涂,“别赖床,化个妆都半小时,我可不等你。”
薄荷绿茶清凉呛人,狄双羽光明正大地红了眼睛瞪向关允,“反正你取完车也回来,我一会儿再走不行吗?”
关允倒似有些意外,“你要去哪……”一张大嘴巴,牙膏沫流至下巴,他慌忙转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漱过口,大声说道:“一会儿直接就去向阳家了,那天喝酒的时候不是约了今天去他那儿钓鱼去吗,忘啦?”
狄双羽慢慢悠悠跟出来,抽了条毛巾擦去眼睛上方的牙膏,“我不是喝多了么,哪记得这些~”
听出语气里的耍赖成份,关允笑着在她屁股上拍拍,“还会断篇儿呢,真有才。”
狄双羽冷哼,“别以为我断篇就连你对我做过什么禽兽之事都不记了。清楚着呢,你得负责哦!”
他大笑,抓过她脖子上的毛巾拭净自己脸上水珠,“快收拾,那鱼都饿坏了,就等你去给喂食呢。”
向阳是个典型富二代,喝过不列颠墨水,逮过大洋洲耗子,就混了一口英语流利,性格格外开朗。因老爸和容昱有往来账,回国后进了瑞驰,在关允手下做市场调研,月入两三千,上下班开着个外型低调耗油却极高的小越野。他到公司那年,狄双羽正准备离职,两人其实没什么交集。向阳记得狄双羽,当时替他爸拿礼物给容昱,正遇上狄双羽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对这火光千条的姐姐印象颇深。
狄双羽近视三百度又没戴惯眼镜,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再加上刚跟容昱过完招,她一般情况都心气儿不顺,更没空留意闲杂人等。所以前日子喝酒时,任向阳再怎么提供证词包括那天她穿了啥样的衣服,狄双羽也记不起在瑞驰有这么号人物。换别人早挂不住面子了,也就是向阳人如其名地乐观向上,还实打实邀她来家里玩。
路上听关允介绍了向阳家的生态农庄,狄双羽心里感叹人比人得死,寻常门户待客不过餐桌上加道烹鱼,人家向公子款待来宾两塘子活鱼,何等排场!
转过路口就已看到向阳,正站在庄园大门口跟打更的门岗说话。关允按喇叭,他认出车子,招招手让就边停靠。这孩子明显还年轻,涉世尚浅,也或者是受了几年西方教育,不太会说东方的含蓄漂亮话了,并且还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劲儿,见着狄双羽迎面就是一句,“狄姐,那天回去没事儿吧?”
关允哑然失笑,“哎——掌嘴。”
向阳一点就通,老实地在自己嘴上一拍算是赔罪,“我是醉得够呛,好像现在还没醒酒呢。今儿这顿少喝点吧,领导?”这句请求的是关允。
关允一脸正气地,“根本就不喝~”下巴朝庄园里比了比,“先找食儿去,饿了。”
向阳得令,掐着把鱼竿,跳上旁边一辆四轮电瓶车前头带路。
这时候天碧亮如洗,依稀看得水面银波鳞鳞,近观两侧高木郁郁矮草萋萋,灰黄的土路上,明黄色小车轻巧前行,说不出的喜人好看。
狄双羽玩兴大起,拍着档杆上的手直嚷嚷,“把他超了。”
关允那一双月眼晃晃,瞥下前方不远处悠哉哉的电瓶车,嘴唇抿出邪气收进两枚小酒窝里。狄双羽咭声惊笑,抬手抓住了头顶扶手。关允已一脚油门踩下去,在引擎的警告轰鸣中飙了百余米,扭过头略有得意地问她:“体会到推背感没?”
被甩在一车身后的向阳慌转方向盘,侧侧歪歪闪到路边熄了火,靠在座椅里像受了惊的小动物,惹得狄双羽大笑。
关允问:“好笑吗?”双眼望着狄双羽,分明觉得她开怀的样子比向阳有趣。
向阳擦汗,“领导,不能拿我这小命哄女人玩儿啊。”
向来能说会道的狄双羽,那天好像只是会笑。
笑得关允直白眼,“把鱼都吓跑了……”可就说这话的工夫,便挑竿收上来一尾足斤的大鱼。
狄双羽殷勤地帮着撑网兜,“这太大了,肯定不怎么好吃。”
关允哭笑不得,“连只□□都没钓上来的人还挺挑剔。”
狄双羽辩道:“是还没找到那只跟我有缘的。”
向阳深深为她这番借口所折服,“狄姐这说法太肥神了。”
狄双羽嘴角抽搐,“孩子你是在印度上的英语课吗?”
关允也直摇头,“看你那个头发乱糟糟的。”
向公子今天的日程安排里显然疏漏了打理自己这项工作,一脑袋自然卷未加任何人工修饰,以各种弯度相互依附。“不好看吗?”向阳对着水影照了一照,转向狄双羽,认真道,“我这发型名师主理,做了一宿呢。哈哈……”
狄双羽实话实说:“不像坐一宿,好像躺了一宿,怎么压成这样?”伸手将他头顶那撮发拨了拨,再看整体效果,目光忽然僵滞——黝黑的脸,白而整齐的牙齿,以及不修边幅的个性,以及,待在关允身边的样子。十足十的易小峰翻版。
在这样专注而柔软的视线中,向阳笑容发紧,不明所以的看下关允。
关允轻咳,“漂子,作家。”
狄双羽一惊,看也不看提起自己的鱼竿。
向阳慌忙往后躲,险险避开甩过来的鱼钩,“我看看有什么现成吃的。”心用余悸地爬开。
关允嘲弄地看着他背影,说狄双羽,“眼神太狠了,把人看得春心萌动。”
狄双羽被这词雷到,“你不如直接说我把他看勃 起了。”
“说不过你。”关允甘拜下风,“不过向阳倒是真挺迷你的,那天吃饭就围着你一劲儿敬酒。”
狄双羽哼笑,“不是看领导面子么?他说我是您女人呢。”
关允呵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狄双羽先是有些失望,随后对产生这种心情的自己感到失望。鱼钩上重新拴好饵食抛进水中,倚进树荫下的坐椅里,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连带着不应有的混浊思绪。
关允也搁好鱼竿,掇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今天真舒服,不冷不热的。”
“嗯,也没风,北京一年里也就这么几个好天儿。”
“就特适合找个清静地方晒晒太阳什么的。”
狄双羽接道:“还晒晒心事什么的。”
关允低头笑笑,“矫情。”
“你说要给我讲和赵珂的事。”狄双羽还记得那天在Q上,说起赵珂离开自己的时候,他的用词无限之忧郁:两年,够你写一个很好的故事了。
明明禁欲很久亟待发泄,这会又说她矫情。
池塘里艳丽的七彩漂子上下蹿动,猛地浮了上来——想那鱼儿已啄光了饵食。关允没来及提竿,索性连新饵也不换,把鱼竿处理成一道风景。
瞥他一眼,狄双羽稍侧过身子,摆了个配合听故事的造型,“离婚不是为了娶她吗?”
“算是吧。不过,她跟我分手之后,我才离的婚。”说着抬头看狄双羽,不意外视及她一脸震惊,关允有些狼狈,“至于吗?”
狄双羽确实感觉非常意外,以至于一时忘了隐藏真实表情,“绝对不是质疑你人品啊关总……”
关允对她这种故意的欲盖弥彰很挫败,“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吧。”学她一样踏踏实实靠进椅子里,仰望天空,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我跟赵珂开始也是一次喝完酒之后……有一回公司拓展,前年年底的那次——那时候你来公司了吗?”
“当然来了,我比赵珂还早入职一礼拜。”狄双羽边说边在心里数日子,就即使是她,入职到拓展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月,赵珂就更不用说,顶多二十天,这俩人居然那么快就天雷勾地火,是有多苟且的成年男女啊。
“哦,过完年回来我就买了东边这房子,上地那个太远了,下班没什么事才回那儿住一宿,看看宝宝。当时瑞驰就刚开始接昆明那几个大项目,一周往返两三趟,新房子还好多费用待缴的,物业成天打电话催,公司这边离得近,就让赵珂看她们部门哪个行政有空去帮跑跑这些事。一来二去觉得麻烦人家也该有所表示,回来就请她们几个人吃了顿饭。当时还有一起出差的许宝乐和汪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宝乐是一组的主管吧。”
“我也忘了是哪个组的,现在是整个事业部总监。我们一桌七八个人,坐了个包厢,特别不凑巧,对面包厢是孙莉和她同事们。宝乐他们都这么多年了,见面挺熟的,就招呼着过来跟大家喝杯酒。碰上没办法,当天就跟孙莉回上地家了。第二天上班汪勇和赵珂都没来,宝乐说头天晚上汪勇送赵珂回的家。我一听觉得不对劲。因为那晚饭桌上赵珂眼神就很不对劲,特挑衅的那种,抽烟直冲孙莉座儿这边喷,一杯接一杯张罗喝酒。正想打电话,他们俩一前一后进来了。我就在前台沙发那转悠,汪勇看见我,表情不自在,招呼也没打一个。赵珂瞪我一眼,往自己办公室走,我叫她她没理我。我把汪勇叫到楼道里,没等问呢,他就自己全说了。说赵珂喝了那么多,走路都直闪脚,他不放心把她送上楼,她进了屋倚在门上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问他是不是男人……后面我也没再听下去,就问汪勇你碰没碰她。他说没有。我又问一遍,他还是不承认,我抬腿踹了一脚。他躲着推了门往公司跑,正撞上老容和法务。汪勇说闹着玩,老容看我就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着急开会也没说什么。”
“后来说你了吗?老容挺忌讳这种事的。”
“后来就找了这些总监副总一起吃饭,汪勇也在。桌上了老容点了一句,说不允许公司内部搞得乱七八糟。那他都这么说了,当着几个主管面我也就给他做了面子,我说:我跟赵珂没什么了。结果话一传到赵珂耳朵里就变了样。”
这不用问,也猜得出话是谁传到赵珂那儿的。让狄双羽好奇的是,这么久了,孙莉不知道丈夫出轨的行为吗?“赵珂没和你住一起吗?”
“那时候还没。她是听说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晚上来我这儿,问我是不是特在意她和汪勇的事。提到这事儿我就火大,骂了她几句,直接把她推出门了。她在门口哭嚎着,我怕把邻居招出来,只好又把她放进来。她说她根本就不喜欢汪勇,是因为我成心在公司人面前拿孙莉气她,她心里不平衡才那么做的。”
心里变态的才会这么做吧……狄双羽咋舌,糟蹋自己身子就为了出气?
“是,拓展回来之后,和她的事差不多公司都知道了。但是你赵珂跟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有家有老婆,遇到这种情况你说我怎么办,总不可能给我媳妇儿介绍:啊,这是我情儿。”
他要真这么坦荡,兴许还就把俩女人摆弄服贴了。“然后呢,她让你离婚了?”
“她没说,但是她和汪勇的事就是在逼我这么做。不离婚,就没条件约束对方,因为身份不对等,她永远都是小三,我什么都不能要求她。那时孙莉还不知道我和赵珂的事,我也不想这种事能瞒她多久,希望在她知道之前结束婚姻,或者能减少对她的伤害。”
“结果她不同意?”
关允摇头,“她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狄双羽沉吟了一会儿,“她是那种很贤慧的女人吧?”
“上学就在一起,彼此都是初恋,一直跟着我,我到南京她也跟去南京。大学毕业之后家里催着结婚,当时想也差不多吧就结了,结完就没有一天不后悔的。”
“后悔什么?后悔结婚还是后悔跟这个女人结婚?”
“后悔结婚,后悔恋爱,结果又有了孩子。”
“赵珂不要求你结婚,所以你愿意跟她在一起?”
“你别那种表情,和赵珂开始在一起就是因为很自由。孙莉她什么都依我,但我总有一种被拴得死死的感觉。”
狄双羽冷笑,“赵珂当然不要求你,她对自己都不要求。”想了想,这种说法有人身攻击的嫌疑,于是又解释了一句,“可能我了解赵珂不多,总觉得她不是过日子的女人。”
“都这么说。”他苦笑,“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也是她住过来之后才发现,她其实挺居家的,赵珂。地板她从来不用拖把擦,说擦不干净,拿块小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膝盖跪得痛红,穿黑丝袜都能看见,还非得每天早上起来擦地板。说晚上回来擦完了一扑腾全是灰,白天擦完干净一天。我每天下班到家,吃完饭收拾完了,她都给我当天穿的皮鞋上浮灰擦掉,说过一夜灰就进鞋子里再保养也没用。还有我的衬衫她都手洗,说机洗不干净……反正她做什么总有道理,都说好好好的。我就让她做。”
关允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特别柔和,陷入一种自己尚未察觉的怀念气氛中。
狄双羽不忍打搅,直听到最后这一句,那不经意的宠溺,让她的眼圈蹭地泛红。假借调整坐姿,压了压眼角。
“但我这时候就做错一件事,应该说是没去做一件事。□□逸了就想不到危机。”
“你还没跟孙莉说离婚?”赵珂肯做这些事,必然是有所求。
“早说过了,她不同意,那阵太忙,老也不在北京,宝宝生日都给忙忘了,孙莉打电话说孩子哭着想爸爸,我下了飞机就回上地去看她们。赵珂这边做好饭等我也没回来——后来她跟我说连盘子带碗全扔到垃圾袋里了。第二天回去她还在生闷气,我哄了一阵实在太累,睡着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床,翻来覆去也不睡。我拿手机想看几点,有一条短信发送记录,给孙莉的。写着:我不爱你了,讨厌死你了,你和孩子都滚吧。再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赶紧起来。开灯一看赵珂两眼都肿了,也顾不上骂她,开车回上地去。孙莉吃了两瓶去痛片,抢救过来就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个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长大?”
正文 关于暗示
关于暗示
人是会进行自我哄骗的,下意识的那种。比方我听到坏消息时,总会说:“不可能。”这大概是一种保护,一种让情绪不致瞬间失控的缓冲,但是,和关允在一起的这些天,分明感受到他的喜爱,为什么还是会跟自己说“不可能”?或者也是一种保护吧,一种让我不要沦陷的暗示。
谁知道呢?
所谓真相,不过你意愿接受的方向。
2009-10-12
这妻子是有多卑微,要用孩子挽留丈夫,那时候狄双羽心里明显痛了一下,感觉还是很清晰的。可随即又生了反感,以孩子做挽留男人的工具,没品呵。想得太专注,一声冷笑低低哼出。
关允遂有些不自在,脚尖在她椅子上踢踢以示抗议。
“呵,只是从来没想到你会对那种女人认真。”狄双羽才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产生歧意,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关允倒像并不介意,“是吧,都这么说。”
看来自己果然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而关允,就真的愿违世人之意?狄双羽不敢看他的脸,却把一句话问得风轻云淡,“你爱赵珂吧。”一双眸子斜过去,有揶揄的意味,想看他回答时的表情。
关允只瞥了她一眼。
浅浅的一瞥,若余光掠过,却是狄双羽看过的,关允最生动的一个眼神。
狄双羽很久以后再想到关允,他的模样都定格于那枚苦笑。往往她自己便也苦笑起来。好像自从和关允关系变暧昧开始,她原本就不多的笑容,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吴云葭不悦道:“不会笑就别笑,吓着我姑娘。”不过是稍微表示一下对当前相亲对象的满意程度,这女人就给她笑成这副苦相,看着真不吉利。
狄双羽丝毫不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歉意,“对付着看着吧,我还能笑出来就不错了。”
“你别再掉下去让鱼吃了。”吴云葭以下巴指指那条被鱼拖得乱跑的细线,“这里面有长牙的鱼。”
小云云听见了,眼中稍有恐惧,不觉捉住了身边男子的裤腿。
那男人个子不高,肩膀很宽实,牵着云云的小手,微笑地听吴云葭和狄双羽的对话。他是吴云葭最近交往的男人,具体叫什么名字,狄双羽给忘了,只听路上小云云喊他米叔叔。
一早被吴云葭叫出来进山秋游,透气是幌子,帮她相面把关才是正事。狄双羽先还推脱:“我哪懂看相,我又不是先生。”倒也还是如约出来了,毕竟葭子能商量的人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反正也待在家里,闲着会忍不住想去见关允。
山里环境是真不错,不足的是人太多,个个嬉吵笑闹的兴奋状,打了鸡血一样。连素来安静的小云云也比平常欢脱,就狄双羽格格不入,吴云葭张罗钓鱼,她也跟着抓根鱼竿站在池子前,完全应付了事。当然那鱼钓得也很没意思了,两三平的一方水池,比双人床大不了多少,一堆鱼挤在里头,翻个身都得刮掉鳞片。钓竿根本连浮漂也没拴,就是一根棍子系了条细线,再绑一只硕大的钩子。所以说这套鱼具下水不用鱼咬钩,随便一晃就能把鱼钩上来,饵都省了。
吴云葭拖着钩子躲小鱼,终于扥上来条大的,瞧着足有三斤多,在那根一米多长的费力杠杆作用下,差点没把吴云葭钓下去。幸亏那位米姓男子眼急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吃完饭趁阿米带小云云去打果子,狄双羽对吴云葭说:“这人行,葭子,他眼里有你。”
吴云葭却不适时宜机灵起来,“谁眼里没你了?”
狄双羽心虚,“在说你的事儿,你扯我干什么,思维有问题啊。”
“一到假期就开始跟我玩躲避,好不容易出现了,又一脑门子官司。”
“我这妆化得个隆重,不知道的以为是我相亲呢,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一脑门子官司的?”
“你不用跟我扯旁的……”忽地福至心灵,吴云葭忆起了上次分手时狄双羽说的话,不禁檀口轻掩,讶然问道:“莫非造小人儿成功了?”没有那么快的吧,她也是过来人。
狄双羽应该笑,又笑不出来,看那边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回不来,索性跟吴云葭摊了牌,“那个,你还记得易小峥吧?”
“废话——什么意思,他又活了?”
“就当是他活了吧,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儿……”要不然,这叫什么经历啊。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小三抛妻弃子的男人,酒后乱性把她带到家里发生了关系,而她居然还为他神魂颠倒的,这是智商情商正常到像她这种程度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说着说着狄双羽忽然自我嫌恶起来,说不下去了,抓过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丢进嘴里嚼,话到最后,光剩牙齿和花生硬碰硬的咯崩崩脆响。
吴云葭倒听得异常沉默,“那个赵珂我见过吧?有回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看见一黑头黑脸的男的,你说是你们大老板,他旁边有一特妖叨的女人,我问你是不是老板小情儿,你说是行政经理。那个就是赵珂吧。”
狄双羽恍惚忆了一下,“啊,是,你还说人家腰臀比都不到0.6。”
吴云葭撇嘴,“对吧!我当时就说那货一看就是夹不紧的主儿,关允怎么想的还因为她离婚了!?你说现在这男人……”
“虎逼呗。”狄双羽呸出一片花生红衣,轻松接道。
叹口气,吴云葭上下打量几眼狄双羽,突然间也有种不知说啥是好的无力感。
好半晌两人都没言语,狄双羽满盘子挑寻粒大饱满的花生,挑得特认真。
吴云葭拍下巴掌,身子微微前倾,露出极有兴趣的表情,“哎?我倒觉得你们大老板不错!”
狄双羽哼声笑笑,明摆的一个字儿都没听进耳朵。
吴云葭转移话题失败,伸手在她手臂上拧了一道,有些怨气地靠回椅子里,“你又掉井里了狄小小。”这女人全神贯注想一件事时,会暂时性丧失沟通能力,好像落入第四维空间,对周遭状况反应迟滞,扎一下都要过半天才呼痛。
果然狄双羽只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揉揉被她袭击的位置,眼睛仍盯在那盘子花生上,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看泛红的皮肤,哭笑不得地问罪,“哎哟你怎么真掐啊。”
“不掐我怕你变成花生米!”吴云葭冷着脸,“说说吧,这么投入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犹豫了一抿唇的工夫,狄双羽坦白地递交过两道担忧的视线,“我以为是跟他一夜情,结果好像有点爱上了。”
吴云葭当即雕像化。
这句过于矫情的话说出来,狄双羽并没指望得到好脸色,可吴云葭那副表情实在让她好笑到差点哭出来,“您有心梗的毛病怎么着?”真亏她摆得出这么诡异的脸。
“有也是让你气的!”吴云葭拍着桌子愤愤还口,“成心的吧姑奶奶?您这是想告诉我,姜文超他跟我离了婚,就是没能和那女的结成婚,也还能继续招你这样的姑娘,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啊。”狄双羽嘴里泛苦,无法理解她纵横交错的脑神经构造,“根本不是一个情况。你和姜文超,是那小三儿在一边要死要活,关允媳妇儿知道他外面有女人,抱孩子开煤气自杀了。”
吴云葭眼瞪得铃大,“真的呀?全死啦?”
“幸好去得早……”
就是抢救过来了的意思。吴云葭摇摇头,一脸痛心,“啧啧,可惜了。”
狄双羽白眼。
吴云葭自知表现过于率真,轻咳一声恢复事不关己的立场,“该说不说,姜文超现在这女的好歹也算是过日子人,那赵珂就差挂牌儿出去卖了,居然还有人跟她认真——估计也就是这点,引起你好奇心了吧?”
狄双羽答不出确定与否,支吾地“唔”了一声。
“我就知道越古怪的玩意儿越得你喜欢。”吴云葭挑眉毛,客观地评价道,“简直是有病!”
狄双羽不语,她也发现自己不大正常,好像葭子骂得越狠,她越觉心里舒坦。
她这副不在不乎还仿佛很受用的德行,可把吴云葭惹出了三分火,“我说你爱他什么啊,爱他不问出身义无反顾?你怎么不想想他姓关的这边有老婆孩子还出去找呢。”
狄双羽着实诧异,“我以为你会对赵珂更气愤些。”
“就是说,虽然这男的犯贱到连王八都愿意当二手的,但你还觉得他挺可爱。”
“所以你是想说我更贱吧。”
“小小你看你一点都不傻,怎么就不明白这事儿不靠谱呢。趁早拉倒吧,别爱了。”
狄双羽垂下头,“其实没那么严重,你劝得我好尴尬。”
吴云葭顺势接话,“你知道尴尬还好……”一阵风轻送,狄双羽身上的香水味飘飘忽忽,并非她平常喷的那支,不过这味道也是比较经典的。吴云葭皱了皱鼻子,倒不是因为难闻。
狄双羽还在强调,“本来就不可能的事儿。”自我催眠一般。
捉过她手腕嗅过,确认了,真爱。这香水与易小峥,与狄双羽口中那酷似易小峥的关允,吴云葭非常不情愿地联想到他们之间的瓜葛,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起了,“他不是易小峥。他再像也不是。”
狄双羽说:“我知道。”所有了解个中原委的人,小峰、葭子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她想假装不知都难。“我现在用的那瓶又没了,你什么时候去香港再给我带两瓶回来吧。”
“你用得怎么那么费啊,又不是蚊不叮呢。”
“它自己蒸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怕蒸发我才卯劲用的。”
“小姨你怕不怕酸?”突兀的童音插入,小云云偎到狄双羽身边将手中果子举到她眼前,一脸献宝的谄媚,“我摘了好多香梨。”
不知道阿米带她到哪里摘了各式各样一兜水果,几颗香梨明显还没熟,嫩得青溜溜。狄双羽舌下反酸,却还是二话不说接过水果咬了一口,一股比预料还猛烈的酸劲钻透了七窍,当下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五官全攒到了一起。
小云云笑得更欢,“酸吧?哈哈。”根本是存心捉弄人。
为时过晚意识到这一点的狄双羽没了好气,“我差点尿出来。”
噗哧一声,阿米把脸憋得跟什么似的。
吴云葭就差一脚踹过来了。
幸好口袋里嗡嗡震动,狄双羽忙掏出手机,看下屏幕,走到一边去接听。
身后是阿米柔和的声音,“吃点水果,刚才烤鱼是不是太腻了……”
手机听筒里是关允很大嗓门地相约:“过来喝酒啊。”吆喝一般。
狄双羽据实告知,“我还在山吧呢。”
“不是相亲吗,跑那么远干什么?”
“烤鱼。”相亲是相亲,不过是省略了主语,表达出来就完全不是事实。狄双羽成心让他误会,自然也不会多做解释。
“烤什么鱼啊,你又不吃,肯定没饱,过来补一顿吧。不让你喝酒,酒都被我喝光了。”
“我听出来了……”这哥哥喝的是不是假酒啊,怎么亢奋得跟小朋友似的?
关允和旧同学聚会,地点恰好在吴云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阿米开车送母女两个,途中把狄双羽放下去。吴云葭落了副驾的车窗,特别慈蔼地同她道别,“早点回去,夜路走多会撞鬼的。”
小云云趴在两个座椅间冲她摆手,司机位上,阿米跟着呵呵地笑,余光扫了吴云葭一下。
他该不会觉得葭子这句话说得很体贴吧?望着远去的车屁股,狄双羽撇嘴失笑,“一对极品。”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阿米。
男人对女人是不是敷衍,狄双羽看得出来,她对别人的男欢女爱天长地久总是看得很透彻,所以她可以撑起一个情感专栏。不是第一次帮葭子看男人了,这个格外对眼。她为葭子找到阿米这样一个认真的对象而高兴。
也因为又能够见关允。
看到关允描述中那家云南餐厅的同时,也看到了关允本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两人勾肩搭背说得正欢。还是那陌生人先发现了狄双羽。关允察觉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表情略微费解,抬头望过来,望到狄双羽,即热情地招手,“来来来,”未等她站定,已伸手将人揽至身边,“这是我们作家。”
颇亲昵的语气,又似宠爱,实为骄傲,说话间一双眼弯成了钩子月。
狄双羽心尖一颤,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关允倒是真摆出亲爹一般的质责嘴脸,“你一整天跑哪儿野去了?”
狄双羽笑着皱眉,向他身边的人叫苦,“这家伙喝多了吧。”
对方忙不迭点头,“是喔,喝了好多。”一副知己难求的模样。
关允相当机灵,“谁喝多了?”
没人理他,那人径顾与狄双羽寒喧,“久仰大名啊,美女作家。”
狄双羽笑纳,“作家不敢当,主要是美女。”
“哈哈,我是关允的研究生同学,祁舫。”
“名字真好听,以后要是写小说向你借来用用。”
关允抗议,“我名字不好听?你怎么不写我?”
狄双羽正色哄骗,“你这名儿太简单了,当不了男主角。”
祁舫跟着取笑,“成不了大器。”
“凭什么!简约为美懂不懂,你们这群土人……”伸着脖子向狄双羽欺近,忽然僵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情,耸耸鼻子,继续将头压下来。
狄双羽不自在地推他,“要乱性分分场合好不好?”
祁舫大笑,“我们到里面去秀。”面向狄双羽解释,“还有几个同学,刚听他一直说你,都等着一睹真容呢。”
承蒙关允这般挂在嘴边,狄双羽没觉任何喜悦,反而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仿佛她是一类可以当众显摆的稀罕物件儿。
被人当作珍宝是好事,但价值若只在炫耀,岂不成了一种工具?
或者他就真是喜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心头好——若能这么单纯相信,该有多开心。狄双羽摇摇头,甩去过多偏激繁复的想法,走进包厢,却更加意识到自己来得有多唐突。
一桌人七七八八醉意明显,清一色男性,未见有家眷入席。
“刚好在这附近,他打电话说喝多了……我还以为已经散席了才过来……”真是越解释越涩口。
关允笑眯眯地倚在座位上,完全没有圆场的意思,甚至没替她介绍,只对她身上那件烟色风衣比较感兴趣,一劲儿拉着袖口上的圆扣细看,企图弄清是什么牌子。
狄双羽知他喝到量了,已没什么礼节常识,还是忍不住咬牙暗骂。
幸好在座都喝得不少,且原本就是一群见过各色场面的自来熟。祁舫一张罗“大家举杯欢迎下我们作家”,便纷纷端酒撞杯。狄双羽一下就成了“我们”大家的旧识,不自在感顿消。只在心里还是对关允记恨一二,坐在他身边,宁愿拧过脸同另一边的祁舫说话。关允浑不觉冷,又吃又喝的超级快活,有时会给狄双羽夹菜,姜片蒜瓣都放到杯子里,挑衅地笑。
桌子下狄双羽用膝盖狠撞他,桌子上保持甜笑低问:“招你了吗,孙子?”
他敲敲盘子柔声命令:“乖乖吃,今天不让你喝酒。”哄女儿一般,紧接着又笑得邪意盎然,“免得你又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
正文 关于痕迹
关于痕迹
我觉得他还是在期待她回来的。
这屋子里有好多她的痕迹,鞋子、衣服、化妆品、被舍弃的枯萎的花朵……或许是思念,或许是某一天,她真的回来时,看到这一切,会明白他的思念。总之,在关允家我只出入卧室和卫生间,偶尔擦擦地板,但从不去整理书架和衣柜。如果有一天他主动说:双羽,帮我收拾下房间吧。那么我一定会让他先讲好,哪里是不能动的。
不想做触碰他情感雷区的傻瓜,傻傻被骂。到时候,伤到的只会是我自己,以及对他的美好喜爱。
2009-10-21
结果狄双羽还真是一口酒都没喝,从饭店出来,关允举了一串钥匙给她。
感情不喝酒是司机待遇!狄双羽忿忿接过,又压不住被他依赖的窃喜,“知道喝酒干嘛还开车出来?”
“这儿不好打车。”他答,站在饭店门口看她把车发动。
狄双羽倒出车子,推开车门探身看他,“你怎不上车?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吗?”
他挠着后脑勺走近,眼神迷迷糊糊的,“你干什么?”
“回家啊干什么。”
“你开车?”
狄双羽嘴角抽搐,“把钥匙给我了难不成是你开?”
他伸了食指向身后点点,“我……是让你去找这饭店的代驾……”
抬眼瞄下门童,狄双羽呆住,“有这服务的?”
僵了数秒,关允选择绕过车头坐进副驾,小心地问:“你有驾照吗?”
狄双羽被他扣安全带的动作打击到了,这人自己开车都从来不系安全带。“以前我载过老容的好不好!“
“哦?”关允颇觉意外,“他说你开得好?”
“那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夸过人?他不骂我就相当于夸我了。”
她打轮动作不算熟练,可也足以让他有心情调侃人了,“其实老容很喜欢你的,说你是瑞驰的笔杆子。”
“所以——”镜子里看看他,“是在给我说媒吗?”
“你不是自己相亲去了吗,用得着我说媒吗?”话落还带了负气一哼。
狄双羽有趣道:“怎么看您一点儿都没醉啊,合着刚才是装的?”
“没劲。”他打个呵欠,“这伙人越来越没劲。”
“都喝不过你?要不到家了咱俩单练?”
他斜着眼,本想做不屑状,到底破了功笑出来,“老说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不脸红吗?”
“你想入非非,为什么我要脸红?”有这样的吗?耍流氓还嫌对象不够清纯。
“诡辩。”他总结道,撇嘴侧过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辅路上车辆不多,城市难得清静,近乎密封的车厢里,隐约能听到他匀称的呼吸声。
狄双羽的心愈加柔软,一点一点的,以能感受到过程的速度化变。一个红灯的路口,她拉起手刹,犹豫着扭过头看他。
超级像易小峥。
易小峥眼睛很干净,关允眼里会有些邪性,其实是气质迥异的二人,睡着就没了明显差别。可是,她从来不曾望着小峥的脸,有这样快的心跳。
倾过身去,嘴唇触及他瘦削的下颌角,悉悉印上一吻。车外猛地传来喇叭声,狄双羽反应迅速,放闸给油,抬头竟发现直行灯并没变色,已为时过晚,连前方撞的是什么物体都没辩识出来,已经被弹出的气囊挤得头昏眼花。
关允惊醒,他被安全带捆着,为睡得舒服又把车座调后,气囊并没给他造成太大困扰。缓了下神,搞清楚状况,下车到另一侧将狄双羽拽出来。
她睫毛倒进眼睛里,哗哗流泪。关允有些慌,问她是不是哪里疼。狄双羽说不出话,倒真有点想哭了。
前面被追尾的司机走出来,没见受伤,人显得颇有风度,一句抱怨也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困的不想拌嘴,插着腰直接去查看自己的车屁股。
关允问:“你撞人家的?”
这不废话么,溜车能把气囊撞出来得多大力度,基本可以理解为蓄意谋杀了。估计他这么问就是还没醒酒,狄双羽捂着揉通红的一只眼睛,转头打量被自己搞残的车,“还挺好看,好像挂了一圈小粉窗帘。”
“真服了你了。”他在她头上敲敲,借着亮度不足的路灯看她脸上是否有伤。凑近了又嗅到陌生的香味,笑骂:“去见男人,还换了香水。操。”
狄双羽舔下嘴唇,“您就直接付诸行动好了。”又不是武侠片,发招之前还得报下术名。
关允吻上来,软软的唇带了满嘴的酒气。
前车司机挑眉瞪眼地望着他们,心嘀咕这俩人真够□□熏心的,肇完事儿还能当街抱在一起欢啃。
处理完事故回到家已是两点多,在床上又厮磨去几刻光景,狄双羽仍无丝毫睡意。关允似乎也难成眠,在她有心的言词引导下,又娓娓聊了些赵珂的事。
说起来关允并不擅长讲故事,别人的故事都是从“long long ago”开始,他则是首先把将要出场的关键人物拿出来介绍一下,会问“知道这人吧?”然后才开始叙述整个事件。像狄双羽这种联想力丰富的大脑,听到这样的开头,再结合已有的事实,基本就猜得出大致脉络了。这人不懂吊味口,说不了书,可能与他数学专业出身有关系。
狄双羽印象里,数学就是那种给出已知条件和结果求过程的死板科目,缺乏发展空间,没惊喜,所以她相当不喜欢数学,不喜欢逻辑性太强的东西,不喜欢理性。关允起初是被她归为理性一类的,可他为了赵珂这样一个女人抛妻弃子。狄双羽不禁要重新审视起此人来。
只是,无论如何,没想过用这个姿势审视——背对着他被抱在怀里,他一呼一吸,热气扑在她肩颈,只能感受到,看不到,没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说,她听,两年来发生的事在她脑中勾出蒙太奇式画面。画面越堆越多,她有些烦燥,意外的烦燥,不知如何解释与应对,索性两眼一闭,不问不听。
关允很快就说不下去了,他倾诉欲不强,但是狄双羽感觉得到,他愿意提起赵珂,因为心里还有她。而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听故事的角色,又为什么对此不满,很奇怪。
“奇怪,”关允说,“你去相亲,我就没有被背叛的感觉,也不担心以后看不见你。”
狄双羽低笑,“因为就是真见不着我了,您也没什么担心的。”
这话说出来,她心里明了有多期待他的反驳。可关允什么也没说,只将她往怀里拥了拥,“我一直觉得男女相处,首先要相互吸引;其次要有物质基础,贫贱夫妻百事哀是有道理的;再有就是信任。我跟赵珂,这最后一点永远做不到。她和汪勇出事之后,我每次喝多酒都会骂她不知廉耻,逼着她去洗澡,用刷子刷身体。你看到浴室那个坏的塑料水龙头,是我抓着她头在上面撞坏的。”
“你打她?”儿时父母相处的记忆上脑,狄双羽如被针扎,转头去看他。有着和易小峥一样斯文俊秀脸孔的他,会动手打女人?
二人对视片刻,关允说:“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你知道吗?”默默地推着她恢复之前背对自己的姿势。
他的敏感出乎狄双羽意料,冷笑掩饰道:“对女人动手,还指望我很崇拜地看着你吗?关允,你凭什么打她?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孙莉那儿去,她就不可以偷偷摸摸地和别的男人上床吗?你不屑她,可以分开,凭什么伤害?”
关允说:“我分不开。”他问,“作家,你能懂吗?这种感情?”
狄双羽一怔。
“我跟你说过吧,赵珂也是离婚的。”
“嗯,为什么离你没说。”
“因为结婚不到三个月,她老公出差,她和男同事玩暧昧,把人带到家里去,被她爸发现了,逼她离婚的。怕她老公以后知道了打死她。后来有一次我打她,她跑回家,她爸来找我,六十多岁的人了,看着比实际还老,一说女儿气得手都直抖。开口就劝我们分开,说‘她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你打她也没有用,我现在只求她别给我惹事’。”
狄双羽失去语言能力。
“所以说,我都知道这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俩在一起注定要彼此折磨。那次在公司打汪勇被老容撞见,他以前知道我和赵珂的事也不干预,这之后怕弄出乱子,给我施加压力,我只好说不再和赵珂来往。结果赵珂知道了,脾气一上来,闹得我差点家破人亡。后来老容勒令她辞职,说‘离了这个公司你们爱怎么胡来我不管’,她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答应说离婚的事她会给我充分时间。”
狄双羽不相信,“她答应等到宝宝长大?”
他叹一声,“她特烦我提到孩子,每周末我去看宝宝回来她都跟我闹。我实在疲了,找向阳帮我办了个假离婚证,拿到手里怎么看怎么假——后来拿到真离婚证,一看原来就是那个样的。当时怕被她发现,刚好那天也是要出差,马上去机场了,就用手机拍了个照片给她发过去,她发过来一串‘哈哈哈’。我心虚,没敢再回复。那次出差回来是个礼拜天,本来想直接去孙莉那儿,没告诉赵珂我回来了,结果飞机晚点到北京已经半夜1点多了,宝宝肯定也睡了,就没过去,回了这边,在楼下看见汪勇的车了。”
“谁?”狄双羽惊诧地重复了一遍,“汪勇?”这么刺激的一幕,被他说出来,就跟在楼下看见一只流浪猫般平常。
“我给赵珂打了个电话,说我回来了,你收拾一下。看见汪勇下楼开车走了,我才上去。她挺害怕的,不敢靠前。床上摊着电脑,里面还放着电影,哇啦哇啦直响,我把电脑给摔了,碰翻旁边烟灰缸,烟头洒了一床。她还骗我说她已经把烟戒了……我不烦她抽烟,是她自己说想戒烟,给我生个孩子。我想她如果能戒了烟,也许会变个生活态度,结果她变的就是开始骗我了。那工夫我觉得特别累,从包里拿了张卡给她,‘你说存多少,我明天给你存上。然后你走吧,别再来了’。第二天我去看宝宝,带她出去玩,也叫上了孙莉,很久没带她们母女俩一起出去了。那天我告诉她,我和赵珂分开了,也说了没办法和她一起生活。她同意了离婚。领完证我给赵珂发了条短信,说我离婚了。她回我说谢谢。”
一背之外他的心疼,传递到狄双羽的身体里,成为另一种疼,还伴随不吉利的预感,被刻意忽略。“那你还会再结婚吗?”狄双羽问。
“会啊,我妈还希望我再给她要个孙子呢。”他笑笑,手掌覆在她的乳房上揉捏,“会找个像你这样胸大点的。孙莉就是太平了,我对她一点欲望都没有,从生了宝宝之后我们都没有做过爱。”
“所以赵珂走了,你还是决定和她离婚?”
“即使一开始就没有赵珂,我和她也生活不下去,分开是早晚的,没这么快而已。我说过,男女在一起,第一点就是要相互吸引。”
“宝宝怎么办?因为她妈妈胸小,就连她也被嫌弃了。”
“别总是这种语气说话。”
“受不了?”
“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我不想你太尖酸,双羽,刻薄别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狄双羽笑,“会嫁不掉?”
他说:“嫁不掉就在我身边也好。”又叹了一声,他唤她的名字,语重心长道,“以后你结婚,千万要想清楚,结了也不要紧,别着急要孩子。”
长假的最后一天,本该假期前交的稿子还没有新建文档开工,狄双羽不得不在家攒字,编辑上班若收不到她的邮件,肯定会追到家里讨债。
选题是“习惯与喜欢”,可狄双羽满脑子都是“结婚与孩子”,满脑子都是关允隐含笑意的声音,嫁不掉就在我身边也好。
嫁不掉就在他身边,似乎是不错的建议。
反正她从来没想过结婚。
可是关允并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觉得她不会嫁给他这样的对象?亦或,她除了胸大一点,其它都未能满足他妻子的要求?
这么胡乱想着,妻子两个字就被敲到屏幕上。
狄双羽惊住了。
刚才,她莫非在想,“为什么不能成为关允的妻子”?!
怎么会组合出这种疑问句的?鬼上身吗?难道赵珂离开他是假,其实已经被他杀掉了——手机震动,嗡的一声,然后是小云云稚声稚气的儿歌铃声,狄双羽吓得直喘粗气,接电话嗓子都哑了,“葭子?”
吴云葭疑惑道:“你在睡觉啊?”
“睡什么觉,赶稿子呢。”
“什么时候能写完啊?小云云想去吃火锅,一起吧?阿米也在这儿。”
“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吃吧,我这儿刚开始写,且完不了呢。”
“行吧,等你没事再说。小小你是不是要感冒啊,听着有气无力的。”
“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呸呸呸,你改写鬼故事了怎么着,净想些有用没用的!”
鬼故事她倒不想写,可是对手上这个轻口味话题,也不太感兴趣。找了几个MV刺激下灵感,总算敲出来几页字,通篇不知所云,忍了又忍才没有删去。打个电话给编辑报备下跳票的可能性,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灰溜溜被骂了一刻钟,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不写了,跑下楼搭了一辆公交车,去关允家附近吃小火锅。
一早从他家出来时他还没睡够,这会儿饿也该饿醒了,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她。
涮品上齐,锅底也翻花了,关允的电话还没来,狄双羽拍了张照片,彩信发给他。照片上菜品几乎都被煮烂下肚了,终于得到他的回复:火锅?
狄又羽纠正他:“呷哺呷哺。”叫来服务员买单。
他把电话打过来:“你结稿了吗?”
“是啊。”她欢快得就跟真结了稿一样,“编辑夸我积极主动,请我吃呷哺奖励呢。”
他笑,“得了吧,你该不是拖稿太久,请人吃饭赔礼道歉呢。”
“不要这么了解我,你会爱上我。”
“靠,我本来就很爱上你的。”
“什么意思?听不懂耶。”
“你吃完饭直接回家吧,等我去教你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耶……”
一路磨牙,到了他公寓电梯前才收线挂机,上楼来走到门口看下表,计算一个男人出门要多少时间准备。
才发现他这套小公寓隔音效果这么差,他开浴室门的声音,花洒喷水的声音,还有碰掉了洗发乳或是沐浴液瓶子的声音,贴在门上居然可以全部听得见。狄双羽邪恶地想到,还好自己属于含蓄派的,否则□□分贝过高,岂不成了功放?再一想这又不是酒店,应该不会有变态贴在房门上听人家私生活的。
关允来到门口换鞋了,距刚才挂电话过了27分钟,算是男人里活得比较精致的。
狄双羽靠在一边墙壁上,隔着门听到他哼歌,看来对与自己约会这件事还蛮愉悦的他。
关允一推门看见直挺挺站立的人,当场脚软。
狄双羽哈哈大笑,直接绕过他进门脱鞋,顺便晃晃手中的点心,“提拉米苏~”
他心有余悸,“来了不说敲门,等在这儿淘什么气?”
狄双羽冲他眨眨眼,“给您充分的时间……嗯,收拾下房间。”
他不解地看看室内,“很乱吗?”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怕屋子里有别的女人?”
“是啊,万一再认识的,多尴尬。”
“哪有心思?有心也没力啊,这两天被你这保养有术的累死了。”
“真难得您把夸奖的话说得跟骂人似的。”狄双羽一脸的受宠若惊,转身打量房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在白天踏进这个房门,“这屋子还真……够有男人味的。”
“看不顺眼就处理下。”他从后抱住她的腰,“今天不喷真爱,改喷呷哺了?”
狄双羽龇牙,“你请我吃火锅,我就帮你收拾屋子。”
“火锅有什么好吃,麻酱那么腻,咽不下去。”
“我喜欢吃。”
“以后陪你去。”他顺势接道。
大概可以算上很久的以后了,他并没履行这个不经意的承诺,甚至她直接央求着,他也各种理由不愿去。狄双羽一直就知道,顺口说的话,自然算不得承诺,而他认真说过的,也没曾履行。
然后她才知道,不同的人,对承诺的理解或有出入。
正文 关于睡姿
关于睡姿
他总是喜欢背对着我睡,我想他是喜欢右侧睡?于是我到左边去,他仍然给我一个背。
我要的不多,他恰好可以给,这个人皱纹多,所以也比我道行深,怎么就感觉不到我要的感情呢?
我并不想做 爱,可是,我找不到一个办法告诉你我爱你。
有时看着他,就会很尴尬。
今天留下,洗了他的衣服,收拾了他的浴室,我自己也感觉不得体。他并没说什么,坐在电脑前认真地改报告,假装不知道我忙忙碌碌做什么。我……真的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卑微的位置。这不应该。
他总是用背对着我,看不到我的眷恋。每次在他睡着之后,偷偷把掌心和脸贴在他背上,这时候就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这不是我要的。
2009-10-26
长假后是惯例的忙碌,狄双羽主观上认为已经结案的两个项目要返工,感觉挺不愉快的,再加上刚开工还没进入工作状态,拖了一天,抵不过总监的紧迫盯人,终于要动手重写。一弄又是一礼拜,专栏的稿子没交上,责编水月忍无可忍了,“霜雨老师,咱们谈谈吧。”
这姑娘比她还大几岁,每次恭敬她老师都没好话跟着。狄双羽如临大敌,跟领导说下楼买杯咖啡提神,溜出去专门应对这个麻烦。
水月言简意赅,“现在就回家赶稿。”
“今天实在是不行,刚弄完的楼书出彩样,我得审字……”
“明早上班要是还收不到稿子我就辞职。”声音冷漠。
狄双羽连忙阻止,“别别别,咱们多配套啊,霜雨水月的,你当时不是还说了吗,我简直就是为你而存在的作者。”
“上午10点之前。”持续冷漠。
“明天把这任务一关闭,我立马就写,怎么样?后天上午,最晚下班之前。”
“今天无论多晚,只要你写完就给我电话。”冷到冰点。
“你逼我也没用啊……”
水月认真地问:“霜雨老师您缺不缺使唤丫头?”
狄双羽打个寒颤,“我交,我写通宵好不好?明早稿子不到我就到,我去给你当丫环。”
“好滴~”立刻完成萝莉的蜕变,如冰化水,“霜雨是最靠谱的作者了!霜雨什么的最给力了?霜雨就是天赐我的礼物……”
狄双羽被□□了无数次,仍无法从容面对她这精分一般的转化,匆匆收线,仰头深吸一口饱含车尾气的杂氧以证明活着,“额滴神啊。”才耷拉下肩膀,手机又响了,屏幕上亮闪闪竟是容昱二字。这货来找她干什么?接起来,“容总。”
“下班了?”
狄双羽看下表:6点整,“下了,正准备加班。”
“吃个饭再加吧。”话尾是有表达建议的疑问词,可没一点商量余地。
“我今天赶稿子,时间有点紧……您有事吗?”
容昱说:“没事啊,就请你吃个饭。”
“那我不去,无功不受禄。”
“就当谢你上次帮公司内刊写稿子。”
“那更不能去了,这么点小事。”
他急了,“你这小女孩怎么这么难缠啊?我都没词了。”
究竟是谁难缠啊……狄双羽拍着额头寻死无门,“我今天真是特别忙,改天我回请您好不好……”
“看不出你哪里忙了,马路上乱晃!”
当声音在手机里和周围空间里一起传出的时候,狄双羽有种穿越的感觉。
一辆车无声无息靠近,开车的彪形大汉露出与身材不相符的可爱微笑望着她,坐在后排那位西装笔挺的大老板可是一脸不满,“干什么躲我?”推开车门,容昱看着受惊白兔一般蹦上马路牙子的狄双羽,没忍住笑,向里挪了个位置给她,“上来。”
狄双羽对这种绑票式邀请无所适从。
司机催促道:“赶紧上车啊,老大,逆行呢。”
狄双羽无奈听令,还是要解释清楚,“我可没躲着您。这是下来买吃的,你看我连背包都没带,就拿了几张零钱。”
他无所谓道:“不带背包就不带好了,又不让你买单。”交待司机去处。
简直是无法沟通的人类,狄双羽拍拍司机座椅,“旭华咱们不去那么远,就在附近吃好了。”
旭华给容昱开了好多年车,跟狄双羽也熟了,说话比较没遮拦,直接就问:“到底怎么着,听谁的?”
容昱放了决策权给狄双羽,“那你说吧。”
狄双羽向外看,刚好经过肯德基麦当劳一串快餐厅,没等张嘴就被否了。
“别想,我怎么可能去吃那种东西?”
旭华打圆场,“容总这阵子在减肥,不吃那些高热的。”
狄双羽说:“减肥最好不吃晚餐。”
容昱很不高兴,“我看起来需要减肥吗?”
旭华讨了没趣,“得。”老老实实开车了。
狄双羽跟他肩挨肩坐着,躲不过去,只得正面答道:“好像是长了点肚子。”
容昱扯扯西装外套,“衣服显的,我哪有肚子。”
狄双羽拿这完美无瑕拒绝攻击的狮子座暴君没辙,顺他的意改上恭维话,“不过气色看着真好,最近签了大单吧?”
他果然和颜悦色,“我什么时候签过小单……”
最终是选了家离狄双羽公司较近的正餐馆,狄双羽常来,点了几道出锅快的菜。席间闲谈,说起狄双羽的专栏选题,容昱果然连“习惯与喜欢”两词的发音都纠结了,“听了个习惯习惯,还说你怎么写这么消积颓废的东西。”
“习惯怎么就颓废了?习惯又不是贬意词。”狄双羽纯粹是随便拿个话题做配菜,也没指望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能提供什么写作素材。
“对你这宣扬感情至上的人来说,喜欢才是褒意的吧,相对的,因为习惯而生的喜欢,不就是贬意了吗?”
狄双羽眼皮跳跳,咬着筷子若有所思道:“也不能单纯理解这样的辩证关系吧……”想了想,拿起手机记录下思路。
容昱嘴角轻扬,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微笑地注视她,“你脑子不好,想到什么马上就要记下来,这也算是一种习惯吧?”
狄双羽点头,“嗯。”很快翻个白眼,“你才脑子不好。”
容昱一本正经道:“我脑子很好,我是心地不好。”
狄双羽气得要死,“容老板又聪明又善良。”懒得和他多说,匆匆在手机记事本上输入刚才对话给她带来的写作信息。
一旁旭华正在喝汤,笑呛了,侧过身去咳嗽。
容昱戒备地拉了拉餐巾,瞪了他一眼。“十一去哪儿玩了,双羽?”
按键盘的手指蓦地停住,狄双羽想起了关允。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还住在他家,次日上班早起洗澡,故意将簪子搁在卫生间的用品柜后方,然后回到卧室床上床下乱翻。关允也早就醒了,他睡眠并不好,狄双羽一起身床垫对重量减轻的变化他就感觉到了,本来想继续睡,她找东西的动作迫使他睁眼。
“什么不见了?”
“簪子。”她烦恼地按住已绾好却没有头饰固定的头发,四处又找了一番,放弃地松开手,一头齐腰长发飞瀑垂散。
他揉着眼睛,一手漫不经心刷过她发稍,“别绾了,披着蛮好看。”
狄双羽撇嘴,“是嫌我吵你睡觉了?”
他笑,重新眯起眼,揉揉眉心,“去上班吧,当心迟到。”
狄双羽穿好外套,走过去大方地附身亲他,“拜拜~”
每次道别都像永别。
“你打算在餐桌上把稿子写完吗?”
容昱的问话拉回狄双羽神智,“不好意思。”她慌乱地放下电话,拿起筷子胡乱夹了一口菜。
这么明显的走神容昱自然看得出,他没兴趣追究,只说:“你啊,有得吃就好好吃,忙起来又生死不顾的。”
狄双羽失笑,心领了他实在的好意关心,嗓子有点堵,“哪那么严重?怎么也没有容总忙就是。”
“你知道就好。赶快吃完送你回去写作业。”
旭华趁机勒索,“稿费下来想着请我吃饭啊。”
容昱斜眼,“你没吃饱吗?”
旭华莫明其妙,“饱了呀。”
容昱打个眼色,“买单去。”
“您急什么嘿,双羽还没吃完呢……”
狄双羽可不敢伙同他对抗容昱,忙把口中的食物咬断放下,打个手势表态,“我不加菜了,你去吧。”
“得~”甩着口头禅,旭华起身指指狄双羽,“不仗义。”夹着手包去找服务员了。
狄双羽酒足饭饱,嘴巴也甜了,“谢谢容总这餐。”
容昱看着她直想笑,“真不知道你成天想什么,在我那儿做得不是挺好,我给的又不少,跳出来24小时卖命。”
自她离开瑞驰,这种话几乎每次见面容昱都要念一遍,狄双羽一贯避而不答,傻笑蒙混。
容昱无奈,“自以为是,其实比谁都笨。”
狄双羽有时也想,她大概是真的不够聪明,离开瑞驰的根本原因是想离开容昱,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容昱也许知道,也许不知,反正他表现出了不知。说实话直到现在,狄双羽也不确定容昱偶尔凝视她的目光代表什么,或者只是一种欣赏,又或者像他自己方才说的“因习惯产生的喜欢”,并无关男女情爱,像容昱这样对什么都势在必得的人,又怎肯做默默喜欢的事。
所以容昱骂她笨是有道理的,他都未曾表明,她却自作主张以离开的方式拒绝了他。
反过来说,让容昱觉得笨毕竟不是坏事,起码不会成为他的对手。人与人搏弈,如果能够选择,普遍意愿较量实力相当的对手,太差的没兴趣,太强的没勇气。狄双羽希望成为容昱没兴趣的那个,因为容昱对她而言是没勇气挑战的。跟容昱作对,她想都不愿想。
如果说容昱是她觉得应该远离为妙的人物,关允则是她已经划将入局的对手。她也不想喜欢一个人这么斗志昂扬,但是葭子说得对,一个有老婆孩儿找小三的主,跟他谈纯感情,那不扯么。而且眼下这形势就是一场比赛,狄双羽不找他,他也不主动联系。
与关允分别后的第七天,同容昱吃了顿饭,夜里三点,狄双羽交给杂志社一个故事。
“不喜欢一个人,会钓不算本事。越是喜欢,越要转转手腕。喜欢的话,不要让他太习惯你。”水月大喜过望,“宝贝儿,你这组小短句写得怎么那么妙啊!”
狄双羽实话实说:“多年心得。”
水月说:“你知道吗,霜雨,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种代入精神。”
“我还有很多种精神值得你佩服。”比方说自己唬弄自己的精神,连着几天天亮才睡,眼罩都不用戴,只要拉上窗帘就可以跟自己说半夜到了,立刻呵欠连天倒头睡死。什么下期杂志选题、堆积如山的PPT、再有两三小时就要响起的闹铃、一天三遍电话吵着要见她的小云云……什么也不想,换平常电话早关机了。这会儿,她在等那家伙投降。
狄双羽不相信关允不想她;如果同样想念,她不信自己耐心不如他。
结果她赢了。
关允发短信说:找到你的簪子了。
狄双羽回道:留着给您防身吧。
这一整天狄双羽的短信就没断过,关允各种找事,问些乱七八糟的常识。狄双羽打电话给他:“在IE地址栏里输入小写拼音三w点baidu点com,把问我的问题敲进去点回车,您不能没了google拿我当搜索引擎吧。”
“你很忙吗电话也不打一个?”
“这不是打了吗?别恶人先告状。”
“不问问我这么多天去哪了吗?”
“满世界跑接项目呗还能去哪儿,瑞驰待了那么久,你日常什么行程我还不知道?”
“还能再冷漠点儿么作家,亏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呀,有礼物早说啊,肯定不这个态度的。”
他认栽地“靠”了句,“车修好了让我去提,顺便送你回家?”
狄双羽问:“能喂饱了再回吗?”
他问:“喂哪里?”
狄双羽炸了,“呔,下流胚子。”
他立刻改口,“我是说去哪里喂你……床上还是沙发上?”
这人没救了,“脑子里就没别的。”
“吃一礼拜素了,想想还不成吗?”
“你自己身上也有肉啊,可以开荤的。”
“呵呵,我不喜欢日本人。”
狄双羽下楼时,关允和他那不到一个月大修了两次的车子已等在停车区了。
一起出门的机构总监见到关允,“这不是瑞驰的……?”
狄双羽点头,“我以前单位领导。”
总监警惕道:“嘛?挖你回去?”
“真抬举我,要挖我也不至于人家副总出面啊。”
“再说我们双羽也不是吃回头草的人啊。”
“您还别说,要是真饿着了,我可不管前头后头的。”
“没品!我去打一招呼吧,怎么说也是大客户。”
双方寒喧数语,总监拦车走了,关允笑道:“以为你怕了我这下流胚,带个防身的。”
狄双羽伸手,“礼物呢?”
关允挤眉弄眼,“我要卖关子。”
“谁买呀?”狄双羽趴在座位空隙里在后座上翻找,“怎么这么多东西,拉杆箱干嘛不放后备箱里去……”
“别翻了,在拉杆箱里呢。”
“没事,我打得开。”
他拍拍身边浑翘的臀部,“这晃来晃去的谁受得了啊。”
狄双羽倏地拉回身子坐好,鄙夷地斜视他,“关总就这么点儿定力?”
“羽总太诱人。”他发动车子,“走了,想吃什么?”
“你。”
“……”
“呵,今儿真冷,你说会不会下雪啊关允?”
“我会带给你温暖的。”
“你觉不觉得咱俩都可以去什么情(打死也发不上去的两个字)色频道做脱口秀了。”
“我说我送了你一条围巾,情(打死也发不上去的两个字)色作家。”
狄双羽把□□签名改成:如果10月里能下雪,我就在四环路上裸奔。
同事说:“这属于玩赖,北京10月份怎么可能下雪?”
狄双羽说:“你可以去作法求雪。”
一阵笑声,有人说:“不过今年冷得是真早,也不给暖气,冻死了。”
“是啊,早上车都打不着火,你说夸张不夸张?”
“你看双羽冻的,屋里屋外捆着条大围巾。”
狄双羽不承认怕冷,“我这叫搭配。”
“得了吧你,这半个月穿什么都搭配这一条,估计是再找不着比这更暖和的了。”
“百搭嘛~”狄双羽拢拢围巾,摆出一副不和你们这群没品位者为伍的嘴脸,托了一杯热咖啡踱去窗前看风景,惹得身后一片嘘声。
窗玻璃很凉,中央空调还没供暖,天却似乎咻一下就变凉了,楼下行道树已甩光黄叶。北京秋天向来不长,但冬天也从没来得这么快。狄双羽常年熬夜元气不足,比一般人更畏寒,关允的这份围巾着实窝心。
她其实要的并不多,恰好他总能给到,也算得上心有灵犀。可是,心里那份愈发明显的不满足,也成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困扰。
“你要什么呢?”
站在写了他名字的玻璃前,狄双羽喃喃地,不知是问他,还是自己。
正文 关于灯光
关于灯光
掀起窗帘让月亮照进来,你烦不胜烦地翻身:搞来搞去的,快睡觉。
我只想借月光看看你的脸。谁叫你一定坚持关灯睡觉。终于你知道关灯前要问问我,可是每次被问,我都摇头,我不愿意关灯。你问为什么。我固执地沉默,看着你啊,不回答。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答案。
投放在你脸上的目光,你怎么会没察觉?
2009年10月31日
30号这天是星期五,狄双羽和关允他们几个同事吃过饭,向阳说回家时间太早,要找一间茶楼打牌,另外两人纷纷响应。关允点了根烟,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是嫌这顿馆子我请得太小了……”
狄双羽不解。
向阳乐得吐槽,“狄姐你不知道吗?赌场上允哥人送外号一场一狼,难得是牌品极好,轻伤不下火线,鉴于在该领域的杰出贡献,大伙都尊称他一声‘场叔’。”
关允听不下去了,掏着耳朵瞪他:“我好像没怎么输给你吧兔崽子?”
向阳涎着脸,“我也不敢赢您啊。”搓搓手,“这几天晚上可真冷。”
穆权忽地想起什么,“向阳你们家那些狗到了冬天怎么办啊,还在园子里散放,不能冻死啊?”
另一个被关允叫做老李的同事说:“狗毛那么厚咋能冻死?”
向阳点头,“给它们搭了狗窝,就是有几只总也找不着,一到下雨天就四处乱蹿。太多了。”
关允奚落道:“笨人养笨狗。”
向阳在他身后比了个拳头,走到狄双羽身边拉拉她,“狄姐,围巾借戴戴呗。”
狄双羽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这围巾的来历,单纯地觉得这话有点揶揄的意思。
犹豫这工夫,关允回头瞄了一眼,直接回绝,“不借。戴臭了。”
向阳好生郁闷,抬了两只胳膊左闻闻右闻闻,“才一个月没洗澡……”
狄双羽艰难地笑笑,横向步行远离他。
老张瞅了眼无星无月的天空,“这真像要下雪的样呢。”
关允当场笑喷,扇扇烟雾,“别下,不然四环要出大事了。”
狄双羽无惧,“下啊,等着呢,姐姐说话算话。”
关允也雀跃起来,“那个谁,一个月没洗澡的,晚上如果下雪就出来跟你姐姐一起四环上去洗吧。”
大家都不明所以,只看狄双羽凛着张小脸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关允笑得快背气。向阳狄姐长狄姐短地追问其中典故,偏这二人商量好似的口风死紧,最后还是狄双羽耐不住向阳挺大个小伙子揪着她围巾撒娇的举动,“明晚十二点之前要是下雪了我就告诉你。”
关允拆穿她,“没下雪她还可能会告诉你,要是真下雪了,这事就得成为永远的秘密。”
向阳好奇死了,“狄姐~~”
狄双羽食指一比,让他彻底打消念头,“等下雪。”
北京这年反常的冷,牌局上号称场场输的关允倒是手热得很,不到两个小时老李已经没现金了,关允难得赢钱,死活不肯收白条,逼着他以五分高利向场外观战的狄双羽贷了些现大洋。没等狄双羽算清自己连本带利能收回多少钱呢,关允门前牌推倒了,狄双羽诧异得,“您这莫非就是传说中马粪蛋发烧?”
预计的八圈牌因为关允连庄多打出半个钟头,三归一,一干人等皆不服气,嚷着再来八圈,关允手气正旺自然也不愿下桌,狄双羽熬夜的本事不逊色,叫了杯咖啡坐在旁边数钱。向阳酸溜溜地看着那一把钞票,“有幸运女神坐在旁边就是不一样。”
狄双羽白他,“你全家都女神。”
关允指指向阳身旁位置,“你去给他幸一幸。”
狄双羽依言起身坐过去,笑道:“向阳我看看你什么路数,这一圈牌尽是你点的,带着导航没你准。”
向阳给她看手里的一把散牌,“这怪我的打得臭吗?它们都各过各的,谁也不认识谁。”随便抽了一张就要打。被狄双羽拦下,指旁边的单闲五万让他打。
“地上都那么多张了。”
向阳不假思索打出去,关允哈哈大笑将牌揽入怀中,“坎张,呵呵。”
狄双羽都急了,“绝张的五魁也捉……”
向阳悲怆地望着她,“你不用演了,我早该料到你是无间。”
关允每赢一圈就给狄双羽分几张花红,狄双羽拿百元大钞叠戒指,八圈又八圈下来,每根指头套了两三个,关允赢得都狂暴了。穆权颇谙牌道,念着“今天不是打牌的日子”,清点一遍损失,张罗撤退。
茶馆离关允家很近,步行几分钟的距离,看他们打上车了两人才往回走。狄双羽洗完澡出来关允正坐在床头掏耳朵,见她进来,丢了棉签躺下。
她三下两下爬上床,“嘻嘻,好冷。”
眼看她冰凉凉地钻进被窝,关允打个冷颤,“你又不关灯。”
她耍赖,“我开一会儿再关。”
他不同意,“昨天就是我关的,你开着也能睡着。”
怏怏地伸手关掉台灯,狄双羽不高兴地嘟囔,“什么都看不见了。”
房间骤黑的同时响起关允的问话:“几点了。”
狄双羽不耐烦地应,“不到三点。”
“唔,”他翻个身将她抱了满怀,“难怪手气这么顺,原来是寿星婆坐身边。”
他居然知道!狄双羽惊喜地搂住他脖子,“那你怎么不送我生日礼物?”
他呵呵笑,“刚才戴了满手的是什么呀。”
“我想要礼物。”
“好好好,明天带你去买。”
“你要偷偷的买~”
“要求真多。”压着她的腰身按向自己,他问,“你在上面还是下面有没有要求?”
狄双羽推着他,“你不累吗?”
他说:“一点也不累。”眼神认真得在黑暗中直反光。
她哭笑不得,“我好累。”
“所以给你放松放松。”
“喂……”
真正意义的睡觉前,狄双羽说:“关允你去留个尿样化验一下吧,我怀疑你们晚上喝的酒里有违禁成份。”
像是在证明她这句话的真实性,感觉才睡着没多久,狄双羽就接到向阳的电话,窗子方向有蒙蒙的晓色,但是还很暗。关允翻个身,不满地哼哼。
狄双羽揉揉眼睛,“向阳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喂?”
“狄姐!下雪了!”
狄双羽愣神了足有半分钟,慢吞吞走下床,窗帘缝隙里射出的光亮,让她抬手的动作都变庄重。由庄重到迫切,厚厚提花窗帘后的景色让人睁不开眼。
一片白。
就像天和地都消失了,只剩她面对这一切。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惊惶。
从小在北方长大的狄双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白雪所骇。
关允被突来的亮度惊到,半起身以手遮光,“干嘛呐?”
“下雪了,关允,居然下雪了。”她孩子气地大叫,声音之尖锐让他直想捂耳朵。
窗前赤*裸的身体,逆着光看不清细处,只有凹凸有致的曲线着银踱就,玲珑圣洁。关允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有一点呆,慢慢放下手,唇线拉得老长,重回躺回被子里,遥遥地问:“大作家,你就那么想裸奔吗?”
狄双羽从来没有一早收到这么多的短信。说生日快乐的仅占少数,几乎无一不在催她上四环实现诺言。吴云葭还说:“小小,许愿不还会头痛的。”狄双羽已经头痛了,不刷牙不洗脸蹲在阳台里看雪花发愁,怎么办,下雪天不穿衣服出门很冷的。
关允不能很好地理解她的兴奋,他单知道狄双羽喜欢雪,却不知她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多不靠谱的赌,他不知道狄双羽在心里说:如果10月的北京能下雪,爱着别人的关允就能给我幸福。
这两件事的共性是:一旦发生均属奇迹。但这不是如果我挣来钱了就有钱花这种假设,这是没有任何逻辑因果关系的,完全不搭嘎的两件事。
只能说奇迹会使人头脑混乱,何况狄双羽本来也不具备一颗很清醒的头脑。她固执地认为下雪是一个很好的兆头,天象奇观是在鼓励她去做心里所想的事,她没有理由不坚持。决心一下,狄双羽给吴云葭打了个电话:“葭子,我决定把关允搞到手。”
吴云葭发完恶意骚扰短信,正在睡回笼觉,听到这个消息,直觉地反问,“你该不是真出去裸奔冻傻了吧?”
“并没有。”
电话两端同时失去声音,吴云葭叹了口气,“从他对前妻的态度就知道他对女人有多缺乏耐心,他不可能跟你长远的。小小,你不是他的菜。”
“我会让他换胃口。”
“说白了,如果不是你好上手,他根本不会沾惹你这种女人,你太难嚼了。”
“难嚼不好吗?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用来嚼的。”
“对,比方说口香糖,嚼没味儿了就噗一口吐掉。”
狄双羽沉默。
吴云葭很懂得她这种沉默绝非妥协,“你想跟他认真,你做好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准备了吗?你想过吗,他这人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即使他娶了你,条件也得是你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玩。”
“那我宁可他结婚来玩我。”
“放屁。”
“我宁可当小三,也不当找小三的男人的媳妇儿!”
吴云葭破口大骂,“你是天生下贱还是怎么着!”
狄双羽继续沉默。
吴云葭看看身边被吵醒的女儿,揉揉她头发,缓和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以我这个立场,给你出招你也不屑采用。”
“我肯定采用。”狄双羽热切地点头,“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问你,我得做点什么能改变一下现状?”
“现状是什么?”
“就是,我过生日,天管万物都没忘了下场雪给我庆祝,他就在床上死觉,也没礼物,我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
“去做饭,他也饿了,能被饭香熏醒绝对是一种享受。”
“只有你这种不会做饭的人才这么说。”
“对,要是我会做饭……”顾忌地看下小云云,“宝贝儿你去给妈妈拿下手机充电器好不好?”
狄双羽听出她不方便当着女儿面讲的话,“到现在你还觉得姜文超跑了是因为这种小事?”
“是小事,但是任何想要家的男人都不会忽视这种事,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和你组一个家,那你做什么都没用。”
“孙莉这方面做得不够好吗?他还不是找了赵珂。”
“孙莉估计就是一天跟痴呆似的拾掇里里外外。你得会贤惠才行。”
狄双羽是真觉得这事儿有难度,“我对我自己都不贤惠。”
“你对自己不贤惠是因为你不玩了命的喜欢自己。信我的,从现在开始,他的事你能帮着管的全管……”
“得了,两天就得把他吓跑了。我是能不管的就不管,”拂拂手边桌子,吹去沾在指尖的灰尘,“这屋子我从来连灰都没抹过。”
“啥也不干,成天就在床上过,那跟包年的小姐有啥区别?”
狄双羽脸青了大半,“你不要像受过刺激似的。”
吴云葭冷笑,“什么叫‘似的’?我本来就受过刺激。”
“要让他习惯我吗?”狄双羽难以接受,就在半个月前,她还在纸上写过“喜欢就不要让他太习惯你”的话。
“让他习惯你的个性,让他学着珍惜你的好,让他知道这种舒服日子是有代价的,他对你稍微不好,这点舒服就没了。”吴云葭打个呵欠,“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该吃的都让人吃光了。”
关允一觉睡至晌午歪,醒来不见狄双羽,推门出去,她坐在客厅一堆杂物里,正在翻看一本杂志——有她专栏的杂志。除了她所处的那堆凌乱之外,其余摆投一丝不苟,从桌几柜台到边隅角落,干净得刺眼。
从赵珂走后到现在足有半年,他都快忘了这房间本貌如何。
“咦,醒啦?”她不动声色将杂志收进小书架里。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屋子,选择到她对面盘膝坐下,“真是女人心情好,世界也美妙。”
狄双羽趾高气昂,“你一会儿带我去看雪。”
“好。”他乖乖应下,扬着笑脸,“还有什么?”
狄双羽伸出食指在面前一堆准备扔掉的物品上方画圈,“看看有哪些是不能扔的?你需要保留的记忆什么的。”
关允的笑脸有一丝不宜察觉的僵硬,“哪有那种东西?”
“没有的话用这几个袋子装了放到门口,需要保存的自己找个地方搁妥。”狄双羽没有错过他快速扫视这些杂物的小动作,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去洗个澡,出来看到不顺眼的东西一律烧掉,你如果像疯子一样阻止,我就连你带这些垃圾一起焚了。”
他大笑,“好好好,需要搓背叫我噢。”
狄双羽掸掸衣服走进浴室,门虚掩,开了花洒,透过门缝看他细细整理那些物品,不由就很想冷笑。
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大有下它一整天的架势,新闻说因为连日干旱,气象局抓住有利天气条件,对本次降雪做了人工增雪作业……
北京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又逢周末,路上尽是去郊区看雪的车辆,又加路况不好事故频发车行缓慢,出城方向堵得一塌糊涂。下楼时还兴致勃勃的关允,在半小时开了9.3公里的车速下耐性全失,听着广播,望着马路上龟行的车辆,嗤道:“瞎折腾。”
不知道是说气象局还是在说旁边的狄双羽。
从上车起,她就把一条围巾绕在头上颈上做出各种造型,时不时还强迫他评价。
“要不是你生日,说什么也不陪你出来疯。”
狄双羽玩够了,摇下车窗看看外面,“天黑前还真是够呛能出去。”
“出去了也不一定回得来,山里肯定不进,一会儿开到人少的地方你下车打两个滚得了,好不好?”
狄双羽很不高兴他这么说,但是综合考虑下实际情况,还是妥协了,“算了,你送我回家取衣服吧,然后我们小区开过去有个公园也可以看雪。”
他对这条线路比较满意,也有兴致开玩笑了,“你不是要裸奔吗,取什么衣服?”
狄双羽住的地方离关允家刚好是个环路的对角线,距离不近,好在周六日还算畅通,整二十分钟车程已至小区门口。狄双羽说:“你停这儿好了,我上去装几件衣服就下来。”
“送进去吧。”他亮了下车灯催保安抬杆。
狄双羽不安地问:“你是不是想停妥上楼,趁机侵占我的闺房?”
他斜她一眼,“不方便?”
“嗯。”她老实点头,“前两天换下来的内裤还在床上没洗呢。”
“那真要好好见识下了。”
狄双羽想到自己那连窗帘都没拉开的房间,心说如果就这么让他进去,那自己这一早上辛苦营造的贤惠形象就全毁了。
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他不多做为难,“我给你五分钟收拾一下,怎么样?”
狄双羽眼晴一亮,“哪用得上五分钟,有一分钟我就可以把床上地上的东西全卷到衣柜里去。”
关允哧声笑道:“别废话了,我去停车,你在哪个单元?”
“就这停。”拿了包包要下车,被他一把拉住。
“你小说里都写,男的送女的回家,下车前要亲一下。”
狄双羽莫明其妙地瞪他,“你一会儿不是还要跟上来吗?”看他坚持的眼神,不想耽误时间,凑近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却没有预期中的轻易分开。
后脑忽然被按住,一只微凉的手伸进她上衣里来。
狄双羽恍惚明白他要做什么,“这好多人经过……”
“玻璃是单面的。”他熄了引擎,调后座椅,抱过她放在自己腿上,“你得履行雪天裸奔的诺言。”
狄双羽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的文章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男人送女人回家这种情景。
正文 关于空间
关于空间
我知道你一直坚持看我的网络日志,因为,自从加了你□□开始,我每天都会到空间里看看是否有你的访问痕迹。从访客记录上,能看到今天有没有开□□,大致猜到你今天几点到公司。
这算不算是默默关注彼此?
是想看我在日志里有没有提到你吗?那个公共空间里,不会有任何人的真实名字。
但在你不知道这个私密记事本里,满满的,
全是你。
我以为,我是女人没错,可我玩得起。
结果我爱上他了,那个有着秀长狐眼,表相比内里更温柔的人。
我要的更多,我渴望长久,我惘顾危险,我放弃手段。
当他自然无意地说:以后我把我遇到的事讲给你写书;
当他非承诺地说:有时间我带你去天津看看中医;
当他话赶话地说:将来如果吵架,你就说“我比你小那么多你好意思和我一般见识”,我就不跟你吵……
这时他的“以后”,“将来”,是否具意义,我不探索。
这一刻他还没想到结束,已经很好。
2009-11-8
那一场雪过后,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出现了四十几年来的气温最低点。怕冷的狄双羽反倒特别高兴,天气冷,雪就可以不化,她喜欢走在雪地上,可以不用烦恼两只眼睛往哪儿看——雪天路滑,专心看路就好了。
虽然这种恶劣的路况已经让她连续迟到三天,还浸坏了那双她最宝贵的雪地靴。晚上将靴子精心清理了一番,放在暖气下烘干。关允替她叫累,“烤得都变颜色了,明天直接送到鞋店去吧。”
狄双羽不听,“那我穿啥?”这是她最厚的一双冬鞋,其它的都难以在这种冰雪天气里保证脚的温度。“再对付几天,周末逛街买双新的。”
关允看她一眼,“你穿几码的,我找人去帮你买,明天晚上就拿回来。”
她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要,我要自己去挑。”
“呵呵,随便你啊。”他对这固执的孩子没辙,换个姿势继续看电视。
狄双羽洗干净手,朝他脸上掸掸水,“男女之间不能送鞋子,你没常识啊?”
关允愣了下,“有什么讲究?”
狄双羽咧嘴笑笑,“我会走远的。”
关允似乎饶有兴趣,“就是如果我给你买鞋,你穿上就跑了?”
她耸肩,“大概就这意思吧。”表示自己也仅是道听途说,经不起细节拷问。
他不再追问,表情却仍有所思。
狄双羽想起打扫房间时扔掉的那一堆鞋盒,“后悔送赵珂那么多鞋了吧?”
关允见她两眼尽是嘲笑,并无恼怒,遂放心地敛了尴尬,“她是特别喜欢买鞋,尤其是那种大高跟的,十来公分,穿上去直奔一米八,看着比我还高。”
狄双羽不屑道:“是你矮。”
关允双腿交叠,摆了个万分优雅的POSE,“男人的高矮不如长短重要,懂吗作家?”
狄双羽嫌恶地踹他一脚,“你没事就坐家里研究这门学科好了!电话给我。”
提示音是水月发来的短信:妞儿,抽空出来拍组照片吧,这次要借你背影用用。
狄双羽受侮辱了,“靠,上次是侧脸,这次是背影,我正面就那么见不得人。”
“读者喜欢要些意识流的东西啊,你有什么办法?”
“求正面无水印上镜,封面不行的话,内跨也可以。”
“有点难度,我们杂志还没登过跨版的寻人启示。”
“你又不急收稿了月月小朋友……”
“哈哈,一般急。话说你最近又不交稿,还在忙啥啊,找你也不出来。”
“我打卡上班啊,各种忙,偶尔闲下来,还要找男人调剂调剂。”手指在关允下巴上勾勾,给他抛了个媚眼。
关允斜瞥着她,不作反抗。
电话里水月一声长叹,音调开始华丽了,“唉~~你都不联系我,不知道我有多烦恼。要死了。”
狄双羽抚着鸡皮疙瘩,“继续吹。”
水月清清嗓子,“我们摄影组呢,前阵子去澳大利亚采景,我呢,就托他们随便带回来一双UGG……啊你说巧不巧,就是刚有人发了张图片给我说哈得要死,但是在国内又怎么也搞不到的那款……啊我是想着呢,礼物要送给哪个应得之人,哪个勤奋又积极还能在写稿之余从事别的作业,比方说客串个模特啊、小女仆啊……霜雨老师你说这样子的想法正确吧啦?”
她这番话用京港沪混腔儿说得冗长拖拉,语速奇慢,但是每当狄双羽想插嘴,她就立刻把声音放高。狄双羽气得从躺变坐,到站起来跳脚,终于等到她讲完。“小女仆免谈。拍照时间地点短信我,我把地址告诉你,鞋明天就快递来。”
“我不相信你,我们还是拍照当天见吧。干脆你就穿这双鞋上镜好了,反正也不一定照得到脚。”
“唔,我现在就去你家取一趟好了。”狄双羽说做就做,挂了电话就准备出门。
关允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怎么跟着急出诊似的?”
狄双羽心里喜悦按捺不住,穿上外套又飞奔回来,将他压倒在沙发上狠狠舌吻了一番。“在下要务在身,可否借将军良驹一用,去去就回。”
关允擦擦嘴边的口水,根本没听明白她说了一堆哪国语言。直到看她蹦蹦哒哒摘下了门口鞋柜上的车钥匙,才惊觉她是想大半夜的开车出去。“你打车吧。”追到门口妄图阻止她,“路这么滑,别自己开了。双羽?”叫不住,他摇摇头,回房看电影去了。“这是干嘛去啊……”
“容总,老关的车。”
“并他。”
“得令。”
听不到后车密谋的狄双羽,自视镜里看见远光灯骤闪,没等反应,就发现一辆车斜朝着自己并切过来。她这是刚从关允家小区拐出来没多远,才到瑞驰办公楼下的马路,路面是对开的双排线,车不多,她开得也不快,但后面这车超得有些作损了。
“喝了多少酒啊?”狄双羽不跟它争,点着刹车让出,心里祈祷可千万不要再给关允的车造成什么创伤了。
好不容易稳住车子给出超车位,结果那车也慢了下来,不超过,也不让她,骑着线跟她并排,明摆了欺负人。狄双羽怒了,车厢里扫了一眼,随手抓起个香熏盒,落下窗子朝那辆车玻璃砸去。啪!那车明显地一顿,被甩了下去。
狄双羽大笑,“活人惯的!”盯着反光镜的眼睛一跳,怎么觉得那车型好眼熟?视及前方不远处的瑞驰,想起来了,那车她坐过多次,还开过几回。是容昱的车。直觉地打轮回转,但是这么晚了,她坐在关允的车里,要同他说些什么呢?
几个思绪转过,果断地回到原来方向上,脚踩油门去取她梦想中的靴子了。
旭华将车停在路旁,跳下去看另一侧门玻璃,一边听着老板咒骂,苦笑连连。“没事,就几个小白点。可能把膜磕坏了。”
“这小子疯了!”容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恼羞成怒,拿出手机就要找关允的后账。
“别,老大,不是关允。”旭华连忙阻止,容昱坐在后排没看清,他这2.0的眼睛瞧得可真切呢。“是……个女的。”
容昱挑眉,“赵珂?”
旭华说:“好像是双羽。”看得越清楚,他反倒越不敢确认。
容昱眯起眼,思索半晌放下手机,“玻璃没碎?”
旭华打哈哈,“哪那么容易碎,不过这姐们儿手法太彪悍……”
“没碎就走吧,那么多废话!”
“啊……好舒服……”
“够了没?”
“好温柔啊……太棒了……”
“……”
“好满喔,关允你看……”
关允挥开她,“你什么时候在床上能叫出这么多花样来?”
“你看啊。”狄双羽不死心地又凑过去,脱下一只鞋来让他欣赏靴口里羊毛,“特别厚实,脚放在里面被包得满满的,好软好温暖!”
“浪的。”关允哭笑不得,“五更半夜跑出去,就为了取这么一双小毛靴子。”
“嗯。”她点点头,将两只靴子都举起来,“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哦。”
“够了吧,”他再次警告,“你叫得我都硬了。”
“讨厌!”她用两只大鞋底挡住整张脸。
关允闷笑,“我发现你和编辑打完电话,说话就特别嗲。”
狄双羽一怔,想了想还真是这样。水月那家伙是个漫迷,御姐萝莉女王人*妻各种COS全能,每次跟她对话超过两分钟,狄双羽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语音语调了。
“收拾下去睡吧,我明儿要起早去杭州。”
“哦,哪天回?”瑞驰超过80%的业务在外地,狄双羽在瑞驰的时候关允就经常出差,每个礼拜都得个三四天,有时连着个把月都不回北京,后来容昱硬性规定他,每周至少一天来公司开例会处理常务。狄双羽这才捡了个现成,起码每周都能见着关允一面。
“晚上就回来。”
狄双羽欢呼,“哦,太好了,还可以在这住。”他家离她公司比较近。
他好笑道:“我不回来你也可以住这儿啊。”
狄双羽搓着两只鞋底,“人家是想拥着你入眠……”
“我明天走得早,你多睡会儿吧,钥匙给你留下。”
“好。”她以鞋底鼓掌。
他忍无可忍踢她一脚,“赶紧把你那鞋摘下来,热不热啊?一会儿焐出痱子了。”
“才不能。”她恋恋不舍地放下靴子,将原来的旧鞋收好准备明天送去鞋底清理。“对了,我刚把老容的车给砸了。”
关允手一抖,打火机差点燎着头发,烟也不点了,瞪大眼睛望着她,“你干嘛了?”
狄双羽将路上的遭遇讲了一通,省略最后没调头回去看他的原因,只说:“不管,华子惹我的。我就假装不认识那车,改天问起来你就说车借朋友开了。”
“你当华子眼睛是喘气的啊,都开车窗了,他肯定能看见你。”
“看就看见,大不了哪天找他吃个饭。”她乐观地说,“反正前几天刚请过我,我也没赔着。”
“是啊,老容又不能把你怎么着。”
狄双羽挺烦他提到容昱时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翻个白眼去洗漱了。
关允跟过来,“老容找你吃饭干什么?”
“谢我给公司内刊写稿子。”
“哦?”
“其实是碰巧遇见的,我在我们公司楼下,他开车经过。好像是去见客户回来,穿得标板溜直的。”
“丫在自家卧室都穿成那样,商务人士么。”
“你不也是一天到晚正装加身,还说人家?”
“我是被逼的,能不穿就不穿。老容说我是技术官僚,让我多注意形象,不要只管干活不管人。”
狄双羽突然笑起来,吐掉牙膏避免呛到,“你说商务人士,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容总跷着二郎腿,坐在马桶上拉屎的画面。”
他噗哧一乐,“我记得之前约你出来的时候,见着老容我就跟他说,十一要找你喝酒,问他来不来。他特意嘱咐我:‘你不要动狄双羽’。”
“可想而知关允你是什么人品,弄得每约一个女人出来,老板都得提心吊胆的。”
“得了吧,是你他才提心吊胆,我搞别人他才不管。他也是中文系的,最喜欢你这种才华型的。”
“他不是学法律的吗?”
“本科是中文,我和他一个学校的我还不知道吗?”
“他比你大几届吧?”
“谁说的?我们俩同级的,就比我大半岁,他长得老。”
“人家比你高。”
“我都说了,高矮这个参数对男人来说不重要。”
狄双羽讪笑,“你怎么知道人家另一个参数不如你?”
“33了没结婚,女朋友也没见交过几个,每个在他身边都待不了几天。”
“这都证明不了你说的那个参数问题。”
“要不然,派你去考察下?”
狄双羽看他一眼,冷笑道:“算了,还是你们俩脱光直接比吧。”怦地关上卫生间的门,“无聊。”
狄双羽是被摸醒的。她今天要去看项目,难得不用到公司打卡可以睡个懒觉,居然被这家伙生生给搅和了。平常都是她把他吵醒……忍了,让他报复一回平衡平衡。可是她平常也没用这么缺德的招术啊。狄双羽眯着眼睛,感觉一根手指轻撩若羽,从她左胸下滑至小腹,再上搔至右胸,一个圆接一圆地画。她终于耐不住痒痒,扭过脸看他,“你不赶飞机吗?”
他侧躺着,以肘支床,巴掌托着脸颊,两目含怨,“我不想去了。”
“怎么了?”狄双羽讶然。
他说:“累。”
“刚睡醒就喊累,真够娇贵的。”伸个懒腰,拍拍他,“趴过去我帮你敲敲。”
他依言翻身趴在枕头上。
狄双羽跨坐在他腰间,双手在他肩颈间揉捏。长期坐在电脑前作下的顽疾,单靠睡觉根本休息不过来。狄双羽自己是严重的颈椎炎,定期会去做推拿,三折肱成医,久之也学会了几招缓解肩颈疼痛的手法。“晚上回来得早跟我去做头发啊,你鬓角白了一片了。”
关允叹道:“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
“您这还叫丫环命?”
“什么时候才能财务自由啊。”
“现在有人管着你的钱不让花吗?”
“现在要每天上班才有钱花啊,双羽。”
“不是挺好的吗?有钱花还有事做。”
“我希望什么都不用做还有钱花。”
“任性会长不大噢,关允小朋友。”
“起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的吧,再配两辆好车,四十岁之前,赚他2个、3个……5个亿。”他伸出一只巴掌。
狄双羽遗憾地看着他,“要是六指儿就好了。还能多一亿。到时候我给你当马仔哦。”
他笑了笑,扶着她的膝盖,转过来,“你昨晚居然不回应我。”
“我有啊。”狄双羽脱口就说,“我觉得我昨天好热情,嗓子都干了,睡前喝了两杯水。眼睛是不是都肿了。”
“鬼扯。完全没有对着那两只鞋叫得好听。”
“噗,声控啊!”
“你在走神。”
“唔,我可能是突然想起新鞋……”
他打断她,“因为我说老容坏话,生气了?”
狄双羽愣住,想不起他说了容昱什么坏话。33岁没女友?参数小?商务人士……
“起来吧。”摸摸她的大腿,“晚上我要是回来晚的话,你就一个人先睡,把门锁好,我回来了会打你电话。”
在项目现场一般是业务人员和甲方沟通,狄双羽只负责记录需求要点。这种碰面会自接了CASE每周都有,几乎已成例行公事,没大进展和问题的时候,两伙人坐在一起也就是闲聊。甲方代表抱怨上司给的时间太短,“一个月连宣传册都未必定版印出来,好够干什么?”
这边业务没法多嘴,只好说时间就像□□,用力挤挤总还是有的。
狄双羽听着颇有感触的,自己和关允的这一个月,坐下来静静想,有时会觉得像梦一样迅速而不可思议。她生日那天,北京城飘起罕见大雪,10月31日,刚好是和关允开始满30天的日子。
那天有天南海北的生日祝福短信,数量不多,但是句句真挚。易小峰来电话的时候,她正跪在公园的小花坛上拍一个雪人,小峰说小小你要照顾好自己。挂了电话狄双羽将雪人的照片发给他:小峰你看,这是我的幸福。
前所未有的幸福。
那一天之于她有多么特殊,她想关允永难体会。狄双羽想,那天能够让他记住的,大概就是自己把他的房间从垃圾场里拯救出来这件事吧。她说是拯救,对他来说,是否为割舍,还很难判定。
这些天狄双羽会反复地后悔,或者真的不应该帮他收拾那屋子,她没有权利要求他丢掉什么。但是因为是她丢掉的,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或许无关善良,但那确实是个懂点怜香惜玉的家伙。葭子某天对她说:小小,你要为自己打算。她问狄双羽,你们算不算是男女朋友呢?
狄双羽说:你都这么问了,所以说不算吧。
在他朋友面前,他也没有很特别的态度。不掩饰,不召告,喝多了会不分场合地动手动脚。他的朋友呢,有些会当着她的面说起赵珂,吐槽他与其他女人的暧昧;有些人还会劝他复婚。而她,竟然完全不生气这些话题,因为没资格。
这些事实说起来,可能葭子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所以狄双羽没打算对任何人说。葭子的意思是她应该有个确切的名份,换做以前她肯定不屑一顾。类似于男女朋友这种所谓名份,有意义吗?两个人的亲密要靠这玩意得以维系,会长久吗?要倚赖一个女朋友的称呼被肯定,不悲哀吗?女朋友?妻子又怎么样了?
可是,狄双羽最近在面对关允的时候,这个问题总是呼之欲出。
很想问一句:我是你女朋友吗?
正文 关于赌气
关于赌气
这个标题是否恰当呢?
如果我说再不爱你了,是赌气还是理智?
收拾房间时扔掉许多,有关她的记忆却扔不掉。
我知时间太短而你用情太深,我知我该等待而我没有信心。
她的东西被清出了这间屋子,但你心里的位置,她所占据的位置,要怎么动摇?
属于她的那一部分我也想占有,呵。
对不起,我介意。
所以,如果能,我将离开。
2009年11月12日
关允家楼下那个咖啡茶座是近一个月来狄双羽最常光顾的场所,关允上工时间不固定,下班也没个准点,并且一些商务饭局也都放在晚上。狄双羽常在这儿等他回家。他也说过,如果她到得早,可以到他公司取钥匙先回家。可是对狄双羽而言,那屋子里如果没有关允,还不如这家小店来得自在。所以即使钥匙就在她手里,她也不愿自己一人先回去。
茶座建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关允回家必须要经过这里,有时会直接进来找她,而更多时候,他一出现在路上,狄双羽已经在二楼窗口看到他,便立刻装好电脑飞奔下楼,迎着他走过去,然后说:“咦,这么巧!”她会开怀大笑,就像真在路上偶遇了他。关允走路不抬头,用狄双羽的话说是“如哲人一般垂首沉思这宇宙苍生”,她对这街头邂逅的游戏乐此不疲。
狄双羽通常坐在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那儿刚好能看到两条路,视野最好。
店里的几个服务员都混熟悉了,她一进门,就有人抱歉地说:“楼上满了,今天坐楼下吧,也是靠窗的。”狄双羽又不是每天都来,人家没理由留座,她不会计较,但会趁机勒索,于是今天的焦糖玛琪亚朵就有两块小饼干可做配餐。
“给你吃粗粮燕麦球吧,师傅刚做出来的。”
狄双羽捏着那丑兮兮的小球问:“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这个便宜?”
服务员哭笑不得,“下次自己花钱就知道什么价儿了。”
狄双羽继续逗她,“那咖啡里给我多放五毛钱的糖。”
“已经很甜了,你总喝这种高糖高脂的咖啡不怕长胖吗?”
听到这话,狄双羽想起了赵珂。据说为了漂亮的细腰,赵珂可以一月只吃几餐主食,咖啡更是从来不加奶和糖。以前上班的时候,每次看到她用一包薯片做午餐,狄双羽就为自己旺盛的食欲感到自卑。从来不想不念叨减肥的女人,还叫什么女人嘛。盯着那杯很美味很增肥的饮料,再看看窗外经过的一道道曼丽身姿,狄双羽开始纠结,纠结到咖啡温度适宜入口的时候,还是决定择时再议。
她在胡思乱想,没有开电脑,两只眼睛也就没有固定注意目标,吧台窗外门口哪有热闹往哪看,所以容昱来的时候,狄双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他了。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几秒钟,已经失去的控制权。
在关允的车子里见过她,再在关允家楼下看到她,容昱已经不那么意外了。让同伴先去寻座,他则径直走到狄双羽对面,问也不问地坐下。
狄双羽摆手,“嗨~”脑子里已经在想,他问起砸车的事要怎么回答。
容昱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狄双羽直觉地摸着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指尖沾到奶油,尴尬地吐吐舌头。
“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好喝。”她词穷地说。
“等人吗?”
“啊。”
“等我吗?”他问,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
狄双羽可慌了,瞪大眼睛却作好奇状,探头看看与他同来的那人,积极地向他汇报,“他进包厢了。”
容昱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我订的。”
“哦。”马屁没拍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华子……咳,没跟你来吗?”自作孽啊,她为什么要提起他的司机……
果然,容昱看她的眼光里多了些讥诮,表情还是笑,但笑得嘴角反而往下撇,特别老谋深算的样子。
狄双羽放弃挣扎,“呃,那天,一开始我没看见是您的车。”
“后来发现是,就逃逸了。”他按她的行为补全后半句。
什么叫逃逸,狄双羽心说我这顶多叫正当防卫,“旭华那小子绝对没安好心,有那么干的吗?他超车还是超人啊。”
出人意料地,容昱似乎并不打算深究些事,只是看了看手表,问她:“还要等很久吗?”
狄双羽解释道:“没有,我就是过来喝个咖啡,晚上赶稿子怕困。”
容昱向后比了比包厢的位置,“普通客户,给完他回扣就没什么正事了,可能会打几局牌。你闲的话来凑个手吧,我就不叫别人了。”
狄双羽婉拒,“我要回去写稿子……”
他明显是觉得这理由太敷衍了,“一个月那么一篇豆腐块。”
狄双羽很不高兴自己的写作效率被责编以外的人攻击,“我手上有一个长篇。”
容昱不想再听了,起身说道:“喝完直接走吧,我给你结。”
狄双羽说:“我有卡。”
容昱问:“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好’吗?”
狄双羽无辜地望着他,“好吧,我有卡。”
容昱转身就走。
狄双羽捂着嘴乐得要死,看这种不可一世的选手被挫,实在享受。不过这里是不能待了,过会儿他出来看她还闲在这里肯定要骂人的。一口气喝掉半杯浓咖啡,狄双羽对吧台里的妞儿比个划卡动作,起身离开。出门前向容昱的包厢看了一眼,发现他站在门口跟一个服务员说话,那服务员还回头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咖啡厅室内昏暗,不仔细看注意不到角落的人影,但大门口光线充足,狄双羽下意识地往门外闪去。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围巾被手指绞得千叠百褶,狄双羽又折回店里,容昱已经不在大厅了,叫过与他对话的小姑娘,狄双羽小心地问:“刚才坐我对面的那人……”
服务员说:“容先生也是我们会员。”意思是你直接说名字就可以了。
狄双羽点点头,“他刚才跟你说我什么?”
服务员忽然诡秘一笑,“只是点餐。”
狄双羽挑眉,“点餐要出来点?是给屋里那人下毒了吗?”
“当然没有。”服务员笑出了声,推着她直撒娇,“哎呀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能说。”
论吓唬人的道行,容昱占上风,服务员肯定怕他多过自己,他要是做过封口嘱咐,这小姑娘是万不敢不敢告诉她了。狄双羽不再徒劳地为难人,从吧台上顺了片口香糖,嚼着出门了。
算时间关允也快落地了,给他发条短信:打上车没?
关允回复:我早上把车开到机场了。
狄双羽想想,当天往返的话开车去是比较方便。
很快他又发来一条:可是我还没飞啊,把你的双羽借我吧。
关允说杭州那边大雨,好多航班都在排队,他们那班还没给到起飞时间。狄双羽彻底崩溃了,“那我回家住吧。”
他不解,“你不是有钥匙吗?”
她说:“你不在家我害怕。”
他又欢喜又无奈,“你回家不也是一个人住吗?”
狄双羽搪塞,“我家比你家小。”
这孩子有些怪僻他实在搞不懂,“你不嫌折腾就回去好了。”
“嗯。到了给我条短信吧。”她能说什么呢?那个关允和赵珂一起生活过的房间,她独处的话,会想起赵珂那张挺好看的脸,比鬼还可怕。
夜里两点,狄双羽手机响了,不是短信,却是关允的电话。她哑着嗓子问:“还没飞?”
关允说:“开门。”
狄双羽应了声“哦”,开灯下床,把人放进屋才想起来,这是她自己家啊。
他把车钥匙扔在餐桌上,活动着脖子□□,“困死了,要不是实在打不着车说什么也不自己开回来。”
狄双羽接了杯水给他,“那幸好我回来了,要是再开十多分钟到你家,搞不好又睡着了肇事。”她家离机场比较近。
关允瞪她,“别咒我,这车再出事保险公司都不给理赔了。”
一天两次高空飞行,他是真累到极限了,胡乱洗了把脸倒头就睡。狄双羽把他的西服挂到阳台,“外面又下雪了吗,你衣服怎么有点湿?”
“挺大的。”她楼下没有停车位,他车子停得较远,走过来沾了些雪花,“别弄了,明天我回家换。”
她没听他的,一一扯平了细小褶皱才钻进被子,脚不小心碰到他。
“好凉。”他皱眉。
狄双羽蜷起腿,“我不冷,可为什么脚就是冰凉呢?”
他把双腿伸过来夹住她一只脚供暖,“你丫就是缺个人…”
这么说,她的爱情,真的就只是一种孤单?她仰头看他,“喜欢一个人会习惯吗?”
他理所当然地说:“会啊,喜欢就是一种习惯。”
下午四点关允才上线,狄双羽佩服道:这个点去公司还不如不去了。
他说:我来拿个快递。
狄双羽今天也收了个快递,是小峰寄来的雪地靴。
她打电话给他做收件通知。他抱怨邮政速度慢,“那天看你发的照片才知道北京下雪了,马上去买来邮给你,这么久才到。”
“国际件嘛。”狄双羽表示理解,“有个弟弟在澳大利亚真好,小峰真体贴。”
他哀嚎,“你也体贴一下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她笑着辩驳,“我还不够体贴吗?”
就是葭子那蒙古大夫给她的处方:体贴、贤惠。狄双羽真是觉得像自己这么贴的女人已经快绝种了,她居然还提醒关允记得今天要接宝宝放学。“周一就答应去看人家,拖到现在,什么爹啊。”
“不是忙么,我也想回去看她啊,说得我更内疚了。”
“你要是因为内疚才回去看她,那还是算了,我要是宝宝会觉得很悲哀的。”
他笑得有些尴尬,“嚯,话说真够冲的。”
“我就是这么冲的人啊,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怎么了,我没得罪你吧?”
狄双羽说:“我路见不平而已。”
关允挺莫名其妙的,也有点火了,“什么路见不平什么情况啊,没事儿吧你?”
狄双羽无语一拍。
他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加班吗?”
“加。”
“我陪宝宝吃过饭送她回去,然后去接你吧。”
“不用了,会挺晚的。”
“带回家做吧。顺便给你带点什么吃的吗?”
“刚吃过了。”
晚上来接他的时候,关允还是带了她喜欢吃的提拉米苏。
狄双羽吃着甜点,歪头看他,“你剪头发了?”
他爬爬后脑,“唔,去早了,还没放学,就在幼儿园门口理了个发。”
狄双羽注意到了,他没提宝宝两个字。想了一下,又问:“去哪玩了?”
关允说:“就吃了个饭。”
他确实在故意压缩这个话题,狄双羽低头看看被自己吃掉一半的小蛋糕,明白了。他以为他去看孩子惹得她闹情绪,就像赵珂一样。所以这个玩意儿,是他用来缓和关系的工具。
狄双羽噗地就笑了出来,戳着蛋糕再不往嘴里送。
关允不明所以,但是表情却也没那么紧绷了,“风一歇雨一歇的。”
吃这个蛋糕,是狄双羽示好的方式没错,但绝不是他想的那样,两边各给些甜头就妥了。是经过数小时心态调整,她意识到之前发那股火对关允来说太邪了。
毕竟,他根本不会相信狄双羽真正发火的理由,是因为同情宝宝。
让她怒的是宝宝有这样一对父母,利用孩子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关允去看宝宝是为了不让自己内疚,孙莉呢,反反复复只会用孩子来搏取前夫注意。
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发短信给关允:
苏苏得了个小奖状,非要让你在上面签名,抽空回来帮她弄下。
苏苏现在已经疏远你了,我在努力教育她不要这样,因为爸爸在孩子成长中的地位无人可替代。
我很累,苏苏这两天一直吵着要见你,公司还有很多事要我处理,我真的不想管她了,你把她接走吧。
她太无理取闹了,你不能这么纵容她,她会觉得哭一通就能见到爸爸,以后会常常这样的。
这周又不来了吗?苏苏一直在问她爸为什么那么忙。
……
苏苏是孙莉对女儿的昵称,关允向来只肯朝她叫宝宝。宝宝学名叫关苏豫,关允取的,他是江苏人,孙莉是河南人。
狄双羽虽然也认为关允老是放宝宝鸽子很不好,也承认小孩成长中,父亲的角色无可替代,但孙莉这样□□裸地利用女儿,让狄双羽为之不耻。同样是单亲妈妈,葭子对小云云的教育方式可不是这样,她会很温柔地将真相告诉女儿,并且纵使心里再气,对小云云提起姜文超的时候,从不说他一句坏话。狄双羽开始懂得父母分开的概念时,也就像小云云和宝宝现在这般大。
宝宝却完全不知道父母的事,关允和孙莉都瞒着她,能猜孙莉会用出怎样的欺骗说词,“爸爸工作忙,所以不能常常回家。”并且她一定还会觉得自己做这样的隐瞒很委曲求全很伟大,都是为了宝宝健康成长,为了不让她记恨爸爸。可是她爸爸做错了,不应该被记恨吗?犯了错的人要做不是掩饰,而是怎么去弥补这个错误,弥补不了,就要接受惩罚。
人各有命,既然父母自私地决定分开,孩子就应该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而除非关允和孙莉立即复婚,之前这短暂一段过往还有望彻底抹杀,否则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这个错。妄图隐瞒就是错上加错。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要遭遇这样那样的谎言,要承受这些谎言带来的伤害,但哪种伤害会大过至亲给予?关允说他绝对不会和孙莉复婚,那么宝宝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她如果是个善良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很罪过:父母为了她,这么多年貌合神离;稍微偏激一点,就会觉得很恶心,离婚就是离婚,还怕被吵闹给她伪造幸福。
狄双羽对宝宝打心眼里可怜,为什么有这样没担当的父母?也可能他们真的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对宝宝是最好的,父母永远会从自己的角度,来给孩子一个正确的安排。所以狄双羽这番话,只跟吴云葭说过,从没对关允提起。
当然,她看关允短信的事,关允也不知道。他短信删得比较勤,手机里只有几条,往往是当天的,或是一些需要储存备用的账号信息,不像狄双羽,从来都是存满了才想起清空。
狄双羽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养成偷看男人手机的恶习,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是猜疑。关允有时避开她讲电话的行为,让她直觉有事。因为直觉屡屡忠于自己,所以让人更加依赖。一次关允从阳台讲完电话回来,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通短信,表情烦燥,扔下手机去洗澡了。狄双羽调大电视音量,拿过手机——关允手机是有按键音的。
最近通话记录显示是赵小妹,她在自己手机上拨了下这个号码,拨出,又快速挂断,显示是赵珂。
收件箱是空的,但是发件箱里有三条,都是给赵珂的。
一条是两小时前发出的:你觉得这种逞强有意义吗?
狄双羽心脏骤缩。这似乎是情侣冷战中,一方决定妥协时说出的话。
还有两条是刚才发出的,一条是:她也是着急用钱,我可以先拿给她。另一条是:如果楚楚真的出事了,我会对女人彻底失去信心。
不会太多男人用这么可爱的叠字被称呼,楚楚十有□□是个女人,她出事,为什么会怪到赵珂头上去?
关键角色不清楚,猜不到完整情节,也不知道这三条短信是否在围绕一个话题进行。重点是:关允和赵珂,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