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缘起
王爷乖乖就范(夜夜星)
九天之上,九重帝霄,明镜池中缘灭。
万千云岚,云气聚散离合,南天尽头便是南斗六星君之一的延寿星君府。
此时,延寿星君正和老友司命星君在府中对弈。
延寿星君捻了捻三缕白须,稳稳落下最后一子,微微一笑:“承让了。”
司命星君莞尔,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敲,叹道:“这盘棋你我整整下了七七四十九天,老友你依旧神采熠熠,我这身老骨头可吃不消了。”
延寿星君哈哈一笑,看着棋盘很是得意:“输了就是输了,休要找借口赖账。那八宝玉葫芦快快拿来。”
见他得意,司命星君一脸无奈,正再待开口,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惊呼。“星君,星君不好啦!”长命仙童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慌张失措地启奏:“星君,长生她刚才跌下了明镜池!”
延寿星君脸色顿时一变。
明镜池是天庭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三条天河在此处汇聚分流,旋成了一个雾气腾腾的深潭。它汇集三条天河的灵气,瀛海的雾气,也是唯一一处除了南天门之外通往人间的地方。跳下明镜池就会落入凡间,仙人在此一跳便是下凡历劫。
长命、长生是延寿星君座下一男一女两位仙童,此时听闻长生竟不慎跌下明镜池,延寿星君心里着急不已,连带声音也严厉起来,“到底怎么回事?”长命平时会偷懒耍滑,但长生一向乖巧,怎会莽撞跌下明镜池去?
长命仙童听出星君语气严厉,更加惊慌,嗫嚅半晌:“是我,是我害了长生她,她……”
见他支支吾吾,延寿星君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见星君发怒,长命仙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垂着头不敢动弹,一咬牙道:“是我不小心推了长生一把。我没想要把她推下去的!这可怎么办?”他越说越悔恨,心知此番闯了大祸,自责加害怕让他抖着声音哽咽道:“星君,长生跌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啊!都是我的错!”
“你!”延寿星君气的脑袋发懵,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这童儿一向莽撞,平时就小祸不断,好了,这一次当真闯了大祸。
倒是一旁的司命星君一脸安然,咗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老友你也别急,跳了都跳了,此时再生气也是无用。再说只不过是下凡走一遭,你也太过心疼徒儿啦!来日她历劫归来,重登仙班对她修为也是大有益处。此乃好事啊!”
延寿星君瞪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不是你徒儿,你当然乐得看热闹。想起凡间种种,不由更加忧心忡忡:“凡间七情七苦,我那童儿一直呆在天庭从未染过凡尘,此番历劫她若一直懵懵懂懂,可怎生是好?”
司命星君见他实在担忧,安慰道:“你也别急,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待我先算算她此番的命数吧。”
“正是,正是!”延寿星君大喜。一拍脑门,怎的忘了这老友是专司掌管凡间命数的。连忙催促道:“老友快帮着看看。”
司命星君取笑了几句,掐指一算,半晌后,“咦?”
“怎的?”
“不应该啊。”司命星君微微皱眉,一扬手,手中多了一本命格簿,翻了翻,眉头渐渐隆起,喃喃道:“倒是奇怪。”
延寿星君大急:“到底怎样?难不成我那童儿命途坎坷?”
司命星君高深莫测地一笑:“还是老友你自己看罢。”说着衣袖一扬,面前云雾散开,只见那明镜池中渐渐幻化出清晰的几个大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是——”延寿星君看得微皱眉。
司命星君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命格簿上没她的名字。”
“那她是——”长生下凡历劫,命格簿怎会漏了名字?不可能啊!
司命星君也道:“仙人历劫一般都是肉体凡胎,命格簿上都应该有记载,可你这童儿却是异数。嗯,看来她也当真幸运,明镜池没有洗净她的仙家之气。”
“这——”延寿星君颇为疑惑,轻捻白须,目中微有轻愁:“难道说她此番的凡胎里还留有仙家之术。”
见老友仍是愁眉不展,司命星君又宽慰道:“如此不是正好?老友你就不用担心你那童儿会在凡间吃亏受气,只需等她命数一尽,便可接她重回天庭。此乃大幸大善之事!”
延寿星君又望了望明镜池中云聚云散,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正文 第二章 初见
甘泰四十五年冬,风很冷,北风如刀,吹刮到脸上似割肉般的疼,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人踩在上面吱吱作响。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些许,但仍然不掩一派繁华景象,路旁的店铺叫卖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从面点小吃到价值千金的古玩珍品应有尽有。
人群中一个外乡小孩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土包子似的连连感叹:“不愧是王气聚集之地啊!帝都气象果然不同凡响!连包子都买得比别的地方贵。”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两个素菜包子,恶狠狠地咬上两口。
小贩见那小孩蓬头垢面,似好久未曾清洗,脏兮兮的脸上却有一双极亮极黑的眼睛,笑起来眯得弯弯的,让人顿生好感。“小哥儿这是和家人刚从外地来?”
小孩咬着包子,笑眯眯道:“对,刚进城,走了好远的路。”
“来干吗的呀?”小贩好奇道:“见你不大点的孩子,爹娘呢?怎的没跟在身边?”
小孩嘴角一耷,恹恹道:“呃,我爹娘多年前就仙游啦,我来京城是投亲来的。”
小贩暗悔,连忙补救道:“小哥儿来了京城就好,投了亲戚也安稳下来,就别再伤心以前的事了。”
小孩连连点头,三口两口塞完手里最后一点包子,拍手笑道:“我才不伤心呢,司命星君说给我爹娘选了两个好胎,他俩早就高高兴兴投胎去了。嘿嘿,我也要有新的开始嘛!这兆京城看着真不错,又大又繁华,包子虽贵,但好吃得很呢。”
小贩张大嘴,像看疯子一样直愣愣地看着那孩子。
小孩被他直愣愣的目光一吓,不由后退一步,踌躇一下,问出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呃,问个路呀,薛府,就是那个太医令薛大人家怎么走啊?”
“哦,薛府——”小贩还没回过神,傻乎乎地给他指路:“往前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左边第一家就是。”
“好嘞!”小孩欢呼一声,连蹦带跳地跑远了。
薛府门口,两尊石狮冷清清的蹲着,屋檐下坠着一排排冰凌子,门上悬挂的两个红灯笼远远望去红灿灿的,随风微微摆动,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
李长生特意在门前整了整衣衫,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可惜衣服太脏头发太乱,再怎么整理还是乱糟糟的。于是无奈放弃,伸手扣了两下大门上的兽面铜环,耐心等了一会,没有人应声。接着又扣了两声,再等,耐心十足。
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小缝,从里面人探出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汉子,只扫了一眼李长生,寒酸得要命的衣服让势利眼的下人直皱眉头,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道:“快走快走,这里没有剩饭!城西宋家米铺还在施粥,要吃的就去那里!现在去还赶得及。”
李长生噎了一下,慢吞吞道:“我找薛仁山。”
听到她直呼府中老爷的名讳,下人更加恼怒,语气不善道:“哪里来的要饭花子竟然来薛府门口撒野,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拿大棍子撵你!”
“呃,”李长生抿了抿唇,再接再厉解释道:“我姓李,薛仁山是我舅舅。”
汉子嗤笑:“舅舅?我还从来没听过我们薛府有姓李的亲戚,也没听说有位嫁出去的姑奶奶,叫花子你可别乱攀亲戚。”
“呃,我没骗你,他真的是我舅舅,嫡亲舅舅。”李长生尝试着解释。
“一表三千里吧!”汉子挥手赶她,很是不耐烦,“快走快走!”
“我——”李长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人家已经毫不留情“哐当”一声关上大门。她怨念地瞪着阖上的门,默了一会儿,余下的话幽幽散在空气里。
“其实我也不想来的哎——”
脏兮兮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特别是看到那两扇门上还贴着两尊门神,更是有些脸红。搓了搓冻僵的手,呵出一口白气,不知是不是天冷错觉,透过朦胧的白气,那俩门神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
“阿嚏!”李长生仰天打了一个喷嚏,心里一阵怨念:薛舅舅,你家下人忒势利眼,太欺负人了。
怎么办呢?默了半晌,不远万里来投亲,竟连门都进不去。风萧萧兮雪花飘,这次地,怎一个惨字了得!再看看天色,还不太晚,算算时间,等等吧,反正也不会太久。李长生缩缩脖子,自己找了个地方蹲着。坐着太冷!
一阵冷风吹来,李长生又一个喷嚏,呵了呵手,抬头默默望天,心里暗暗发誓:她再也不在大冷天出门投亲了!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大门又开了,薛府的下人见她还在门口,正要拿棍子赶人,忽听不远处一声马嘶,抬头看去,只见门口一前一后立了两匹马,马上两个少年先后跳下来往这里走。
前面的少年年纪甚小,大约十三岁的样子,一身红衣锦袍分外醒目,外面罩着件直毛披风,白底红花纹的护肩护腕和腰带,脚蹬一双褐色小靴,圆乎乎的小脸并不显胖,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鼻梁挺直,戴着银质嵌宝石的精致额饰和发饰,贵气又可爱,只是神态很是趾高气扬,头昂得高高的,龙行虎步目下无尘地走过来,斜眼看到门口蹲着的李长生,一脸嫌恶地伸脚就踹。
乖乖,哪里来的坏小孩,简直太恶劣了!
嫌她挡路?哼,她还就要挡他的道。谁叫他这么嚣张!不过那小脸粉嫩嫩,怪可爱的。
李长生顺势一滚,抱住那小孩的腿作泼皮无赖状嚎啕大哭起来,“表兄表兄,是我呀,你怎么不认得我了?踹的我好疼呀!”
小孩僵了一下,恶声恶气道:“滚开!”使劲挣了两下。
才不!
李长生死死抱着那双腿,看着可爱的小正太露出甜笑,一派天真的模样。“薛家表兄,你怎的不认识我啦?我在门外都等了半天了你才回来,腿都麻了。”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眨眼间那件精致的红衣锦袍就印上好几个黑乎乎的爪子印。
小孩脸色发黑,咆哮道:“放肆!”毫不客气地拎起她的脖子,吼道:“睁大你的狗眼,本王哪里会是你这狗东西的表兄!”
“咦?”李长生眨眨眼,一脸天真烂漫的笑:“你不是薛家表兄?”
虽然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可不知怎么那脸上笑容竟似乎会发光发亮,特别是眉心的一粒朱砂痣,鲜艳欲滴。小孩不由一窒,接着又被那副状似天真的蠢样气得发昏,面色越来越黑,这时他身后另一个少年及时走上前,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危机,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越看越觉得那笑脸熟悉,特别是那颗显眼的朱砂痣,眼睛逐渐瞪大,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吭哧道:“你,你是李家表妹?!”
“嘿嘿。”李长生干笑两声,看着正牌,十六七岁的少年,长身玉立,文质彬彬,穿着墨绿色暗花绸直裰,腰间系一根松花色丝绦,挂一块荷花鹭鸶纹玉佩,也生就一副好皮囊。看年岁应该是薛家老二,于是李长生的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抬头对着正牌表兄腻歪拖长音调饱含深情地喊了声:“薛二表哥……”
直喊得薛寿打了个哆嗦,在某道冒火的目光下连忙上前几步,赶在夏侯丹抓狂前扯出李长生,咳嗽一声,尴尬地提醒她:“呃,长生妹妹,咳咳,这是九皇子,齐王殿下。”
“哎呀,殿下啊。”李长生连忙爬起来,张徨失措地拍着夏侯丹被她弄脏的袍子,一个劲的赔不是,嘶声力竭道:“殿下饶命!我不是故意的,饶命啊!”是存心的。臭屁小孩,看你还随便踹人不!
夏侯丹额角隐隐作痛,强忍下没发作,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起来,再敢碰本王一根手指,我要你好看!”
李长生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笑嘻嘻地应下:“我不碰,保证不碰啦。”反正都摸完了。
见她变脸的如此迅速,夏侯丹目瞪口呆。实在是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竟然还是个小姑娘?嫌恶地看了一眼她的装扮,哪里有半分女儿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抬脚跨入大门。
薛寿忙示意李长生跟着进去,狠狠瞪了一眼之前把李长生挡在门外的下人。那下人缩了缩脖子,甚是乖觉,腆着脸上前和李长生赔罪:“小人有眼无珠,表小姐您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其实他还觉得有些冤枉,在薛家也有些年头了,还真没听过主人家还有这一门亲戚。
李长生笑笑,脾气很是温和,不在意道:“没事没事,不知者不怪。”薛寿见她面色真的无甚在意,便从轻发落了那下人。
正文 第三章 薛家
一路走进府内,薛府的庄子厅堂深广,廊柱精雕,白雪皑皑之中,有楼阁屋檐高低错落,偶尔有飞檐突起,黛瓦白墙,鹅暖石铺成的小道或深或浅,深宅庭院虽算不上很大,倒也有一番行医世家的清雅出尘。
前面夏侯丹轻车熟路,拐了几弯已不见踪影。薛寿暗舒一口起,边走边问李长生:“怎么就你一个人?”
李长生皱皱鼻子,嬉皮笑脸道:“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胡子管家最古板了,我才不要他跟着。”
薛寿一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半是无奈半是气怒道:“胡闹,怎么就没给人拐了去!”
李长生歪着头,追着他的脚步,笑眯眯道:“二表哥,说来我们都三四年没见了,这一见面你怎么就没个好听的话呢?哎哎,等等我哎——”迈开腿努力追上他,好奇追问着:“你和那个九皇子很熟吗?”
薛寿瞪了她一眼,知道这个李家表妹自小精灵古怪,敲了一下她的头,“什么那个,没礼貌。小心他治你不敬之罪,打你板子,让你臀部开花!啧啧,不是我说你身上什么味啊?多少天没洗澡了?”嫌弃地拎起她丢到一边,随手招来两个丫头,“青霜、青霞你们俩带表姑娘去颐寿园好好伺候她沐浴更衣。”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温声道:“祖母病了好些日子了,等你打理好我带你去看看她。”说罢还一脸期翼地望着她,“小时候她是最疼你的,你一定要治好她!”
李长生默默无语。所以她才不想来嘛!要是人人都不死,那司命星君岂不是没事做了?会很无聊的。
但是,那老太太小时候确实对她蛮好的,现在看她在病榻上苦苦挣扎,心里也免不了有些酸涩。她不是的人,只不过占着些姻亲,而老太太对她的关怀却是发自内心的,不过这命里注定的事怎么能改呢?
她很为难。
安排好李长生,薛寿转身步入自己的院子,刚进屋便见夏侯丹黑着脸坐在堂上,衣服已经非常速度的换了一身,仍旧是招摇的红衣锦袍,端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立刻气势汹汹地质问:“薛寿,你确定那个又脏又臭的丫头和你是亲戚?”
薛寿尴尬一笑,干巴巴地替李长生赔罪道:“李表妹在西宁长大,生性有些活泼,呃,有些无拘无束。方才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好一个有些活泼,无拘无束。”夏侯丹凉凉笑了两声,面色更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姓李的亲戚?”
“说来话长,也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那位姑母去世的早,姑父与我们有些矛盾,联系的少。”薛寿顿了顿,咽了口唾液道:“殿下,她是天医神针李家的后人。”
“那个传说可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李家?”夏侯丹意外地挑挑眉。
“正是。”
夏侯丹沉默了,半晌开口问道:“父皇真病得如此严重?”见薛寿没回答,小小的脸蛋皱起来,摆出不符合他年龄的严肃表情,皱起眉头,不赞同道:“薛太医这次也太不靠谱了,我看那小女娃比我还小,就凭她怎么可能治父皇的病?简直荒唐!”
薛寿顿了顿,小声反驳了一句:“殿下,她十四岁了,比您要长上一岁。”
夏侯丹涨红了脸,怒道:“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也是个小孩子!她太小了,简直玩笑!就是父皇不怪罪我,三哥也会骂死我!”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否定的意图,吼断薛寿剩下的话:“这事不成!”
“你们也是世代行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吗?”夏侯丹一双眼晦暗不明,“薛仁山到底怎么想的?!父皇最近情绪不稳,你们再把这黄毛丫头带到面前指不定治你们一个欺君之罪!”越说越觉得荒唐,扬手摔了茶盏,下人各个静若寒蝉。
“殿下息怒!”薛寿连忙告罪,示意下人进来收拾收拾又换了新茶盏。
夏侯丹冷声道:“你学了十来年的医术都喂狗了不成?你不行,你二叔薛仁海呢?叫他出来见我!”
刚说到这里,一个声音略哑的男声插言进来,“殿下恕罪,老夫来得迟了,怠慢殿下深感惶恐,还望殿下宽恕老夫不敬之罪。”
夏侯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掀帘而入,蓄着三缕美须,正是薛府二老爷薛仁海,多年沉浸在药草医术中,有妙手回春之称。比起薛大老爷,他更年轻也更大胆一些。毕竟太医当的时间长了要考虑的就多了,医起病来要束手束脚得多。
“薛二老爷。”薛仁海没有官职在身,夏侯丹微一颔首,摆手免了薛仁海的跪拜之礼,招呼他近前说话,“人家都称你为薛医圣,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他抿了抿唇,“也是三哥和母妃的意思。”
“圣上的病越发重了。”薛仁海就事论事,垂目一叹:“殿下请转告三殿下早作打算。”
夏侯丹抿了抿唇,干涩地挤出:“父皇现下还不能有事。”
薛仁海苦笑道:“老夫也不愿皇上现在有事。这几年皇上的病越来越重,脾气也越发,难以揣度。若是这当口出事,估计会让整个跟着陪葬。”
“所以你必须医好父皇,不,拖着就行,只要能让他熬住。”
薛仁海苦笑:“这一年老夫都在研究如何能医治皇上的病,可是——”他摇头叹息:“心有余力不足,殿下恕老夫无力回天。”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夏侯丹一愣,目光有些呆滞。
薛仁海捻着胡须,缓缓道:“殿下不若就试试李家那孩子,也当给我们一个机会。”
“可是她太小了,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冒险。”夏侯丹始终不信那小丫头能有多大的能耐。
房里一时寂静,半晌薛寿插言道:“二叔,不如先让她治好祖母的病,也好让殿下心安。”
夏侯丹仍是不信,犹疑道:“薛老夫人前阵子不是不行了吗?”
薛寿苦笑道:“这些天就靠着人参吊命,眼看着——”他叹了口气,“皇上又病得严重,这当口家父片刻也离不开太医院——”
提起皇帝病重,夏侯丹很是沮丧,心里越发沉重。现在朝局如同绷紧的弦,一触即发,老二燕王已经逼得他们退无可退,这当口父皇若是死了就真的完了,皇帝还真不能死!难不成真的要赌上一把?薛寿暗暗观察着夏侯丹的脸色,此时便小声问:“若是她能治好祖母,殿下您看是不是可以勉力一试?”
正文 第四章 病重
颐寿园步行只需半刻钟时间。青霜、青霞两个丫鬟年纪也不大,估摸也就十四五岁,青霜一双杏仁眼,尖下巴,楚腰纤纤。青霞体态比较丰盈,小小年纪胸脯就饱鼓鼓的,似两颗桃子,脸颊丰润很是讨喜,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不仅人长得美,也很会服侍人。
澡洗了,衣服换了,头梳了,脏兮兮的小乞儿顿时变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可长得真是漂亮!黛眉如远山,双眸若秋水,闪过狡黠的光,肌肤细白如玉,眉眼仿佛丹青妙手细心描画出来的,没有半分不完美之处。眉心一粒朱砂痣,鲜红若滴。
青霜看着叹道:“表姑娘就应该好好打扮的。”
眼见青霞用一枚碧玉发梳挽起自己的头发,李长生顿时头皮发麻,连连求饶:“别绷得太急,停,停!好疼,好疼!”最后在她强烈要求加威逼下,头发还是披散了一半,青霜很是气闷,嘟囔着不成体统。李长生自然当作听不见。
等收拾停当,门外另一个叫青桐的丫头稍显急躁的探头探脑,李长生招她进来说话,小姑娘腼腆的红了耳朵,嗫嚅道:“表姑娘,大老爷回来了,老太太又不好了,二少爷已经去取九转回魂丹了,大老爷吩咐我来请表姑娘。”
李长生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微黯,不过面上倒是平静,整整衣服起身,“走吧。”薛仁山也回来了,据说宫里面的皇帝也病入膏肓,薛仁山身为太医令,此时抽空回来,看来老太太真的不行了。
李长生边想着心思边朝老太太住的安泰园而去。
说起来,薛氏起源于临安,又称为临安薛氏。临安薛氏是大庆朝最繁盛的医药世家,拥有大庆朝最大的医馆与草药行,从开国至今历经三百余年,服侍了二十三代帝王,薛家依然保持着它的繁茂昌盛。严格说起来李氏原也是它的一个分支,但李氏几乎每一代都会有一位天才出世,世代天医,几乎夺了薛氏的风采。同样,京城里这处薛府也只是薛氏长房一脉,也是家主一脉,太医令薛仁山便是现如今的薛氏家主,其他族人多数留在临安,有部分游历各个州府,薛氏规模可想而知。
她不熟悉环境,来得最晚。到安泰园的时候,园子里已聚了不少人,为首一人五十上下,身材微胖,面白和善,李长生认出他正是薛家大舅舅薛仁山,看着倒和几年前差别不大。
再看看其他人,除了刚才见过的二表哥,一个也不认识,于是李长生径直朝薛仁山而去,人还没靠近就毫不吝啬的绽开甜笑,嘴巴极是乖巧,张口就喊一声:“大舅舅好!”
薛仁山待她格外客气,一脸欣慰地点点头,“来了就好,我带你进去。”
跟着薛仁山走近正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碧瑶迎了二人进去,进门之前,李长生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回头找了一下,不经意对上一双明亮清美的眼睛,不过对方很快便回避了她的目光,低头站在那里,不知在思索什么。
看清了她的模样,李长生心里一顿,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现今薛府人丁不旺,和她同辈的只有四人,大表姐薛福和二表哥薛寿同是薛仁山的孩子,三表姐薛安是三舅舅薛仁林的女儿,最小的四表弟薛康是二舅舅薛仁海的儿子。那么看来附合的只有薛安。可这薛三表姐干吗这么古怪地看她?感觉毛毛的。
李长生这么一停,走在前头的薛仁山也回头看了一下,当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于是和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虚应过薛仁山后,李长生跟着他进入内室。薛仁山又向侍药的碧华问了问老太太的进药情况便示意李长生上前,他自己倒先退出去了,并未上前探看。
李长生转入帐幔之后,靠墙而置的雕花大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瘦的老妪,她双目紧闭,双颊凹陷,整个人毫无生机,若非那急促轻浅的呼吸声,很难让人相信她还活着。
碧瑶躬身至老太太耳边轻唤了两声,老太太没动,碧瑶转过头,对李长生小声哽咽:“刚才还醒着呢,听到表姑娘来了欢喜得很,催着让我们去找您过来,现在又睡过去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见老太太病成这样,李长生心里也不好受,在床侧绣墩上坐下,趴低身子轻唤:“老祖宗,长生来了。”
老太太没动,李长生抿抿唇,伸手握住老太太干枯的手掌,又换了一遍:“长生来了,老祖宗快睁开眼吧。”额间的朱砂在那一瞬更显得红艳。
老太太终于听到李长生的呼唤,勉强睁开眼睛,“……长生丫头?”
李长生连忙握紧老太太的手,“老祖宗,我在这。”
老太太只觉一股热力从手掌注入充盈至四肢百骸,身上顿时轻松了不少,有了些说话的气力。已有些混浊的双目一瞬不转地盯着李长生,眼中满满地慈爱怜惜之色,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朝众人摆了摆,一干人等便悉数退下,只留她与李长生。吃力地伸手触了触李长生额间的朱砂,说话还是有些吃力:“这都多少年了……长生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呀……”
李长生低声道:“有些年了。”
老太太微叹:“你长得像你娘多一些,你娘原就是那一辈中最出挑的,可惜……不过好歹能让我在闭眼前再见你一面,也算能瞑目了……”说到最后有些伤感,一串泪水就这么滚落下来。
这话说得李长生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老太太神态十分安详,想来已是有了觉悟。“是仁山他们叫你回来的……唉,命由天定,不可强求,罢了罢了,长生,你要记住,你的事绝不要对第二个人提起,就是你舅舅他们也别说……”老太太摸了摸她眉心的红痣,郑重嘱咐她。
“老祖宗……”知道老太太是真心为她着想,李长生心里感动。咬咬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救老太太一命。“我会救你的。”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目光怜惜,“傻孩子。你不明白。你舅舅他们有私心。这时节我薛家就是个浑水涡……别傻傻的搅进去了……”
“老祖宗,您就别操心费神了,现在身体要紧。”李长生其实心里明白薛家人为何此时要她进京来。不光是来医治老太太的。刚一进入兆京城,她就发现这里的王气衰弱之极,正是帝星衰亡之相。即便民间现在还没有传出什么,但看来大庆天子的病比她想得还要重。当今武帝并不是个和善的皇帝,特别是近几年,也许是病痛让他的性子越发古怪。薛仁山作为太医院第一人,此刻想必压力很大,一个行差踏错便是满门性命。老太太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趟浑水。
“什么也别说了。我心愿已了,丫头还是趁早离开吧,现在我还剩口气,他们不敢为难你。”老太太打断她的话,长长地喘了口气,“现在你去叫他们进来,我有话说。”
李长生明白老太太这是要交代遗言了,心中更为酸涩,起身到外间让碧瑶去叫人,转身又回到内室,想再多陪陪老太太。
正文 第五章 起死
薛家人陆续进了内室,老太太示意让李长生扶着她慢慢坐起身子,打起精神看着众人。最前面一排依次是老太太的三个儿子,薛仁山、薛仁海、薛仁林,后面是四个孙子孙女,然后才是老大媳妇娄氏、老二媳妇张氏、老三媳妇林氏。此刻一屋子人看着老太太对李长生的态度,眼神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复杂。只有薛仁山先在老太太脸上打量了一下,目中微露喜气,“母亲,你气色好了些。”
老太太面色果然较刚刚红润了不少,气息也平顺许多。众人瞧着心里暗暗吃惊,难道现在李家医术真强过了薛家?
老太太慢慢看了看屋内的众人,缓声道:“你们……都跪下。”
众人都依言跪了,时不时地从人群中传出一两声抽泣,老太太紧拉着李长生的手让她继续坐在床边,而后朝着众人道:“大家应该很清楚,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们薛家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履薄冰。我知道,你们以为我老了快死了,就看不清你们那些心思了吗?仁山,你说,把长生丫头找来做什么?”
薛仁山膝行两步,垂头恭敬道:“母亲,儿子也是担心您的病。”
老太太冷哼:“我看不止。你还担心那些名利吧,你头上太医令的光圈吧。”
薛仁山闻言低泣出声:“儿子不敢。”
跪在一旁的薛仁林忍不住插嘴道:“母亲,大哥也是没办法。现在哪顾得上什么虚名,皇帝人躺在那里,咱们头上都悬着刀呢,要是真的去了,这一府子儿孙就都没了头。”
老太太把目光转到三房的薛仁林身上,“仁林,你是长辈,不说你大哥二哥,就是你也在药里医术里泡了三十几年,她一个小姑娘才多大?十四岁。学医的才几年?几乎只有你们一个零头,你们怎么好意思推一个小姑娘出来?你们长辈做不了的事让小辈去挡,你也快是做爷爷的人了还要不要脸?”
在小辈面色被这么骂,薛仁山三个都有些面带羞耻。薛仁林面子挂不住,讪讪道:“我要是有那能力,为了薛家刀山火海我也去了,可是现在就只有她行啊。”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有回天的能力。”老太太摆手,把目光又转向薛仁山,“她姓李,你们别把薛家的祸水泼到她身上,明天就送她回西宁吧。”
薛仁山没有应,老太太一直望着他看,等他点头。李长生扯了扯老太太,“老祖宗,我可以——”“你别说话。”老太太打断他。
薛仁山跪在那里额上冒汗,薛仁林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李长生,没想到老太太竟如此维护这个不姓薛的外孙女,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愿让她出手涉险。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薛仁海看着老太太开口道:“母亲,天乙神针是最后的希望。长生是四妹的孩子,身上也流着薛家的血……”
“住口!”老太太气急,“你还有脸提你四妹!你,你们,一个个谁对得起她!现在连她唯一的骨血也不放过吗?咳咳!”老太太说到最后,气急攻心,哇的一声喷出血来,神色涣散起来。
“母亲!”“奶奶!”众人脸色大变,团团围上前去。
李长生连忙大声唤她,一边将怀里一个盒子扔给碧瑶,“快!九转还魂丹,快拿去化开喂老祖宗吃!”
碧瑶马上将药丸化递给李长生喂老太太吃下去,没过一会儿,老太太缓上了一口气,眼中也清明了一点,李长生却清楚这是在吊老太太的最后一口气了。显然一家子都是自幼学医都明白这一点。果然,老太太一口气刚缓上来还等没开口,又是一阵猛咳,几乎要把心肺咳出来似的,双眼一翻,竟又厥了过去。
薛仁山再看向李长生,眼中隐有怒意,“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出手!亏母亲如此疼爱你,全心全意地维护你!”
刚才长辈们说话,薛寿没办法插嘴,此时也上前两步,顾不得男女大防抓住李长生的手满面焦急之色,“长生妹妹,先救祖母要紧,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吧。”
李长生顾不得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包,打开来,里面长长短短排了数十根粗细不一的银针,一边解开老太太的衣裳,一边让所有人出去,“各位舅舅婶婶,表哥表姐们请先出去,我要为老太太施针,不便有外人干扰。”
这里面薛仁山辈分最大,对李长生微颔首,“就辛苦你了。二弟三弟,我们先出去。”说罢不再耽搁转身出屋。他一走,剩下的媳妇小辈们都紧跟着退出去,并关上门,给李长生让出安静的空间。
屋内瞬间只剩下李长生和躺在榻上气息奄奄的老太太,李长生愣一会儿并没有下针,长叹一口气,把针包重新收入怀中,右手轻轻覆在老太太的额上,闭目凝神,全神贯注。不一会儿,意识便开始恍惚,一层淡淡的银光笼在她周身。
此时天上司命星君正与延寿星君在府邸喝茶,忽然一顿,搁下茶盏,皱着一张老脸笑眯眯对延寿星君道:“你之前从我这拿走的八宝玉葫芦呢?”
延寿星君立时警惕,“问这干吗?”
司命星君捋了捋美须,得意一笑,“看来你要还我了。”
“为何?”
“你那童儿刚才乱了我的命格簿,我要替她收拾残局,问你要个八宝玉葫芦不算过分吧?”
延寿星君干巴巴道:“她做了啥?”
司命星君把命格簿递去,指向一处,延寿星君看去,不以为然:“京城薛蔡氏……也没什么,不过是替她延了点寿命嘛,本星君乃延寿星君,区区小事何需劳烦老友。”说罢手指往那处一抹,命格簿上薛蔡氏寿数顿时增加了五年。
司命星君忍不住摇头叹道:“不算大事,但凡人命数皆是天定,老友这算不算偷改天命?”
延寿星君将命格簿交还给司命星君,两道垂下的白眉微抖,双目炯炯,一脸诚恳地说道:“事事皆有变数,天命亦然也。”
司命星君面皮抽了抽。护自己徒儿护得这么老脸皮厚也算是稀奇罕见的了。
正文 第六章 回生
三太太林氏走在大太太娄氏身边,低声问:“大嫂,李家姑娘是大伯让人接来的吗?”
娄氏道:“前阵子老爷去了信。毕竟老太太也是她的外祖母。这些年老太太也很想她。”
林氏目光微一闪,“老太太倒是在意她。”
娄氏叹道:“毕竟是四姑奶奶的女儿,哪里能舍的下。”
二太太张氏道:“我瞧着倒是长得俊俏。”
林氏不以为意道:“这府里的姑娘哪个不俊?不说我家安儿,就是大嫂的大姐儿也是俊俏的紧。要不然大姑爷怎么含着怕化捧着怕摔了?”
张氏笑道:“是呢。大姐儿不仅长得美心眼也好,老太太病重,她身子重也回来。”
娄氏也笑,温和道:“这不都是做儿孙该做的嘛。”
薛寿随着众人退出内室,待在外室,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见是三叔家的三妹妹薛安。
“二哥哥。”薛安的医术在薛氏同辈人中算是佼佼者,此时她咬着朱唇,切切说道:“她真能治得了祖母的病?大伯他们真要让她去给皇帝看病?”她盯着薛寿,“二哥哥,事情真像我爹方才说的那般严重吗?皇上要是不好,咱们府就到大限了吗?”
薛寿心情沉重,不想和她说这样沉重的话题。
薛安了然,点点头,沉默了会又道:“祖母好偏心,不愿她卷入这场危机便要眼睁睁看我们死吗?”
“三妹妹!”
被他严厉的声音一吓,薛安眼圈发红却仍然道:“我说错了吗?祖母就是偏心。天乙神针原本还是我们薛家的绝学,都是因为老祖宗偏心!现在祖母也偏着外人。”
天乙神针原本是薛氏每一代家主继位之时由上一任家主亲授,只有历任家主方才知晓。相传薛氏第七代家主因膝下没有嫡子把它传于嫡女并之招了个姓李的夫婿。嫡女便成为第八代家主,那女子深爱丈夫,偷偷教授了天乙神针。谁知后来二人反目成仇,她无子早亡,丈夫反出薛家,成就了后来的天医李氏。而薛氏从第八代之后便再也没人会天乙神针。薛氏和李氏也从此成为世仇。这也是为何当年四姑和李家人相爱会与薛家决裂被薛氏除名。
“二哥哥,三姐姐。”一道怯怯的声音带着试探地突然插进来,才五岁的薛康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扯了扯薛寿的衣袍下摆,抬头仰望着他,“二哥哥,大伯找你。”薛寿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头发。
走出房门,园子里除了薛仁山还有二叔和三叔一起,三叔薛仁林脸色从方才在屋里就一直不好看,现在仍然带着隐怒,薛寿忙走过去,低声喊了声:“爹?”
薛仁山随意地点了下头,“九殿下回去了?”
薛寿摇头,“殿下还在儿子院里。”
薛仁山立时急了,怒道:“你怎么能把殿下独自扔在那里!”
薛寿连忙解释道:“刚才祖母突然病发,是殿下让我先过来看看的,爹不用太担心。”
“糊涂!你这是什么话!”薛仁山斥责,跺脚道:“自古天地君亲,哪一样可以悖拗乱了顺序。快走快走,快和我一道去跟殿下请罪!”正说着,忽见园外碧灵急匆匆走进来,脚步凌乱匆忙禀告。
“大老爷,殿下来了。”
忽见红影一闪,夏侯丹两袖生风大步走进园子。他的步伐节奏较旁人稍快,却每一步都迈出得十分坚定,神色肃穆,摆手免去众人跪拜,“现在不是在宫里,这些能免就免了罢。”转向薛仁山开门见山道:“薛太医,刚才薛寿和薛仁海都向本王推荐一名小姑娘替父皇治病,本王思来想去深有疑虑,便亲自过来看看。她正在里面施针?”他边说着边绕过众人大步往里走。
薛仁山等不敢阻拦,只得追在后面。夏侯丹步履生风,不一会儿就来到外室。外室里只有几位夫人小姐以及伺候的丫鬟,此时见一红衣小孩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连串神色恭敬的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二少爷,虽不知来人身份也连忙慌张起身。
夏侯丹目不斜视,薛寿见他还要往里走,眼见就要直接闯入内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阻拦,“殿下,李表妹现正在用针不可分心,不如殿下先在这里稍作歇息。”
夏侯丹眯了眯眼,“难道还不能看?”
薛仁山及时上前解释道:“用针最耗费精力,特别是天乙神针,一套针施下来必须全神贯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殿下见谅。”
夏侯丹一摆手,“罢!”转身找了把最近的椅子撩袍坐下,“那我在这等。”
薛家老少互看一眼,薛寿清清嗓子道:“此处简陋,隔壁屋已备好茶点,还请殿下移步防止过了病气,等到表妹施针完毕——”
“行了!”夏侯丹不耐烦的一挥手,重申一遍:“我就在这等。”
正在此时,忽听内室李长生欣喜的欢呼,然后一连串的问话:“老祖宗,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夏侯丹立时起身,率众掀帘进去,薛仁山等也跟着冲了进去。看着榻上面色不复惨白的薛老夫人,夏侯丹惊诧不已,薛老夫人这些日子只凭人参吊气他也是知道的,可现在观她模样倒真不复之前毫无生机的样子,虽然还是虚弱,但也能看出再活一段时日是不在话下的。不是亲眼见到他真不敢相信。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回天之术?第一次拿正眼打量着坐在床边扶着老太太的李长生,目光是好奇的,探究的,更是审视的。
李长生被他看的后背一阵阵凉风啊!看来真跑不了要她去帮大舅舅顶缸了。心里虽然有些哀怨,但救了老太太她并不后悔。当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的时,爹娘已经死了,当时她只恨自己没能力救他们的命,晚上做梦竟然梦到了两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告诉她他们是天上的延寿星君和司命星君,还告诉她她的身上带着一种能力,只要她懂得运用便能救人于水火。
天乙神针其实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西宁流传甚广近乎神话的‘天医’其实是因为她的天赋异能。
救人一命当然是好事,但当司命星君又一次入梦后,她才知道有时候不是什么人都能救。有一种是命中注定要死的,但这种人要是救了虽然会有些麻烦但也算可以补救,因为他们的命数牵连的不多。所以她能救得了老太太。而那种越是位高权重干系到天下命数的越不能随意施救,比如皇帝。
皇帝的命格太贵重太特殊,稍稍一动牵连广大,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格,还与天下成千上万的人息息相关。而这一朝皇帝的王气将尽,皇帝的生命之火走向衰竭,这已经是天数,她不能也无法逆天。
所以,对着夏侯丹瞪得像铜铃似的双眼,李长生真的想实话告诉他,瞪她也没用,她也救不了他的皇帝老子!
老太太双目有神,看到夏侯丹,拍拍李长生的手,对她摇摇头,然后恭敬地唤了声:“殿下。”
夏侯丹摆一手,薛仁山走上前,手指按着老太太腕间,站在床边静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母亲脉象大好了。”
薛仁林脸色一变,抢上前观看老太太的面色,快人快语道:“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这太不可思议了!”
“天乙神针果真名不虚传。”薛仁海神色不定地看着李长生,天乙神针有这么神奇吗?即便祖上百年前失传,但祖籍记载上也没有说的如此神乎其技。
薛寿与夏侯丹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四个字。
非人所及——
不欲打扰老太太休息,众人退出老太太屋,留下老太太身边的碧华碧瑶伺候。薛仁山等男人们恭送夏侯丹至府门口。女人们去了大太太园子。李长生刚出屋子,就有个姑娘亲热地拉起她的手,一边自我介绍:“表妹妹你好,我是你三表姐薛安。”薛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纤弱,穿着素淡的月白袄裙,系着绯红鸳鸯带,眼波还如秋水一般潋滟动人,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样子。
李长生甜甜一笑,双眼弯成一对月牙,讨喜又可爱,“三表姐好。”
薛安为她引荐身边一位年轻夫人,“这位是你大表姐薛福。”
李长生脆生喊道:“大表姐好。”
薛福年约二十上下,身穿银蓝色掐腰小袄,冰香色的百褶裙,面如桃花,身材丰盈。听这表妹的声音又脆又甜,直如珠落玉盘,不由微笑颔首,“表妹妹好。我带你去见见母亲她们吧。”
薛安也道:“正是。我们一起去。”
李长生的脚刚踏上如意垛,屋里就出来个丫鬟,先向薛福薛安蹲了蹲身,然后对李长生道:“表姑娘,太太小姐们正等着您呢。”
“是表姑娘来啦?”屋内声音带着些金属般的铿锵硬朗在屋里不急不缓地响起。
薛福解释道:“是我娘,你大舅母。”说罢领李长生进去为她引荐众人。李长生进了屋,在左边炕上的夫人年纪最长,长度到膝盖的银蓝色小袖对襟旋袄,檀色的百褶裙,梳着大盘髻,插着金钏,一双眼清明严厉。
薛福低声道:“这是我母亲。”
李长生含着笑先给娄氏行礼问好:“大舅妈万福。”
“哎呀,快别拜了。”一位夫人笑着把李长生拉起来,左右端详了一番,“这一路上辛苦了。”
薛福道:“这是你三舅母。”
李长生道:“三舅母好。”
“好孩子。”林氏笑眯眯,为她引荐身边的另一位一直安静坐着的夫人,“这是你二舅母。今个你四表弟不在。康哥儿昨夜受了寒,刚才你二舅母让婆子抱下去休息了。”薛康是张氏的独子。
娄氏道:“这一路表姑娘辛苦了。老太太的病也多亏有你,刚才你也看到老太太多疼你想你,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和我说。”
李长生的眼神闪了闪,抿了唇娇憨的一笑:“多谢大舅母,我没什么不习惯。”
娄氏便道:“今日大家都累了,老太太现在也没事了,我们散了吧。”
正文 第七章 姐妹
之后两天,老太太的身体奇迹般地转好,李长生便在颐寿园暂住下来,薛仁山打算等到一个适合的时机让她进宫为皇帝治病。
颐寿园不大,位于薛府后园的西北角,房子是一排五间平房,两间正房两间耳房。西正间做客厅,东正间用博古架隔成两间,后面是李长生的卧室,前面是书房兼起坐间。青霜青霞住了一间耳房,另一间做杂物间。
晨光从菱形花饰的窗棂透过来,纤长秀美的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色,李长生放下手里的毛笔,溢出一声叹息,坐在旁边做针线的青霜这两天已经摸清楚这位姑娘的性子,不忍地说:“姑娘好久没出门了,若姑娘实在闷了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李长生百无聊赖地朝博古架那边的卧室看了看,答非所问地说:“昨天晚上你们都睡下后,我爬起来把几只箱子都捣腾了一遍。”
李长生的卧室里,靠左砌了一张炕床,右边是一排箱子和柜子,其中有四只黑漆描金箱子是老太太让人准备的,装满衣物和各种首饰,另三只分别是娄氏、张氏和林氏送来的,也是些精美的衣饰。
青霜有些讶异:“六只都打开了?”
李长生笑着回道:“怎么可能?你们不在,我根本搬不动,只把最上面老太太送的两只打开了。”
青霜放下针线站起来,拉着李长生的手说:“上面两箱都是衣服,老太太特意指给奴婢看的那只箱子放在最里面,我这就带你去看,那里面是时下最时兴的首饰。”
青霞也插着道:“是呢,都是好东西,老太太特意交代的,都是从以前就替姑娘留的。”
李长生立时笑的见牙不见眼,“真的?那你们俩都快来帮我清一清!”既然是老太太特意交代的,肯定都是好东西,珠宝首饰女孩子没有不喜欢的。
三人合力把上面几只全搬下来,箱子比想象的还要沉重,累得一头汗,才把最里面的那只抬到炕上放好。
打开时李长生有点兴奋,大概是在西宁爹娘死的早,除了给自己留了处宅子几名老忠仆守着个田庄,不至于饿死,日子也是紧巴巴的,西宁山穷水恶,百姓大多穷苦无知,她空有‘天医’之名,几乎闭门不出。一句话就是无伯乐赏识啊!这种环境下她当然不会有钱,所以现下有些激动也在情理之中。
从怀里掏出钥匙,试了几次才打开箱子上的铜锁,揭开箱盖,她的眼前闪过一道光亮,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美轮美奂的衣料。
作为一个穷人,她对丝绸皮草之类的所知实在有限,还不如在薛家当大丫鬟的青霜青霞。衣料一块块清出来,青霞一件件讲解:“这是云锦”,“这是香云纱”,“这是明霞缎”,“这是水晶狸”,“这是貉子皮,不对,是貂子皮”
衣料清点完,底下是一只蓝紫色匣子,尺许长,一掌宽,拿到手里才看清四周居然镶了一圈蓝宝石,李长生用老太太那天给的一串钥匙中最小的一只打开了匣子,里面还有个更小的匣子,打开一看是一粒鸽蛋大的金色珍珠。李长生吃惊的张大嘴,青霞倒吸一口气,“圣之珠!”青霜便告诉李长生大庆皇朝至今她所知道的只有两颗“圣之珠”,另一颗正嵌在当今天子头上戴着的朝天冠上。
这薛氏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小匣子下面压着一叠银票地契,得了这么多意外之财,李长生喜出望外,感慨着老太太对她真不是一般的好!有了这些财产,绝对够她几辈子坐吃山空的了。
这两天一直烦恼医治皇帝的郁闷立时一扫而光,李长生摩拳擦掌地说:“把这些先收起来,呃,千万仔细点呀!统统替我打好包。”
青霞奇怪地问:“打包做什么?”
李长生自然不会说。心里暗道,等老太太完全好了随时准备向她辞行!
青霜想的多些,咬咬唇低声道:“姑娘现在走不得的。”
这么多眼线看着,大舅舅怎么可能让她这时开溜嘛!她人都进了薛家,老太太也救了,这时想出去真比登天还难。李长生其实心里也清楚,所以又郁闷下来,开始发呆。午后最容易犯困,李长生支着头歪在绣榻上昏昏欲睡。青霞见状拨旺暖炉的炭火,青霜抖开一件薄毯轻轻搭在李长生的腿上后,二人便搬了春凳坐去外间做针线,一边小声聊天:“姑娘真是厉害,老太太的病一府子老少爷们都束手无策,这才两日时间,老太太竟然大好了。”
青霜咬断线,低声道:“所以老太太多在意姑娘啊,你见过老太太这么得意一个人吗?”
想想那颗“圣之珠”,青霞摇摇头,又道:“说起来吓一跳,我还是前天才知道我们府里还曾有过一位四姑奶奶。你进府比我时间早,听说过吗?”
青霜道:“主子们的事别打听了,咱们做好自己的事伺候好姑娘就行了。”
话音才落,绣着富贵牡丹的大红帘子已经撩了起来,有仆妇通报说三小姐到了。
青霜忙迎了出去,青霞走里间轻轻推醒李长生,“姑娘,三小姐来了。”
“三表姐?”李长生揉了揉眼睛,心里奇怪她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
薛安走进来,笑容温婉又和气,“表妹妹,听你说喜欢吃甜食,我刚做了一盘水晶糕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你先尝尝看,好吃我再做。”
李长生有些受宠若惊,笑眯眯道:“怎么敢麻烦三表姐亲手做嘛?我实在受宠若惊啊。”
薛安温和地笑了笑,“你救了祖母,劳苦功高,是祖母的心头肉,我没本事帮祖母治病,但做做点心还是可以的。”
“那我就谢谢三表姐的好意了。”李长生也勉强挤出一个假笑,接过盘子问了句:“劳烦你亲自送来了,三表姐今日看过老祖宗了?”
薛安道:“还没。之后就要去了,表妹妹要不要和我一起?”
李长生摇头,“我上午已经去过了。三表姐赶快去吧,别让老祖宗挂念。”
薛安抿了抿唇,迈过门槛时又回身朝李长生弯了弯嘴角:“大伯父和我爹昨夜又被留在宫里了,看来用不了多久表妹又要显一次神通了。”薛仁林也在太医院供职,专司药草类,人称小薛太医。
李长生默默看着那盘水晶糕,一块块推砌起来,晶莹剔透的,看上去很是可口。李长生笑了笑,可是她不喜欢呐。这世上有些人自己就是本能的喜欢不起来。薛安笑起来温柔似水,总让她想起大伯父家的堂姐。
青霞见她半天不动,小声问:“姑娘不喜欢水晶糕?”
“你喜欢?”李长生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巴巴地盯着看,圆圆的脸怪可爱的,笑道:“赏你了。”
青霞迟疑:“不还好吧?”小声道:“是三小姐送来的。”
“反正我不喜欢吃,放这也是浪费。你不说我不说,呃,青霜也不会说出去,三表姐不会知道这糕点最后是落在你的肚子里的。”说罢看了看青霜,青霜无奈地笑笑。
晚上,李长生又去看望老太太,脉象大好,陪她用了晚饭,老太太胃口不错,吃了整一碗米饭,喜得伺候碧华差点又流泪。再回到自己院子已是亥时,没看见青霞不由奇怪,去问青霜,说是晚上菜加了辣油子,青霞吃不惯坏了肚子。
“吃药了吗?”
“吃过了,就是烧得厉害,歇在屋里了,让我帮忙向姑娘请罪。”
李长生没太在意,表示自己没关系让青霞好好休息之类的意思后,便在青霜地伺候下舒舒服服吹灯入睡。
睡到一半,半梦半醒间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青霜隔着帘子低声禀报:“姑娘,大老爷回来了,等着要见你。”
李长生从榻上坐起,揉着眼诧异地望望天色,这么晚?难道说皇帝的病又严重了?还是通知她什么时候进宫?
这下李长生彻底郁闷了。
正文 第八章 隐忧
大房的福寿园在薛宅的正东方,与老太太相邻。青霜手提灯笼在前引路,李长生一路走过去几乎横穿过整个薛宅,夜风袭来,此刻已近子时,府里一片寂静。走进了福寿园,薛仁山身边的云总管正等在院内,接过青霜手里的灯笼,嘱咐道:“你先回去,仔细着路,别惊动了其他人。”青霜快速看了眼李长生,见对方颔首便转身离去。
李长生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具体又说不上来。薛仁山这么晚回府又避开众人召见她,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云总管和薛仁山差不多年纪,把李长生引到薛仁山的书房前,示意她进去,“老爷在里面。”
薛仁山的书房不大,里面光线不太好,许是避人耳目,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烛火明明灭灭,让人的心跳也跟着波动起来。
屋子整洁干净,墙边柜子里摆放着许多医书。一扇绘着翠竹环山的屏风后,薛仁山轻咳了一声,“你来了?近前说话。”
李长生依言上前,转过隔挡的屏风发现薛仁山坐在屏风之后,薛寿也在,见了她后,薛仁山轻轻点了下头,神色和蔼地问:“这两日住的习惯不?”
“好得很。”李长生眼珠转了转,脆生回答:“吃的好睡的好,这里比我在西宁的宅子好太多啦。”
“你喜欢就好。”薛仁山目露怜惜之色,叹道:“这次幸亏有你老太太才能化险为夷。”
李长生笑眯眯道:“老太太也是我嫡亲外祖母嘛。大舅舅这么晚叫我过来是何事啊?”扫了一眼薛仁山的衣服,还是官服,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就急着召见她。难道真是皇帝快不行了?
她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薛仁山又清清嗓子,“这么晚让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嘱咐你。此事事关重大,本来没打算让老太太知晓,但她坚持不肯让你进宫,我只好把事情原委与她道明了。”
见李长生听的专注,薛仁山面色凝重地道:“宫里盛传皇帝病重,其实并不属实。”
“不属实?”李长生诧异地睁了睁眼睛,啧,怎么好像在空气里嗅到一丝阴谋味啊?
“这件事知道人非常少,这府里除了我和寿儿没人知道。”薛仁山深吸一口气,“当今圣上并没有病。”
薛仁山的话让李长生怔了半天,装病?那天扯上老太太逼着她答应去给皇帝治病,你们装得可真像啊!瞅了瞅薛仁山,老狐狸!又看了看从刚才就一直站在一侧沉默不语的薛寿。她记得这二表哥和那个九皇子还挺要好的,怎么忍心骗的人家团团转?想起那个傲慢的小皇子,对了,皇帝干吗好好的装病?耍自家儿子玩吗?
不过,城里的王气确实在衰弱,当今天子寿数将至这是事实啊,怎么会是装的呢?真搞不明白!李长生脑里一时思绪万千,理不出个头绪。“皇帝好好的为何装病啊?”
薛仁山微皱眉头,“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记得进宫后照常诊治,对外一样宣称皇帝病重,小心别露了马脚坏了圣上的大事。”
“那为何要我进宫啊,多此一举嘛。”李长生撇撇嘴。
薛仁山父子听了这话互视了一眼,见薛仁山点头,薛寿解释道:“为了更逼真,也为了取信楚王。楚王便是前日九皇子的嫡亲三哥,圣上猜忌已久。现今朝局敏感,太子有疾,东宫不稳,皇三子楚王、皇二子燕王皆已经成年,年岁相当,现下又羽翼渐丰,都易储之心,皇上对他们早已忌惮许久,这次装病也正是作此打算。”
“皇帝真是狡猾!”听到薛寿的话,李长生很是咋舌,有了点的觉悟,“他这是要引蛇出洞?”
虽然打的比喻不算恰当,但大体也是这个意思,薛寿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九皇子眼见我薛府因为皇帝病重一再惊慌失措定会深信不疑。那么他背后的楚王也就会相信皇帝真的病重,大意之下定有疏忽,圣上等得就是这个时机。”
这薛二表哥也就十六七的年纪,说起阴谋来连眼都不眨一下,正可谓后生可畏,再锻炼几年可不就是一个老狐狸的接班人啊。
“呃,那燕王呢?”听着皇家秘闻,李长生很是热血沸腾,“皇帝算计了一个儿子,另一个也不能厚此薄彼嘛。”
薛仁山淡淡道:“圣上心中自有乾坤,非我等能擅自揣度。”
李长生暗自腹诽,同样是算计,老子算计儿子就叫拨乱反正,儿子算计老子就叫图谋不轨,很显然,薛家是拨乱反正那拔的。都说天家无父子,儿子老子都互相猜忌,累心又费脑,竟连夏侯丹那么小的孩子都被人当了棋子。暗暗为那个一面之缘的九皇子掬上一把同情的泪。
暗看了眼那个拿皇子作棋子薛仁山,不愧是薛家家主,老狐狸脸上依旧不动如山,好像刚才只是交代了一件极简单的事。其实确实也不太难,只要照着吩咐做,他们的主子是皇帝,照着皇帝的意思办就行了。但说起来简单,牵连的却是一大群人命的事。看来薛家历经三百年风雨屹立不倒,如何做家主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
“老太太那边,我打好招呼,她已经同意了。”薛仁山再三次叮嘱:“只要你小心点按吩咐行事,皇帝圣明不会与你难为的。你三叔也在太医院供职,但他对此事并不知情,你小心别走漏风声。”叮嘱完毕便让李长生回去歇息。
李长生出去后,房内剩下薛仁山父子。薛寿有些低落,薛仁山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对九皇子感到愧疚。毕竟天子只有一个,我们薛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薛寿低声道:“儿子明白。”
薛仁山扣了扣桌案,喃喃道:“楚王之后是燕王,圣上这是一心想扶持赵王啊。”
算起来,赵王其实是最无可能继位的,他的生母出身寒微,除了皇帝的宠爱就什么也没有。今上九子中除了赵王,其他八子各个母族显赫。太子有疾,东宫迟早易主,如今皇帝要拿燕楚二王开刀,这是在为赵王扫清障碍啊。
大庆上一任文皇帝是个实在不怎么样的皇帝,在位十多年,把祖宗基业都挥霍的差不多了,搞得大庆有一段时期竟然氏族大于皇权,文皇帝驾崩的又早,现在的武皇帝登基时只有六岁,氏族的强大让皇帝不得已娶进一个个氏家女子借以巩固皇权以及制衡他们彼此,四十多年隐忍不发,足见今上卧薪尝胆之心。
屋外天色极黑,薛仁山隐约有些担忧,若是可以他并不想薛家卷进这场风波,特别是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他深叹一口气,苦笑,可是皇命不可违啊。
正文 第九章 问安
第二日一早去给老太太,碧瑶打着帘子迎出来,老太太已经起了。屋里头人太多,李长生进了门就看着铺天盖的锦绣衣裙,各式各样的样色,各式各样的绣文,像是夏日午后绚丽的彩霞,屋子里又暖又香,明明是隆冬,这里却一派春色。
老太太端坐正中一张酸枝木罗汉榻上,雪白的头发梳了高髻,插着金点翠镶珠宝菊花簪,戴金镶珠耳坠,绛色花团簇锦袄裙着金褐色衫子外套,端的是神采奕奕,华贵逼人。
娄氏张氏林氏围着坐在她手下,接下来是薛福薛安,几个大丫鬟身在一旁伺候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笑话凑趣逗老太太开心。言笑晏晏的,好不热闹。老太太眯着眼养神,神色比昨日见着还要红润些,李长生心里宽慰。
“表姑娘来了。”
老太太立时睁开眼,笑容温柔可亲,对走进来的李长生招招手,“长生丫头,快来快来,坐奶奶身边来。”
张氏也凑趣道:“现在表姑娘是老太太的眼睛珠子,和她一比咱们都变成鱼目珠子了,不怪老太太嫌弃。”
林氏看了张氏一眼,笑道:“二嫂要是有表姑娘一半的本事,保管老太太也疼你疼得像眼睛珠子。”
娄氏看了一眼李长生,沉默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好了,你们都别眼红了,她就是没那个本事我也一样疼。”拉过李长生的手,老太太一脸疼惜道,“昨晚睡得好吗?”
“好极了。”李长生笑眯眯道:“老祖宗今日觉得怎么样?”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就好。”
琢磨着老太太这意味深长的眼神是在说昨晚薛仁山的话,李长生思量了一下,面对老太太那真心关爱的模样时,她很快把面部表情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看着老太太充满笑意的眼睛和温和醇厚的笑容,李长生带着感激的笑容,欲语还休,脉脉含情的看着老太太。
很多时候,不说比说出来的效果还要好。一个人的肢体语言最能表明他的真实情绪,老太太笑着轻抚李长生的脸:“好孩子,你受苦了。”
李长生低着头害羞的笑,“没什么,老祖宗疼我就好。”又装村:“老祖宗今天气色真好身上也香,这衣裙头饰穿在身上多精神啊。”
周围人轻笑起来,老太太微微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嘴甜,倒是会卖乖。”
李长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埋进老太太怀里揉了揉,“我说的是事实嘛,不信您自己问她们!”众人都连忙点头称是。
一条娇脆的童音不甘寂寞的在罗汉床边响起:“你就是李家表姐姐吗?奶奶是说你治好了她的病,我大伯都没办法,你真有这么厉害吗?”
李长生闻言回头一瞧,只见一个穿豆青色小袄,脖子上戴了个赤金长命锁的男娃娃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便知这就是二舅舅薛仁海的独子薛康,当下笑道:“是呀,你是康哥儿吗?”
薛康点点头,歪着脑袋看了眼李长生,稚声说道:“但是‘天乙神针’原本是我们薛家的,你是小偷!”说完怯怯看了一眼端坐在林氏身边的薛安。
老太太本来是笑盈盈的,顿时沉声问:“康哥儿,是谁和你这样说的?”
见老太太生气,张氏连忙推了推薛康,“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还不快去向你祖母和表姐姐道歉!”薛康知道闯了祸,直往张氏身后躲不肯出来。
老太太沉下脸,“康哥儿出来,告诉祖母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薛康才五岁,薛仁海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张氏爱逾性命,见他被吓住了,连忙起身代他向老太太赔罪,“母亲,儿媳教子不严,望母亲看在康儿还小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我没怪康哥儿。”老太太摆手打断,眼中一厉,威严扫视众人,“康哥儿还小,若不是有人教他怎么会这么说?今天你们都给我听着,我不管什么‘天乙神针’,也不在乎‘天医’是李家人还是薛家人。薛李两家结仇已有百年了,百年的恩怨谁是谁非我们后人谁也说不清楚——”她握着李长生的手,“我只知道长生丫头是我亲亲外孙女,被逼陷在两家的仇恨中四丫头一个就够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薛安,意有所指,“年轻人有空就多练练针法,钻研钻研医理,不要瞎想些有的没的,医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
李长生抬眼看去,薛安面色不变,依旧一副温婉雅致的模样,就像她耳边坠着的珍珠一样柔和莹润。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不约而同的看着李长生,表情都很复杂。老太太哼了一声,“记住了?”都连忙道:“记住了。”
作为小辈中的排行最大的薛福得空打着圆场,“奶奶,不如先用早膳吧?”
老太太点头,转头去问碧华,“备好了?”
碧华笑答:“都备好了,就等着太太小姐们移步了。”
老太太扶着李长生的手臂站起身,“大家一起去吧。”
转过屏风膳食就设在后堂里,一屋子花团锦簇的太太姑娘们转移到后面,这也是老太太病好后大家第一次聚在一处吃早膳。
不愧是薛府,膳食精致,光是食器都与寻常人家不同,饭食花样繁多。李长生暗暗数了数,光小菜就是十六个碟子,粥有四样,各种点心糕饼吃食更多,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李长生胃口大开,喝了两碗不同的粥,吃了两个水晶包子,一个香煎饺子,在老太太的特别关照下,又喝了一碗乳羹。来到薛府这四日,就这顿早饭吃得最心满意足。不管饭桌上其他人是什么心思,反正李长生很开心。
早膳结束后,老太太打发大家散了场,又拉着李长生叙了会子话,等出了老太太园子已经是巳时。
青霜边给李长生罩上石青银鼠披风边问:“姑娘回园子?”
李长生点头往颐寿园方向走去,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表妹妹。”
李长生回过头便见是薛安,湖绿色暗纹夹袄石头青色绣花长裙,头戴一朵碗大的绢花,越发显得小脸娇柔弱不胜衣,笑容温婉地走上来,“表妹妹这是要回去?我正说要去你那里向你讨教医术呢,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
还真是好巧啊!
看着薛安花月静好的脸庞,李长生突然想到了昨天她端来的那盘水晶糕也像她此时的脸庞一样,那么的晶莹剔透。
李长生抿唇笑道:“三表姐不是特地在此等我吧?那多不好意思。”
正文 第十章 落水
“怎么会,咱们可是嫡亲表姊妹呵。”薛安微微一笑,“快走吧,天气冻着呢。”
青霜正要紧随其后,被薛安的两个丫鬟素月素星一左一右地插进来挡住,笑盈盈道:“青霜姐姐,三太太吩咐了我们姑娘给表小姐备了点东西,你先随我们去拿吧。”
青霜有些迟疑,薛安笑着吩咐:“我娘备了些吃食,你跟素月去拿吧。不用担心,我陪表妹妹走走。”
青霜不好拒绝,只好向李长生蹲了下来,跟随素月下去。
李长生一直扑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听着薛安说话,没有半点不悦。二人沿着曲径缓步行走,素星跟在后面离她们有些距离。李长生心想,这要么是薛安要和她说些什么,要么是要对她做些什么,反正直觉都不是什么喜事,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薛安到底想干什么。
薛安看了看前面,“早上四弟弟说的话表妹妹别往心里去,四弟弟还小。”
什么话?哦,对了,说她是小偷。李长生眨眨眼,“怎么会,三表姐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不过说起来寿哥儿好像很黏你。”李长生笑笑,“我没弟弟又没妹妹,估计不招小孩子喜欢,三表姐就不同啦,一定是说什么寿哥儿就会应什么。”
薛安抿抿唇,“这府里四弟弟最小,大家都很疼他的。现在看祖母疼爱你,他也许是吃味,过段时间适应了就好了。”
李长生并不接口。
薛安又抿抿唇,“表妹妹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
“没有没有。”李长生连忙摇头,笑嘻嘻道:“三表姐美丽又温柔我怎么会有误会呢?”
薛安没再说话。
曲径前面是一群假山,旁边是个荷塘,李长生刚转到假山后面,耳边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一串炮竹夹着火星子迎着她扑过来,她忙去躲闪,却听“啊”的一声惊叫,旁边薛安紧紧扯住她的衣袖让她没法子躲开。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长生来不及多想,脚底一滑,扯着薛安“噗通”一声,顿时一起跌落进一旁的荷塘里。
素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急忙喊:“快来救人啊。”荷塘虽然不深淹不死人,可是时值隆冬,荷塘里的水浸透衣服,冷风一吹,跟鞭子似的打在身上。
李长生勉强挣扎着将头浮出水面,抹干脸上的水不停地咳嗽,入水的时候不小心呛了,睁开眼看隐隐约约看到岸上有人往这里跑。
李长生狼狈地爬上岸,一旁薛安也在素星地搀扶下上了岸。还好现在是冬天,衣服穿的多,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出丑。
薛安哆嗦着却一脸关怀,“表妹妹你没事吧?”眼圈红起来,“都因为我。”
李长生心里呕得要死,但还是得勉强回道:“我还好,三表姐无碍吧?”
这一问,薛安立时响应似的不停咳嗽起来。
这时对岸的薛寿已经赶到,指着方才放鞭炮的罪魁祸首薛康气极斥责:“到底怎么回事!”
薛康本来就被吓着了,害怕得直抖,经薛寿这么一吼,哪里还说得出话,“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薛安见状连忙护在薛康前边咳边劝:“二哥哥,别吓着四弟弟了。”
李长生感觉浑身冷得要死,连打了两个寒战。忽然一件石青色大氅向她兜头扔了过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嫌恶响起,“怎么每次你都是这副鬼模样!”
氅衣带着温暖的人体体温让李长生微一愣神,只见面前人一身大红色暗花紧袖夹袍,腰间束着织锦腰带,挂着个翠玉豆荚珮,眉如刀裁,目光明亮。果然是夏侯丹。
李长生心里一动,觉得这小孩虽然脸臭臭语气凶巴巴,不过看上去倒是生动可爱满招人疼的。
说到夏侯丹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原来是因为他自那日见识到李长生神乎其技的回天医术,回宫后在华贵妃和楚王夏侯玮面前很是吹了一番,直把李长生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说的华贵妃动了心思,想亲眼见见这个小神医,他心里也对李长生有点好奇,于是今日便又打着找薛寿的名头来了薛府。
刚从外面来到内府,路过西园看到桥对面一片嘈杂,眼见身边薛寿直往那里跑去,他抬眼望过去,正好就见李长生湿淋淋地爬上岸,瘦小的身躯被湿淋淋的衣服裹着,嘴唇虽然冻的发紧却仍旧是往日那般安然,倒是一旁和她一起的薛三小姐,现在被身边的丫鬟护着立在一旁,仿佛受了多大的惊吓。
这时娄氏、林氏、张氏与薛福也得了消息赶过来,见到夏侯丹在此具是一愣,然后都蹲身见礼。
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是有血缘的堂表妹们这副模样薛寿也不便此时久留,更不用说是外男的夏侯丹。眼见丫鬟仆妇们都围上前,确定她们二人无碍,夏侯丹他们便转身避开。
待他们走后,一旁的薛康一见到张氏就哭哭啼啼地扑入她怀里,张氏一看心里大概有了数,看到薛安和李长生的模样便道:“这可怎么得了,岂不是要病了,我屋子离这儿近,赶紧去我屋子里换套衣服。”
林氏更是扑到薛安跟前夸张叫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子没见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指着素星的鼻子骂道:“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没用的贱婢!”众人面上如常,却各有心思。
好好的走怎么会掉进河里?康哥儿怎么突然会在这里,竟没有一个婆子跟着?不过现在不方面往深处想。
薛安在一旁善解人意地道:“我本来和表妹妹一起走,突然被四弟弟的鞭炮声吓到,心里慌乱一不小心踩空了,回过神时就掉进水里了。”这番话下来,把薛康摘了出去,告诉大家只是一个意外。
李长生微微一笑,薛安倒是极会说话,不过心里怎么想的就说不准了。她记得清楚当时鞭炮飞来是薛安紧紧抓住她让她不好躲闪的,所以她才会拉她一起下水泡泡。薛福打断道:“大家先别说了,妹妹们受不得冻,赶快扶着回去暖着才是紧要的。”
娄氏点头,吩咐道:“青霜,你扶着表姑娘先到二太太院里把湿衣服赶紧换了。三弟妹,你的安寿园离这儿也不远,你也快带三姐儿去换身。”
青霜忙扶着李长生去张氏那里,林氏也带着薛安赶紧回安寿园换衣服。
李长生到了张氏屋子里,进内室换衣服,穿着妥当后,看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件石青色大氅,大氅的内里已经被她弄湿了,想起夏侯丹一贯骄傲任性的神色,又想起薛仁山说过的话,李长生摇头感叹,九皇子啊九皇子,有个那样的爹看来你以后的路会非常坎坷的。
青霜伺候在一旁,一脸心事的样子,李长生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有话说?”
青霜低头替她整理裙裾,闷声问:“姑娘刚才真是不小心?”
“为什么这么问?”
青霜抿抿唇,“就是觉得巧。”
李长生问:“三舅母给了我什么,拿来我看看。”
青霜一顿,“没到三太太屋子就听说姑娘们了,没来得及拿。”
李长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