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第1章
《VUGUE》最新一期的封面图将选择戚茹。
这消息出来之后, 许多十八线小模特咬碎的银牙想要啃下她一块肉来。但转念一想, 又放弃了。她们恨不得戚茹再胖个百八十斤, 谁会想着主动替她减肉呢。
戚茹是谁, 一个身高一米六, 体重一百六的亚洲女人, 业界称她为微胖界的女神。面上说的好听, 实际上说她微胖完全是给面子——因为比起一年前的两百斤大肉团,她已经瘦了很多。
而《VUGUE》,是全美最火的时尚杂志, 在纸媒逐渐没落的二十一世纪三十年代,它凭着独有的时尚嗅觉和挖掘最具潜力模特的能力,牢牢霸占了时尚杂志龙头的位置。一向偏好体态纤瘦白人女性的杂志这一回剑走偏锋, 选择黄皮肤的亚洲女性当做噱头, 当这位亚洲女性还是个胖子时,已经不能用爆点来形容了。
戚茹也没料到自己能有此荣幸。来美十多年, 她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成就。当初会来美国也是因为在国内无牵无挂, 又正好遇上来中国取景的一个美剧剧组。他们需要找一个黄皮肤胖子来饰演一个小傻子, 彼时她高考失利, 大学无望,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副导演了个小配角。
在研究生遍地走的中国, 她这般的高中毕业生不知几多。美国一直以自由出名,兴许能在异国闯出一番天地。演完那部剧之后,她接受了副导演的邀约, 表示愿意跟他去美国, 哪怕只能演些不讨喜的配角。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虽然没有大火,但常在电影中露面的黄皮肤也给民众留下了一定印象。需要搞笑的亚洲角色时,导演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戚茹。光是胖这一点,可供发挥的笑料便甩了别人一大截。
去年美国官方电视台制作了一档以科学瘦身为主题的真人秀综艺,挑选在美定居的外国人参加。强烈的文化冲突与减肥这个经久不衰的话题放在一起,掀起了一阵热潮。
戚茹便是嘉宾之一。
她虽是黄种人,却生的白净,五官是亚洲人特有的柔美,圆胖的脸上有几颗顽固不化的痘痘,但一层粉底一层遮瑕也能完全掩盖。戚茹性格又温和,在节目组完全不会与他人起冲突,中华文化强大的包容性在她身上得以体现,神秘的东方美让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加上她的好友,真人秀节目的编剧,米莉亚小姐的力捧,戚茹终于小小火了一把。
得知自己要去摄影棚拍摄写真照时,戚茹兴奋得大叫,一蹦……
三寸高。
没办法,体重摆在那,轻盈不起来。
好消息需要分享,多一个人多一分快乐。掰着手指算了算,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男友了,戚茹便打算给自家亲爱的一个惊喜。
穿上自认为最得体的小红裙,戚茹来到一栋大厦楼下。她没有选择人多的楼梯,反而从空无一人的楼梯口踏出了一小步。
“亲爱的路易斯,想我了吗?”戚茹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问。
她正在爬大厦的楼梯,十六楼,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为了美丽,为了健康,为了多陪小男友几年,她还是选择听从医师的建议,改了懒惰的习性开始减肥。有了真人秀的基础打底,好歹她不会累得当场晕倒。
路易斯的声音飘飘忽忽,在话筒中显得有几分失真:“茹,当然想,每天想你想到发狂。听说你拿到了《V》的邀请?真不愧是我的宝贝。”
这番甜言蜜语戚茹丝毫不觉得腻味。她自打来到美国就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希望得到肯定,得到鼓励。友情要有,爱情也要有。路易斯便是这样一个角色,在她身后默默支持她,陪伴她。
“亲爱的,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和你分享,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是吗?那我明天就回家,等我。”末了还给了个亲吻。
戚茹本想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到了他公司的,没想到路易斯这么快就挂了电话。不过没关系,还有两层,很快就能见面了。
脚步越来越重,但戚茹并不觉得难受。半年多的练习让她习惯了这等强度的爬楼。可在还剩半层的楼梯转角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还不和那个死胖子分手!每次都拿这个哄我,这次你们再不分,我看我们也不需要再继续了。”
“亲爱的,我也想和她分手啊。谁愿意和一个死胖子在一起呢?她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上个月我好不容易搭上那位喜好书法的陆先生,拜托她写一副毛笔字,啧,那字跟狗啃似的。哪像你,弹钢琴跳芭蕾的模样真迷人。只是最近她正当红,舆论不好操控。等真人秀最后一期结束,热度降下去了我马上和她提分手。”
“你说真的?那个蠢女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也不知道米莉亚看上她哪一点,非要捧她。我难道不比她好看,不比她有才华吗?听说她连个野鸡大学都上不了!”
“好了好了,不说她。玛斯特你在我眼里才是最美的。”
随后是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吻。
再好听的声线也掩盖不了戚茹此刻内心的震惊与悲伤——那是她的枕边人,路易斯充满磁性的嗓音。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和一个肥婆在一起还不腻呢。不愿意学习新的技艺,也不愿捡回旧时爱好,又老又丑又不愿改变。自己不是早就料到路易斯总有一天会提分手的吗,还矫情个什么劲。
揉揉润湿的眼眶,自嘲地笑笑,戚茹放弃了走完剩下半层楼寻找路易斯的打算。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The Man》的封面照已经替他争取过来了,下月米兰的时装会展米莉亚也在她的请求下为路易斯留了一个男模的位置。
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之前路易斯对她的好她也没忘,近五年的陪伴做不得假,然而情之一事向来复杂,不爱就不爱了吧。没什么要抱怨的。
掌心的汗水不断冒出,戚茹撑着栏杆扶手打道回府。再听那热吻的声音,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当场给他们几个巴掌——不抱怨的前提是男人不出轨。
但她忍惯了,事情闹大对谁影响都不好,她还有自己的事业。看清了一个人渣,也不虚此行。
幸好,还有一个真心相待的米莉亚没有离开。闺蜜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戚茹整天宅在家中,不穿衣服无伤大雅。
才刚下两节台阶,那两人的声音又清晰地传来。
“今晚去我家?”是玛斯特。
“当然。戚茹曾说,中国有句古话,春宵一刻值千金。宝贝,我等好久了。那个女人根本不能让我体会到快乐。”
“哈哈哈,白花花的肥肉谁看着不倒胃口。路易斯,真不知道你以前怎么下得去口。”
“还不是为了你。没有她的钱,你那辆车怎么来的。小没良心。”
“好啦好啦,知道你对我好。听说米莉亚和她一块投资的游戏上市了,她最近又赚了不少。路易斯,Valentino又出新款了呢!”玛斯特丝毫不觉得用戚茹的钱有什么不对,她一直认为戚茹抢了她的资源,连米莉亚这样的好友也该属于她而非戚茹。
戚茹这下忍不住了。拿了她的钱去养另一个女人给她买车就算了,还非要诋毁她。和自己睡倒胃口,那就吐啊。还有玛斯特,拿了之前的还不够,还妄想再从她身上捞金,又当又立这是骗谁呢。
路易斯还说什么中国有句古话,拿着她说过的话去哄别的女生上床,这事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了。那么美好的一句话是你能随便糟蹋的吗!
往日的柔情蜜意,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只有一颗爱钱的心是真的。米莉亚说的没错,是她高看路易斯了,被他那一丝的宠爱迷昏了眼。
怒急攻心,戚茹三步并作两步重新上楼梯。可惜阶梯太高,戚茹也不常穿高跟鞋,一脚踩空,戚茹庞大的身体向后一倒,整个人如同皮球一级一级往下颠。砰地一声撞上墙壁之后,戚茹发出一声痛苦的□□。
以她以往拍戏的经验来看,恐怕头部此刻已经撞出来一个豁洞。
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惊动了调情中的路易斯。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玛斯特不满意他的走神:“什么声音,这又没人!”
“不行,我们去看看。我真的听见了,不会是有人偷听我们说话吧。”
玛斯特一惊,牵着路易斯往台阶那边走。才走过转角,便看到底下满脸是血的红裙女人。
女人已经看不出原貌,但那一身肥肉和长长的黑发,除了戚茹之外不作他想。
“茹?你怎么了?”
路易斯说着就要下台阶去扶她,但被玛斯特拉住了。
“路易斯,不是我们推她下去的。这是监控死角,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让她自生自灭。活下来是她命大,死了于我们无关。”
路易斯显然心有愧疚,两人争执不休,却也一直犹豫着没有下来。
戚茹透过朦胧的双眼看向台阶之上,路易斯惊慌的面孔和玛斯特的惊讶得意交集在一起。她小小地勾了勾唇,再也不动了。
若是有下辈子,要努力学习,要才艺双全,不要当一个胖子,不要有心脏病,不要……看上人渣。
正文 第 2 章
“茹茹, 起来吃早饭吧。虽然放假了, 还是要早起锻炼身体啊。伟人说过,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可不行。”
温柔沧桑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戚茹被子一裹, 闷闷的声音从薄被中传出。
“知道了, 就来!”
磨磨蹭蹭赖了十分钟床,戚茹这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三天了,她回来已经三天了。
一睁眼看见掉了皮长着蜘蛛网的天花板, 老旧破败的房子,属于自己的后来被压坏的单人小床,以及阔别十几年的奶奶, 一切陌生又熟悉。绘着观音像的日历挂在裂缝的灰墙之上, 红色字样清晰地映入眼帘。
7月13日。
2010年7月13日。宜嫁娶,宜动土, 宜迁居——诸事皆宜。
她狠狠掐了一把骨瘦如柴的手臂, 只能捏到皮的部位痛意瞬间传到大脑。
不是假的, 她没死, 她重生了。
再如何怀疑如何不相信, 过了三天孩童般的生活, 戚茹也终于认命,安了心。
上辈子的事情就在三天之内,脑海之中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 最终定格在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她的死亡不怨任何人, 路易斯和玛斯特只是没有施以援手,却不是罪大恶极。
谁叫她胖的连走路都不稳呢。
纠结上辈子显然毫无意义,她即便是想要报复想要出口恶气也找不到人,路易斯这时候才上小学,玛斯特也许还没出生。唯一会伤心的大概只有一直帮助她的米莉亚,但她也有自己的圈子,哭过一场也就罢了。
往事如烟,谁会专程去纪念一个小丑。这辈子不要再活成那个窝囊废了。
戚茹伸了个懒腰,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清空,回到眼前。
重活一世的感觉还不赖,没了渣男,没了肥肉,没有青春痘,每天有慈祥的奶奶嘘寒问暖,还有总跟在她身后摇尾巴的隔壁大黄狗。
只是……
戚茹坐在饭桌前悠悠叹了一口气,摸摸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捧起缺了两个小口的瓷碗,咕噜咕噜把米汤喝了个精光——如果非要叫它为粥的话,也不是不行。
——自己那一冰箱顶级食材怎么没跟过来呢!不及时吃要坏掉的!
叹气解决不了问题,脑补后悔没用,上辈子的钱财留不到现在,新的人生要有新的活法。不就是再奋斗一次,命还在,什么都好说。
戚茹收拾好碗筷,开始新的一天。
对于她这个伪初二生来说,暑假是不用写作业的。她翻了翻书桌上的暑假作业,三合一的厚厚一大本已经被之前的戚茹写完了。这是她的性格,作业先写完了,就有大把的剩余时间来打工赚钱。
戚家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破旧的二层小平房除了能遮风避雨,多余的享受是一概没有的。喝的是白开水,吃的是稀米汤,偶有猪肉打打牙祭,给清汤寡水的日子添些烟火味。
没什么值钱东西,门锁还是要上的。锁好门,戚茹带上水杯往戚奶奶工作的制衣厂走去。
临安市的西北角有一片被人遗忘的地方。高低相间的老旧楼房,日夜开工的制造厂,勉强温饱的百姓,这是临安的老街,别种意义的贫民窟。农村至少还能种地,而他们,除了当年父辈传下来的一栋房子,什么也没有。
四十多年前,西北老街才是市中心。戚爷爷花了大笔价钱购置了一小块地皮,起了一栋二层小平房。当年老街是顶繁华的地方,二层楼房建起了一栋又一栋,小卖部、菜市场还有新建的小学和中学。
谁知道领导班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市中心越搬越远,老街被抛弃了。往外有大批的空地可开发,还有铁轨与高速,谁会留着破败拥挤的老街做市中心呢。
戚茹走过一栋又一栋的小平房,来到宽阔一点的大马路,左拐了一个大弯,进了一家店面还算宽敞的制衣厂。
“戚奶奶您孙女又来了。小茹可真是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帮奶奶干活了。”
“是啊,我家那个臭小子怎么也喊不动,死活不肯来帮我,见天玩游戏。”
戚茹听了也没放在心上,穷人家的孩子,不干活难道去要饭吗。戚奶奶听了别人的夸奖倒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让戚茹先歇歇再干活。
戚奶奶的工作不重,只要有一双手便能做好。制衣厂每天都出产大批成衣,但衣服上长长短短的线头需要人提前处理,将看得见的线头剪尽,然后再装运出库。
这活实在太简单了,除了工资十分低,附近老人都抢着做,要不是看戚家可怜,老板发了善心,戚奶奶早就被挤走了。
一件一毛钱,似戚奶奶这般手不快眼睛也不太好的人一天都能剪上二百来件,更别说年轻眼睛好使的戚茹了。她不愿意休息,也不乐意听那些正在踩缝纫机的女人们八卦家长里短,一心一意坐在奶奶身边剪起线头来。
她手快,一个上午便有了戚奶奶一天的成果。刚交了手里的货准备再领一批,就听老板娘说开饭了。
这家制衣厂与别家不同,中午免费管饭,虽然菜色不好,味道倒也差强人意,比起戚茹每天吃的米汤强上百倍。只可惜不准外带,饭盒也统一交给厂里保管,戚茹上学啃馒头的时候,戚奶奶在厂里望着盘中餐替小孙女哀叹。
“戚茹啊,想好考哪所高中了吗?”老板娘往她碗里打了一勺韭菜炒蛋,把饭压得实实的。
“还没,分数够上哪所就去哪所吧。”戚茹下半年念初三,还有一年就要中考了。
“还没想好?现在就得努力了,你要是能上一中,等于一脚踏入了一本大学的门槛。别说大学重要,选好高中也关键得很。”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板娘。”戚茹扒了扒碗底下的两小块肉,感激地说。
上辈子她为了就近照顾奶奶,选择的坐落在老街的临安二中,她分数已经够上了一中的分数线,但不拔尖的成绩没有奖学金,学费也极贵,不是戚家能负担起的。二中离家近,校长为了留住她不但免了学杂费,还发了三千块给她。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想法。一所好高中必然是要的,二中的学习氛围,图书资源以及教育水平都比不上一中,她不想重蹈覆辙,走上辈子的老路。
至于学费,总有办法的。
每个月的十五号是发放工资的日子,戚奶奶领到了七百块零三元的工资,带着戚茹去小超市背了五十斤大米,又去街尾的猪肉摊买了一斤肉并一根大骨。
傍晚的猪肉已经不新鲜,老板为了卖出去,还抹去了两块钱的零头。
趁奶奶在厨房忙着煲汤,戚茹便打算往废品收购站走一趟。
“奶奶,我去陈叔叔那看看有没有新到的课本,一会儿就回来。”
戚奶奶一听塞给她两张钱,反而催她:“去吧,多呆一会也没关系,找书更重要。”
离家不远的废品收购站承载了戚茹初中的大部分记忆。戚茹双亲早亡,爷爷在她刚念初一便从屋顶摔了下来,留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家穷屋贫,戚茹学会了在废品收购站淘宝。有崭新的教材,只写了两页的精美笔记本,重新上一根芯就能写的圆珠笔,以及大摞的报纸杂志当做草稿纸。
“陈叔叔,今天有学生卖课本嘛?”
每到暑假,废品收购站便要迎来大批的废旧书本,初三和高三毕业生靠着卖书的钱都能请同学吃上一顿。这也是戚茹最快乐的时候,她不仅能淘到书,运气好甚至可能淘到学霸的笔记。
“有,喏,你看那边,五个大麻袋,全是高中的书。今天是一帮学生一块来的,我给她们称斤的时候听她们说拿了钱要去吃冰呢。吃冰可不便宜。”
陈发家在老街的废品收购站开了十多年,店里的称比戚茹的年纪还大。陈发从小看着戚茹长大,对她来挑书的行为大加赞赏,不仅不在意收来的课本被她捡走,还会主动向学生们说,若是到他这卖书,要比别家高两毛一斤。
家境优渥的人当然不在意这点小钱,也不会绕远路来老街卖书,但周边的原住民可就心花怒放,横发一笔小财。虽然这边的原住民学习成绩还比不上戚茹,课本也被划得看不清原样。
戚茹蹲在地上解开麻袋挑挑拣拣,挑出一整套比较新的高中课本和练习册。幸运的是,其中有一个女生有收集的癖好,她把高中三年大大小小测试的试卷全部留了下来,上面有详细的正解过程,作为考前复习卷。这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之前戚茹也来挑过,但一般人不会留着前些年的试卷,一张一张的,收集起来也烦,考过之后就不知道丢哪了。
“怎么样,挑中了吗?”陈发倚在一辆自行车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问道。
戚茹用自己带来的书包装好,装不下的部分就抱在怀里,然后掏出十块钱递给陈发。
“陈叔,我挑好了,这钱你拿着买烟吧。”十块钱虽是小钱,但戚茹抱走的书不多,以陈发的收购价格来看,只多不少。
陈发顺手接过放在兜里,推拒是没有用的,戚茹会想方设法让他收下钱,要不她压根不会把书带走。
“行,我收下了。你过来看看这车。”陈发拍拍身边的自行车,对戚茹招招手。
那是一辆半新的黑色山地,锃亮的把手在收购站昏黄的灯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车前的横杠上贴了一张时下热门漫画《海贼王》的贴纸,也许是为了掩盖蹭掉的漆皮。车座的流线顺畅,骑起来一定不会有太大的摩擦伤到大腿根。以戚茹在后世挑剔的审美眼光来看,这都是一辆异常漂亮的山地车。
于是她称赞道:“这车好漂亮,陈叔你捡到宝了,居然有人会把这车当废品卖。”陈发开的是废品收购站,而非二手车店铺,在他这,再好的自行车也只能按照废铁的价格收购。
陈发挑挑眉,按耐住掏打火机的右手,将香烟重新夹在耳朵上,献宝似的说:“是吧,我眼光还不错。送你了!”
正文 第 3 章
“送我?陈叔你开玩笑吧。”
这辆车的卖价不会少于两千, 陈发以废铁的收购价只要几十, 但劝对方把车卖给他需要多大的功夫可想而知。况且对于戚茹来说, 超过十块就是一笔大钱, 她不会真要陈发送礼物给她。
麻烦人家已经够多了。她没脸要。
陈发抖抖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那个小伙子看起来挺有钱, 一身名牌货, 我看他把车停在隔壁小卖部还唉声叹气, 就问他怎么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说家里限制他玩网游不给他零花钱,但他和人约好了要上网通宵打游戏, 想把车卖了换点钱花,说大不了回家被骂一顿,想要自行车父母会重新给他买。”
说到这他掏掏耳朵, 一脸不解, “我就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买到二手车行去,他说他家就是做自行车生意的, 不好转手, 最多只能当废品卖。我就劝他卖给我了, 一斤铁两块钱, 我多给了一倍呢!”
戚茹不可置信, 一个人要有多缺心眼才把山地车当废铁卖。
“好了, 既然卖给你了就好好收着,没事骑出去兜风也气派。陈叔我得回去了,奶奶等我吃饭呢。”
陈发立马拦住她, 拉着她纤细的胳膊道:“陈叔不和你说笑, 我希望你能考上一中,老街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二中有多差我们都知道,里面有几个学生真正在学习。一中升学率高,只是离家远,公交不如骑车方便,坐车也贵,你考上了就需要一辆自行车。只有一年了,陈叔希望你看见这辆车,能够激励自己,一定要考上一中。你奶奶还有我们这些邻居照顾,不用担心。”
戚茹一愣。一天之内两个人连续告诫她要努力,一定要上一中,不能一辈子困在老街。
原来,他们都希望年轻人能够离开,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戚茹转身看向门口,幽暗的小巷子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鸡鸣犬吠,孩童的哭喊,大人的怒吼及老人的安抚纷杂交错,巷口的垃圾桶传来刺鼻的臭味。狭小的过道挤满破旧的电瓶车,归家的壮汉撞倒一辆,成片的车子倒了下来,他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甩手走了。
她明白,如果选择上二中,一切就和上辈子没有区别。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从她重生那天起,她就决定了。
戚茹微微一笑:“当然。陈叔,我不会被困在这里的。我一定会上一中,一定。”
清亮的双眸中闪着坚毅的光,陈发不由自主被吸引,他松开捏着戚茹的手,郑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信。这辆车你拿回去吧,当我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戚茹这回没有拒绝,深深朝着陈发鞠了一躬:“谢谢陈叔。”
推着山地车回到自家飘着浓郁骨头香的小平房,戚茹抱着一打试卷发愁——车是好车,但山地车,不好装车篮啊。
戚奶奶从厨房的小窗户向外望,看见孙女抱着满满的书回来,一张老脸泛起愉快的笑容:“茹茹,去放了书包,洗手吃饭了。”
她那个年代,书比饭贵,上得起学的都是大户人家,如今孙女有这般好的机会,能上学能念书,她想都不敢想,生怕哪一天时代就变了,回到以往的日子。她家孙女是个会念书的精贵人,得好好对待。
不求能有多大造化,但求识字明理,不当睁眼瞎。
香喷喷的白米饭,炖的入口即化的排骨,甜味十足的白萝卜,久违的味道熏得戚茹眼睛酸涩,但始终不见泪珠滴落。
戚奶奶还在絮叨:“小陈是个心地好的,多去他家走动走动,他老婆走的早,这么些年不见他重新找个人,哪怕是凑合着过日子呢,家里没个女人总不方便。”她一边往戚茹碗里盛汤一边补充,“明天喊他来家里吃顿便饭,我烧点肉,把你徐爷爷也叫来。好不容易你放暑假了,家里也热闹些。”
听到那个‘徐爷爷’戚茹筷子一顿,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隐约找到点印象。
“奶奶,爷爷那二胡呢?”戚茹饭也不吃了,丢下冒着热气的汤碗跑进储物间翻找起来。
“哎,你找那个做什么。你不是说不学了吗,我给你收起来了。”戚奶奶慢腾腾跟着上二楼,从自己床底下挪出个雕花大木箱,拿出一把红木二胡。
箱子里常年放置干燥剂,二胡又有琴盒保护,至今保存完好。琴头雕刻的凤凰目珠圆润,笔直的咖啡色红木琴杆透出暗光,散发出浓郁的古意。唯一不太美的是弓杆的竹节处开裂,弓毛脱落得不成样,只剩稀疏的几根。
给弓涂上松香,戚茹把放松的弦调紧,运弓试了试音,还没找准,那把弓就完全报废了。弓毛从中间断裂,残留的松香洒了一手,惹得戚奶奶笑出了声。
“突然又想继续学了?可惜你爷爷走的早,你还没出师呢。”戚奶奶乐呵呵,不为老伴的离开感到忧伤。
戚茹将年纪比她大了两三轮的二胡放在大腿上,把彻底报废的弓放回琴盒,凭着感觉又调了调音,按了按弦,这才抬头对奶奶说:“嗯,我要继续学。徐爷爷可以教我。”
她们口中的徐爷爷本命徐宏,是戚爷爷的拜把子兄弟,两人原来在同一个京戏班子做伴奏,一把二胡拉的出神入化。四十多年前戚爷爷带着班主的女儿从北方逃难到南边,成亲生子,时隔多年,战乱中失散的把兄弟终于相遇,在临安定居。
戚茹上高中那会,虽然免了学杂费,但生活依旧困苦。父母的保险金早就在爷爷治病那会花费得所剩无几,到她念高二时,制衣厂搬走,戚奶奶的工作也没了。徐宏谎称爷爷的二胡是当年高人所制,很有收藏价值,主动提出要以高价买入,这才让戚茹安然度过了高中。
只可惜因为她毫不犹豫地卖了爷爷的心爱之物,徐宏和她们家也慢慢断了往来,奶奶去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徐爷爷一面。
重来一世,她不要再当一个书呆子,丢失了的爱好要重新找回,爷爷的意志她要继承下来,绝不辜负爷爷十年的栽培。
第二天上午,戚茹敲开了隔壁的大门。大黄狗名角见了她便围着她转,尾巴竖的老高,嘴里发出兴奋的嚎叫。
“名角儿,不能咬裤子哦。我就只有一条裤子了。”戚茹小心保护着自己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轻柔地摸摸大黄狗的脑袋让它松嘴。
“去!”徐宏呵斥一声,名角垂着头嗷呜两下蹲到墙角去了。
徐家和戚家不一样,二层小平房还带了个院子,里头种了一棵桂花,树底下摆了一套石头桌椅。炎炎夏日,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戚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今天不跟着去厂里了?”徐宏给她沏了一杯花茶,盛上一碟绿豆糕。
戚茹没好意思又吃又喝,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徐爷爷,我想和您学二胡。”
徐宏一愣。
一年多没听到隔壁传来的二胡声,徐宏内心其实是有些寂寞的。自打戚老头过世,戚茹便停了二胡的学习,拼命念书,放假也只是打工赚钱,将爱好束之高阁。他送的琴谱放在书架最上方,埋了厚厚一层灰。
一根学艺的好苗子就此枯萎,徐宏也惋惜过。但现实给人迎头一击,戚家穷,戚奶奶不愿接受他的帮助,戚茹自尊心又强,周围人一直给她灌输只有学习才有出路的理念,她就再没碰过二胡了。
“你想好了?练琴会耽误你学习的时间,你不怕?”戚茹这一年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日夜苦读,时不时就去废品站淘书,从年纪中段拼上年级前三,虽然只是在老街的中学排名,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会耽误的。上课只要用心,回来稍微用功成绩就能保持。我保证,每天能有至少四小时的空闲来练琴,还请爷爷教我。”
重学二胡这事,戚茹并非心血来潮。上辈子她除了一个高中学历,其他什么也没有。在娱乐圈混还是靠着米莉亚的帮助,没有一技之长的人生是可悲的。若是她日后依旧落魄,凭着一手二胡功夫还能上街装瞎子卖艺。如果再努力一些,靠着艺术家的方向去,她这辈子就圆满了。
中国的民乐在缓慢发展,学习二胡琵琶之类传统乐器的人不多,但在十年后,国家出台了传统文化保护政策,国家涌出大批学习传统民乐的青少年。可问题是,老师不多,真正能达到教授学生知识技巧水平的民乐老师十分稀少——能每三年在巡演中露脸演奏的徐宏算一个。
恐怕徐宏此前一直留在老街是为了看顾戚家,等戚奶奶逝世,他才放开手找寻新的使命。
说她功利也好,爱好也罢,总之她不会放弃的。
徐宏垂眸思考一会,严肃的表情缓缓浮现:“那好。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七点来我这里,午饭点回去。坚持完整个暑假再说吧。”他没让戚茹当场拉首曲子给他听,戚茹一年没碰琴手总会生,留给她一点时间先熟悉熟悉。
戚茹放下茶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谢谢徐爷爷。”徐宏还没说要正式收她,师父一词她暂时不能叫。
拜师一事有了好的开头,戚茹骑上那辆山地车问奶奶要了一百块钱,去了临安市最大的乐器行。
二胡的弓断了,她要买一把新的。
正文 第 4 章
临安市首屈一指的琴行要数有声琴行。
它不但出售各类乐器, 还培育了无数学子。艺术方向的考生基本选择在有声琴行接受培训, 教学的老师说起来也赫赫有名。
十二年前, 红极一时的非云摇滚乐队在演唱会上宣布退出歌唱界, 转而当起了幕后老师。键盘手、吉他手及鼓手都是业内大拿, 他们向社会招收精通各种东西方乐器的人才, 合资开办了有声琴行。
琴行一成立便有众多粉丝捧场, 更甚者父母带着小孩一块上课学习,场面红极一时。十几年过去,热度才慢慢降下来。但它依然是临安乐器行的龙头, 只要创始人不拆伙,它便有十足的凝聚人吸引人们前赴后继。
戚茹蹬着山地车来到琴行,将车锁好, 摸了摸裤兜中完好的一百块推门进去。这是一笔巨款, 她必须得小心谨慎。
女孩子骑山地车的很少见,即便是技术性要求不高的Trail【注】, 在临安市也没有几人会在市区内道路上骑行。戚茹这么大咧咧把车往琴行外一摆, 便吸引了众多男性的目光。
陆景行便是其中之一。
“看见刚才那小妞没, 人家骑起来就是美感。看你, 每次上车跟只狗似的卧在车上。”
“那是我买的车不好。再说, 我乐意用那个姿势, 你管得着!”
“也是,这辆车真是漂亮。不过轮胎有点没气,磨损比较严重, 该换了。”
周围人的谈论悉数进了陆景行的耳朵, 他不动声色瞄了一眼车身,眼尖地观察到那张破坏了整体美感的贴纸,眸色一暗。
这辆车,和他上礼拜被偷的捷安特长得一模一样,贴纸还蒙在那么巧妙的位置。若是他感觉没错,被贴纸掩盖住的地方,有一个用白色喷漆喷上的大写字母,L。
但他的车明明是新买的,按理说轮胎不应该磨损得如此厉害,除非是被人换过了,故意让它看起来旧一点。
他望着女孩进入的大门,抬头看了看店铺名,转身走了进去。
女孩的身影极易辨认,普通的纯白T和浅蓝色的牛仔裤被她一穿像是偷了大人的衣服,松垮垮挂在身上,脖颈处露出一大片白,锁骨突出得吓人。过长的裤腿被她挽起两截,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腕子,一双白色帆布鞋已经被洗成了米黄色,鞋带岌岌可危,一个用力便能扯断。
唯有高高扎起的马尾给她添了几分精神气。
陆景行目测她不会超过一米五。
上前站在女孩身旁,陆景行发现她在看二胡。没有询问店员,她一排一排看过去,最终停在一个玻璃柜前。
眉毛一挑,陆景行有些讶异。
二胡在人们的印象中,一向是老年人才会的玩意,低沉哀切的声音尤其适合苦难人家。街边卖艺求生的老人几乎都是拉二胡的,找不到一个搬着钢琴手风琴上大街弹奏。由于人们对二胡的刻板印象,学二胡的小孩是民乐中最少的。
尤其是女生,寥寥无几。
戚茹眼光不错,跟着爷爷学艺十年,选弓的眼力劲自然也培养了出来。
“麻烦一下,给我看看那把弓。”戚茹指着一把白毛紫竹的长弓对店员小姐姐说道。
店员见多识广毫不惊讶,似戚茹这般在没有标签的柜台中一眼相中好弓无需介绍的人也不少,只是年纪都比她大上一轮。
摸了摸弓毛,轻轻坳了一下弓杆,戚茹满意地点点头。她能确定这是全马尾毛,粗细均匀,数量至少在三百五十根以上。唯一的难处是,一百块可能不够。
有声琴行受人欢迎,价格亲民是一大原因。店铺大,货源广,价格自然比人流量少的琴行低上几分。有声琴行的人不屑于抬高价格,学艺是件费钱费力的事情,有声的目标是培养更多的艺术人才,而不是赚钱。好东西留给高端玩家消费,平民有平民的玩法。
但再平民,该有的价格也不能少。
戚茹握着弓犯了难,之前换弓换蛇皮都是徐宏托朋友直接送到戚爷爷手中,徐宏家收藏各式各样的二胡也是朋友主动送来的,她完全不清楚市价。
当店员温柔地说出九十九元的价格,戚茹松了一口气。掏出一张红票子,接过找回的一块钱,戚茹拿上包装好的弓准备离开。天气太热,她可以买一根棒冰回去和奶奶分着吃。
但一个男生叫住了她。
“你不试试吗?如果用着不顺手还能立马换。”陆景行指着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黑檀二胡,琴筒上一层薄薄的松香粉残留,还没来得及清理。
少年的声线清澈透亮,变声期未到,听起来让人十分有好感。戚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时被他阳光的笑容晃花了眼。
上辈子在娱乐圈见到的俊男美女不少,似陆景行这般单纯干净的少年也多,她初遇路易斯也是在他不谙潜规则,懵懵懂懂自己打拼的时候。
可惜人总会变的。
戚茹移开目光,转向他手指的方向。她第一次来琴行,还不知道那是为客人提供的公用二胡。
她对着少年露出疑惑的目光,对方向她点点头,以示肯定。
犹豫地看向店员,小姐姐忙露出一个微笑:“确实是可以试用的。不好意思啊小小妹妹,我以为你不是第一次来就没说。”实在是戚茹自己拿了就走的气场太强,店员还以为她是常来的顾客。
既然能试,戚茹也就不客气,让小姐姐替她取下二胡,自己将新买的弓挂好,涂上松香,运功拉了一遍音阶。
很准。
这是陆景行听完戚茹调音后的第一印象。
陆景行对二胡不熟,也看不出戚茹运弓的姿势对不对,但每一个音都在它该有的位置,不长不短,不高不低。
女生的乐感比他只强不弱。陆景行正事不忙,双手插兜站在戚茹前方不远处,准备听女孩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这一拉,戚茹起了兴致。琴行的二胡和爷爷那把不一样,音色要更亮些。实际上她十几年没碰二胡,也没料到自己能找准音。这具身体对二胡的记忆还很深刻,仿佛中间空置的一年根本不存在。
四周传来各种声音。弹钢琴的,拨琵琶的,还有叮叮咚咚敲木琴的,大家都在店里试音,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戚茹于是拉起了昨晚才刚重新看过谱的《战马奔腾》。这首曲子是戚爷爷最常练习的一首,从战乱年代死里逃生的老人总对战争有莫名的情绪,戚爷爷没有上战场,只能用音乐表达一份微薄的支持。
节奏断断续续,二胡的声音有些刺耳。年代久远,她实在是有些忘了。但真正摸到弦,听到熟悉的音符后,戚茹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需要谱子,手下自然而然流淌出和谐的乐段。
逼真的马嘶声响起的那一刻,有声琴行陷入寂静,成了无声琴行,落针可闻。
唯一的声音是欢快的二胡,激烈的马嘶。戚茹浑然不觉周遭的寂静,她全身心沉浸在曲目中,享受着久违的快乐。
异国他乡奋斗近二十年,举目无亲,她哭过笑过,喊过闹过,最终只能归于平静。成年人该学会面对现实,曾经的单纯变成了世俗,日复一日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连财富也带不来多少快乐。
一切重头来过,她隐约从音乐中找回了一份天真。
一曲毕,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戚茹这才发觉周遭传来的视线,她对着给她鼓掌的大人小孩露出最真诚的微笑,将弓取了下来,把二胡还给了店员小姐姐。
“谢谢。”拉完二胡神清气爽,压抑在胸口的不平随着音符的跳跃消失,心态彻彻底底回到了她的十四岁。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前世的恩恩怨怨就留在前世,她能过好这一世便是恩赐。有奶奶,有师父,有曾经的爱好,还有上辈子的记忆,至少不会再落魄到去国外当丑角。
少女微弯的眼眸透出轻松惬意,方才还紧绷的身体变得随意。改变太明显,陆景行微微点头,抛去追问自行车的念头,对少女释放出善意:“你拉得很好,学了很多年吧。”
戚茹:“还好,十年了。刚才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要先回家了。再见。”
不过大约他们也没有再见的机会。看男生的穿着以及背的挎包上那不显眼的logo,以戚茹近二十年培养出的审美眼光来看,这一身绝对不少于奶奶一年的工资。
有钱人家从来就和她扯不上关系,如果可能,她想自己成为有钱人。
正文 第 5 章
回家之后, 戚茹发现高估了自己。
那个拉琴拉得很棒的, 只是一段记忆而已。失去了那个心境之后, 戚茹练琴的记忆已经不能让她再拉出完整的曲子了。
戚茹的记忆力并不强, 一直靠反反复复的背诵记忆才勉强跟上高中的学习, 以至于高考难度一加大, 她直接就落榜了。练琴也是如此, 阔别几十年,戚茹再拿起二胡,只能记得指法, 却已经不能很好地运用了。
翻开徐宏送的考级曲谱,戚茹从一级开始练起。在娱乐圈她学到的东西不多,耐心算一个。沉下心来背谱摸弦, 脑海中搜索为数不多的关于爷爷教学的印象, 戚茹一顿一顿拉着曲子。
不成曲调的二胡是难听的,以往戚茹的二胡拉得欢快, 周边邻居也乐得欣赏, 当做免费的音乐会来听。但现在, 戚茹的水准一降再降, 拉琴像是锯木头, 时不时还有杀鸡叫。
简直是一场听觉灾难。
徐宏在隔壁小院里听着戚家二楼传来的刺耳音调, 摸着胡子揉了揉名角儿的狗头笑了。
他认为好笑,别人家可就认为是噪音了。
戚家在巷子尾,实际上并不影响多少户人家。戚茹拉琴又在二楼最里间, 传出去的声音只有左右前后四家能听见。
原本左边这户姓刘的人家待人客气, 说话也好声好气,但,凡是总有意外,谁都有牛气起来一飞冲天的时候。
刘全友踢着拖鞋来戚家拍门,声音震天响:“戚茹你干啥呢!拉个破琴吵得人耳朵都要坏了。别拉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街里很少有人睡午觉,上工还来不及,哪有那金贵的午觉时间。男人们干得多是体力活,女人除了缝缝补补还要帮着煮饭送饭,谁家都没个清闲时候。
戚茹听见了拍门声,生怕那扇老旧的木门给他拍散,连忙下来开门道歉。
“刘叔,是你啊。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睡午觉。要不先进来喝口水,这天热,喝点菊花茶?”戚茹知道,夏天被人吵醒就很难睡得着了。
她抱歉地弯弯腰请刘全友进门,却在弯腰那一瞬看见他裤兜里露出手机一角。手机在2010年也不算是稀罕东西了,诺基亚在这时候还很有市场,后世满天飞的苹果三星等智能机还未占领中国市场。直板和翻盖机还是市场主流,民众的手机基本在千元以下,但是,绝不是老街的人能用得起的。
尤其刘全友用的就是苹果。
看着戚茹往自己手机上瞄,刘全友不免得意笑起来,大方地拿出来炫耀:“小茹啊,瞧瞧我这手机,是不是没见过!你们班的同学都没有吧,同学家长都不一定用的起呢!这可是进口货,瞧瞧,还能拍照,可比小灵通强多了。”
“嗯。刘叔你这是在哪发财了,这手机可不便宜。”
刘全友小心将手机装回裤兜,默默自己油光发亮的脑袋打着哈哈:“没有没有,就挣了一点小钱。没多少,我先回去了。”
送走了刘全友,戚茹也没心思拉二胡了,反倒思考起前世的事来。上辈子刘家仿佛也是这个时候搬走的,那时她一心扑在打工和学习上,对周边事物一点不上心,还是戚奶奶总唠叨隔壁没人,房子又卖不出去,冷冷清清没人陪她说话,这才记住了刘家。
说起来也是刘全友命好。他每天做梦自己能通过买彩票成为百万富翁离开工地,离开这穷乡僻壤,可惜次次打水漂,十几年了买福利彩票的钱估计有小一万。但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生日和老婆的生日数字组合起来,总有一天能中奖。
上个月他从工地上赶回家,一不留神被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撞了。那期的彩票结果出来,他又没中,正是火气大的时候,拎着那个男人脖子就开始打架。刘全友力气大得很,没一会就把那个男的揍到在地,疼的他叫爹。
打完一场才发现原本被男人抱在手里的孩子晕倒在地,刘全友不是恶人,脑子清醒之后还以为自己因为打架把小孩伤了,一急就要送他去医院。没想到躺在地上的男人不让他抱,不让他送医院。
刘全友疑心一起,发现小孩身上毫发无伤,不像是被他伤了,倒有点像是睡着了。
再一看穿着,小孩穿的干干净净,男人破破烂烂还一股嗖味。刘全友当即认为自己遇上了人贩子,电视上天天放新闻,人贩子都长的一副猥琐样,像极了。一报警,果然是人贩子。
刘全友被派出所表扬之后,又去买了一注彩票。这回中了,二等奖,纳税之后到手近一百万。他立刻选择在一中附近买了层学区房,打算下个月就搬家。
只可惜老街的房子不好出手,没人愿意买这里的房子。政府没有拆迁意向,开发商也不看好老街,连租都没人要。
戚茹却知道,这片老城区在两年之后会被一个大型地产集团买下,改造成影视基地和配套的酒店。那一年她高一,戚家按面积分到一笔拆迁款,戚奶奶高兴了好一段时间。拆迁款不多,却足够戚茹上完四年大学。然而好景不长,突如其来的脑溢血带走了戚奶奶的生命,也带走了那一笔钱。
她起了一个念头:“也许我可以买下刘家的房子。”
刘家和徐宏家一样,厨房单设在小院里,住宅面积比戚家大了一倍,最让戚茹心动的是,刘家是巷子最后一户,后面的小片竹林若是操作得当,也能买下来。
邻里街坊这么多年,刘全友也不会提价,让戚奶奶去谈肯定还能更优惠。
只是,该怎么劝奶奶呢?
戚家本就没钱,吃一顿肉得等上一星期,家里的小二层刚好够住,她是绝对不会拿出钱来买这么一栋破房子的。戚茹还要上高中,九年义务教育到初中就断了,高中学费一年要两千多,加上伙食费,戚奶奶那两万多可怜巴巴的存款根本不够用。
何况拆迁是在高一,还要等上两年才能变现。这两年里,难道要大家去喝西北风吗?
钱钱钱,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
“Oh,so low on cash!”戚茹抱住脑袋喃喃自语。
等等,她说了什么?英语?
真是傻了。
戚茹一拍大腿,决定趁这个暑假去当家教。别的科目她忘得一干二净,但在美国呆了近二十年,她相信,整个临安除非外国人,否则找不出一个比她更会说英语的。
正文 第 6 章
说干就干, 反正琴也不能练了, 戚茹锁上门骑上山地车去了临安的英语口语培训机构。
中国的应试教育环境决定了学生的英语水平, 除了沿海发达地区, 基本上的学生只会纸上谈兵, 真要让他们和外国友人交谈, 恐怕除了‘你好, 谢谢,再见’之外,别的都不会说。
当年的戚茹就是这样, 被选中去拍那个小配角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溜,整天捧着剧本背那为数不多的台词。后来遇上从伦敦来美定居的米莉亚, 整天跟着她学英式英语, 慢慢练出了一口地道的伦敦腔。
老师水平不够,身边没有足够的外语环境, 新东方之类的培训机构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迅速发展壮大, 成为学生们提高口语的不二选择。
戚茹找的这家学思教育不算太大, 任职的英语老师不多, 但它是离家最近的, 骑车只要二十分钟。
锁好车来到培训机构楼下,戚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带着满腔自信就上去了。学思没有发布任何的招聘广告, 但她有自信, 即便是机构不需要招人,他们也会留下她。
“你好,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们这边有一对一口语服务,还有大班教授语法重点,甚至有线上教学。”
前台姑娘以为瘦瘦小小的戚茹是来学习的,正要给她推荐学生套餐,不料被一口回绝。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来学习的,我是来当老师的。我叫戚茹,请问你们还招人吗?”
戚茹神色真挚,多年的演技打磨让人看不出她的内心想法。然而这番模样在前台小姑娘眼里除了傻还是傻。
如果学生能当老师,那还要老师做什么呢?
“这位同学你在开玩笑吧。我们暂时不招人,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前台没有说出鄙视的话语,她是成年人,不会为难一名未成年。
戚茹淡定:“我真心来贵公司工作,而且只是暑期兼职,不会影响你们长期的运转。你可以先考察我的水平,然后再和老板报告是否要雇用我。”
话音刚落,她拿起手边的中文宣传单开始翻译。
“Do you want to improve your spoken English
Do you want to watch movies without subtitles
30 days……
The phone number is 0794-8008820.”
一整张宣传单被她一口气翻完,前台姑娘已经懵在原地,手指捏着一张书页久久没能翻过去。
她是英语专业的学生,即便没出国也能从影视作品上听到外国人纯正的英语对话,眼前这位小姑娘年纪轻轻,虽然翻译并不难,用的也是最简单的语法句式,但口音却地地道道,老牌绅士的优雅自然散发。
一张宣传单硬是让戚茹念出了邀请函的味道。
“不知道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是否有幸来贵公司任职?”说不紧张也紧张,戚茹对于第一桶金还是很看重的。
“你先坐一会,我去和老板商量一下,马上就来。”前台给戚茹端了一杯白开水,跑上二楼教室去找负责人。
学思机构并不大,租了一栋老式楼房作为办公地点,一楼是前台和休息的地方,上面几层则是隔开了好几个房间作为教室。人手只能说是刚刚好,现阶段老板也是负责教学的老师,暑假迎来一波补课高峰,收钱教学忙的不亦乐乎。
被前台叫下来的老板擦了擦头上的汗,见是一个小姑娘也没有露出轻视的表情,反而友好地伸出手:“戚茹同学是吧,你好,我叫汪勇,是这里的老板。听说你有意向来我们这里兼职当老师,但你知道不是随便一个学生都能来找兼职的。”
他内心是想招老师的,但是机构目前资金紧张,教室连空调都安不起,一到下午热得人发慌。兼职的学生倒可以考虑,能再多招一批学生,却只要付两个月的工资,楼顶还有教室,是个划算的买卖。
前提是戚茹要有真本事。
“当然知道。您可以考考我,做试卷考语法我可能还有点吃力,但口语绝对没问题。”
汪勇一听有些不以为然。这小姑娘怕是自我膨胀了,国内的哪个学生不是从单词和语法学起的,个个考试比说话厉害。过于膨胀日后必成不了大事,还惹人厌烦。
抱着教育戚茹的心思,汪勇招呼也没打就开了个智能手机的话题,讨论国内手机科技发展现状,移动联通推出的3G业务,以及对今年在中国发售的iPhone系列手机的看法。
他刚起了个头,前台姑娘心里一紧,觉得戚茹要吃亏。
科技类话题涉及到很多专有名词,有很多都是这两年才出现的新型词汇,她一个在课堂里学习课本知识的学生能有多了解。
没料到戚茹不但听懂了,还自然而然接了下去。
“……山寨是必然要被正版的取代的,移动联通等通讯行业的巨头不会坐视不管,上半年已经有充话费送手机的套餐出现,山寨机迟早会被逼得全面退出市场。华为等国产企业正在开发智能机,千元以下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山寨机廉价这一优势失去之时,就是它彻底消灭之日。目前市场上流行的安卓系统并不完善,然而苹果也没有做到最好,双方都有发展的潜力……”
前台已经跟不上两人的思维了。汪勇作为机构负责人,老板,来机构学习的又不止是学生,还有小公司的高管,他关注这些话题很正常。但戚茹能跟上,并且发表自己的看法,与汪勇旗鼓相当,实在难能可贵。
十分钟全英对话结束,汪勇拍着大腿笑起来:“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啊!小戚,说吧,你想要教什么方面,口语吗?”
他没有问戚茹为什么能把口语说到炉火纯青的程度,看戚茹冷冷淡淡的表情也知道她不是多么热情的人,她想说自然会说。
“嗯。初中高中都没问题,一对多一对一都行,听说你们还有线上口语教学?是请的外国人吗?”
“有是有,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前两年移民去了英国。要不是为了帮我,他不会接这个活。”也不是商业机密,汪勇和戚茹说了实话。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
汪勇仔细琢磨她这句话,摸着下巴回过味来:“你是说?也想线上?那可不成,我们不能骗人,我那朋友好歹国籍变了,能说是外教,你可还是中国学生呢。”
噱头很重要,但也不能搞虚假销售。他虽是商人,可也是有良心的商人。
戚茹垂眸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要用外国人的身份了?直接说是新来的英语老师不行吗?”
汪勇有些犹豫。学思在线上教学这一点上打的广告便是由外国人教学,并没有请过国内的老师。
戚茹见他犹豫,小小撒了个谎。
“我曾在国外短短留学过一段时间,算是,海归?您试试看,教师信息上写这个可以吗?” 说是撒谎也不算,毕竟她上辈子在国外呆了近二十年。只是这辈子,她还没有出过国。
隔着网线,没有人能见到她长什么样,学思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过去,没人查她。戚茹保证,赚到她心中的金额便立马收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汪勇看了看戚茹的穿着,也知道她可能是缺钱,不再拒绝。
“也可以,但学生们一看是中国人,很少会选你。说实话,我以前也想过自己来,但人家一看,有外教在,没有想要跟我聊天的。而且真正选线上的学生不多,一小时一百块 ,有几个学生愿意花这个钱。”
戚茹抬头直视汪勇:“我想试试。”
正文 第 7 章
“我想试试。”
汪勇看戚茹如此坚定, 也不是多大事, 没多想就同意了。待遇好说, 戚茹也没讨价还价, 五五分成。她还是没有名气的兼职生, 第一次打交道要给人留下好印象, 凡事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不出意外的话,戚茹寒假还会再来一趟。
把戚茹的名字挂在线上口语课排班课表上后,汪勇又继续回到二楼上课了。具体事项有前台姑娘和戚茹商讨, 用不着他这个大老板来决定。
汪勇擦着汗走了,前台姑娘这才开口招呼戚茹:“戚茹,你居然不怵我们老板?”
除了机构负责人的身份, 汪勇还是个老师。老师有老师的通病, 面对学生时自然而然流露出威严。前台姑娘作为他的手下,平时面对上级的压力就已经够呛, 戚茹作为学生居然能和老师相谈甚欢, 怕是以后要干大事。
“还好, 即便国家领导那也是凡人, 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违法乱纪, 只是一个想要兼职的学生罢了。对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看看你们的其他课表吗?”
“哦,你看吧,这些就是。我叫汪玲, 和老板一个姓, 只是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老乡。”
“好巧。”
戚茹接过汪玲递来的课表,粗略扫了几眼,发现学思一共有三类班。一是根据教育部规定教材而与学校一致的补习班,专为考试设置,二是一对一或是一对多的专门为口语开设的练习班,第三便是线上口语教学。
目前学思教育的学生正好与它所拥有的八名老师相匹配,再多也忙不过来,但戚茹一加入,学思便要扩招。
汪玲并不为此担忧:“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和临安的几所高校有联系,和那边的老师打个招呼推荐几个想学口语的学生过来并不是难事。就看你需要多少了。”
戚茹恍然大悟。远离学生时代太久,她都忘了此时正是临安市教育被严查的阶段。起因是几名高中生因为周末补课强度太大在课堂晕倒,家长往教育部告了一状之后,教育部便禁止中学补课,严查各个学校的周末在校人数。曾有学校为了高考顶风作案,结果校长的职务都被撤了。
少数学生家长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但大多数家长对补课是持赞同态度的。学得越多,高考越有把握。但学校不让补课,老师也不能私下开班,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向民间培训机构。老师们为了学生能多学一点,和各个培训机构也有联系。
“那就八个吧。一对多是七个人为一班,我教一个大班一个小班,一共四个小时,时间都定在下午好吗?”
“可以,我一会给那些老师打电话,不出意外明天你就可以来上课了。五楼还有一间空教室,我带你去看看。”
汪玲起身将戚茹带往五楼,好巧不巧遇上学生们的课间休息,引起一番窃窃私语。
“有新来的同学诶。不知道她在哪个班上课。”卷毛男扒着门框说道。
“卧槽,终于来了个美女。”眼镜男透过他酒瓶底一般厚的镜片看清了戚茹的面容。
“好白好瘦好羡慕!”胖胖的女生捏了捏手臂上的肥肉,无不忧愁得叹道。
……
“那么我明天下午两点过来。先走了,再见。”
戚茹跨上山地车溜得飞快,不一会就消失在汪玲的视野里。徒留汪玲在原地烦恼——戚家没有电话,只能靠戚茹跑腿才能联系得上。若是万一明天没招到学生,可算白跑一趟。
但戚茹一点不在意这些运动量。久违的轻盈让她想要更多地奔跑,骑车能飞起来的感觉实在太爽。她在美国那些年,除了参加减肥节目,出行全靠小汽车。不是不想骑,她怕把车压坏了。
等她开学,一定要好好在塑胶跑道上跑个痛快。
搞定兼职没花去多长时间,戚茹回到家才五点。刘全友不再睡觉,各家各户串门,老远都能听见他拍着肚皮粗鲁的大笑。
未到饭点,戚茹重新拿起二胡练起来。若是不能让徐弘满意,往后的学艺道路会艰难很多。徐宏的水平放到整个中华民乐的圈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失去这样一个老师是人生遗憾。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小时过去,戚茹堪堪将换把练习顺了一遍。
收好曲谱,戚茹站起来活动手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戚茹腰背酸痛。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话一点不假。仅是一年的空窗,原本的戚茹就已经力不从心,何况现在这个,丢了二十多年。
每餐吃肉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又轮到了接连一礼拜的蔬菜汤和白米饭。戚茹草草扒完饭,和戚奶奶说了句自己找了个给小学生补课的兼职,下午会晚点回家。
不敢说是教英语,戚奶奶会起疑心的。
戚奶奶夹菜的手一顿,放下筷子,老怀欣慰地说道:“我们茹茹是个好孩子,知道体贴家里。补课是件好事,自己也能长知识,只是别太辛苦。家里还有钱,别把身体熬坏了。”
戚茹心里五味杂陈,方才没滋没味的空心菜这会让她品出一丝苦瓜的味道。
“知道了,奶奶。你也是,制衣厂那边不用起太早,你多睡会,晚上也别洗衣服,我来就好。有空多去徐爷爷家喝喝茶,看看电视。你不是很喜欢看京剧频道么?”
戚奶奶为了攒钱,每天早早去制衣厂报道,就为了多剪几个线头,等制衣厂关了门就回来洗澡洗衣服,夏天用冷水,冬天也只是烧一些热水兑着冷水一起洗。省水省电,哪里像是家里有钱的状况。
戚奶奶一听乐了:“我小时候听的戏比你读的书都多,哪还有心思听呀,早听腻了。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我也看不懂,喝老徐的茶还不如自家的白开水,我不爱那个味。他那日子是资本家过的,咱们不学他。听说当老师是要备课的,你上去吧,下边我来收拾。备完课你别忘了练琴,昨儿还说要向你徐爷爷拜师呢。”
“知道了知道了,就去。”戚茹没有说帮忙一起收拾的话,奶奶不会让她动手。在她心里,读书人应该干读书人的事,其余事情都有她呢。
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戚茹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运起弓拉出一声长长的哀鸣。
正文 第 8 章
第二天早晨六点, 戚茹就被太阳晒醒了。她的卧室向阳, 窗帘又不厚实, 太阳光直直射在枕头上, 神仙也得睁眼。
轻手轻脚洗漱完, 戚茹带着二胡去了老街后方的一片荒地。这个点巷子里还有好些人家没起, 她再一拉, 刘全友又要来拍门了。荒地清静,周围还有些树木可以吸走声音,是个练习的好地方。
等戚奶奶喊她吃早饭的时候, 她已经能自如换把并且运快弓了。浮躁的心情平静下来,心境平和,努力也给予了回报。
吃过早饭戚茹去敲徐宏家的大门:“徐爷爷, 你在家吗?”
名角儿在里头‘汪汪’两声, 以示回应。
徐宏是个讲究人,早饭和戚家天壤地别。炸的酥脆的春卷配上丝滑的豆浆, 桌上还有一碟桂花糕。
戚茹咽了咽口水, 默念着‘我吃饱了我吃饱了’, 然后恭恭敬敬低头问好:“徐爷爷早上好。”
徐宏夹起一根春卷, 点点对面的位置让她坐:“我就不招呼你了, 春卷是我的, 桂花糕你自己拿着吃。朋友送来的,黏牙,老人家吃不动。”
“谢谢爷爷。”那碟桂花糕摆明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戚茹若是推辞, 指不定他就喂了狗。
饭毕,徐宏沏了一壶普洱,慢悠悠晃动紫砂壶,嘴里问着:“练得怎么样了?”
“不太好,忘了一年,手生得厉害。给您看看吧。”
戚茹打开琴盒,从拿出二胡那一刻开始展示。调弦,试音,擦香和运弓,一步一步按照戚爷爷教给她的来做,又将今早才练熟的换把、快弓长弓及顿弓演示了一遍。《战马奔腾》她已经拉不出在琴行的效果了,还不如选首简单的《茉莉花》。
一曲毕,徐宏放下茶杯,神色未变,叫人猜不出想法。
半晌,他答道:“确实是生得厉害。”
戚茹神色一变,感觉要糟。
徐宏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一红,就知道小姑娘懊恼了。桌上另一个空着的紫砂杯被他倒了个半满推到戚茹面前,徐宏一笑,三层鱼尾纹显露无疑。
“今天上午还练换把,然后把基本的顿弓练练。目前先按你那本谱子来练,过两天我去给你找本更好的。”戚茹手上的是最老版本的考级曲目教材,还是她初学二胡时徐宏送的,如今改版好多回,早就不适应时代发展需要了。
戚茹活了三十多年,自然听出了徐宏的画外音。她恭恭敬敬举起茶杯,两腿一弯跪在了石板上:“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师父,您喝茶。”
徐宏和戚爷爷都是从戏班子里出来的人,同根同源,拜师学艺循古礼,至今戚家还摆着祖师爷的牌子。但戚茹最早学二胡时并没有正式拜她亲爷爷为师,两人都只把二胡看作祖孙之间一项增进感情的爱好,而非收徒授艺。
如今戚茹拜在徐宏门下,名正言顺,并无不妥。反正归根到底,师祖还是同一个人。
名角儿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咬咬戚茹的裤腿,又不敢用力,只好进屋叼了根木棒磨牙。
徐宏没有刻意教授戚茹技巧,反倒在一旁慢悠悠打着蒲扇,摇椅一晃一晃,好不惬意。现阶段戚茹的练习没有什么大问题,戚爷爷以往教的也够用,他最多只在节奏和音准方面帮戚茹听着,培养她的音感。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刘全友也不敢来徐家拍门,抱着他的新手机找牌桌打扑克去了。
戚茹练琴不知疲倦,午饭的点了还没放下弓。名角儿冲她汪汪叫才回神,徐宏早已经不在石桌边,一股糯米味从徐家厨房传来。
“茹茹,你在家吗?”传来的不止饭香,还有戚奶奶的呼唤。
“哎,奶奶我在徐爷爷这呢。”隔着一堵矮墙,戚茹冲自家房子喊道。
徐宏系着围裙直接走了出来,方才世外高人的模样瞬间消失。他径直走向戚家,阻止了戚奶奶开火的动作。
“嫂子你上我那吃吧,今天糯米饭做多了,我跟茹茹两个人也吃不完,这大热天,吃不完我可就倒了。”
戚奶奶一听要把饭倒了,二话不说跟着徐宏走。徐宏在前面摸着小胡子笑了,两只手在干净的围裙上擦了又擦。
这三人组在一块可谓奇特,一对师徒,一对祖孙,一对师兄妹,辈分乱了套。
“茹茹,你如今拜我为师,那岂不是得称你奶奶为师叔?哈哈哈!”
戚茹:“……”
戚奶奶:“……”
完全不想笑。
陆家,陆景行也笑不出来。
穿着小洋裙梳着鱼骨辫的小姑娘扯着他的衬衫袖口晃来晃去:“哥哥,陪我聊天嘛。小姨说了我要好好学英语的。”
陆景行没理她,眼皮虚虚一抬又垂了下去。
这小姑娘缠了他两天,不能骂不能打,只能好话哄着,但他又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每天为此脑仁疼。陆妙是他大姨的女儿,年近三十才有了这么个宝贝女,自然娇宠溺爱,事事顺着小公主心意。
自打陆景行六月回国,就被这不认生的小表妹缠着要陪她用英语交流,美其名曰学习。可他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陆妙根本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陆妙不死心,抢过他手上的原文书藏在背后:“你不帮我就别想安静了,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为什么非要我教?临安那么多培训机构,随便找一家都能满足你的要求。”
“才不能呢!我去看过了,大部分都是国内的英语老师,而且年纪都挺大,聊不到一块去。”
陆景行知道陆妙的想法,不过是想要一个同龄人和她聊国外的八卦,学英语不是目的。她是忠实的漫威电影迷,书柜上各式各样的手办周边全是漫威英雄。问题是她不止关心电影,还关心演员的八卦,可惜没人和她讨论,同龄女生也很少有喜欢外国明星的。陆妙转而向国外寻找,但MSN上认识的人有时差,陆妙晚上上线的时候正是别人上学的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
留学归来的陆景行正巧撞在了她手上,她自然不会放过。而且陆景行在美国呆了十年,知道的内幕肯定比她多。
“我对八卦不感兴趣,要不然给你找一个吧。”陆景行在学校学习都来不及,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与自身无关的娱乐新闻。
暂时打发了陆妙,陆景行打开笔记本上网,搜索各种开设口语课的教育机构。自然而然的,学思新发布的信息入了他的眼。
留学回来的初中生?有点意思。
给客服打了个电话,得知可以先试课一节后,陆景行给陆妙报了名,把企鹅号给了对方。
希望那边可以坚持久一点吧。陆景行摇摇头,翻过一页继续看起了书。
正文 第 9 章
和学思约好的上课时间很快就到了。
戚茹蹬着山地车, 穿上长长的校服外套, 带了个遮阳帽出发了。三十八度的高温, 阳光晒在皮肤上带来一股灼热, 任由它肆无忌惮放肆下去, 戚茹一身白皙的皮肤就要遭殃了。
但遮阳衣这样高级的东西, 戚家是没有的。戚茹夏季只有三套衣服换洗, 外面只好加上一件长袖的校服遮挡住手臂。
经过上一世的洗礼,她深刻认识到,黑比热可怕。
正式的上课时间是两点半, 戚茹两点就到了楼房。汪玲看她满头大汗嘴唇发白还起了皮,忙倒了杯温水给她解渴。
这具身体还是太差,缺乏锻炼, 骑得太快她有种心悸的感觉。和上辈子肥胖之后患上的心脏病有些类似。
戚茹摇摇头, 甩开不好的记忆,问汪玲:“怎么样, 学生招到了吗?”
汪玲拍拍胸口:“当然, 你还信不过我们公司?虽然比不上新东方那样庞大的上市公司, 但在本地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力。老师们都很信任我们。”
新东方大归大, 但临安这种三线城市目前也只有两处校区, 供不应求, 其他的教育机构也能分一杯羹。
七个学生为一个大班,此时只来了一个女生坐在五楼教室等着。戚茹没有备课,还没摸清学生们的口语程度, 她不敢先做决定。
那个女生见到戚茹套着同一所初中的校服进门, 友好地笑了笑,自来熟地向戚茹招招手:“同学,你也是来上课的吗?和我一块坐吧。”
在天朝,除了私立学校,公立中学的校服一向做的又大又丑,一条裤腿能装下两个戚茹。她的手完全缩在袖子里伸不出来,脖子也被遮得严严实实,但裤子太短,露出一截白白的脚踝,整个人上重下轻,像极了反过来的不倒翁。
这番模样虽蠢,无形之中却放松了女孩的警惕,让她看出几分可爱来。
“同学,你不热吗?虽然开了风扇,窗外也有风进来,可是我还是觉得热。对了,你和我一个学校诶,我也是四中的。你上初几啊?”女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只水笔放在指尖转动。
戚茹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心里突然生出一点期待。
她的学生时代,除了拼命学习就是拼命兼职,整天穿的灰扑扑低头走路,又是走读生,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和她做朋友。班里有爱说话的女生,但说话的对象从来不是她。到了美国也只有米莉亚算一个,可她们两都是话不多的类型,相处之间默契有,话题没有。
“同学?你有听见我说话吗?”看她不回答,少女晃了晃手掌。
“我叫戚茹,和你同级,八班的。”戚茹展颜一笑,此时她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口语老师。
“怪不得没见过你,我叫周怡,在一班,和你隔了好几层呢。”少女想了想,补充道,“听说八班班长期末考了年纪第一,成绩超好。怎么样,他长得帅吗?”
戚茹一愣,班长是谁她根本就不记得。重生回来的这段日子她翻过房里的书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找着日记本之类能了解情况的东西。戚茹平时笔纸都是省着用,根本不会拿本子来记日记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于是她含糊着说:“还行吧。”
周怡个性十分自来熟,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八班除了有个学霸出名,级花可也在八班。
“那你和齐瑞秋关系好吗?我们两个班体育课不是一起上的嘛,她一出来,我们班男生都疯了。”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周怡也逃不过。学习枯燥无味,只能聊八卦以调节心情,否则生活就太没意思了。
齐瑞秋?班花吗?这个名字她只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具体长什么样她一概不知。
这会她已经后悔和周怡坐一块了,额头上冒出紧张的细汗。正当她考虑再次糊弄过去时,教室里又进来两个男生。没几秒,又来了两个女生。还差两个就齐了。
时间刚刚好,戚茹起身往讲台走去,周怡愣愣看着她。下一秒,她瞪大了眼。
“Well.I\'ll produce myself first.My name...”
刚坐下的学生也傻眼了,都以为戚茹和周怡坐一块是因为她们两是同学。没想到摇身一变,几个脚步就完成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蜕变。
头顶的风扇吱呀呀转动,搅乱他们的思绪。在座的各位都心情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一个卷发男生举手问:“老师为什么你口语说得这么好?”
戚茹微微一笑:“Emm,I wish everyone can speak English in the class。”
“……”
第一堂课就在学生们的震惊中结束了,周怡离开教室的时候神情复杂,一脸欲言又止。但看着戚茹认真擦黑板又在纸上写些什么,把话咽在了肚子里。
第二堂课开始是在四点十分,依旧是五楼的教室,不同的是,学生只有一个。名为许晴的女学生延续了上个课堂学生们的纠结,感叹着教师的年轻。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心态,认真地顺着戚茹给出的话题思考并用最合适的词语表达出来。
她要出国念高中,这是最后的语言冲刺,不能掉以轻心。
六点整,讲台上的闹钟准时响了起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你的口语水平还不错,就是太紧张。不要害怕说错词,和人交流不一定要非常注意时态,语法,平常对话中外国人也不会特别斟词酌句,用些低级词汇没人在意。交流的最终目的是让人听懂,词汇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许晴的水平比前一个班的学生好太多,要出国念高中,家境一定不错,有较好的学习环境和锻炼环境也是意料之中。
“谢谢老师。”虽然只是一节课,但戚茹年纪摆在那,根本就威严不起来,比起她以前的老师温和太多。也不会总打断她的表达,让她中途停下。
不得不说,戚茹给了她很大的自信。
“走吧。我也回家了。”
戚茹将黑板擦掉,和抱着书包的许晴一块下楼。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蔓延,橙黄色的光线打在骑单车的少女背后,拉出一只单薄的黑影,越拉越长。
戚茹表面惬意,内心却在纠结线上教学——家里可没有电脑。
双脚轻点,戚茹在家附近的一家店铺前停了车。
抬头一看,‘阳光网吧’四个银光闪闪的大字悬在头顶,迎着日光闪得人眼睛发疼。
正文 第 10 章
好学生从不进网吧。
这是戚茹曾经的班主任告诉她们的话。初中生应该好好念书, 去网吧的都是不正经人。尤其学校组织老师在附近网吧查上网学生抓出来一大片之后, 班主任常常开班会强调此事, 还把本班几个被抓到的学生调去了教室最后排以示惩罚。
但戚茹并不认同这句话。去网吧明明可以干正事, 像她, 完全就是去教别人学习的。
晚饭过后, 戚茹问奶奶要了三块钱, 没隐瞒自己的去向。
“奶奶,我去一趟网吧。有些课业资料要查,可能要一两个小时。”
一听是为了学习, 戚奶奶二话不说掏钱。她小心从裤兜中拿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小布包,拿出三张绿色的纸币,又小心翼翼重新包好钱放回裤兜。
“够吗?不够再问我要。”只要是为了学习, 戚茹干什么她都觉得欢喜。
“够了够了。奶奶我走了, 你记得锁好门啊。”
戚茹紧紧攥着钱出了门。阳光网吧离家近,走路五分钟能到, 她怕车子被人偷走, 选择了步行。网吧里鱼龙混杂, 她不做坏事, 不代表别人不做。
这家网吧的电脑都还是几年前的老机子, 打网游也不得劲, 慢慢地失去了客源,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更没什么人来了。戚茹进去的时候整个网吧都很安静, 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前台写作业, 估计是老板的儿子。
戚茹瞄了一眼,只看见牛顿第二定律几个大字。
“你好,要两个小时。”戚茹拍了三块钱在桌面上。这种小网吧不会严格查身份证,甚至会提供一些身份证号让学生可以上网。
小网管从作业中抬起头来,打量了戚茹一番,从一个木盒中随便挑了张纸条给她。
“36号机,喏,输这个身份证号就可以了。”
戚茹循着号码找去,发现36号是网吧的最后一台电脑,在最后一排的最右边角落。这个位置没人注意,更不会有人来打扰。
没想到小网管还挺贴心的。
戚茹登上汪勇提供的QQ号,看了看列表里躺着的为数不多的零星好友,等待着学生上门。
汪玲已经告诉她有一个学生打过电话,想要先试学一节课,满意了再继续。
刚登上没多久,‘滴滴滴’的消息声就响了起来。
少女妙:老师好!
戚茹带上耳机,发了个语音邀请过去。
“Hello?”
网吧耳机的质量不太好,声音传出去有些失真。戚茹原以为话题依旧要自己来引导,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用英语问她看不看漫威电影,对演员们了不了解。
戚茹一愣。她还真了解,只不过了解的都是二十年后的那些演员,这个时候的戚茹还没进过电影院呢。
“略有了解,你想问什么?电影剧情?演员八卦?”
“其实都想。我对他们很感兴趣的,漫威英雄都超帅,我托哥哥买了好多手办。你喜欢钢铁侠吗?不觉得他酷毙了吗?”
原来是个美影迷。重生有重生的优势,即便是没有看过电影,戚茹也能跟着对方瞎扯几句。她算是看出来了,对方根本就不是来学口语的,不过是为了有人陪她聊天。
陆妙在电脑这头兴奋极了,她没料到这个老师居然真的很和她一块谈论漫威,即便她了解的不是很多,却顺着她的话题一路聊了下去。这个老师太棒了!
人越是兴奋,语速就越快,脑速和语速搭配不上,便出现了断层。陆妙的词汇量本就不够,强行给戚茹输出知识已经花了她很多脑细胞,再要往下交流的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快一个小时了,要不休息一会吧。听听英文歌也可以。”
“啊,说到英文歌,老师你听说过Adele吗?她嗓音超棒,《19》里的每一首歌我都喜欢。老师,我放给你听啊。”
陆妙的心思很快从电影和演员上移开,转到歌手身上。
戚茹发现这个小姑娘喜欢的貌似都不是本国的东西,也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少女心。她依稀记得,那会班上的同学都在讨论哪部电视剧好看或是哪部言情小说好看,像她这般喜爱外文的不多。
但人与人之间就应该是有不同的。
戚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敏锐地察觉到那并不是用电脑播放出来的。
“你买了她的专辑?”
“当然,这是我偶像。好不容易抢到的呢。”
戚茹失笑,看来这个小姑娘还真的很喜欢Adele。戚茹回忆了一下前世的几次会面,摇摇头。她那般的女神级人物哪里是戚茹能高攀地起的,能远远看着她在领奖台上发光就已经满足了。
“你会唱她的歌吗?能不能唱两首?毕竟我还是个口语老师,也许能帮你纠正发音之类的。”说实话,陆妙的语感不是很好,发音也不标准,但她爱说,有胆气说,每一句话都能让戚茹听懂,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陆妙突然声音低下去:“啊,可是我唱歌不是很好听。”
“没关系,反正只有我听见啊。我们谁也不是专业歌手,谁都不会嘲笑你。”
“真,真的吗?老师你可不能笑我啊。”
Adele是她最喜欢的歌手,不会唱她的歌都说不过去,即便是洗澡的时候,陆妙都会在浴室里哼上两句。但初中不像大学,时常有艺术比赛,学生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谁管你会不会唱歌。陆妙一直没有机会展示,现在终于能唱给另一个人,她还是小小地激动了一会。
她把词和调背的滚瓜烂熟,虽然唱功不足,可也能听出她下了多大功夫。
戚茹在电脑这头鼓掌,啪啪啪的声音传到陆妙耳朵里,她笑开了花。
这个老师真的很不错,比她哥哥强多了!
“谢谢老师,今晚我很开心。明天见。”最后还送上了一个晚安吻。
陆景行并没有告诉她,教她的老师其实是个国内的初中生。
******
两人对话结束时正好两小时上机时间全部用完。戚茹还没来得及退出企鹅,电脑就黑屏了。
她摘下耳机,正准备起身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戚茹?”是那个小网管。
“你是?”戚茹搜寻了一番记忆,脑海中根本没有对这个小网管的印象。
“哦,我叫王海洋。”他顿了顿又说,“你不认识我。”
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叫住她。戚茹默默把吐槽的话咽了下去。
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白眼却被对方看了个正着,王海洋噗的一声笑了:“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方才听你说英语说得很流畅,似乎比我的听力材料还好一些。想问问你是怎么学的。”
网吧里就这么两个人,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戚茹说话。
王海洋今年高一,曾经和戚茹是同一所初中,那时他初三,而戚茹刚入学。戚茹每天穿着肥大的校服上学,背着灰扑扑的书包还总是低头走路,入学没多久就稀里糊涂撞上了一帮高年级的女同学。
每个学校似乎都有这么一帮不爱念书的学生,他们以欺负弱小为乐,以努力学习为耻。戚茹撞上的,就是其中一个太妹打扮的初三学生。对方当时就怒了,找了自己的小姐妹要围殴戚茹。
王海洋正好从不远处经过,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他装模作样大喊“王老师好,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这本辅导书上有一道……”
对于初中生来说,老师的名号还是好用的,至少那帮女学生听了之后作鸟兽状逃走。等欺负她的人离开,戚茹才慢慢抬起头来,眼里塞满了泪花却始终没让它流下。
王海洋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她身上散发出的低落气息。没等他上前安慰,戚茹自己捡起书包回了家。瘦弱的背影配上不符合身材的巨大灰色书包,莫名的沧桑感汹涌而出,像是垂暮的老人。
所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张脸,咬着牙不肯哭的脸。
虽然对方穿着有所改变,但他只稍稍回忆,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的那个人他就能确定是戚茹。
学业上的问题戚茹有些心虚,她能说好英语完全是重生的功劳。但一些基本的东西她也能扯:“多听多练多交流,没事看看美剧,跟着练语感,再把大英词典翻翻,水平自然就上去了。新华书店有很多口语练习材料,你家如果有DVD也可以借光盘来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天色已晚,她还有衣服没洗,课还没备,明天还得早起练琴。
重生对于戚茹来说,时间很多,却也很少。她想要改变命运,必须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此刻她才意识到那句广为流传的谚语是多么有道理: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见戚茹转身要走,王海洋一急,连忙扯住她的胳膊:“等等,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
陆妙退了企鹅,一路跳着敲开陆景行的房门。
“哥哥,那位老师真是太棒了。快把电话告诉我,我要继续这门课程,最好订它两个月。”
陆景行翻书的手一顿:“有那么好?”对方可只是个初中生。即便是和他一样留学回来的,水平应该和他也差不多。
“当然好,比你好千倍万倍。她居然也懂漫威英雄,还喜欢听Adele的歌,我说什么她都能接的上。我和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放心,以后我不会缠着你了。”
“都要给你吹上天了,不就是能和你聊八卦嘛。电话给你,自己打去吧。”陆景行把电话号码发到陆妙手机上,迟疑了一会又问,“钱够吗?”
“够,这个不用你操心。”
陆景行低头一笑,是他多虑了。陆妙想要什么有什么,被家里人宠着当公主养大,哪里还会缺钱。
陆妙对他做了个鬼脸,拿着手机跑出了卧室。要不是为了和他聊八卦,她才不乐意和陆景行呆在一块。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他迟早有一天变成书呆子。
这样无趣的人以后要找不到女朋友的。
帅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