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往事完矣
大朝,仁和三十年。
秋风簌簌,满地萧条。
灰蒙蒙的天,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
一处残垣断壁的宅子里,传出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响。
黎婉推开灶房的门,浓浓的尘烟呛得她呼吸不畅,抬手盖住了双眼。
瞬时,周围暗了下来。
“侯爷,在吗?”黎婉看不见,只能凭着柴火燃烧的位置往前,小心跨出一小步,烟雾呛得她拿开了遮住眼的手,捂住了口鼻。
视野中一片朦胧,她抬手使劲的揉了揉眼,隐隐带出了泪花,这才看清了灶房的情况。
一口灶,一口缸,一张桌子,还不如北延侯府下人们用的厨房。
“你来了?”秦牧隐坐在凳子上,拾起凳子下的一根竹子,抵在膝盖上,一掰,断成了两截,然后合着扔进灶眼里,覆在烧得正旺的柴上,火熄灭了少许,还好,很快,又燃了起来,火势比之前烈了。
黎婉木讷的站着,被这一幕惊得回不过神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爷什么时候学会了生火婆子的伙计了?
秦牧隐微微仰头,挪了挪身子,空出一截凳子来,“坐!”
许是屋内烟味太重,熏得黎婉眼泪包不住的往下滚。
她鼻头发酸,犹豫片刻,走过去,挨着坐下,垂下头,语声哽咽,“我对不住你!”
秦牧隐今年三十岁,容貌俊雅,气质清冷,缱绻在破败的灶房里也盖不住他周身的气质。
今时,他身上的孤冷越发重了!
他垂着眼睑,顾左而言他,声音不疾不徐“听说前几日黎夫人派人接你回京?”
黎婉偏头,他说话时,声音不高不低,偏生冷到了她心里。她有片刻的恍惚,没提宅子里总共就三人,除了他两,剩下的是她的陪嫁丫鬟,他听谁说来的此话。
泪雨如下,她声带一哽,接着刚才的话,“是我把你和承王来往的书信给了他们!”
秦牧隐猛地站了起来,身下的凳子因着失衡仰了下,黎婉伸手,稳住了凳子。
他两步走到灶台前,揭开盖子,骨节分明的手提着盖钮,指尖泛白。
眼神落转于他发白的两鬓,青丝多少被蹉跎成了白,黎婉不忍再看,错开了视线,似低喃的说“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坐实了你的罪名,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侯爷,老夫人也不会死......”
说着说着她捂着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明知是她犯下的罪,真说道口边时,她宁愿死的人是她。
“你想说什么?”秦牧隐挺直着脊背,一脸冷漠。
“我父亲与永平侯狼狈为奸不假,府里人看得紧,旁人进不去,你书房里丢了的书信是我亲自拿了给他们的!”黎婉知晓,今日必须把该说的说完了。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秦牧隐斜睨着她,讥讽道,“你可是应了黎夫人回京?”说完,忍不住嘴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
低着头的黎婉自顾说着,“妾身害老夫人惨死,害您没了爵位,妾身自知罪无可恕,妾身给表姑娘去了信,拖累了侯爷十年,占了嫡妻位子十年,也该还回去了!”说出口了,黎婉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妾身已经应了母亲回京,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来了,妾身明日就走!”
说完后,一双白皙的手搁在浅绿色纱裙上上,颤抖的握成了拳,指甲陷入了肉里,她感觉不到一丝疼意。
夏青青与秦牧隐亲梅竹马,老夫人与夏夫人也有意成全,是她心思歹毒,横插一脚,棒打了鸳鸯。
彼时,她为用的小计谋沾沾自喜,成亲当日,红色霞帔下,她满心欢喜,这个男子,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
恍过神,她说“等表姑娘来了,代我说声抱歉,祝你们平安幸福!”她心眼小,小得不愿拿她们成亲时的誓言祝福他们。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牧隐俯着身子,瘦弱如柴的骨节划过她脸颊,即使大病初愈,他依然苍白得好看。“黎婉”秦牧隐的语声前所未有的轻柔,清冷的光从他眼神里倾泻而出,满室凉意,“早该如此!”
意料之中,黎婉身子冷得发抖,眼里,刚断了的珍珠又开始凝聚,这一刻,她不敢眨眼,多怕,一眨眼,他的脸就印在豆大的泪珠里,滑落了。
是啊,早该如此了!
汨汨烟雾中,秦牧隐弯着腰,黝黑的双眸如漆黑的夜,冷冽哀转。
十二年来,他见着她从明朗的少女,转成哀怨的闺妇。
他的心,像被刀子一刀一刀割开,翻起的肉被刀子一刀一刀割下然后剁碎。
秦牧隐忍着痛意,唇角激起一抹讥讽,“黎婉,你的心我还真是看不明白了?彼时你宁死也要躺在北延侯府的祖坟里,今时,我被贬为庶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爱名声如你,也有肯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离开?是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黎夫人宝贝你,回京了,肯定会再给你物色一位好夫婿,而且,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他见不惯,分明是她要走,却还要拿旁人当借口。
猛地,似是醒悟了,秦牧隐瞳孔骤然放大,清冷的双眸蒙上了一层了然,“他在京里等着你?难怪!”
秦牧隐大笑开来,印象中,黎婉第一次见到他笑,却是比外边入骨的风还阴寒,“当初逼我娶你不过是借北延侯的权势稳固他的位子罢了,哈哈哈!”
黎婉捂着耳朵,死死咬着嘴唇,“你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秦牧隐缓缓直起身子,眼底如一汪死潭,面无表情,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
她跟着起身,阔步而出。
雨中的身影渐行渐远,两滴清泪从眼角滑下。
急匆匆找来的紫兰发现她手心全是血,心疼的掰开她的指甲,果真,指甲里一片腥红,“小姐,流血了!”
黎婉浑然不觉,伸出手,由着飘零的雨打湿了她伤痕累累的手,慢慢收起掌心,雨混着血渍,一滴一滴落下,一入地,迅速融开来,从怀里拿出一纸和离书,抬起头,瞬时,碎裂的纸散落一地。
她不该跟着回来......
十年来,他心里的人仍然是她,也是,她喜欢的人,哪会那般轻易变心,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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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延侯被剥爵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北延侯子孙百年不得入仕,耳边又回荡起严正巍峨大殿上的浑厚嗓音。
圣上最厌朝堂官员结党营私,他的死对头永平侯笼络了她表哥,借由他书房的信告发他和承王结党营私,意图篡位。
是她,把北延侯的书信送到了表哥和永平侯手里,坐实了秦牧隐串通承王意图造反的罪行。
而她对秦牧隐的抱怨,生生把她父亲推到了永平侯一派。
秦牧隐下了狱,她反应过来,知道成了别人的棋子,回家,她求父亲帮忙,他摇头叹息,事已至此,无能为力。
她想去宫里边澄清,那些所谓的‘罪行’都是子虚乌有。
然而,纷至沓来的是秦牧隐被贬为庶民,逐出京城,承王也被□□起来。
离京时,正值酷暑,她跟着他,去了京郊的林子,老夫人和老侯爷的墓地,他跪在地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他的脸上,一滴清泪挂在他的眼角,她静静看着,跟着流泪,翻新的墓地,光秃秃的新泥上散落了好些冥纸,低沉而压抑。
过了许久,墓地前的影儿动了,起身见着她的那一刻,他一脸平静,眼神无波无澜,不曾问是不是她出卖了他,或许,于秦牧隐而言,她自始至终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对那种人,能抱有什么期待不成?
她放不下他,跟着回来了,老宅子多年没有修葺,围墙倒了,守宅子的老人不知去了哪儿,宅子里杂草有膝盖高,她带着丫鬟把里面的草全部除了,后又找出那些还存活的花,重新移栽,捯饬出的院子才有了如今一派祥和的模样。
安定了陪他到老的心,老天不愿意成全。
母亲来信,要她回京,不然,秦牧隐性命不保,性命不保......
天黑了,风呼呼吹着,吹得院子里的两株槐树沙沙响,空荡的宅子寂静得能清晰听到人的心跳,黎婉有些着急,她已经答应回京了,那帮人还要怎样?
“紫兰,你去门口看看,侯爷回来了没!”收拾好明日的包袱,黎婉取了屋里的灯笼,挑了挑灯芯,递给紫兰,伸出手,又摇了摇头,“罢了,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漆黑的巷子里没有一声脚步声,静谧得可怕,黎婉提着灯笼,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偏着头,看向黑漆漆的小巷,一眼望到头的黑,暗。
天快亮了,一道清瘦的背影从拐角走来,黎婉紧了一整晚的心落到了实处,丢了手里的灯笼,发麻的腿走得不太利索,可她顾不得了,歪歪扭扭走了两步......跑向她曾以为陪他到老的男子。
“侯爷!”
他喝了酒。
黎婉闻到了浓郁的酒香。
皱了皱眉,把他的手搭在肩头,第一次,他没有拒绝,她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紫兰伸手时,她摇了摇头。
她和他只剩了门口到内室的距离了,她要扶着他!
把他安置在床上,她半跪在床边,抬起他的脚,轻轻脱了鞋,掀起旁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的鞋底沾了泥,她找出刀片,认真的刮着鞋底的泥,差不多了,整齐的摆好,坐在床下,坐起来,细细打量着他,眉心微蹙,脸色苍白,可也好看。她擦了擦手掌,手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一遍一遍的抚平他的眉心,可是,没用,平了,又拧成川。
“小姐,得走了!”
天大亮了,外边传来脚步声,接她们的人来了。
“恩!”
黎婉轻轻的在他额间落下一吻,转身,最后一滴泪洒落,似悲喜,似解脱又或是其他,“走吧!”
大朝,仁和六三十年十一月,京都,天晴。
兵部左侍郎成亲,太子亲自上府恭贺,京里多少女儿家艳羡的婚事还没落下帷幕,京兆尹带着衙差声势浩荡的闯进了侍郎府。
后来才听说,左侍郎在婚房里被人杀害,新娘死在了新房外的石阶上,手里还拽着一把血刀。
盛传,新娘黎婉是被剥了爵位的北延侯夫人,左侍郎投靠永平侯依附太子,与北延侯势不两立,黎婉妇嫁从夫,自要杀了北延侯的仇人。
喜事成了白事,京里多少年不曾遇到过了,街馆酒肆,更是把这一桩红白喜事编成了一段故事传唱......
正文 002 今生伊始
夜凉如水,残月当空。
黎婉猛地惊醒,看着大红图案的帐顶,想又是做噩梦了,全身都惊出了冷汗,双手捏着被角,就着大红的锦被擦了擦脸上细密的薄汗,后背的衣衫怕是打湿了。
床帏的灯随风摇曳,灯芯若隐若灭。
睡意没了,黎婉睁着眼,心有余悸的回想梦中的场景,或许,那又不是梦,说不清道不明,很远,很近。
外边的天黑了,又渐渐有了丝亮光。
很快,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是门打开的吱呀声,丫鬟脚步放得极轻,一张脸笼罩在时亮时灭的光下,黎婉仍第一眼就认了出来,紫兰——她的陪嫁丫鬟。
黎婉松了口气,歪着头,看她缩着头,揭开灯罩子放在地上,一手拿着小刀,一手轻轻稳着烛台,将残余的蜡滴慢慢刮掉,放进新的蜡烛后再把灯罩子盖上。
她真的又活过来了,闭上眼,脑子快速回想了番上辈子的事儿,想着想着,惺忪迷蒙的眼恢复了清明,对了,今天是老夫人从寺庙烧香回来的日子,她还要去接老夫人。
撩开帷帐,紫兰弯着身子,收拾好地上的蜡滴,完了,去开窗户。
她似乎很用心,没听到她的动静,黎婉下了床,穿上鞋,轻轻走了出去。
她住的院子叫画闲院,大婚前,秦牧隐提名挂的匾,两进两出,她住了正房,东西厢房留给以后的妻妾,如今还空置着。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一一起了。
黎婉身上穿着单衣,秋风入骨,她却不觉得冷。
抬脚,向下人们住的偏院去。
偏院里有厨房,有卧室,两个管事妈妈和她奶妈住在偏院东边,那里有小厨房,专供下人们用,四个大丫鬟一间屋住西边,旁边两间屋子住着剩下的九个丫鬟和两个守门的婆子。
黎婉走进偏院,她们都忙着,彼此埋着头做着自己的活计,一管事妈妈双手插着腰吆喝着快些。
“磨磨蹭蹭做什么,紫兰姑娘都去当值了,不快些,小心着夫人罚你们一顿!”
她口中的夫人就是黎婉了。
她站在院里,看着她们整理,忙碌。
刚吃完饭走出厨房的月桂见黎婉来了,手哆嗦着,垂下头,一时忘了请安。
“月桂,杵着干什么,昨夜起风了,院里掉了不少树叶,还不赶紧着去打扫,夫人快起了!”张妈妈四十岁了,是北延侯府的家生子,听说年轻时帮着带过一段时间小侯爷,在府里,大家都会给她几分体面,黎婉嫁过来,院里差个管事妈妈,老夫人就提了她的名字。
张妈妈身材偏胖,着了身翠绿色的长裙,圆润的头盘了个独髻上边插了三支玉钗,红黄绿各一支。说话时,眉角的肉一抖一抖,配合着身体的动作,腰间的肉也一上一下,与她说话时,却笑不出来,总会莫名垂着头。
紫兰说是因着张妈妈声音高昂,眼神冷冽,面容严峻,不怒自威,她们看久了会被吓着才不敢抬头的。
月桂身子又抖了抖,抬头时,眼眶有了泪,手还指着她的方向,黎婉扯了扯嗓子,咳嗽了声。
“月桂,弄完了就去院里清扫吧,今日阴沉,估计要下雨,把院里的树叶捡了就成!”
张妈妈身子僵了一瞬,转过来时,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黎婉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别惊动了其他人。
她重生回来的日子不凑巧,刚好是上辈子气不过老夫人护着夏青青,她说了几句重话气得老夫人去庙里住几天回来的日子,府里的人因着这事儿对她议论纷纷,她心里边有气,揪着一件小事打了另一管事妈妈。
打老夫人走了,黎婉就闭门不出,寡言少语,昨夜想起管事妈妈还在屋里养着,来瞧瞧。
“李妈妈好些了没?”
快四日了,浑浑噩噩了四日,黎婉才记起李妈妈的事儿。
张妈妈抿着嘴,没有说话,带着她到了一处屋子,径直开门走了进去。
黎婉看清屋里摆设。
最里的墙角并排放了两张床,床的左右两边各安置了一茶几,上边摆了两个梳妆盒,盒上面架着一面镜子。
屋子正中间有一张桌子,下边搁着四条凳子,桌子上有一个水壶和两个茶杯。
门边往左两步,还有两个脸盆架。
黎婉走进屋,外侧的床整洁一新,里侧的床上被子微微凸起,只露出一个拿后脑勺。
听到动静,李妈妈没有翻身。
“怎么又回来了,你可得盯紧了,别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小侯爷好不容易把老夫人接回来,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李妈妈瓮声瓮气说道。
黎婉耳根子一红,尴尬的移开了眼,那个岔子说的是她罢。
前些日子,老夫人娘家表姑娘上门,送了老夫人一双护膝,说天冷了御寒,老夫人今年四十不到,保养得好,看上去和三十出头的人一般,身子骨硬朗得紧,她就损了两句表姑娘,说得狠了,表姑娘夺门而出,也因此,老夫人气她不会说话,第二日去了庙里。
李妈妈说的实话,由着她上辈子对夏青青的嫉恨,今日老夫人回来她自是要剜老夫人两句,而且,上辈子她也这么做了。
屋里一片沉寂,李妈妈似是察觉到不对劲,翻了翻身子,她伤了屁股,翻身时,难免会擦到痛处,疼得她撕的声吼了出来,看清屋里站的是黎婉,她面色疼得狰狞。
黎婉也尬尴,“李妈妈,我过来瞧瞧你,前两日是我冲动了些!”
“不敢,夫人身份高贵,哪是我们下人高攀得起?我老婆子啊,也老了,只希望安安分分过完余下的日子,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又再打个巴掌,老婆子我经不起折腾了,夫人还是回吧!”
李妈妈说得不客气,黎婉知晓她肚子里还有气,刚进府,她对老夫人秉性不了解,给了李妈妈些好处,了解了老夫人不少事儿,前两日的行为,可不就是过河拆桥?着实是她做得不对。
可惜,上辈子她不懂这个道理,初进府,用着手段摸清了老夫人性子,知晓老夫人和善不用晨昏定省立规矩,她就真的没去过老夫人那儿,闲下来,见着带来的丫鬟婆子被两个管事妈妈压制着,就起了争斗的心思,找着个由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李妈妈打了,后来老夫人回来,李妈妈告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没搭理,她心里就更得意了,自那以后,没少给两位管事妈妈甩脸色,赏板子。
很久后她才明白,老夫人不过问不过是顾忌着是画闲院的人,给她体面罢了。
此时,听到李妈妈抱怨嘲讽的话,黎婉面色一红,眼神恍惚。
“前些日子是我魔怔了,您是侯爷奶妈,即使不做管事姑姑我和侯爷也该敬着你,今日老夫人回来了,我会去她跟前说明此事,还希望妈妈莫因为我做错了与侯爷和老夫人有了隔阂!”
李妈妈奶过侯爷半年,侯爷出生的前半年都是李妈妈奶着,后来老侯爷病逝,老夫人没了支撑精神恍惚,才把侯爷接到了身边,之后,侯爷都是老夫人自己带,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李妈妈就空闲了下来。
侯爷年纪渐长,李妈妈也想清楚了些事儿,侯爷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对她这个奶娘说不上冷淡可也不热络,与其整日端着奶娘的架子惹了府里人嫌弃,不如另谋差事,于是,她求到老夫人想谋份差,老夫人刚开始是不答应的,北延侯府侯爷的奶娘,养着她一辈子不算什么,李妈妈坚持,说侯爷以后大了,身边肯定需要人照顾,老夫人思忖再三,给了她厨房管事的差事。
黎婉进门后,老夫人又把李妈妈调过来管画闲院。
屋里静谧了会,一直没说话的张妈妈□□了话,“好了,打也打了,痛也痛了,就算了吧,夫人还穿着单衣,天冷了,别着凉了,不然侯爷那儿没法交代,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侯爷从老夫人离府了就再没回来,张妈妈身为下人,见着两位主子怄气自是要劝着,一家人过日子和和美美最好,而且,夫人已经放下身段了,如果李妈妈再闹,说到老夫人跟前也站不住理,说不准,最后,吃亏的还是李妈妈。
李妈妈当了几年管事脑子自然灵活,黎婉亲自到屋里来赔礼道歉给足了她面子,有了脸面,她也明白怎么做才最有益,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菊花,笑道“是啊,夫人,回吧,穿厚些,待会还去门口接老夫人呢!”
“恩,那你好好休息,待会我让紫兰拿瓶药膏来,我先回去了!”
黎婉也感觉到冷了,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一天比一天冷,府里的炭还没有发下来,也没有烧地暖,吹进屋里的风透着冷意,走出门,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头,阴沉的天蒙上了一层雾,快下雨了。
正文 003 婆婆回府
雨淅淅沥沥下着,渐渐,大了起来,白日的天瞧上去和傍晚一般,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黎婉拿着两把伞,一把握在手里,一把伞撑在头顶,没让人跟着,独自去门口迎接老夫人了。
等了两刻钟,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黎婉上前,撑开手里另一把有伞,撑在车顶,“老夫人!”
挑开帘子,见着是她,老夫人一时愣住了。
老夫人今年三十九,鹅蛋脸,柳叶眉,身段窈窕,贵气逼人,加之保养得好,脸上没有细纹,她斜睨了身后人两眼,也没说其他,“天凉了又下着雨,我送了信让李妈妈在门边候着!”
黎婉没露出其他神色,搁了手里的另一只伞,她半边身子都在外边淋着雨,小声说道,“今日我得空,就来了!”
话毕,接过婆子手里的凳子,放在地上,伸出另一只手,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随后,把伞让婆子打着,捡起地上撑开的伞,又撑在车顶,“侯爷,下车吧!”
随后,车帘再次被挑开,男子一袭藏蓝色长袍,身形缱绻也有挺拔之势,剑眉下,暗黑的眸子好似孤夜里的寒星,冷冽无光,鼻梁高挺,双唇明艳。
男子动作潇洒,利落的跳下马车,黎婉嘴角苦涩一笑,两世了,他还是如此直白的表达着对她的不喜。
她湿着身子,不好搀扶老夫人,跟在秦牧隐身后,问他,“侯爷陪着老夫人在云隐寺住着?”
料想中,没有听到回答。
她有些难受,吸了吸鼻头,把伞撑到秦牧隐头顶,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要踮着脚走路,伞顶才不会杵着他的头,走了两步,身前的人停了下来。
黎婉仰起头,不敢直视他,视线落在他浓而黑密的剑眉上,他的眉一直都极好看,不只是眉,眉下的那双眼也好看,黑的亮人。
未出阁时,就听人说起过他,北延侯府的侯爷眉朗目清,入侯府做一名妾都是上辈子积攒了福气。
彼时,说起他时,大多形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五官精致,身材挺拔修长。见着了,才知那句话约莫是指他周身冷清淡漠的气质,即便如此,为她趋之若鹜的女子多得数不胜数,她也算其中之一了。
他这样的男人生下来就是惹女人自相算计残杀的,他对所有人都冷冷清清,好似他眼底不存着温情,为了打开他的心扉证实他也有血有肉,温柔体贴,前仆后继的女子太多了。
想起来,哪怕是表姑娘,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对着她多数时候也都冷着一张脸,相较而言,那极少的次数在她看来就是他中意夏青青了。
想得入了神,人什么时候走远了,她也没反应过来,追上去时,他的肩膀淋了雨,衣服也湿了,到了回廊上,前边的老夫人趁着婆子收伞回过头来。
“衣服湿了先回去换了,别着凉了!”
老夫人停在静安院的门口,也不知是对着她还是秦牧隐说。
不管对谁说,老夫人的意思是赶他们走人了,黎婉微微尴尬,她想讨好老夫人和秦牧隐来着,老夫人一句话不仅叫她回去,秦牧隐也巴结不了,成亲以来,两人一直分房睡,秦牧隐住在书房里,很少回画闲院。上辈子也是,为着分房的事儿,她找秦牧隐闹过许多次,后来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留秦牧隐训斥了一顿,当晚,秦牧隐才来了她房里。
不情不愿,两人都不痛快。
此后,一个月也会来一两次,完事了就走人,黎婉心里存着气,拉下脸求了他两次,却是越发的痛了。
“走吧!”
他眉角冷清,拿过她手里的伞,收起来,递给全安,却是未看她一眼,阔步走了。
又是他的背影,她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见全安还在边上,提起湿哒哒的裙摆,步子迈得极小的走在后边。
“当日,侯爷送老夫人去了云隐寺就回来了,每晚都有回府,外边忙,侯爷回来得晚,夫人不知道也是自然!”
黎婉偏头,听完了才知全安回答她之前问秦牧隐的问题,点了点头,目送秦牧隐进了书房,她才拐弯回了画闲院,刚踏进去,脑子就空了下来。
“夫人,您去哪儿了?怎么全身都湿了!”一入画闲院的门,紫兰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进屋后,黎婉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头发也湿了,取了簪子,紫兰拿着干巾子擦着,嘴里念叨不停,“夫人,天越发冷了,又下着雨,您要出去得带着奴婢!”
清晨,夫人什么时候起床出去了她不知,回来时,夫人冷得全身发抖,刚才也是,她不过转身给屋里换个热水,回来,夫人又不见了,这次更行,全身都打湿了。
“知道了!”紫兰絮絮叨叨暖了黎婉的心,不一会儿厨房煮了姜汤来,喝完了,全身晕晕乎乎,乏力得紧,黎婉叫紫兰给书房也送去一碗,叮嘱她,“紫兰,我躺会,中午了提醒我过去伺候老夫人用饭!”头发还湿着,她不敢睡觉,手撑着脑袋,趴在桌上。
老夫人好说话,性子软,进门第二天就免了她晨昏定省。
上辈子她真以为老夫人那般好说话,早上懒得动,睡到自然醒才起身,仗着老夫人宠爱,把心思用到两个管事身上去了。
到北延侯府败落,老夫人拒不认罪,以死喊冤时,她才明白过来,老夫人哪是好说话,不过不与她计较罢了。
看清楚了,就不能在由着性子来,脑子里乱哄哄的,竟真睡着了。
静安院在北延侯府最东边,老夫人和老侯爷成亲时就住在那个院子里了,里边有一排空地,据说是老侯爷为纪念成亲的日子栽柳树用的,留了一排出来,可惜只有三株。
快冬天了,柳叶儿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柳条,在风雨中摇摆不定。
黎婉撑着伞,站在柳树旁感慨了番,随后,小步的拾上台阶。出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江妈妈,黎婉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江妈妈愣了一瞬,走过来,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成亲后,黎婉第二次进这个门,第一次是给老夫人敬茶。上辈子,她进这个门的次数手指头也数得过来,难怪江妈妈觉得诧异。
黎婉朝里探了眼,猜想老夫人正在休息,压低嗓音说明了来意。
“夫人,老夫人回来后用了膳,已经睡下了,你有什么事儿,等老夫人醒了我与老夫人说!”
江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陪嫁,年龄到了就该出府成亲了,遇上老侯爷走了,老夫人意志消沉,她就留了下来,后又帮着打理小侯爷的吃穿,拖得久了就没了出府的心思。
老夫人对她极好,府里人,包括秦牧隐见了都要恭敬的叫一声江妈妈。
“不用打扰老夫人了,我不过过来陪老夫人说说话解解闷,江妈妈,我晚膳再来!”黎婉想明白了,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要珍惜身边对她好的人,不会再拿老夫人的包容当纵容了。
江妈妈张了张嘴,犹豫的说道,“听说接老夫人时,您淋了雨,不是我拦着不让您进去,别看您身子骨先在没事儿,等哪日着凉了就晓得其中厉害,您先回屋,喝点姜汤窝在被子里捂捂汗,过两天真的没事儿了,再来伺候老夫人也好!”
江妈妈对黎婉有点看不上,成亲一个月了,没见着她来一次,不过若要她为了老夫人生了病,她心里也不安。
把人劝走了,江妈妈叹了口气,推开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老夫人睡着了,江妈妈拿了凳子坐在边上,不时掖掖被角,手里拿了件秦牧隐的衣衫,慢慢将其中刮破的地方一针一线补上。
老夫人醒了,外天灰蒙蒙也看不清什么时辰了,直起身子,偏头看着江妈妈,嗔道“都说光线不好不要做针线了,隐儿娶了媳妇,你把衣衫拿到画闲院,他媳妇会做!”
江妈妈收了最后一针,拾起剪刀,贴着衣衫把线剪断,歪头,笑道,“我眼神还好,整日不找点事儿做都闲出病来了!”
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理顺了,叠好放在凳子上,收拾好针线,搁到旁边针线抽屉里,伺候着老夫人穿衣,说起黎婉来,“我瞧着那孩子性子比前些日子看着沉稳了不少,说来陪您说说话,我打发她走了,淋了雨,身子又穿得单薄,真生了病,您要多久才能抱上小少爷,她说晚上来,我也帮着辞了,来日方长,心真要是个好的,总能看得出来!”
江妈妈把衣摆的褶皱理平了,直起身子扶着老夫人坐下。
每日被伺候着,老夫人也忍不住揶揄,“你还说闲出病来,光伺候我,就有得你忙了!”老夫人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眉角,“看吧,总说我年轻,一笑,都有细纹了!”
“那是福气纹,经常笑的人才有,您要是不笑,跟十八岁的姑娘似的!”江妈妈利落的挽了个发髻,夹起梳妆盒里的簪子,一插,略有散乱的头发变得严丝不苟,满意的把碎发朝里拢了拢,完了,拿出金项圈挂在老夫人脖子上。
指着铜镜,笑道“瞧瞧,是不是和十八岁的姑娘差不多?”
铜镜里,刚贴了嫣红的唇轻微往两边一咧,老夫人笑着在她头上一拍,“是,我们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呢!”
明眸一笑,一两丝细纹从眼角爬过,老夫人笑得更开怀,有细纹了,老了呢,真好!
正文 004 伺候用膳
黎婉身子骨本就偏冷,走了一圈吹了冷风,有些经不住了,吩咐紫兰将陪嫁的两床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抱出来,一床搁屋里她用,一床给书房的秦牧隐送去。
风呼呼挂着,树上叶子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了,一院萧条,一屋冷清,黎婉枕在靠枕上,手里暖着暖炉,迷迷糊糊竟又睡着了。
醒来时,屋里掌了灯,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散发着晕黄的光,她猛地坐起身,外边天黑沉得厉害。
“什么时辰了?”她还要去静安院伺候老夫人用膳,若迟了,江妈妈会越发不喜她。
上辈子江妈妈就不喜她,当着老夫人的面不曾冷言冷语,暗地里没少对她横眉冷眼,她觉得是江妈妈长相的因素,江妈妈身材微胖,长圆脸,眉心有颗痣,面容严肃,丹凤眼一斜,严肃凌厉,她不怕老夫人,怕江妈妈得紧。
紫兰坐在她脚边,听着她声音都哑了,急忙搁下手中的针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夫人,您发烧了!”
黎婉摇头,指着桌上的茶杯,“无碍,喝杯茶就好了,对了,什么时辰了?”
掀开被子,腿一伸,一股凉意窜入腿间,她不自主的缩了下,抓紧了手里的锦褥,“把我的袄子拿来!”
紫兰记着她要去静安院伺候老夫人,为她穿好袄子,说道,“下午又下了雨,天黑是黑,时辰还早着!”
黎婉睡觉时,发髻上的玉簪没取,此时插在头上,发髻紧了难受,她理好衣衫,坐在铜镜前,“盘一个简单点的发髻,去了静安院,还能陪老夫人说说话!”
老夫人不喜花枝招展的人,紫兰打开梳妆盒,要拿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时,黎婉皱了皱眉,“那支玉兰花头的玉簪就很好!”
玉簪是成亲第二日老夫人给的见媳礼,上辈子她只见着太简单了,拿回来一次都没戴过,后来才知晓,玉簪是老夫人和老侯爷成亲时,老侯爷给的信物,暴殄天物了她还不自知。
侧着头,铜镜里,玉簪插在发髻上,使得整张脸都温婉不少,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下着雨,黎婉换了雨靴,把鞋子给紫兰提着,她撑着伞,紫兰要提灯,被她阻止了,天没黑,提了灯笼在老夫人眼里,只觉得铺张浪费了。
走出院子,遇着从外边回来的紫晴,她没认出黎婉,瞥了眼欲匆匆走过,紫兰停下脚步叫住她。
“紫晴,这时候不在屋里待着,跑去外边干什么?”
紫晴是黎婉的陪嫁,成亲时,黎夫人为黎婉选了四个大丫鬟,一个奶妈,还有两个粗使丫鬟,紫晴是大丫鬟之一。
“走吧!紫晴脸上的笑叫黎婉厌恶,笑的背后是什么她再明白不过。
紫兰皱着眉,斜了紫晴一眼,跟上了黎婉的步伐。
“夫人,紫晴年纪还小,改日奴婢再敲打敲打她!”紫晴是年纪最小的丫鬟,紫兰觉着她不够稳重,还好来侯府一个月了,没出什么差错,紫兰想说她也找不着由头,就刚才,她见着夫人脸上闪过厌恶,她跟在夫人身边多年了,第一次见夫人厌恶一个人得不愿意说话。
夫人性子直来直去,不高兴谁了直接叫跟前骂一通,隐忍不发的时候还真是一次也没有,紫兰在心里上了心。
黎婉兴致不高的应了声,紫晴那丫头,光是敲打还不成,上辈子勾引了刘晋元又给秦牧隐下药,手段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到静安院了,她不想纠结紫晴的事儿。
到了屋外,听着里边有说话声。
她扶着紫兰,换好了鞋子,拍了拍身上带的雨水,过了会,气色好了,才挑开帘子进了屋。
老夫人坐在黑色溪坐褥的禅椅上,下边是秦牧隐,听着她的动静,两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黎婉的手僵在那里,还是身后江妈妈要进屋说她挡着了,她才尴尬走了进去,视线一转,挨着秦牧隐坐下,“儿媳伺候老夫人用膳来了!”
两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稳如泰山的坐着,旁边,江妈妈开始摆饭了,她厚着脸皮,“江妈妈,我今个儿来蹭饭,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江妈妈偏头,看了她一眼,又再看了眼老夫人和秦牧隐,拍了拍旁边丫鬟的手,黎婉知道她的意思,叫丫鬟多备一副碗筷,她感激一笑。
还好,没让她下不来台,对上秦牧隐的打量,她抿了抿嘴唇,起身站在老夫人旁边,“老夫人不会觉得我聒噪吧?”
上次来静安院用膳,夏青青也在,为了把夏青青比下去,饭间,她一直拉着老夫人说话,还是秦牧隐看不下去了,说了句聒噪,她才稍微收敛了些。
“不会,平时啊,府里就是太安静了,有话说热闹好!”
料想老夫人会如此说,黎婉稍稍松了口气,餐桌旁的架子上,丫鬟把净手的盆端上来放好了,她上前两步,拧了帕子,递给老夫人,感觉到秦牧隐的注视,她笑盈盈看过去,老夫人洗好了手,她又拧了条帕子,转身正递给秦牧隐,他已经坐下,拿起了筷子。
苦笑的把帕子搭在盆沿边,在秦牧隐身侧落座,老夫人不喜欢人布菜,即使江妈妈,老夫人吃饭的时候她也是在旁边小桌子前站着。
说是小桌子,其实是专门为江妈妈备的,府里冷清,老夫人吃饭时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叫江妈妈一起用膳,可主仆有别,于是,就在窗户边搁了张小桌子,江妈妈在小桌子上吃饭,陪老夫人说说话,不吃饭的时候桌上放了两个花瓶,插了些正开的花,屋里充斥着花香。
此时,屋里有人,江妈妈不敢坐,就站在花瓶边。
老夫人话不多,秦牧隐又话少,饭桌上一片安静,还是黎婉,受不过安静的气氛,张嘴,打破了沉默。
“老夫人,我糊涂了,拿着小事发落了李妈妈,李妈妈奶过侯爷,我非但不敬着还叫她在下人面前落了没脸,是我的不是!”黎婉嚼完嘴里的菜,慢悠悠道,“以往我性子太过浮躁,想着老夫人待我好就恣意妄为,娇纵为荣,也给侯爷丢脸了!”
一番话,黎婉想了许久,老夫人从未对她红过脸,哪怕最后她害得侯爷身败名裂,承王一生□□她都不曾说什么。
抬头,对上老夫人询问的目光,“老夫人,我想去云隐寺静静心!”
吃斋念佛,我老夫人和侯爷祈福。
“发落了就发落了,要是你觉得错了抹不开面子,叫李妈妈来,我与她说说,李妈妈不是记仇之人,不会生你的气!”老夫人语声柔和。
黎婉听得眼眶一红,上辈子李妈妈来告状,她应该也是劝李妈妈不要与她计较,之后,李妈妈哪怕落了没脸,当着下人的面从来没叫她难堪过。
“我已经给李妈妈赔礼道歉了,可是,我就是想着,还是要与老夫人说一说!”垂下眼睑,吸了吸发酸鼻头,努力压住喉咙的哽咽,可还是哑了嗓音。
老夫人搁下筷,掏出帕子,擦了擦黎婉的眼角,“你这孩子,都说了没事儿,有什么好难受的,李妈妈在府里好多年了,待侯爷极好,不会生你的气,你要是担心,现在就叫了李妈妈来,我亲自与她说!”
黎婉摇摇头,鼻头发酸,“李妈妈还下不得床,不劳烦她走动了!”
老夫人的手在她头上轻轻顺着,黎婉觉得温馨,细细打量着老夫人眉眼,年轻时没了丈夫,拖着身子要照顾一个孩子,生活非但没叫她憔悴,反而越发精神奕奕。
黎婉打开了话匣子,之后气氛极好,老夫人眉眼总笑着,不时给她夹菜,黎婉过意不去,给老夫人夹了菜,又给秦牧隐夹,不过给他夹菜的时候,她略有犹豫,秦牧隐有洁癖,旁人沾过的东西,他都不愿意碰。
府里人的碗筷都做了标识,上辈子,有次她故意拿了他的筷子吃饭想看看他的反应,他什么也没说,后来把她用过花色的筷子全部扔了,她才知晓他有多洁癖。
老夫人也偏头看他,秦牧隐顿了顿,夹起碗里的菜,放进了嘴里,黎婉却看到,他没有咀嚼就吞入了腹中。
黎婉入侯府吃得最愉快的一顿饭,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沉声冷对,加之心境换了,心情极好,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打水给她洗脚时,老夫人不应,“有江妈妈哪需要你来?”
黎婉固执的把老夫人的脚放在桶里,仰头笑道,“在家时,我也会给母亲泡脚,天冷了,泡会脚,我再帮您按按,夜里就不冷了!”
黎婉扣住她脚底的几个穴位,大拇指一按,感觉老夫人的腿绷紧了,她环着曲起的食指又按了两下,然后换地方,重复两次,最后,放回桶里泡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拿过江妈妈手里的巾子,抬起老夫人的脚放到桶沿,擦拭两下,干了,抬起老夫人的脚放进被子里,“老夫人您睡着,今晚肯定暖和了!”
“就是累着你了!”老夫人伸了伸腿,感觉腿灵活许多,暖暖的,心里一软,“你啊~”
黎婉觉得轻松,坐在床边,等老夫人呼吸均匀了,才悄悄退了出去,江妈妈提着她的靴子拿了根凳子放在墙边,她不好意思,“江妈妈......”
“坐下换了雨靴早点回去歇下吧!”
江妈妈不明白今个儿她怎么来了,老夫人脸上高兴,她就不计较了。
黎婉哪敢叫江妈妈伺候她穿鞋,拿起雨靴,快速换好,叫紫兰提着鞋子,她撑着来时的伞,朝江妈妈挥手,“江妈妈,明个儿还来蹭饭,多多麻烦您了!”
正文 005 忆往昔错
回到屋里,黎婉脑子迷糊得厉害,强撑着身子洗漱完,全身无力的倒在了床上,半夜发起烧来。
今晚当值的是紫晴,她在地上打地铺,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表少爷的身影,以及,两人抱在一起时,心里的悸动。
她被黎婉嘴里模糊不清的呢喃拉回了神,私心里,她嫉妒黎婉,黎婉从小锦衣玉食,被黎大人捧在手心,胭脂水粉的开销不小,七岁时的黎婉就会打扮了,缠着夫人带她参加小姐们的聚会,黎婉哪懂附庸风情,她不过是喜欢那些夫人们称赞她长得好看以满足内心的虚荣罢了。
黎婉的确长得好,婴儿肥的精致小脸,两弯浓密的眉,肌肤白腻胜雪,唇红齿白,不擦胭脂已然是上等姿色,尤其一双桃花眼,黑白有神,笑起来俏皮可人,波光潋滟,不笑的时候娴静温婉,生起气来也没多大的架势。
她是看过黎婉生气的,可以说,黎婉的性子并不好,在外人眼前喜欢装淑女,暗地里,谁要是不合她的意,桃眼一挑,眼珠一斜,旁人只以为她欲语还休实则,说话的话字字带刺儿。
想远了,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一慢,外边的紫兰进了屋,大步走到了床边,一双细长的眼半眯着瞪她,“夫人梦魇了,怎么也不叫人?”
紫晴不敢和紫兰吵,咬咬唇,一脸委屈的走了出去,到门口时,听紫兰略带怒气的声音,“去请大夫,夫人发烧了!”
紫晴是大丫鬟,请大夫是三等丫头的事儿,她朝门边不远处的两个丫鬟招手,学着紫兰的样子,“夫人生病了,快请大夫去!”
说完了又软了下来,紫兰稳重气势凌人,她终究学不会。
黎婉迷迷糊糊,一会儿热一会冷,感觉屋里来了人,脑子太沉了,睁不开眼。好像有一双眼,在床边,打量着她,眼皮太重了,终究睁不开眼,被喂了药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屋子里暖烘烘的,她后背中衣湿了,紫兰趴在床边,她记得,昨夜守夜的是紫晴才对。
“紫兰,水!”坐起身,见外边天色亮了,屋檐还滴着水,该是还下着雨。
“夫人......”紫兰守了一宿,天亮了才眯了眼,脑子有一瞬的迷糊,依着吩咐倒了水,黎婉接过,问她,“昨夜是不是谁来过?”
“夫人您不记得了?”紫兰说了夜里的事儿,丫鬟请了大夫来,没多久侯爷也来了,知道她因为白日淋雨吹风得了风寒,就在旁边守着,她熬了药,伺候黎婉喝下,睡熟了侯爷才离开。
黎婉没想到有这茬。
“天都鱼肚白了侯爷才走,夫人,侯爷也是关心您的呢!”紫兰知道黎婉的心思,那件事黎婉没瞒着她,为了侯爷,夫人名声都不要了,付出了颇多。
黎婉将空杯子还给紫兰,老夫人对她好,侯爷该是怕被老夫人念叨,说他不关心媳妇才来的吧。
吩咐人备水,洗了澡出来时,江妈妈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褐红色的盒子。
黎婉迎上前,江妈妈却是皱眉的退后了一步,“夫人何意?”刚才,她以为黎婉会给她行礼,吓了一大跳。
黎婉只是想迎接她,谁知道走了几步,身子发软,差点倒了下去,还好江妈妈退了一步,不然就闹笑话了。
紫兰眼快手快的扶着黎婉,朝江妈妈解释,“夫人刚泡澡出来,该是身子乏了,妈妈不要介意!”
江妈妈微蹙的眉稍稍一平,“老奴想岔了,老夫人得知夫人病了,差老奴去库房拿了人参过来,夫人身子单薄,多补补才是!”
黎婉生病的事儿,是侯爷给老夫人请安时提起了,老夫人不知两人没有同房,江妈妈也不知,侯爷说起了,老夫人不能当不知情,叫她去库房把最老的人参送过来。
黎婉羞赧,重生后她思绪烦乱,生病该是心理的缘由,推了推紫兰,紫兰会意,上前接过了盒子。
江妈妈事儿办完了,转身离开了。
紫兰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道“这么大的人参,第一次见到呢!”
黎婉也看见了,北延侯稀奇珍宝多,百年人参不算什么,不过,这株人参确实是人参中最好的了。
她知道这株人参还是上辈子有次秦牧隐在外边受了伤,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要好好养着,当时已经是她管家了,去库房找了圈,发现了这株人参。库房堆砌整齐,人参补品都搁在一堆放着,这株人参却单独装了盒子,她见着大,让紫兰拿去厨房炖了汤给秦牧隐端去。
秦牧隐得知她用了这株人参,神色不愉了好些日子,两人如履薄冰的关系更坏了。人参是老侯爷给老夫人的聘礼之一,她认为秦牧隐迂腐,守着死物不放,老夫人从旁处听说了此事,也训斥了秦牧隐一通,她才知,老侯爷留下的东西一直保留着,老夫人不动也是留个念想。
现在,老夫人把人参给了她,不知秦牧隐知道了什么反应。
“夫人,奴婢给紫馨拿去,叫她处理了......”
紫馨是她的陪嫁,平日里负责给她炖汤,做糕点。
黎婉摇摇头,“放进柜子里锁起来吧!”她的身子骨她明白,风寒好得好不多了,刚才身子发软,不过是没用早膳的关系。
去静安院已是晚了,黎婉就在屋里用了早膳,中途,紫兰出去了又回来,她隐约见着外边的人是全安。
“全安来做什么?”
秦牧隐身边的人心思通透着,全安更是佼佼者,一堆小厮里,最是得秦牧隐重用,上辈子也是,她初时时进不来书房,闹了许多次,秦牧隐耐心告罄,还是全安给她在秦牧隐跟前说了好话。
再后来,秦牧隐就不管她去书房的事儿了。
紫兰回道,“全安说侯爷有事儿出去,中午不回来了,不用差人送饭去书房了!”
黎婉点点头,秦牧隐去哪儿从不告诉她,全安夹在中间,过来报信也是做给老夫人看,老夫人最大的心愿是侯府后继有人,两人闹不愉快,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挨训的都是秦牧隐,想必全安是怕秦牧隐吃亏吧。
猛地,脑子里想起了什么,黎婉身子颤抖起来,“紫兰,今个儿,什么日子?”
紫兰以为她身子又不好了,回了句,“十一月十二!夫人,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十一月十二,对了,今天是夏青青离京的日子,她差点忘了。
夏青青和秦牧隐青梅竹马,若没有她横插一脚,如今的侯爷夫人就是夏青青了。
去年在承王的宴会上,她使计,在大家游湖的时候,装作不小心崴了脚撞了下旁边的人,当时宴会的小姐们都在船板上,人挨着人,她撞了别人,别人接着撞边上的人,最后,船舷边夏青青掉了下去,烈日炎炎,大家穿的少,夏青青被承王府的管家救起来时,半透明的衣衫露出她姣好的身姿,管家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夏青青落水被人看光了身子,名声坏了,和秦牧隐说亲的人成了她。
时隔一年多,京里对夏青青落水的事儿也淡忘得差不多了。
前几日,夏青青来府上做客,手上戴了只米白色玫瑰底纹的玉镯,以前戴在老夫人手腕上,黎婉心里发酸,剜了她几句,还派人散布了去年她落水的事儿。
京里人最爱热闹,去年的事儿重新翻出来,有意和夏家说亲的人退却了,夏夫人再疼夏青青,也不能为了她一人不要整府的名声,夏青青下边还有开始说亲的弟弟妹妹呢。
由此,决定将夏青青送回老家,好听的说是送回老家养病,个中缘由知情人都明白,犯了错的小姐要么送去家庙要么送回老家养着。
上辈子,到北延侯府没落,夏青青都没回过京城。
而今日,是夏青青离开的日子,秦牧隐出府是送夏青青去了。
“紫兰,给我换身衣衫!”
夏青青名声毁了,背后的凶手是她,黎婉揉了揉眉心,上辈子,她做错的事儿太多,这一件算是个开始吧。
雾茫茫的一片,大街上没什么人。拉下帘子,紫兰在挑炭炉,黎婉反应过来,“屋子里烧了炭炉了?”
今早醒来时,热烘烘的,身子没泛冷,她心绪不宁,也没注意。
紫兰点头,昨夜侯爷吩咐管家找的去年没用玩的炭,当时夫人嘴里喊冷,侯爷该是听到了,和黎婉一说,想让她高兴高兴。
黎婉勉强的抿了抿嘴角,换作上辈子,她听了定心花怒放,以为秦牧隐喜欢上她了,然则,知晓了他心多硬,黎婉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喜欢她。
还好,就目前的关系来说,两人的关系恶化得不算严重,甚至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想法子腾出侯爷的嫡妻之位,夏青青就不会恨她,秦牧隐,没了她,会过得更好吧。可是,一想到今后和秦牧隐没有关系了,胸口疼得厉害。
紫兰见她双手捂着胸口,提醒,“夫人,要不别去了,您身子骨还虚着呢!”
黎婉低着头,不想叫紫兰看到她哭了,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发白,坚持道,“不用,今日若不去,来时不知道还能见面不?”
正文 006 码头送别
马车拐进了一处小巷,直走一刻再拐出去就是平阔的码头了。
夏府的老家在南边,夏青青乘船回家,黎婉记忆里,夏青青是跟着京城的一艘商船回的乡下,商船主人是秦牧隐的朋友,可惜,上辈子出事后人人避秦牧隐如蛇蝎,那位朋友她从来没见过。
下了马车,紫兰撑着油纸伞,茫茫雾霭中,有几个模糊的影子,黎婉深吸两口气,小步走了过去。
夏青青清瘦了许多,夏夫人赵氏一手牵着她,一手不停的抹泪,她们不远处,秦牧隐吩咐着小厮抬箱子。
有一天,她也能见着秦牧隐做下人的活儿,不过,不是第一次了,没有看着他生火时来得震撼。
上前给赵氏见了礼。赵氏哼的声别开了头,“侯爷夫人这是干什么,要折煞我不成,侯爷夫人的礼,我可受不起!”
一句话,将黎婉嘴里的舅母给憋了回去。
赵氏膝下三女两子,最属夏青青合她心意,黎婉在闺阁中时打听了夏青青的不少事,其中就有为何夏老爷和赵氏不宠爱儿子,独对夏青青疼爱。
夏老爷年轻时,科举后,一直在外地当官,做了好几年知县毫无建树,升职无望,直到邱氏怀了夏青青,那一年,上边州府的知州犯了事儿,皇上见着夏老爷名字熟悉,就提拨了他当知州,七品连升两级,可谓春风得意,隔年赵氏生了夏青青,逢三年一次考核,夏老爷考核极好,做到了吏部郎中,品阶没升,可是京外的官哪能与京城的官比,此后,夏老爷的仕途更顺了。
如今,夏老爷已经做到了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退隐后,有望更进一步。
夏老爷认为他的仕途是夏青青带来的,平时人前人后最后说起夏青青,听的人口口相传就传成了夏青青眉目清秀,王家旺夫的容貌。
跟着赵氏也如此认为,故夏青青在夏府比嫡子嫡孙还受宠。
“舅母,上次您托我给表弟的书找着了,依着您的意思,我还找了几本类似的书籍,就在我马车里搁着,随我去瞧瞧?”
不知何时,秦牧隐站在了黎婉身后,态度恭顺有方,赵氏朝黎婉哼了声,衣袖一挥,上前一步,跟在秦牧隐身后走了。
下着雨,低洼处积了水,秦牧隐有意将步伐放慢,和赵氏齐肩。
“你还护着她,我能吃了她不成?”如何不知秦牧隐支开她是担心她给黎婉甩脸色,从小看着秦牧隐长大,这孩子什么都好,坏就坏在娶了位小心眼的媳妇。
夏青青落水一年多又被人翻了出来,她反应极快,当即派手里的人查探了消息的来源,说来还真是可笑,不过收了姑姑送的一个镯子,竟让黎婉妒忌,费尽心思的对付夏青青,还让夏府在京里抬不起头来。
不是逼不得已,不会送夏青青走,赵氏转身,雨雾中,夏青青和黎婉对视而立,两人身形差不多,气质上各有千秋。
黎婉唇红齿白,俏皮可人,夏青青眉清目秀,沉静温婉,她的女儿比黎婉更胜一筹,不过输在了去年的一桩事儿上而已。
秦牧隐顺着她的视线一瞥,立马又收了回来,“到了!容我上去给您拿!”
黎婉将风吹起的散发撩至耳后,和夏青青并排而立。
黎婉想问她知道去年落水是她害的吗?到嘴边又止住了,目光随着朦胧雨雾落在远处模糊的身形上,她咬了咬牙,语声极快,“去年你落水的事儿是我做的手脚,我存着什么私心你也明白,抱歉,害得你......”
说到一半,想起赵氏的反应,貌似不对劲儿,夏青青落水后,赵氏极少出门,她与秦牧隐大婚,赵氏也只是随了礼来,人并未到场,她以为赵氏查出夏青青落水的缘由,不喜她才避着,今时的反应,并无那般仇恨她。
黎婉狐疑的问道,“夏夫人不知道去年是我故意崴了脚害你落水?”
她和夏青青坦白是重活了一世,想问题通透了许多,身为女子,夏青青不会不怀疑她落水的缘由,她和秦牧隐成了亲,夏青青更能猜到她头上。
夏青青脸上无悲无喜,好似水波荡漾下的光,纤柔舒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今时的局面,与其让她郁郁寡欢,气愤难平,不如瞒着她只当我运气不好!”
语声中暗含的寂寥,黎婉听得心里一紧,“对不起,你先留下来吧,我犯的错我会说清楚,以往种种是我不对,秦牧隐的性子你明白,心里再不舍也不会显露半分,你对他亦有情!”
她明白,今日夏青青走了,下一次再见就是十年后了,她不能让秦牧隐蹉跎十年,一无所有了,守在空荡荡的宅子里等待着。
“算我咎由自取,离开也好!”夏青青嘴角噙着笑,目光转向远处看不真切的船帆上,声音空荡飘渺,“总认为一起长大即是情分,实则不然,黎婉,我输了,我认了,你害我下水的事别与我母亲说,不想她背负着恨意难受!”
一番话完,没听黎婉反驳,难得她也有安静的时候,夏青青侧身一望,黎婉一脸疑惑和迷茫。
白皙的脸有着迷茫,和去年的她一样。满心以为会嫁给秦牧隐,名声没了,新娘成了黎婉,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睡醒了吃,吃饱了睡,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大哥看出事有蹊跷,查到了黎婉,她心里才好受了,靠着恨一个人,不,恨两个人支撑到了现在。
夏青青扯了扯嘴角,半讥讽半调侃道,“你,和平日作风不太像,还以为你来会像斗胜的孔雀,说一番挖苦人的话呢!”
黎婉嘴角一抿,往前半个月,她定会如夏青青所想,好好挖苦她一通,刚才她的确疑惑了,夏青青的意思是秦牧隐不喜欢她,两人青梅竹马,秦牧隐对她极少冷脸,如果说秦牧隐不喜欢她,那秦牧隐喜欢谁?
不待黎婉回答,夏青青苦涩一笑,“对了,你要是有机会,帮着多多照顾我母亲,下边弟弟妹妹要说亲了,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看在我的面上,帮衬一把!”
黎婉沉重点头,夏青青不说,她也会这么做。
“夏青青,你也保重,恨我能好受的话,就一直恨着吧!”夏青青恨她,她看得出来,可是,她不在乎。
赵氏接过书,看着陈旧泛黄的封皮明白秦牧隐费了不少心思,想说两句好听的话,对上秦牧隐的眼神又止了,他今时做的再多都是为了黎婉。
守着下人将书放好了,转身回来,夏青青和黎婉竟相谈甚欢,赵氏恼了,差人背后败坏夏青青名声的人就是黎婉,她的乖女儿还一脸单纯的被瞒在鼓里。
她和小姑子感情好,老侯爷走得早,她曾过府帮衬小姑子约束过下人,那时候,秦牧隐才几个月大,她喜欢得不得了,有了和北延侯结亲的心思,小姑子不点头也没反对,说等孩子大了再看,自幼,她都把秦牧隐当女婿看待。
“青青,照顾好自己,有机会了,母亲接你回来!”赵氏挤在两人中间,抵了黎婉一把,偏头,抚摸着夏青青的头,语重心长道,“老家还有人守着,你别亏待了自己,明年母亲一定把你接回家!”
黎婉退了两步,没计较。旁边站着秦牧隐,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他穿了身绛紫色的锦服,松紧合身,彬彬有礼,鼻若悬梁,眸黑如夜,永远望不见底。
和赵氏说了几句话,夏青青从怀里掏出一块翠绿色绸布,取下手里的镯子,包在绸布中,又伸手掏出一个玫瑰底纹的锦盒,将镯子放进去,盖上盖子。
走到秦牧隐跟前,递过去,“表哥,姑姑的玉镯,青青无福消受,还请送还姑姑,就说来日,青青回京了,亲自登门谢罪!”
黎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秦牧隐已经回绝了,“母亲送出去的礼,表妹要还也是还给母亲,改日回京了,自己交给母亲吧!”
双手垂在两侧,明显不接。
黎婉暗暗舒了口气,她当时心里发酸也有缘故,镯子老夫人戴了许多年了,成亲第二日老夫人送的玉簪在她看来远没有经常戴在手腕上的的玉镯珍贵,玉镯从夏青青手腕滑落露出来,她当即冷了脸,认为老夫人更看重夏青青一些。
毕竟,夏青青可是老夫人内定的媳妇人选,脑子一糊涂,后边的事儿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今时一比较,玉簪才更可贵,转而一想,老夫人知书达理,不会拎不清给她脸色瞧,更何况,老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再不喜欢她,也会给足她面子。
李妈妈的事儿就是例子,今早江妈妈送人参来顺道去偏院看望李妈妈,劝李妈妈不要和她一个新妇计较。
背后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给她撑腰,李妈妈心里不平也好,嫉恨也罢,都会看老夫人的面,不给她穿小鞋难堪。
她能知江妈妈去偏院还要托紫晴,紫晴帮着谁她明白,入府后四处串门打听消息,不知情的只当是她丫鬟,帮她打听府里事务,实则,她心底冷哼,紫晴的算盘不过是如何讨得刘晋元欢心又能找着机会爬了秦牧隐的床。
上一世犯的错,今世必不会再犯,黎婉暗暗握紧了手,没注意一道深邃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正文 007 亲自下厨
夏青青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捏着锦盒,上船时,船晃荡了下,她重心不稳,身后的丫鬟及时扶住她才没摔倒,稍后,站稳了,她转过身来,目光冷清的朝这边挥挥手,进了船舱。
赵氏又抹了两把泪,顺便剜了黎婉一眼,黎婉微微一笑,置之不理。赵氏的气撒不出来,杏眼微瞪,扶着丫鬟的手走了,经过秦牧隐身边,丢下一句“青青走了,我虽受了你的好意,对她,别想我给好脸色!”
秦牧隐面色不动,赵氏走了几步远了,也没听到他回答。
赵氏的声音不小,黎婉也听到了,诧异的瞥过秦牧隐,赵氏说受了他的好意,难不成是那几本书?
她脑子有什么一闪即逝,是了,老夫人对她态度分明,错了,温和着脸不见,对了,笑着脸帮衬她。当日,老夫人去云隐寺,该是生气她不会说话,对她在背地里散播中伤夏青青的谣言毫不知情,赵氏心里清楚却没向老夫人诉苦,想来中间和秦牧隐达成了共识。
走上前,张嘴想谢谢他,秦牧隐已转身走了。
黎婉神色一怔,大步跟了上去,走得急了,鞋子踩进水里,溅了一裙的水,米白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上晕染了一圈一圈污渍,鞋面也脏了。
她恍若未见,追上秦牧隐,语声清脆而急喘,“侯爷,谢谢你帮我瞒着老夫人!”
秦牧隐脚步一顿,不着痕迹的落在她提着裙摆的手上,和别处不同,她的一双手丰腴白皙,此时,上边淌着一滴污渍,“不必,母亲事情多,你当人儿媳还要母亲操心的话,论起来,我做儿子的也有错!”
抬步欲走,手腕被一双手拉住了,余光一瞥,她的手覆在他的衣袍上,手背的污渍滑到了指缝间。
秦牧隐微微蹙眉,“还有何事?”
黎婉只是下意识的不想看他的背影才伸手将他拉住,被他问得一愣。
二人就维持着这种站姿,紫兰撑的伞上的水顺着伞,落在了秦牧隐肩头,黎婉皱皱眉,吩咐紫兰,“将伞收了,别把侯爷的袍子打湿了!”
而给秦牧隐撑伞的全安也注意到,他的伞上的水,在黎婉手臂衣服上晕染了一圈,他也急忙收了伞。
剩下二人,在雨中站着。
“侯爷今日不忙了吧,我新学了几道小菜,想做给老夫人尝尝,又担心味道不好,不如,侯爷帮帮我试试味道?”
黎婉想说她先走,话到了嘴边就怂了,上辈子爱秦牧隐太深,骨子里的谄媚讨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
秦牧隐看看天色,抿唇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黎婉松了口气,从紫兰手里拿了伞,撑开,踮着脚走在他身侧。
秦牧隐眼睑微微低垂,见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着伞,双眼小心翼翼打量着路面。
黎婉脚上袜子湿了,她每一步越发仔细,感觉左手一空,她仰头,伞已经到了秦牧隐手里,“走吧,天冷,早些回府!”
黎婉叹息,她差点想多了。
屋里烧着暖炉,换了衣衫出来,秦牧隐也已焕然一新,手里捧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神情专注,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腰间束了一条中带,上边挂着一个荷包,一个玉坠。
视线流转于雨荷包,她脸微微一红,荷包上边绣了一片竹子,里侧绣了字—隐,成亲第二日送给他,以为被他扔了,没想到他会带在身边。
秦牧隐抬起眼睑,顺着她的目光,取下荷包,“没找着颜色相配的荷包,就这个搭一些,如何?”
黎婉不想与他说话了,秦牧隐不会夸人,连场面话也没一句,故作而言他,道“侯爷坐会,我现在去厨房!”
黎婉厨艺不错还是秦牧隐的功劳,他不仅有洁癖,在吃的方面极挑,北延侯府的厨子是秦牧隐从各地寻来的,做菜很有一手。
承王还曾打趣过他,秦牧隐不当官了去开酒楼,定能富霸一方,想到秦牧隐成富豪后的样子,大腹便便,虎背熊腰,周围跟着群络腮胡,她笑了出来。
她一笑,屋里安静下来,还是紫兰提醒她,“夫人,时辰不早了!”
黎婉回神,对上秦牧隐疑惑的目光,她赧然的移开头,去了厨房。
李妈妈还在养伤,厨房一块张妈妈管着,得了她的吩咐,厨房还没动火。
菜洗干净了装在盘子里,黎婉稍稍一扫,洋葱,土豆,鸡肉,辣椒,豆腐等,已切好了,她掌厨即可。
火爆虾,酸辣土豆丝,宫保鸡丁,排骨萝卜汤,想好了,她围上围裙,吩咐生火。
紫兰在门口守着,眼里有着担忧,夫人从没做过菜,当时冒出做菜该是糊涂了,她朝紫薯招手,小声道“你去偏院的厨房准备几样菜,待会夫人不高兴了你就端出来!”
黎婉下厨为讨好侯爷,味儿不好黎婉心里定会不痛快,让紫薯备好一份菜,黎婉做的不好吃也有救场的菜,封了下边人的嘴,对侯爷说夫人弄得,侯爷不会怀疑。
黎婉目光炯炯,不知紫兰都为她找好退路了。
盐,胡椒,酱油,豆瓣,放多少,她勺子一挖就掂量出来了,旁的厨子还会先捞出一点尝尝味道,黎婉直接全部铲进盘子里。
紫兰偏头一瞧,别说,看上去颜色不错。
最后一道菜是火爆虾,上辈子黎婉擅长的菜,先将活的虾剥壳,然后放上干辣椒,花椒,八角,茴香反复爆炒,待虾颜色变红,翻转两次就能起锅了!
之所以剥皮,是为了秦牧隐,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剥虾脏手的事儿他不会做,别人剥了,他嫌脏也不会吃,偏生,他有爱吃虾。
静安院的厨子做虾时,都会剥壳后再弄,她也是和秦牧隐生活了好几年才知道有这茬。
她想问问他,都是别人剥的虾,为何非得剥壳后弄他才吃。
解了围裙,黎婉额头冒汗,紫兰掏出手帕递给她,黎婉摇头,“备水,我先沐浴!”
她不喜欢掌厨的缘由就在这,出来后,身上一股油烟味,混杂着调料的味道,难受至极,她闻了闻肩头,果真,全是辣椒胡椒味儿。
菜上桌,秦牧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黎婉微微一笑,坐下,给他添了半碗饭,“侯爷用膳吧!”
秦牧隐拿起筷子,黎婉低头垂目,轻轻喝了一口汤,她不爱吃米饭,太硬了,吃得难受,汤则不同,喝下肚,暖暖的,身心舒缓。
秦牧隐尝了一口,秉着做戏要做全的路子,黎婉问他,“味道如何,老夫人会不会不喜欢?”
其实她心里早已清楚,老夫人饮食上不挑剔,她随意做点吃食,老夫人都会很给面子的称赞说好吃。
秦牧隐没给她答复,一点一点将桌上的菜尝了个遍。
黎婉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却张嘴道,“味道不错,像有几年厨艺的厨子做出来的菜,你以前学过?”
黎婉噗的声,差点被汤呛着了。
她心知瞒不过秦牧隐,红着脸,点了点头,“在府里的时候,背着母亲,偷偷学过一些!”
他不吃没剥的虾,不吃香菜,葱花,碗里的饭不喜欢满了,宁肯来第二碗,也不会接过一碗被压实的饭,她都明白。秦牧隐的声音微微一缓,语速慢下来,“我不挑食,以往送去书房的饭菜就很好!”
黎婉撅撅嘴,明显口不对心。她担心秦牧隐吃不好,整日叮嘱厨房给他熬汤炖肉,两三天不见有素菜,秦牧隐喜欢荤素搭配,两人要是刚成亲她会以为秦牧隐说的实话,实则不然。
还以为她这两日转性了,刚才撅嘴时分明还透着稚气,秦牧隐敛下目光,又补充了句,“有素菜的那顿饭极好!”
黎婉才这才笑起来,“妾身明白了,以后会让厨房注意着些!”
饭桌上的菜被二人吃了七七八八,菜对了秦牧隐胃口,他吃得多,黎婉因着想通了一些事儿,跟着吃撑了。
黎婉趴在桌上不想动弹,“紫薯,吩咐人将桌子收拾了!”
她偏头,屋里唯一的美人榻上边躺了人,黎婉只好走到茶几边,在椅子上坐好,肚子沉甸甸,难受得紧,反观秦牧隐,身上搭了一条被子,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神情惬意。
她心里不平,走上前,“侯爷,是不是吃多了?”
秦牧隐睁开眼,眼神有些迷糊,黎婉被他黑而沉的眸子一望,带着声音都变了,“侯爷,出去散步消食?”
秦牧隐的眼神耐人寻味,黎婉快受不住,移开眼,好吧,她嫉妒他一脸悠闲,有心捉弄他而已,转过身,想还是回内室躺好了。
“走吧!”
黎婉听到他说。
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雾霭的天升高了些,朦胧中露出了天的蓝来。
走到门口,外边,紫晴匆匆而来,满脸欣喜,“主子,主子,夫人来看您了,如今正在静安院和老夫人说话呢!”
走近了,紫晴放慢脚步,盈盈屈膝,双颊微红“给侯爷请安!”
黎婉眼底闪过嘲讽,她还真能演,以为走得急能掩盖见到秦牧隐后脸上的潮红?
紫晴等着秦牧隐叫她起身,等了一会也没动静,抬头,秦牧隐的目光根本没放在她身上,咬咬牙,她又说了声。
黎婉彻底黑了脸,“紫兰,把紫晴带下去!”
秦牧隐在,她不会拿紫晴如何,紫晴是她的陪嫁,丢了脸,她面上也无光。
紫兰剜了紫晴两眼,拉着她就走,当着夫人的面明目张胆的勾引侯爷,紫兰稍稍一回想,紫晴的心思怕不止一两日了,否则,夫人不会如此厌恶她。
理清楚了,紫兰手上就用了力,紫晴疼得哇哇大叫,“紫兰,你掐我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紫兰嘴角上扬,嘲讽道,“已经得罪了!”
正文 008 麻烦上门
“还去散步吗?”秦牧隐问。
黎婉思绪有些乱,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和秦牧隐成亲不久,母亲的确来了,却不是看她,而是想求秦牧隐帮忙举荐刘晋元,秦牧隐和承王关系极好,朝堂的人都清楚,否则,上一世皇上不会凭着秦牧隐和承王来往的书信就定了二人的罪名。
承王执掌御史台,负责监督考核文武官员,在朝中的地位极高,朝堂上甚至有得罪了承王就是断送了大好仕途的说法。
秋闱,表哥中了进士,不知什么原因,皇上对这批进士的官职指令一直没下来,表哥哄了母亲找秦牧隐帮忙。
上世,母亲来的时候秦牧隐在书房,她一听说了此事儿,火急火燎带着母亲去书房找秦牧隐,初时,秦牧隐直接回绝了,她气不过,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她怎么说来着,“我不过想你帮衬表哥家一把,于你举手之劳,你不愿帮表哥是不是看不上我,心里还惦记着夏青青,认为我嫁给你是高攀了,事事都拖你的后腿,夏青青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比我好又如何,我才是你妻子!”
今时想想,上辈子为数不多的实话就在与秦牧隐的争论中全说了出来,嫁给秦牧隐可不就是高攀了么。
秦牧隐妥协,不久,表哥在承王的举荐下入了兵部,不料,就是由承王亲手举荐的刘晋元,害得承王一生监.禁。
她也不知何时刘晋元成了永平侯府的爪牙,投靠了靖康王,若是去了兵部后她心底会稍稍好受点,如果不是,她只能说,刘晋元藏得真好,哄她娘找了承王当靠山,背地为靖康王卖命。
不久前,三朝回门她和秦牧隐回黎府时,刘氏劝她好好过日子,嫁人了不比在家别使小性子,她嫌刘氏啰嗦,找借口去书房寻秦牧隐去了。
那时候刘氏该就想说表哥的事儿了,谁知无意被她躲开了,离两人回去有些时日了,母亲今日才来,想必是表哥等不及了。
想透彻了,她脑子越发清醒,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秦牧隐,“侯爷,母亲来了,我去静安院瞧瞧,你,不若回书房看书?”
秦牧隐侧目,见她蹙着眉,好似有浓浓的愁绪,淡淡道,“岳母来了,理应给她请安,一起吧!”
黎婉神色一僵,面容愁苦,秦牧隐已经走了,她咬咬牙,追上去,劝道,“侯爷,母亲来估计是有事儿相托,你,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就别去了,去书房吧。
感觉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变得幽深晦暗,黎婉如坐针毡,随即又坦然下来,秦牧隐心思通透,必不会应下,去了也无妨。
想明白了,眉心舒展开来,仰头,对上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黎婉劝道,“侯爷,不用碍着我娘的面儿应下叫你为难的事!”
秦牧隐点头,走了几步远,身形一缓,黎婉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追上他,就听他好似自言自语,“吃撑了走太急,肚子不舒服!”
随即,脚步慢了下来,黎婉揉揉肚子,心中苦涩,两人齐肩而行,一阵沉默。
还未进屋,就听到了刘氏的笑声,黎婉舒展的眉再次蹙成了一团,她拉住秦牧隐的手臂,今天,她拉了两次,还好,秦牧隐没露出反感来。
“侯爷,别让自己为难!”重活一世,黎婉只能尽全力护紧了秦牧隐,偿还她欠下的债。
对,是债,老夫人的命,北延侯府一百多人的命,以及,承王一生的自由。
秦牧隐不语,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黎婉随后。
正和老夫人说话的刘氏听到动静,扭头,爬满细纹的脸堆成了菊花,“侯爷来了?”
秦牧隐身后站着一人,是黎婉,刘氏起身,拉过黎婉,左右端详,“你婆婆还说你病了,娘瞧着你气色极好,侯府的水养人,你胖了!”
黎婉心有抵触,黎家在京中算新贵,刘氏学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在外不准她们叫她娘,要叫母亲,黎婉不认为刘氏自己忘了自己的规矩,该是有求于人故意套近乎。
黎婉心里难受,敛下眼底的情绪,上前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我想念我娘得紧,我带她去画闲院坐会,稍后再来陪老夫人说话!”
她难得表现如此急切,老夫人摆手,“不用来了,好好陪你娘吧!”
刘氏有话与黎婉说,心底着急,可面上一派从容,“亲家,婉儿这孩子说话直来直去,你别往心里去!”
责备了黎婉一眼,“娘来和亲家说说话,瞧你急得!”
秦牧隐扶着老夫人站起身,将他膝盖上的毯子递给江妈妈,“母亲,外边停了雨,天还冷着,你在屋里走走就好!”
老夫人注重礼仪,秦牧隐明白,她是要送刘氏出去,黎婉也看出来了,半强迫的扶着老夫人坐回去,“老夫人,外边冷着呢,她是我娘,不会照顾不周!”
强行被压在椅子上,老夫人哭笑不得,“送到门口就回来!”
黎婉再次摇头,说不用了。
刘氏也跟着附和,“亲家,外边冷,你注意着,我和婉儿先走了!”
秦牧隐欲跟上,黎婉侧身,朝他挤眉弄眼,秦牧隐好似不明白,跟着走了两步,黎婉拧着眉,欲言又止。
还是老夫人帮了她,“牧隐,江妈妈想绣一座屏风,你给她画一个花样子!”
黎婉松了口气,挽着刘氏手臂走了,心底发疼,府里就秦牧隐一个男子,老夫人不喜出门,什么事都交给秦牧隐,画花样子也交给他,身为儿媳,她什么都未分担,她拖了秦牧隐后腿。
路上,刘氏问她在侯府过得可好,黎婉心不在焉的应着,刘氏发觉她神色不对,探了探她额头,“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没好?”
“不是,娘,身子好了,就是久了没见着娘,心里想得紧!”
刘氏叹了口气,“娘也想你,你嫁了人不比在家里,娘要见上一面也难着了,对了,侯爷房里可还有其他人?”
黎婉摇摇头,秦牧隐那方面极淡,哪有旁人?进了画闲院,黎婉吩咐人倒茶,紫薯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黎婉左右扫了一圈,估摸着紫晴闹了起来,紫兰需要人手。
“紫薯,唤紫馨来伺候,你去帮紫兰!”
刘氏好奇,“紫兰做什么去了?”
黎婉摇摇头,“没什么,侯爷晚上想喝鸡汤,紫兰杀鸡呢!”
刘氏收回目光,紫馨进了屋,她接过茶盏,想起紫晴来,“怎么不见紫晴?我去静安院的路上还遇着她了!”
黎婉目光冷了下来,稍瞬即逝,平静道“估计在忙,娘,是不是府里出事了?”
黎忠卿任刑部左侍郎,前些日子几人逃狱,圣上大怒,把刑部的人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通。
“逃狱的几人找着了吗?”
这事儿还是上辈子紫晴与她说的,正逢过年她去云隐寺上香,想早日怀上孩子,紫晴告诉她有人两个月前逃狱,云隐寺地处偏僻,遇上歹人就惨了。
黎婉胆小,心里怕得要命,何况是一群亡命匪徒,加之紫晴说得吓人,她立马歇了去云隐寺的心思。
再想想,两个月前的事,紫晴过年才和她说,是不想她去云隐寺上香求孩子。
她算了算日子,逃狱就这几日发生的事。
她记得逃狱的人没找回来,皇上罚黎忠卿在家思过三个月,中间停了俸禄,黎府的银两她娘管着,都快捉襟见肘了,她说起此事想分散刘氏的注意,别把心思放在刘晋元身上。
刘氏叹了口气,一脸愁苦,要不是发生了逃狱一事,她也不用来侯府,刑部出了事,上边的人盯得紧,这时候老爷给晋元疏通关系的话,凶多吉少,被御史台逮住,官职就保不住了。
“哎,你爹也没说,早出晚归,估计还没找着人,你说说,进了牢,周围全是官差衙役,怎么还逃出来了?”黎忠卿在家不说朝堂的事儿,其中细节她也不清楚。
“娘,爹不说也是不想你着急,你别想太多了!”
过了年,皇上才会罚黎忠卿,现在,离过年还有两月,找着人就好了。
“对啊,有你爹,可你爹日子也不好过,整夜整夜睡不着,听晋元说,皇上给刑部规定了期限,要是到了期限没把人抓回来,你爹的仕途就完了!”说起黎忠卿的仕途,刘氏反应过来,叮嘱她,“此事你和侯爷露露底,真出了事,让侯爷帮衬你爹一把,他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个位子,不容易!”
黎忠卿三十岁才中举,又去县城做了两年县丞,要不是皇室的一位王爷路过县城受了他的恩惠,提携了一把,今日的黎忠卿说不定还是一个小小的县丞。
她爹的官职,上辈子在左侍郎处止步,不知是不是受了逃狱事件的牵连。
“婉儿,娘来,是想和你说另一件事,你听着,看看可有法子!”刘氏不愿再说黎忠卿,说起了其他。
黎婉低着头,神情不明,刘氏没想等她回答,自顾自说着,“你表哥中了进士你也清楚,舅舅家就靠你表哥支撑了,他读书努力,你小时候也说过表哥会中状元,如今皇上的官职调令迟迟没下,恐其中生变,你给侯爷说说,让他想个法子,指个官职给你表哥,京里边的就成!”
刘氏娘家在镇上,家境一般,刘氏跟着黎忠卿过惯了京里的繁华,想把娘家人也接来,可京城到处要银子打点,刘氏给娘家买了一处宅子已经用尽了法子,生计还得靠刘晋元。
黎婉抿了一口茶,中午吃撑了肚子,还胀得难受,娘背着爹给祖父舅舅家买宅子的事儿她知道,正因为知道,她心里越发厌恶刘晋元。
“娘,侯爷的事我从不过问,而且,皇上也没给侯爷官职,侯爷估计帮不上什么忙,表哥中了进士,官职调令应该也快了,您和表哥说,再等等!”
刘氏一怔,似是没想到黎婉会回绝她。
一时之间,刘氏失了言语。
黎婉转移话题问起了府里其他事,刘氏一一应了,走时,老夫人身边的江妈妈送了礼品来,黎婉心里别扭,江妈妈照顾着她的情绪,解释道“老夫人说了,府里人少,燕窝,人参库房多得很吃不完也是送人了,亲家人口多,能帮着分担一些最好了!”
其中还有布匹,玉器金簪。
刘氏上了马车,黎婉转身,叫住走到门口的江妈妈,“江妈妈!”
江妈妈身形顿住,转身,脸上恢复了正常,不似刚才挂着笑。
黎婉垂下头,心里发虚,忘记要说什么了,想了想,道“我新学了几样小菜,中午做给侯爷吃,他说味道不错,晚上,我做给老夫人尝尝?”
正文 009 打晕了人
黎婉与江妈妈一道,穿过弄堂,遇着急急忙忙跑来的紫薯,黎婉心一沉,估计出了事,斟酌着怎么和江妈妈开口,江妈妈已转过身,“今个儿你也累得不轻,改日得了空再来探望老夫人吧!”
黎婉嘴角一弯,笑道,“行,劳烦和老夫人说一声!”
江妈妈走得不见影了,她才收回目光,沉下脸来,“紫晴闹起来了?”
紫薯点头,不仅闹了,动静有点大,她缓了缓,道,“紫晴晕过去了!”
紫兰拉着紫晴回屋,训斥了紫晴一通,骂她给主子丢脸了,侯爷和黎婉的情况紫晴整日在外不清楚状况,紫兰都看在眼里。
二人还没圆房,黎婉心里难受,紫晴倒好,不帮着想办法就算了,竟对侯爷生出了念头。
紫兰身材高挑,皮肤偏白,丹凤眼一挑,盛气凌人,紫晴气不过,红着脸反驳,“我才没给主子丢脸,我整天出去打听消息不就为主子着想吗?”
与紫兰温声相比,紫晴的嗓音尖锐而刻薄。
屋里就她们四人住,紫兰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手一用力,沉声冷喝,“你心底打什么主意自个儿明白,我劝你趁早歇了,再有下次,夫人不说,我也不饶你!”
“我没有,你凭什么污蔑我?”紫晴胀红着脸,手被紫兰紧紧拽着,手腕处传来疼意,她重重一甩,紫兰分毫不动,“你放开我,仗着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时间长,想替主子收拾我不成?”
紫晴有意抬高了嗓音,屋里不会有人来,外边的人却能听到动静,夫人的陪嫁丫头吵架,没脸面的还是夫人。
紫晴明白这一点,故意大着嗓门。
“如果主子吩咐的话!”紫兰拽着她去衣柜旁,紫晴心有恐惧,紫兰要拿东西堵她的嘴,趁紫兰开柜子时,她用力一推,紫兰不察,撞在了柜子上,手也松了。
紫晴不敢跑出去,黎婉的性子她了解,真丢了脸,她的日子不好过,刚才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屋里有一张四方桌,紫晴站在外边的一角,以备随时跑出去。吵了一番,她心里发毛,和紫兰商量,“紫兰,我对侯爷没有非分之想,当时,夫人把我送给小姐说清楚了,背叛了小姐,她亲自动手处置,我哪敢啊?”
她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她敢冲紫兰大吼大叫,却不敢得罪刘氏。
紫兰捂着额头,脑子一片空白,紫薯推开门进屋,“紫晴,你小点声,院子还有丫鬟呢!”
紫晴偏开头,都说她的不是,她又没做错什么,“主子叫你来的?她也认为我对侯爷不怀好意?”
紫晴一时失了神。
紫兰和紫薯对视一眼,二人左右夹击,一把抓住紫晴,紫晴一害怕,大喊大叫起来,紫兰抓起桌上的水壶朝紫晴头上一敲,紫晴立马晕了。
黎婉神色凝重,听到后边,面色带笑。
紫薯小心翼翼打量着黎婉神色,“夫人,紫兰是怕紫晴大声嚷嚷,李妈妈在屋里养伤,惊动了她不好!”
“我心里有数!”
画闲院的正屋,紫兰跪在中间,一旁是晕过去的紫晴。
黎婉在黑漆木茶几旁坐下,半眯着眸子,“谁把她拖来这里的?”
紫兰衣衫凌乱,胸口的纽子开了一个,露出米黄色中衣,发髻微松,零星的碎发毛手毛脚在空中飞扬。
黎婉的气消了一大半,她不在,两个丫鬟吵了起来,传到外边,只说她管教无方。
紫兰俯身磕了个响头,“奴婢今日给夫人丢脸了,人是我拖过来的!”
夫人发落人,不能在丫鬟的屋子,会让人笑话,她想到这一层,双手托着紫晴的手臂,像拖死人似的把人拖了过来。
紫晴晕过去了,毫无知觉。倒是她,累得不轻。
黎婉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给她找个大夫瞧瞧!”
比起紫兰,紫晴更惨,额头乌青,头发散了,盘发的簪子松松垮垮插在发丝里,衣服湿了一片,鞋面也脏了,裙摆沾了不少泥水。
紫兰心气高,被紫晴彻底得罪了吧。下过雨的天,地面坑坑洼洼积了水,被拖了一路,情形可想而知。
黎婉叹了口气,“去吧,和紫薯把人抬下去,找个大夫瞧瞧!”
紫晴是她的陪嫁,她和秦牧隐新婚,这时候死了人,都会说她的不是,要处置紫晴,还得想其他法子。
晚膳时,黎婉去厨房提了食盒给秦牧隐送饭,他整日在书房看书,府里,书陪秦牧隐的时间最长。
书房落在一处独立的小院,总共三间屋子,正屋是书房,左右是茶室和秦牧隐休息的地方。
全福和全平站在门边。
书房的门掩着,她看不见屋内的情形,把食盒递给全平,“里边是侯爷爱吃的菜,完了,把盒子给紫薯!”
此时,书房的门开了,全安一脸带笑,“夫人来了?侯爷忙得差不多了,不用劳烦夫人走一趟!”
黎婉微微诧异时秦牧隐走了出来,他个子高大,站在黎婉跟前,无形中给她一种压力。
“屋里没炭,饭菜冷得快!”
一句话,黎婉明白了,他要去画闲院用膳。
紫薯为黎婉高兴,先两步,跑在两人前边,递消息去了。
出了院门,黎婉与找话与他说,“院里空荡,你在书房累了出来散心景色也没有,明日找管家种上一些花草如何?”
快入冬了,种树不适合,黎婉打消了种几株海棠的念头。
“你要闲着,可以吩咐管家侍弄几株腊梅!”
黎婉歪头,他话里的意思是说她太闲?相比他,她算是闲了,点了点头,“行,明日我找管家说!”
秦牧隐走得慢,黎婉轻易就跟上了,听他问,“岳母来,找我帮什么忙?”
下午,秦牧隐不拆穿她不想她难堪,刘氏上门,带的礼丰厚,母亲在他跟前说刘氏破费了,家里什么都有,哪需带礼来。
秦牧隐闻言,只道刘氏关心女儿,礼该是送给黎婉的。
黎婉不想提刘晋元,含糊其辞,“我娘担心父亲官位不保!”
逃狱那么大的动静,秦牧隐也听说了,刑部的事他插不上手,况且逃狱的人背后有靠山。他平静的问,“岳母找我帮忙,是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还是求承王加派人手找人?”
黎婉抬头,两者有区别吗?都能保住黎忠卿不受惩罚。
秦牧隐抿唇不语,黎婉目光落在他薄而红的唇上,都说嘴唇的人薄情,秦牧隐却重情重义,他为承王付出了整个侯府,她知道。
秦牧隐微蹙着眉头,黎婉耳根一红,视线虚晃,假装看他旁边的风景。
“我可以和承王说说,怎么做,还得承王自己拿主意!”
黎婉睁大了眼,她随意糊弄他来着,没想他当真,摆摆手,语声急切,“不用,父亲的事,父亲心里有底,刑部尚书也会想法子,承王忙,不打扰他了!”
黎婉不希望秦牧隐和承王走太近,君王之位垂涎者多,能坐上去的只有一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下场凄惨,她重复道,“侯爷,不用拿小事劳烦承王了!”
秦牧隐沉默下来,黎婉忐忑不已。
这种情绪持续到了用膳,她还心绪不宁,想到承王就想到上辈子他的凄惨,张了张嘴,问起了其他,“侯爷,为何你和承王走得近,而和靖康王,同安王保持着距离?”
圣上最厌结党营私,押对了平步青云,押错了家宅不宁,她不想秦牧隐卷入皇室纷争,最后当太子的是靖康王,靖康王心胸狭隘,记仇得很,不知,秦牧隐现在投靠他来得及不。
秦牧隐吃饭也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姿势,动作极慢,听黎婉说完,他抬起眼睑,目光带着疏离,“你想打听什么?”
黎婉摇头,在他的注视下不胆怯半分,回望他,“妾身心底奇怪罢了,虽承王妃从侯府出嫁,她有娘家,承王偏生和你关系好,和亲舅子倒是一般!”
话完,黎婉感觉桌上气氛缓和不少,刚刚,她被秦牧隐眼神吓着了,晓得犯了他的忌讳,他不容人质疑他交友。
秦牧隐搁下筷,打量着她,“担心承王不能帮你父亲?”
靖康王和同安王在朝堂上名声不如承王显赫,却拥有实权,见她垂着眉,嘴角微微抿着,嘴唇都白了,秦牧隐心底一叹,她巴结讨好的意味甚重,他假装感受不到都难。
夫妻本一体,她过得不好也是因为他,他缓了缓语气,解释,“承王妃比我大三岁,待我如亲弟弟,母亲待她也如亲闺女,加之,她从侯府出嫁,心底自是更看重侯府,承王和承王妃伉俪情深,承王疏远那边,该是给承王妃抱不平!”
两人成亲以来,黎婉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一时愣住了。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有力,极为悦耳。
秦牧隐拿起筷子,又说了一句,“你让我刮目相看!”
去画闲院伺候老夫人,去码头送夏青青,拦着刘氏找他帮忙。与她平日作风大不相同,他以为她魔怔了。
就是黎婉,都有些不相信,调侃道,“今日我娘与我说,嫁了人了不比在家里,不能使小性子,妾身从小明事理,哪有我娘说得不堪,侯爷莫不是也认为我之前做得不好?”
秦牧隐没想到她反应倒快,神色轻松,答非所问道,“没想到你连父亲都不要!”
黎婉神情一噎,她不过不想秦牧隐欠承王人情,怎么不要父亲了,逃狱的人找不回来,秦牧隐帮忙也没用,何必白白欠下人情。
正文 010 同床而眠
黎婉学秦牧隐,优雅闲适,仪静体舒,小口小口吃着菜,秦牧隐搁下筷她还沉浸其中,吃得慢,不易吃撑肚子,黎婉如是想。
紫熏在黎婉背后站着,差不多了,拧了巾子递给她,黎婉擦了嘴角,偏头,秦牧隐又躺在了美人榻上,枕着她的靠枕,全安伺候他擦手净面。
位子被人占去,黎婉不想坐着,步履轻盈移到书架前,她从娘家带了几本书,可以翻一翻。黎府家境一般,给的嫁妆不多,这几本书,是黎忠卿送她的,给她时,刘氏在旁边清点她的嫁妆,万分不舍道“老爷,留下吧,婉儿拿走了,你以后看什么?”
黎婉知刘氏性子话里的意思,她拿走了,下边的弟弟聘礼就少了一样,当即抢过来,抱在怀里跑了,黎忠卿笑笑,说书再好也没女儿重要。
这几本书是黎婉祖父传下来的,黄色的书皮陈旧,边缘裂了许多缝,拿在手里她就后悔了,封皮蒙了灰,指尖全是灰尘,随意翻开一页,她一个字都不敢兴趣,倒是美人榻上的秦牧隐被她手里的封皮吸引了。
她挥了挥,“侯爷要看吗?”
秦牧隐没说话,黎婉递给他,解释,“我爹给的压箱底,翻了两下,不太懂!”
她抬起眼睑,秦牧隐幽暗深邃的眸子片刻凝滞,随即,眼神投注到书上,凝神屏息。
黎婉扁扁嘴,他竟一下就被书勾去了魂。侧身,走到搁灯罩的架子前,手握着楠木嵌螺钿云腿架子,低头沉思。
听着有人进屋,她匆匆瞥过美人榻的人影,朝外打了个手势。
紫兰有话与黎婉说,见黎婉打手势,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询问,“夫人,紫晴醒了,要不要见她?”
黎婉皱眉,手在架子上轻轻点着,良久,压低声音道,“传我的意思,叫她在外边跪一晚,想想哪儿错了!”
紫兰会意,余光往旁边瞄了眼,暗想,侯爷和夫人是不是要同房了,出去时,嘴角噙着笑,朝全安挑了挑眉,全安往里一望,紫兰怕是想多了。
听了紫兰的话,紫晴忿忿不平,夜里凉又刮着风,可能还会下雨,跪一晚,她身子骨怎么承受得住。
紫兰冷冷的催她,“快去跪着,夫人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紫晴恼了,将盛药的碗重重往桌上一搁,瞪着紫兰,“去,立马去,行了吧!”
紫兰在黎婉跟前最得宠,紫晴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总能找机会报复回去。
紫晴跪在院子里的一株树下,紫兰搓搓手,和一旁洒扫的丫鬟道,“明个儿你扫院子时提醒紫晴回屋休息会,她生病了,夫人跟前少了人伺候,不妥!”
紫晴咬咬牙,没吭声。
夜里,有丫鬟陆陆续续进进出出,猛地见树下跪了一个人,吓得不轻,紫晴长得不错,身段窈窕,丰腴多姿,穿的是一等丫鬟的服饰,走近了认出是她,人人避而不及。
正屋中,黎婉勉强又翻完了一本书,侧目,秦牧隐手举着书,一动不动,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也毫无察觉。
她走过去,拾起被子,搭在他身上,刚好刮进一阵冷风冷,黎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美人榻对着窗户,风正好直直吹来,她将窗户掩上,扭头看他,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炯炯。
黎婉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吩咐紫薯备水洗漱,秦牧隐在外间看书,稍后会回书房,她陪着也是多余,洗漱完,心安理得换了中衣,躲进了被窝。
厚厚的锦被初盖在身上有股冷意,很快,身子就暖和起来,她侧着身子,朝紫薯道,“侯爷走了,你再进屋!”
黎婉胆儿小,夜里一个人睡不着,丫鬟们本该在外间守夜,外间没有床,左右要打地铺守夜,黎婉就安排她们进了里屋,外间还省了烧地龙的炭。
紫薯点头,“是!”
替黎婉放下帘账,出了屋子。
秦牧隐一手托着书,一手翻页,中途,被屋檐拍打的雨声惊着了,动了动,整个身子都麻了,窗户不知被谁掩上了大半,外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偶有风,吹得窗户左右晃动,他抬抬手臂,唤了声全安。
视线落在身上的锦被,反应过来,手里拿的是黎婉的书,他人在画闲院。
紫薯推开门,秦牧隐目光一转,看了眼墙角梨花四方桌上的沙漏,竟子时了。
“你出去,叫全安来伺候!”他不喜丫鬟伺候,府里人知道他的规矩。
紫薯转身,遇着进屋的全安,她眨眨眼,径直出去了。
夫人在里间休息,全安进屋多有不便,没想到侯爷仍叫了他的名字。
“这么晚了怎么不提醒我?”秦牧隐扭扭脖子,屋里灯全点着,榻边不知何时多了架子,架子上有一个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烛台上蜡烛熊熊燃着,难怪他没察觉黑。
全安解释,“夫人吩咐别打扰您,榻边的架子是夫人自己搬的,怕太暗,您看书伤着了眼睛,换了一只大蜡烛搁烛台上!”
秦牧隐眼神一晃,想象黎婉纤纤素手抬着架子,蹑手蹑脚走动的模样,估计找位置就折腾了良久,倦意的脸浮起了一丝笑,“夫人进屋睡觉了?”
全安点头,夫人进屋时瞄了侯爷好几眼,背影寂寥,他不忍心,“侯爷,天也晚了,您就歇在画闲院吧,被老夫人听到风声说您半夜去书房,可就麻烦了!”
全安对黎婉的心思复杂,侯爷想什么他大概猜着点,去年表小姐落水是夫人搞的鬼,黎婉害了表小姐是事实,可是为了嫁给侯爷,夫人不那么做,今个儿住在画闲院的是谁还说不准,夫人运气好,成功了,得到了侯爷,暗地里多少女子为侯爷争锋相对,穿小鞋诋毁她人,侯爷唯独在意夫人,该是以为自己娶了位蛇蝎心肠的女人,心里不舒坦。
可在全安看来,夫人没把对别人的歹毒用在府里其他人身上,由此,看得出夫人拎得清好坏,侯爷却一直斤斤计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全安趁秦牧隐考虑时,侧身朝外喊道,“紫薯,备水,侯爷要洗漱!”
语速快,声音洪亮。
里屋睡着的黎婉也被惊醒了,她又做梦了,摸了摸额头,全是汗,掏出枕头下备着的手帕,擦了擦,摸向后背,一片濡湿。
掀开被子,坐起身,弯腰穿好鞋准备沐浴了再接着睡,此时,帘子从外撩起,黎婉抬起头,眼神一怔。
进屋的秦牧隐身形也一顿,转身和外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后才进了屋。
见黎婉额头上粘了发,手里又捏着帕子,秦牧隐问她,“做恶梦了?”
没有半分恶意,黎婉点头,重生后,每晚如此,还好,她不怎么呓语,旁人不会听了她的秘密。
紫薯进屋,黎婉才知刚才秦牧隐是与紫薯说话,吩咐她备水。
黎婉去了偏房,秦牧隐躺在床上,观察起屋里的摆设来,除了这张床,屋里所有摆设都用是大红色,衣柜,桌子,梳妆台,椅子,唯独的一张梨花原木桌也被大红色桌布盖住...身上的被子也是。
秦牧隐轻轻捏着被角,温暖,棉滑,软软的触感,极为舒服,书房也有一床一模一样的被子,上边绣着牡丹,牡丹旁有几只应景的蝴蝶,女子成亲时都会绣两床被子,他记忆里,堂姐嫁给承王时也绣了两床,不过上边绣的是牡丹和鸳鸯。
他心底好奇,为何黎婉绣蝴蝶不绣鸳鸯,卷起被子,手落在惟妙惟肖的蝴蝶上,不自主的一数,六只蝴蝶,寓意不错,视线一移,落在床尾的八角宫灯上,晕红的光晕中看不清烛心,好似光有灯罩散出来似的,许是被窝里太暖,秦牧隐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黎婉回到寝室,床尾的灯灭了,床头的一盏还亮着,她心里发慌不知如何应对待会的事情,慢吞吞的移到床沿,见秦牧隐眉色轻松,高挺的鼻梁下,嘴自然抿着,闲散慵懒,黎婉清楚,多是没睁眼的缘故,他的眼生得极好,加之睫毛浓而长,看着你时,好似黑色的漩涡,能将你整个人吸走。
她私下和紫兰说起这事儿,紫兰曾揶揄她,“侯爷吸走的可不只是小姐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想想还真是。
黎婉脱了鞋,小心翼翼蹲在床沿,抬起腿,翻到了里侧,轻轻的掀起被子,钻了进去。被窝里是他的温度,黎婉脸色一烧,还好,秦牧隐睡着了,看不见。
旁边睡了一个人,好像和平时不同,黎婉睡意没了,她担心惊着秦牧隐了不敢翻身,睁着眼,看着大红帐顶,晃起神来。
良久后,黎婉听到动静,侧头,秦牧隐起身,黎婉以为他要走,叫了声,“侯爷,天色晚了!”
秦牧隐一怔,他以为她睡着了,他一人睡惯了,旁边睡着人,他睡不着。她进屋时,他闭眼假装睡着了,不想当着她的面走,给她难堪,秦牧隐想,如果她睡熟了,他再走,明日黎婉醒来只以为他起得早,不会多想。
她竟也没睡,秦牧隐缓解下心底复杂的情绪,解释,“灯晃着眼睛了,我熄灯!”
黎婉重新躺好,刚才她说出的话是随了上一世的性子,骨子里想把他留下。
屋内,黑暗下来,感受到他躺回了被子,黎婉浑身僵硬,思考着要不要找话与秦牧隐说,打破一室黑暗带来的沉默。
“睡吧!”秦牧隐翻身,手搭在了她腰间,黎婉浑身更僵了,甚至,她以为秦牧隐要做那事,双手抓紧了被角,呼吸都缓了下来。
秦牧隐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呼吸一滞,却没收回手。掌心接触的肌肤好似要灼伤他的手,他慢慢将手移开,摸到她的手,翻转,感觉她手心在冒汗,秦牧隐敛下心底的不自在,安抚道,“睡吧,明早去静安院陪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