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1 鬼鸦 九州,午后。 明晃晃的太阳静静地悬在头顶,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将昨夜遗留下来的寒气驱赶殆尽。 眉山脚下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地院子里,都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被褥,老人们都三三两两地扎堆坐在阳光里,眯着眼睛,看着家中小娃在地上嬉戏,睡意渐浓。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午后,一如前几天一般,能够就这样暖洋洋地睡到未时,然后起来操持晚饭。可没想,才过了不到一刻时间,这原本晴朗朗的大好天气,忽然就黑了下来。也不知是哪里飘来了一大块乌云,将那太阳给堵了个正着。 这九州的冬天,要是没个太阳,风一吹,能冷到骨子里去。这不,才刚起风,门口睡得正香的那些个老人,立即一个个都打着激灵醒了过来。睁眼一瞧,忽见,不知从何处忽然飞来了许多鬼鸦,一只只地都往村里各处的墙头上落。这一幕,看得那些个老人,心里都起了毛。 在九州,这些个浑身黑不溜秋,没有一丝杂色的鬼鸦,可不是什么吉祥物。更何况,这村里忽然间就多了这么多。 王大娘平日里就是个喜欢咋呼的,一见这情景,立即高声喊道:“完了,要出大事了呀!” 旁边有个大爷,头顶稀疏的几根头发,被刚才的那阵冷风,吹得有些桀骜不驯,显得有些滑稽。他闻言抬头看了眼王大娘,撇了撇嘴,有些讥讽地说道:“你知道个啥呀,就瞎咋呼!要我说呀,这多半是因为下雪了。” 王大娘一听这话,顿时沉了脸,咬牙正要开骂,忽听得不远处传来高喊声:“王婆,我家娘子生了,你快来呀!” 这王婆便是王大娘。王大娘一听,只好把准备骂出口的话收了回去,不过大爷那账,王大娘显然还不想就这么算了,走出了两步后,又回过头,伸手往大爷头顶上那几根桀骜不驯的毛发抓去,一把揪住后,一用力,揪下了好几根,顿时大爷这本就没剩几根头发的头顶,就彻底的一片光明了。 大爷吃痛,大骂不止。 王大娘却笑得得意,一边笑,一边朝着村东的那户人家快步走去。 要生娃的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的媳妇。说起这个读书人,在村里也算是段传奇,常常被人拿到酒桌上说道,往往说起,都是啧啧的声音,满是佩服。 这读书人,姓罗,名二。长得其貌不扬,自小便是父母双亡,是个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捡来了几本旧书。村里没人识字,见他捡了书,还当成宝,难免有人要逗他。可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整天抱着这几本书睡觉。谁料,几年过去,十四岁的那年,这小子自己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了村庄。再回来是一年后,还成了个童生。 要知道,像这样的偏远小山村,别说童生了,连个识字的都不好找。如今忽然出现个童生,何况还是这么个神奇的情况,哪有不把这小子当成宝一样供起来的。 自此后,罗二在村中的地位是一跃千丈。没多久,就有媒婆给他说了一桩亲事,姑娘是十几里开外的一个叫王村的地方的,长得虽算不上是闭月羞花,但与当地那些五大三粗的婆娘比起来,也还算得上清秀,尤其是那小腰,还真真是只堪一握。 这姑娘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好几年肚子都没个动静。村里人以为这姑娘不会生,还劝那读书人,再娶一个,多少给自己留个后。但这罗二,也是个重情义的,愣是没听村里人的。几年过去,大家也都不再劝罗二了,不料今年晚春的时候,这罗二媳妇的肚子忽然就有了起色。这在村里也算是桩喜事。 原本,算日子,这罗二媳妇还得要半把个月才生,没想到,今天突然就要生了。王婆也是没准备,听得喊声,就匆忙跑了过来,等到进了内房,才想起,该准备的都没拿。刚要返身出去,吩咐那读书人赶紧去她家把东西都拿过来,这脚才迈开。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在喊她,听声音,像是那小媳妇的声音。 王婆转身一看,却是一愣,而后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只见床上,读书人的那小媳妇,半靠在床头,身下的裙子不知被谁撩到了腰间,露着血淋淋的下身。一只鲜血淋漓的小手已经伸了出来,正在空气中无助地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女人脸色惨白,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在额头滚动,疼痛已经将她折磨到了极限。她能感受到此刻她腹中孩子的无助,她想伸手去帮一帮,可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本来看到王婆,她心中是欣喜的,可没料这王婆竟是这么不中用,竟直接晕了过去。 女人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床头,大口地喘气,但明显,出气已经多过进气,显然是生命无多,怕是要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女人就闭上了眼,最后一口气吐出,脑袋一歪,便走了。就在这一瞬间,那只原本正在挣扎的小手,也在此刻垂了下来,搭在了身下的床榻上,鲜血慢慢地从床榻上渗透下去,滴答滴答地落在下面的青石板上。 门外的罗二见里面许久没动静,越等约着急,越等越心慌,终于忍不住冲进门来,见到的却是一幕让他肝胆俱碎的画面。 罗二当场就傻了。 按照村里的规矩,这难产死亡的女人,虽是苦命却也是不详的。所以,不能在村中停灵,要当日就送到义庄去。 可因为这几年天公不作美,这方圆几十里内的几个村子都收成不好,没啥钱。原本那个小义庄破了后一直没钱去修,早就荒废了。义庄不能送,这村里也不能留,罗二又傻愣愣地,不能主事,于是村里几个年长的商量了一下,决定酉时前就把罗二媳妇送到村外的坟地去葬了。 那个被王大娘揪了个光明顶的大爷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那口寿材贡献了出来,又安排了几个胆子大的女人,给这苦命的媳妇给简单的收殓了一下后,就装进了棺材里。申时三刻,原本应该正是夕阳红的时候,可今天却已经天黑了,而且还刮起了大风。风吹过村庄的时候,呜呜地响,就像是在哭泣。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喊了起来:“罗二媳妇啊,你命苦啊!”一声落,哭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呜呜咽咽,混着风声,甚是凄切! 早已醒来的王大娘,此刻却不敢去送送那苦命的小罗媳妇,呆愣愣地靠在自己的床上,那风声卷着哭喊声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便猛是一抖,而后眼里掠过浓浓的惊恐之色。正巧这时,王大娘的媳妇拿了粥菜过来。王大娘一见她,像是见了救星,不等她走近,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哭喊道:“妖怪啊!那罗二媳妇怀的是妖怪啊!” 送葬的队伍,已经出了村,一路往西,不远处就是坟地。坟是下午村里两个壮汉挖了一个时辰挖出来的。村里老人说了,这小罗媳妇死得惨,虽然不能厚葬,但该有的得有,不能太亏待了她。所以,这两个壮汉,将这坟挖的四四方方,十分端正,也算是对罗二媳妇的一点补偿了。 没多久,送葬的队伍就到了坟地。刚才哭得激烈的那些人,此刻也哭累了,声音渐歇。而风,此刻也大了起来。呜呜的,竟似乎要比刚才的哭声还要大上几分。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们说怪不怪,怎么这风还越刮越大了呢?” 不知为何,这话一出,这些个送葬的人心里忽然都起了毛。几人互相一看,心意各自明了。当下,也不用说,不约而同地齐力将小罗媳妇的棺材放到了坟里后,匆匆盖上后,就立即回了程,也没人想到要在坟前拜上一拜,烧上几片纸。 一阵大风忽然卷过,将坟头的黄泥卷起了老高,一时间竟飞沙走石,颇有些像传说中妖魔现世的场景。 此时,一只鬼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狂风中,十分平稳地垂直落在了坟头正中。 那颗黑色的小脑袋,左右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一会儿后,忽然“呱!呱!”地叫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鬼鸦才叫了两声,刚还在肆虐的狂风,忽然就停了。一瞬间,天地都静了下来,被卷到了半空的泥沙,像是时间停顿了一般,在半空中制住了。 “呱!”又是一声嘶哑难听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的刺耳,还有诡异。随后,凝滞的时间,似乎又动了起来,漫天的泥沙齐齐往下掉落,扑簌簌地像是下了一场石子雨。 一颗小石头好巧不巧,正好砸在了鬼鸦的脑袋上。鬼鸦晃了晃脑袋,又“呱”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怒骂一般,而后翅膀一振,离开了坟头,在上空盘旋了两圈后,终于远去。 此时黑沉沉的天空中,忽然乌云散尽,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如水一般,倾泻在坟头上。这原本看着破破落落凄凄惨惨地小坟头,在这月光照耀之下,似乎多了几分不凡。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2 眉山 眉山是座形状比较奇怪的山,就好像是一个倒扣的锅子上面竖了一根筷子。只不过这根筷子比较粗。所以,平日里来山里打猎或者是砍柴的农夫,都只在半山腰以下的位置活动,因为再往上,寻常人可就上不去了。 因此,虽然这眉山在这个地方都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眉山山顶上还有块平地,平地上还有个破旧的小茅草屋。茅草屋前有一棵很大的树,树冠亭亭如华盖。即便现在是冬日,此树依然满树碧青,生机盎然,不知是何品种。 屋前还开垦了两块菜地,上面种了些寻常蔬菜。此刻,如水月光从天空流下,落在这平台之上,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忽然风起,那棵碧青的大树树枝微微摇动,树叶抖动间发出哗哗的声音,还有万千绿色星光从其中飞出,在空中随风飘舞了一会后,又都落了地,消失不见。 这要是被一般人见了,必定是要惊呼大树显灵了。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从不远处的山崖处冒了出来,身形还极快,一晃便到了这树下。停下后,才看清,这身影竟然是个人,还是个身体有些佝偻的老头,一身脏的看不清颜色的长袍,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东西,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 老头停下后,像是有些吃力,连着喘了好几口气后,才一吐长气,开口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哎,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这么点路,竟然都觉得累了。”说着,他低下头,看向怀里那个灰布裹着的东西,目光里掠过些许复杂的神色。愣了愣神后,又是轻声一叹,而后伸手将那块灰布慢慢揭了开来。 里面,竟是一个婴儿,身上还有没有洗掉的血渍,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生就被这老头给抱来了。 再细看,这婴儿面色青灰,毫无气息,竟是个死婴。 老头盯着这婴儿看了一会后,眼里的复杂神色一扫而光,抱着婴儿的手微微用力,便将这死婴向着上方抛去,目标似乎正是上方那犹如虬龙一般盘根错节的树冠。 “你要的,我给你带来了。说好的东西呢?”同时,老头抬头朝着上方说道。仿佛,那树冠里,藏着一个看不到的人。 突然,树冠当中,绿色荧光一闪而过,一道黑影窜出,飞快地卷住了被抛到了半空正要往下落的死婴。不过,这黑影卷住死婴后,并没有往回收,而是轻轻地将死婴又送回到了那老头身前。 老头一见这情形,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抬头看着上方,怒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成,还想食言?” 话音落下,这大树无风自动,哗哗地声音响了一阵后,又停了下来。这老头竟还像是听懂了,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那今天老子还就告诉你,老子不干了!这地庐,你愿意叫谁守就叫谁守,老子不守了!反正,这天下人即便是死完了,跟老子也没啥干系!”老头一阵怒言之后,扭头就走。他的脚步刚动,这大树忽然碧光大盛,一股威压随即涌出,直朝着那老头碾压而去。 老头身躯一震,身体内黄芒透出,可没坚持多久,那黄芒闪了几下就缩了回去。而老头没了这黄芒的护体,顿时两腿一软,整个身体往前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这一砸之重,这眉山山头都抖了一抖。灰尘四起中,传来老头咳嗽的声音。 “老树精,每次都来这招!你信不信,老子回头把你的根给你撬了!”泥土中,老头咬牙切齿地喊着,只可惜嘴里塞了不少泥土,这话说得有些口齿不清,原本应该是气势汹汹的话,却是多了几分滑稽。 大树的碧光抖了三抖,竟有些像是一个人在大笑一般。老头明显也感觉出来了,脸上满是羞恼之色。只可惜没等他做出反应来,大树的碧光又盛了几分,老头地身子顿时又往泥里去了几分,这下老头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老头终于退步了,鼓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将右手反向抬了起来,像是大树摆了摆手,像是在讨饶一般。大树碧光很快退去,没了这碧光,这棵大树看着就普通了许多。 老头手脚并用,从那个有半人多深的坑里爬了出来。刚将嘴里的泥吐干净,大树哗啦一动,那个死婴又被送到了老头跟前。 老头一看,脸色虽然难看,却也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破口大骂了,只能忍气吞声将这死婴给接了下来。 老头接过死婴后,心有不甘,看着怀里的那个死婴,想着自己大半夜去扒人坟墓,将这个死婴给挖了出来,辛苦了大半夜,却什么都没得着,反而还被这老树精又给欺负了一顿,实在是有些吞不下这口气,当即就想甩手将这死婴从这眉山山顶扔出去。反正,这老树精虽然压制自己,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他看着那死婴,尤其是当他的目光移到死婴左胸上方一寸处那个黑色火焰的印记后,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老头抬头恨恨地瞪了一眼那大树,而后转身准备往不远处的茅草屋走去。 刚走到屋门口,忽然听得背后大树哗啦响了一下,而后又有破空之音传来。老头下意识地回头,伸手在身前空气中一抓,似是抓到了一物。 收回手,摊开一看,手心处有一枚碧绿的树叶,碧光一闪而过后,上面显现出一行细字。 救活他,我把元丹赠你。 老头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大变。他抬头,震惊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静静矗立看不出任何神奇的大树,忍不住问:“元丹给我,你怎么办?你这样做,值得吗?” 清风忽然拂过,哗哗地声音传来,仿佛是在回答老头,可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懂,除了这老头。他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复杂神色。 “你我相伴这么多年,虽然时常有些不愉快,但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情分。也罢,我可以救活他,这元丹我也不要你。但守了这么多年的地庐,我实在是有些厌了,你放我下山,如何?”老头满脸期待地看着那大树。 可半响过去,大树毫无动静,明显就是拒绝了老头的提议。 老头又生羞恼,怒骂道:“迂腐!这地庐守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生生世世守在这里不成?再说了,即便守住了这地庐又如何,你真以为守住了这地庐就能护住这天下吗?为什么你修行了上万年,还是这么天真!还不明白,什么叫命数呢?你有命数,我也有命数,这天下也是如此,自有它的命数。昌盛亦或衰败,又岂是你我二人可以决定的!” 老头越说越愤怒,可饶是他说破了嘴皮子,那大树依然是纹丝不动。老头终于停了下来,看着那棵大树,脸上流露出几许颓败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抱着那死婴,转身进了茅草屋。 屋内,无灯,却一点不黑。不知,光来自何处。 正中央,有一座仿若真人的石像,剑眉星目,面容刚毅,一袭黑色长袍显得身材欣长,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上有一个繁复的图案,雕刻十分精美。石像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剑。这长剑却是真的,剑身上,寒光流转,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老头抱着死婴来到这石像身前,抬头看着那石像,脸上神色复杂,沉默良久后,将死婴往石像脚下的底座上一放,而后俯身拿起旁边的檀香,准备把香炉内的那三根已经烧尽的檀香换下来。 可就在他俯身的时候,变故突生。 死婴左胸上的那个黑色火焰印记忽然冒出黑光,同一时间,这石像的左胸处同样位置也突然冒出了黑光。 老头被惊动,抬头看到这一幕,不由惊讶。呆呆地看着这石像和这神秘死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将死婴抱离此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石像胸口处的黑光突然窜了出来,包裹着一样东西,如闪电一般,飞快地窜向了死婴左胸处的那个印记,一下子就没入不见了。紧接着,死婴左胸处印记的黑光也没了,甚至连那印记都淡了下去,不过三个呼吸,那印记就彻底看不出来了。 而在印记消失不见的那一瞬间,原本犹如真人一般的石像,却像是忽然经历了成百上千的时光,一下子就破败了起来,几息过后,竟咔咔几声,整个石像竟从那左胸处裂开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缝隙,而后砰地一声,整个炸了开来。 尘土飞扬中,底座下忽有一道白光飞出,直接冲破了茅草屋的屋顶,朝着眉山脚下飞去。 “不好!”老头终于反应了过来,身形一闪,就要去追。刚追到屋外,却发现已有人站在了屋外。此人一身绿袍,满头绿发,不像是寻常人。 老头看到此人,立即停了下来。他惊异地看着这绿衣绿发,道:“你能化形了?” 绿衣绿发人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老头,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开口说道:“化形又不是什么难事!” 老头一听这话,又不悦起来,盯着这人,沉声道:“既然不是难事,你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化形!” 绿衣绿发人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说话。而你……”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可言下之意,却十分明了。分明就是嫌老头话多,他不想跟他多说话。 老头被气得不轻,可又无可奈何,毕竟他可打不过他。 老头为掩尴尬,便转移了话题,问:“既然你能化形,想必也能离开这里,为什么刚才不追?” 绿衣绿发人微微一笑,道:“你刚才自己说的,一切自有定数。我为何要追?” 老头又被气到了,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这个老树精,心中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这老树精给狠狠地摁在地上揍一顿,解一解这么多年在他身上受的气! “老树精,你狠!”老头咬牙恨恨说道。 绿衣绿发人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以后别老叫我老树精,我叫长青。” 老头头一扭,没理他,径自转身往屋里去了。 长青看着老头的背影,淡然地笑了笑。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长青对老头的性格早就掌握了,不过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正因为如此,长青才能把这老头留在这地庐这么多年的原因。 可如今……长青想到刚才那道白光,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老头说得没错,这天下一切都有定数,包括这天下气运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长青看着那个已经走到了茅草屋门口的背影,道:“既然那个东西已经逃走了,这地庐的禁制也破了,那你也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明天一早,带着玄子下山吧。” 老头正准备迈进茅草屋的脚,停了下来。转过头,皱起眉头问长青:“玄子?玄子是什么东西?” 长青微微一笑,道:“玄子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老头眉头皱得更紧:“你要让我带着一个死婴?” “你救活他,他就不是死婴了。”长青依旧笑着,语调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情,哪里像是在说起死回生这样只有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事情。 可他本身,就是一个神话。一棵大树竟然能化形成人,这要是放到俗世当中,哪怕说破天,也不会有人信! 老头看着长青,沉吟了一会后,道:“救活他没问题,带着他,想也别想。” “救活他,带上他,我把元丹给你。”长青又是如此说道。 老头虽然已经听到过一遍这个话,可再次听到还是有些震惊。他看着长青,神色复杂了起来。紧抿着嘴唇,沉默了下来。 长青也不着急,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他等候着。 片刻后,老头像是被人抓住了弱点一般,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个老混蛋就是瞅准了老子心软!” “我是认真的。你带上他,我把元丹给你!”长青又道。 老头怒火更盛,却又无可奈何。对面这笑眯眯看着人畜无害的男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妖精。老头自然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盯着他看了一阵后,口一松,道:“也罢,我可以答应你带着他,但我只带到他六岁。六岁之后,你即便是把天说破了,我也不会再带着他。我要去做我的事情,做我以前没来得及去做的事情。” 长青似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情,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下来。 老头见他点头答允,哼了一声,板着脸进了屋。 长青没跟进去,而是转过身,目光看向了刚才那道白光远遁的方向,眉宇间渐渐露出了凝重之色。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3 平阳 武历三年,大青山脚,平阳村。 此时正黄昏,原本湛蓝的天空被夕阳染得一片红色,色深犹如这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从刀口迸溅出来的鲜血的颜色。 远处的官道上,走来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在身后拉出了细长的影子,不快不慢,笔直地朝着平阳村走来。 这要是放在往日,也没人在意这两个身影。可今时不同往日。三年前,这九州突然换了主人,改号元武。这三年里,战火四起,甚至传言更有妖魔四处出没,杀人成性,弄得这九州到处人心惶惶。再加上这几日,听说离平阳村大概有三十多里路的一个小村子,前几天晚上突然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灭了村。平阳村里有胆大的,去打探过,虽说没见到传言里血流成河的恐怖场面,可原本人不少的村子也成了一堆灰烬。这就更加坐实了那个传言。因此,这几日,平阳村虽然有山上大青山剑宗的照拂,但也还是一个个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村长还亲自去了大青山,准备去剑宗里请个神仙来村里坐镇,只是,村长这一去去了一天一夜都还没回来,也不知到底如何。 此刻,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尤其是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顿时将平阳村的那些村民给吓得不轻。村里几个主事的一商量,派了两个身手最好的汉子去村口迎一迎,至于其他人,则先护送村子里的女人孩子往村后撤。这要是来的真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或许也能争取点时间,逃脱几个,也算是给这村子保存住一些血脉。 路上。 “老头,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再睡牛棚了?你看看我这手和脸上,实在是没地方再喂那些蚊子了!”说话的是那个小男孩,他侧仰着头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背着双手走在他身侧的老头。 老头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想住好的?行啊,你掏钱!” “死老头,要不是你每次都趁我睡着把我的钱偷走,我还用得着问你?”男孩瞪大了眼睛,气哄哄地骂道! 老头嘿嘿一笑,道:“那是你自己本事不济,怪谁!要我说,你还得谢谢我,要不是老头我每天陪着你,就你那点本事,早就被那些妖人给绑了去当成药引给煮了!” “得了吧!你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小屁孩!”男孩撇了撇,鄙夷地说道。 老头笑得更欢,道:“有本事,你别跟着我,自己去混呀!老头我保证不拦着你!” 男孩一听,气得不轻,刚要反驳,旁边的老头忽然停了脚步,双目盯着前面,微微皱了下眉头,旋即又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 男孩一见这笑容,顿时就心头一凉。当即就喊了起来:“老头,这次你休想!” 老头也不说话,只是抬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男孩晃了一下。男孩一看,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哼了一声,闭着嘴没说话。 老头愣了愣,嘿了一声,道:“硬气了?我还就不信了!你小子会不要钱?这样,这次,我给你加一个子!一句话,干还是不干?不干就算了,大不了就不进这村了,反正这荒郊野外我也睡惯了,倒是某些人,恐怕又得喂一夜蚊子了!” 男孩一听这话,立即不淡定了,连忙说道:“要我答应也行,除了两个子外,今天晚上住店,你掏钱!” “行!”老头竟爽快地应下了。这下,男孩倒是愣了一下。他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这老头,心想,这死老头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方,不太像他啊!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老头心里肯定憋着什么坏! “快点,人都要到近前了!”老头把这小子一把屎一把尿地从一个小婴儿拉扯到这么大,这小子即便是放个屁,他不用闻都知道是什么味。此刻,这小子心里想什么,老头心里跟明镜似的。要换做往日,老头肯定没那么大方。只不过,这一次和往日不同。想到此处,老头看着男孩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些许。 或许这些年,他不应该对他这么苛刻!他忽然想到。不过,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老头给摁下了! 妇人之仁!他在心底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同时,眼底里的那些柔光也消失无踪。 一旁,男孩情不自禁地揉了下眼睛,刚才他分明看到这老头看着他的目光跟往常不同,多了几分他说不清的味道,可一眨眼,又跟以前一样了,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正在男孩犹豫的时候,老头忽然身形一晃,然后猛地往前一栽,啪地一声就倒在了官道上,抽搐了两下后,就不动了。 男孩被这动静一惊,立即回过了神。当下脸上也没了刚才的老成和淡定,惊慌过后,立即扑了过去,跪在老头身边,哭将起来。 “爷爷,你怎么了!爷爷——”男孩将哭声拉得老长,听起来,格外悲切! 不远处,那两个原本正小心翼翼靠近过来的壮汉,见到这一幕,再听着那凄惨的哭声,顿时一愣,相视一眼后,一人当即就要跑过去。另一人见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低声道:“我听说,有些魔头就喜欢玩这种把戏,我觉得,我们最好小心一些。” 那个壮汉一听,冷静了一些,皱眉想了一下,道:“那这样,我先过去探探,你先别过去。” 另一人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壮汉握了握手里那把前段时间青山剑宗派人送来的大刀,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一大一小,走了过去。 男孩跪坐在老头身边,哭得声嘶力竭,对那壮汉的靠近,毫无所觉。壮汉走到还差个半丈左后后,停了下来,观察了一番后,许是觉得这一大一小不像是魔头后,抬手朝后面候着的那个壮汉招了招手。接着,他就大步迈到男孩身边,赶紧去探那老头的鼻息。 一探,还有鼻息。壮汉立即转头跟男孩说道:“小娃子,你先别哭。你爷爷还有气,还活着。” 男孩又哭了一阵,壮汉又安慰了一阵,才停了下来。哽咽着问:“叔叔,我爷爷真的还活着吗?” 壮汉点头:“现在还活着,不过具体得要请医生看了才知道!” 一听要请医生,男孩立即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们没钱!看不起医生!爷爷——” “别哭!快别哭了,小娃子!”这壮汉别看五大三粗,却是个心善的,男孩一哭,顿时有些慌乱,当即也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放心,不收你钱!这样,你们先跟我回村里,到我家先安顿下来,然后我去请村里的老先生来给你爷爷瞧瞧,怎么样?” 男孩又止住了哭声,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壮汉,瘪着嘴,低声说:“谢谢叔叔。” 而旁边那个后过来的壮汉,却瞧着这一大一小,眼里还有些警惕。他本想跟他说,最好别管这事。可他话已出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他眼里,总觉得这一大一小,有些问题。但具体哪里有问题,他也说不上来。 壮汉将老头背在了背上,带着男孩,回了平阳村。刚进村,便有人迎了上来,问清了情况后,有人同情,也有人警惕,但终究没人说什么。 到了那汉子的家里,壮汉将老头安顿在房间里后,吩咐男孩在这里等着后,就立即出了门,准备去找老先生来给这老头瞧一瞧。 刚出门,就被人拉到了边上,正是刚才和他一起出村的那个汉子。壮汉一皱眉头,问:“老二,咋了?” 老二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壮汉家的那扇大门,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心说道:“李大,我觉得那一老一小有些问题,刚才他们人在我不好说。我劝你,还是别管这闲事,早早地将这两人打发走了罢。免得到时候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全村人!” 李大一听这话,有些不悦,不过也没说啥,毕竟这年头,大家都人心惶惶,老二怀疑也算是情有可原。 老二见他不说话,却是有些急,又劝道:“李大,难道你忘了张家村那事了?那可才发生了没几天,难道你想让咱们平阳村也遭这样的横祸?” 李大听后,脸色也不好看了,沉下声,道:“老二,这一大一小,要真是魔头,何必花这些心思。我们都是普通人,在他们眼里,杀我们,跟捏死一只蚂蚁有啥区别。我看你呐,是紧张过度。行了,我得赶紧去请老先生,你也赶紧回去吧!”说罢,李大也不管老二了,扭头就走了。 老二气得直咬牙,盯着李大家那扇大门恨恨地看了一会后,扭身走了。 屋内,男孩早已没了之前的慌张,脸上一片平静。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接着一脚踹在了正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老头,没好声气地喊道:“死老头,别装了,人都走了。” 老头没动。男孩看了看他,哼了一声,接着伸手在胸口的衣襟里掏了一会,掏出了一个大概有羊粪球那么大的黑色丸子来。接着坏笑着凑到老头的脑袋前,伸手就把那黑色丸子往老头嘴里塞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也不知怎么动了一下,就躲过了男孩那手,然后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双目一睁,盯着男孩手上那个黑色丸子,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混蛋小子,又来这一招!”老头骂道。 男孩嘿嘿一笑,道:“招数不在新,管用就好!” 老头哼了一声。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嬉笑的姿态。这时男孩又问:“接下去呢?真打算一直装病?” 老头眉毛一挑,道:“当然,人家一番好意,我们总不能辜负了吧。” 男孩一听这话,立即毫不留情地呸了一声。 没过多久,李大就带着他所说的老先生来了。刚进门,就看到男孩在床边跪着呜咽,而老头则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先生,就是床上那位,麻烦您给看看吧。”李大一边说着,一边恭敬地将老先生请到了床边。 老先生先是打量了一眼男孩,然后才去打量床上躺着的老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老头的手腕,仔细地搭起脉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转头朝着李大说道:“看脉象,挺虚弱,不过这年纪了,虚弱一点也正常。至于为什么昏迷嘛……”老先生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然后转头去问旁边正哽咽的男孩:“小娃子,你告诉我,这一路上,你们是不是没吃啥东西啊?” 男孩睁着两只无辜惊慌的大眼睛,点了点头。那模样,十个人见了,九个人都要生出可怜之心。 老先生也不例外。当即就吩咐李大,赶紧去熬粥,还从他随身携带的药箱子里,掏出了一包不知是什么的药粉,递给了李大,让他熬粥的时候,放在里面。 李大不敢耽搁,拿了药粉,就赶紧去熬粥了。 老先生又在屋里忙活了一阵,没多久,那老头就悠悠醒转过来,看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神态,要不是男孩心里门儿清,还真看不出来这货是装的。 男孩一边装得喜极涕零的模样,一边却在心里暗暗鄙夷那老家伙。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4 黑白无常 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在李大家里住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村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几天过去,这些人一看这一大一小好像真没啥威胁,也就慢慢地接受了。 “冬子哥,你快来,我阿爸抓到了一只小兔子,你快来看呀!”李大家的娃子,小名大牛,大名李明一。今年刚满六岁,长得圆呼呼的,很是可爱。他口中的冬子,便是前几天被李大带进村的那个小男孩。 冬子从记事以来,一直跟着老头东奔西走,所闻所见,都是些成人世界的事情。所以,心性也比一般孩子要成熟很多。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那些隐藏在骨子里的最本真的童心,在遇到这个单纯善良的大牛后,就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而大牛,对这个忽然出现在他们家里的小朋友,也很感兴趣,尤其是他还会讲一些他从来没听过的故事,这让没离开过平阳村的大牛,对这个外来的冬子是佩服得不行。 两人一拍即合,才五六天,就已经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此刻,冬子原本正和在廊檐下晒太阳的老头说悄悄话,听到门口大牛的喊声,立即扔下老头,往门口去了。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眉头忽然微微皱了起来。 冬子跑到门口与大牛汇合后,刚要走,大牛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廊檐下坐着的老头,抬声喊道:“白大爷,您要一起去看吗?” 老头松开微皱的眉头,微微一笑,道:“我不去,你们去吧。不过,最好早些回来,待会要下雨。” 大牛一愣,抬头眯起眼睛看了看正悬在头顶的太阳,疑惑问道:“白大爷,这太阳这么大,怎么会下雨呢?” 老头微笑不语。不过,站在大牛旁边的冬子,却脸色不太好看了。因为,他知道,老头说要下雨,那必然是要下雨的。而且,这雨,还不是一般的雨。 被老头这话一说,冬子就没了看兔子的心情了。正准备劝大牛也别去了,还没开口,却被老头抢了先:“冬子,你陪大牛去看兔子吧。看好了,把李大也一起带回来。”说此话时,他看着冬子的目光中,含着些许深意。 冬子心中微微一凛,许久,他没见老头这么认真过了。看来,要出大事了。 冬子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大牛走了。 “冬子哥,白大爷说要下雨,真的吗?太阳这么大,会下雨吗?”大牛一边跟着走,一边仰起头,看着神色有些严肃地冬子,天真地问道。 冬子看了他一眼,道:“待会看了兔子,叫上你阿爸,早点回来,我爷爷有话跟你阿爸说。” 大牛扑闪了两下眼睛,漆黑的眼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黑亮的光泽。他觉得,今天的冬子哥有些奇怪。可他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们走后没多久,老头就从那张躺椅里站了起来,据说这张躺椅是李大的太爷爷传下来的,只因前几天老头说了一句‘有张躺椅就好了’,于是李大立马就从西侧的小屋里将躺椅搬了出来,放在了廊檐下,方便老头晒太阳。 老头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眯缝着眼看了看那耀目的太阳,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也就攒了这么点,不知道待会够不够用!”说完,他就迈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那张还在廊檐下的躺椅,撇嘴项想了一下,自语道:“难得有把躺着还算舒服的椅子,要是待会毁了未免有些可惜了。”话音落下,抬手袖子一卷,一道黄芒掠过,廊檐下哪里还有什么躺椅。 村里,忽然起了风。有乌云从远处吹了过来,遮住了明媚的太阳,瞬间,这世间就黑了下来。 原本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一见天气忽然变化,连忙往家赶。路上,有村民碰到了,正背着手往村外走的白老头,便停了下来,问:“白大爷,这天好像要下雨了,您还去哪呀?赶紧回家吧,别待会淋了雨。” 白老头朝他微微笑了笑,道:“我去村外瞧瞧,好像是有客要来。” 村民一听,不由一愣,又问:“有客?您还有家人?” 白老头没作答,看了他一眼后,就径自往外走去了。村民看着老头的身影,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个怪老头。” 原本,村口应该是有两人轮值的。不过,此刻一个人影也没有,多半是被这突然黑下来的天给赶回家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待会看到些不该看到的,吓破了胆。白老头一边心想,一边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平阳村,脑子里想着这几日,李大一家对他和冬子的照顾,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待会儿要是打不过,可就糟糕了。也不知道大青山上那些小王八蛋到底什么时候来!” 白老头说完,又叹了一声,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色。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多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黑一白。这两人一出现,白老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两人就到了白老头的近前。看到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袍,除了身子挺得笔直外,跟一般老头无二的白老头,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中年男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那高个先开口说了话:“老头,什么来头?” 白老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问:“黑白无常?” 那高个眉毛一挑,咧嘴一笑,道:“既然你知道我二人名头,又出现在此处,看来是专门在此处等我二人的了!” “算不上,顺便而已。”白老头道。 “老头,我看你修为平平,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让开道,我二人饶你一命,否则的话……”矮个的忽然开口,目光盯着白老头,森然之意明显。 白老头看了看他,又笑了一下,道:“后面这村庄里的人于我有些情分,不知二位可否给我个面子,放过这个村子,否则的话……”说到这里,白老头顿了顿,旋即咧开嘴,露出一嘴的黄牙。紧接着,白老头就从原地消失了。 “不好!” “小心!” 这黑白无常二人同时惊呼。声音未落,白老头的身影他们二人身后浮现,带着一抹森然的笑意,双手带着两团黄光,朝着二人头顶拍下。 就在此时,那黑白无常二人相视一眼后,同时往下一蹲,然后扭身就往身后抓去。 白老头反应也快,知道自己偷袭不成,立即退后。黑白无常二人立时跟上,很快,三人就打成了一团。 身形变换间,黑白黄三色光芒闪烁,更有轰轰声响,犹如惊雷一般。但,这一幕惊险之余,竟还有几分好看。 平阳村里有好些人已经发现了这村外的动静,有些胆大的,都悄悄地站到了某些角落里,好奇看着村外这一场只在故事中听到过的战斗。 李大家中,冬子和李大一家都已经回来了。冬子回来没看到廊檐下的那把躺椅,便知那素来喜欢遮遮掩掩的老头肯定是干什么事去了。此刻听到村外动静,立即跑了出来。冬子想往村口去,被李大拉住了。 “外面危险,你跟大牛待在家里,我去村口看看。”李大说完,把冬子往房间里一塞,抬腿就往村口跑。 其实,李大回来没看到躺椅,也没见到白老头,心中多少有些怀疑,此刻听到村外的动静,心里已然有了些猜测。 李大来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看到白老头被一个浑身冒着白光的矮子,一棒从半空给打到了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李大一看到这场面,眼睛就红了,大吼了一声后,拔腿就往上冲。 白老头这一下虽说摔得挺实在,不过他体质特殊,加上他身上还有那个混蛋留下的禁制,这一下对他来说,其实并无碍。不过,这一切,李大不知道。 李大刚冲出去,就被一道白光击中,而后身子倒飞了出去,一直飞了七八丈远,撞到了一处人家的屋墙上,把屋墙撞了一个大洞,摔到了人家的屋子里。鲜血从李大的七窍流出,一瞬间,就没了气息。 白老头咳嗽着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大飞出去。此刻他体内真元耗尽,虽然心里想救李大,却也无能为力。 “老头,我早就说了,就你那点修为,就不要出来充什么好人了。本来还想饶你一命,但是你先动的手,那就留不得你了。”矮个刚杀了李大,此刻看到老头从坑里出来,立即阴森说道。 老头盯着他,哼了一声,道:“想要老子的命,就你二人还欠点火候!不过,你刚才杀了李大,这笔账,我们得算算!” 这黑白无常二人听到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高个说道:“算账?老头,你还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啊!” “老二,别跟他废话了!他交给你,我先去前面。抓紧时间,要是大青山的人来了,就不妙了!”矮个的说完,就准备往村里去。 老头一见,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一道寒光掠过的同时,他抬起右手,伸出拇指往口中送去。 “不好!老二,动手!”矮个一见老头这动作,虽然心里不清楚这老头到底要弄出什么花样来,但他心里在这一瞬间生出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感觉,他这辈子只感受到过一次。那一次,要不是殿主出手,他就死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同时,身形一闪,就到了白老头跟前。一柄短剑出现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往白老头的眉心处刺去。这短剑的剑尖处,闪着黑光,明显是淬了剧毒。 不过,他动作快,白老头的动作更快。一口咬下后,拇指上渗出了金色的血珠,接着,咧嘴一笑。 矮个顿觉汗毛倒竖,一种死亡就在跟前的极度恐惧的感觉从心中冒了出来。他想退,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咬牙,跟着老头比一比,看谁的动作更快了。 叮地一声,犹如金属交击,短剑刺在了老头的眉心。矮个刚想松口气,可瞬间,脸色就变得惨白。 短剑刺在眉心处,却难以再进分毫,甚至连刺破皮都难以做到。而这时,白老头一指摁在了矮个的眉心,口中轻念:“蚀!” 矮个只觉得眉心一凉,而后一股灼热之意从眉心直往脑子里钻,像是有一道火钻到了他的脑子里,要把他的脑袋给烧空一般。 “啊——”矮个扔了短剑,抱着脑袋就惨叫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站也站不住,摔倒在地,打起滚来。 那高个在旁边看到了完整一幕,不由得毛骨悚然。这老头竟然用一根指头就把比他还强上几分的矮个给解决了,尤其是,刚才矮个那柄短剑竟然连老头的皮都刺不破,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高个也是现在才发现,之前他们与老头那一通交手,除了老头的衣衫被割破了几处之外,竟然浑身上下没有丝毫血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根本没受伤! 矮个嘶喊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显是快不行了。 “还要来吗?”老头眯起眼睛,看着高个。 高个那里还敢再与老头动手,抓起矮个,掉头就跑了。 老头站在那里,没有追。 过了许久后,那两人没了身影,老头的身影忽然一晃,然后如一根柱子一般,一头往前面栽去,一如当时李大遇到他们时一样。 不过,这一回,白老头是真的。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5 大青山 雨,忽然就下来了。硕大的雨珠砸落下来,啪啪地声音,振聋发聩。这个季节,这样的大雨,很少见。 冬子在家里等了许久没见李大回来,听了听外面似乎没动静后,也不顾磅礴的大雨,和身后大牛的喊叫声,立即就冲进了雨幕当中,直奔村外。 冬子找到老头的时候,老头脸朝下躺在泥水当中,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冬子心里慌了。这些年,他虽然天天跟这老头斗嘴,可他心里,这老头就是他的爷爷,亲爷爷。虽然,老头从来不承认。 冬子到底还是个孩子,费力将老头翻过身,看到雨水将老头脸上的泥土冲刷掉后露出的那泛青的面色,那面色跟他以前见过的死人的脸色一样,一愣之后,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死老头,你醒醒!别装了,你再装,我就给你吃我的大补丸了!”冬子一边哭,一边喊,一边伸手往咯吱窝下面去搓。他想搓一个大丸子出来,喂给这死老头吃,然后他就会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跳起来大声骂他! 可是,他搓了半天,也没搓出来。 冬子不由得哭着骂了起来:“死老头,让我洗什么澡!大补丸都搓不出来了!呜呜呜——” 正哭得起劲,一双白色缎面,上面绣了云纹的靴子,忽然出现在了白老头的另一侧。泥水渐渐地染黄了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色缎面。 那人蹲了下来,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只不过,他的眼睛很亮,仿佛里面有光。他看了冬子一眼,然后又低头去察看白老头的状况。一番检查后,他脸上掠过些许悲伤的神色。 “抱歉,你爷爷已经过世了!”那人抬头看着冬子,有些不忍地说道。 冬子抹了一把脸上那说不清是泪还是雨的水,大声吼道:“你胡说!我爷爷他没死,他是装的!”说着,又呜咽了起来:“他每次都是这样的,这一次也肯定是!” 年轻男人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故意想以此刺激冬子,让他好清醒过来,又道:“人死不能复生,他死了就是死了,你不承认,他也还是死了!” “你胡说!”冬子忽然暴起,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如癞蛤蟆起跳一般,如箭一般朝着那年轻男人冲去。 年轻男人先是一愣,眼中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不过,他没躲没让,反倒是张开了双手,露出了胸膛,让冬子一头撞在了胸口。 砰地一声闷响,年轻男人整个身体往后倒去,啪地一声摔进了泥水当中。那一身看着就不便宜的缎袍,一下子就变得惨不忍睹。 不过,年轻男人对此却丝毫不在意,反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看着那个一个挺身就坐在了他的腰上,准备对他来几拳的冬子,愣了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年轻男人没再给冬子动手的时间,而是抬手在冬子脑袋上摸了一下。刚刚还红着眼睛仿佛要杀人一般的冬子顿时就软了下来,趴在年轻男人的身上,似睡着了一般,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年轻男人抱着冬子起了身,伸手在他身上各处摸索了一会后,眼里惊讶之色转为惊喜之色。 “看来这世上之事,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小娃子,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灵体之资。”年轻男人看着冬子说着就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就在这时,原本应该已经没了气息的白老头却忽然咳了一声,而后竟挺身坐了起来。 年轻男人正沉浸在遇到灵体的喜悦之中,加上他之前已经对白老头检查过,确认他已经没有生机了,所以没什么防备,此刻突然见到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身形一晃,退出了几丈远后才停了下来,眯着眼睛,谨慎地打量起那个死而复生的老头。 白老头抹了把脸,从泥水当中站了起来,嘀咕道:“这小混球,竟然也不知道来找找老子!”声音刚落,他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正看着他,于是,转头看去,就看到了那个抱着冬子的年轻男人。 他的目光在冬子身上一扫,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在那年轻男人身上打量了一下。不过,这一打量,他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大青山的?”老头沉声问道。 年轻男人先是一愣,旋即警惕着点了点头,接着问:“敢问前辈是哪个门派的?” 老头没理会他的问题,哼了一声后,就质问道:“为什么不早点来!你要是早点来,我也就不至于受这罪了!李大也不用死!”那语气,仿佛是长辈在训小辈一样。 年轻男人脸色难看,即便是在大青山上,也没什么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可不知为何,他虽然心里不爽,却也没有想要反驳的心思。他犹豫了一下后,低头道歉:“对不起,前辈。本来是应该早点到的,可惜路上碰到了几个幽冥殿的人,起了点冲突,耽搁了时间。” “这些话,留着去跟李大说吧。”老头哼了一声后,径直朝着年轻男人走了过来。年轻男人想退,毕竟这老头死而复生实在太诡异了。但想了想,他又没动。 “他刚才情绪比较激动,我担心他受刺激太深,影响心智,所以让他先睡着了。”年轻男人看着走到近前的老头,解释道。 老头没接话,又近距离打量了一下冬子,确认他确实没受什么伤后,才放了心。不过,他也没有从年轻男人手里把冬子接过来的打算,反倒是转身就往村里走去。 年轻男人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抱着冬子抬脚跟了过去。 李大已经被村民送回李大家里了。大牛在李大的遗体跟前哭得跟之前的冬子一样,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村民虽有些劝慰,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人低声感慨:“这娃子也真是命苦,出生没多久,娘就没了。现在好了,爹也没了。这今后,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旁边有一人忽然接了腔:“要我说,这事可以说是李大自找的。要是不把那一老一小接回来,说不定他也不用死!” 李大已经身亡,此刻说这话,未免有些恶毒。屋子里的人都朝着那人看去,却是之前跟李大一起带着冬子和白老头回来的老二。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大爷皱起眉头,寒下脸,朝着老二训斥道:“老二,你胡咧咧啥!今天这事,大家都看在眼里,那白老头是为了保护咋们村,才跟那两魔头动起手来的!” 老二哼了一声,反驳道:“你怎么知道那两个就是魔头。说不定,白老头是魔头,那两个人是来除魔卫道的呢!” “你TM眼睛瞎了吧!李大就是那两个人杀的,能是好人?”有人立即吼道。 老二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眼神开始飘忽,不敢再直视众人,但他还是不想认输:“李大是自己冲上去的,他要不冲上去,他们会杀他!” “老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平日里,李大没少帮衬你们家吧,现在人都死了,你还这么说他,你心里过意得去吗?”有个妇人忍不住说道,看着老二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嫌恶。 老二已然心虚,可当着这么多人,他并不想认输,哼了一声,就准备走。刚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忽然门口进来一人,还没等大家看清,就听得啪地一声,老二一个踉跄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一边的脸上马上红了起来,浮现出四个指引。 大家这时才看清门口进来的是谁,白老头。 愕然之后,那个之前为李大说话的大爷先回过神来,忙凑了上去,恭敬地说道:“这次多亏了白大爷您了。”说着,便朝着白老头鞠了一躬。其他人见了,也都给白老头鞠了躬。 白老头没躲也没闪,大大方方地受了。而且,他也确实受得起这一拜。 众人直起身子后,白老头看向那被摆放在床上的李大,重重叹了一声。他这一次之所以出手,有九成的原因都是因为李大的善心。可没想到,偏偏李大就死了。 “你们先出去吧。”白老头收回目光,吩咐屋里的众人。众人不敢有二话,立即往外走。走出去才发现,这廊檐下还站着一个陌生人,怀里抱着冬子。 众人心中好奇此人身份,却也不敢在此时多问,匆匆地都走了,就剩下那个大爷,留了下来,打算待会跟白老头商量一下李大的后事。 “大青山的,你进来!”白老头在屋内喊了一声。门外的那个年轻男人听到声音,立即抱着冬子走了进去。 白老头看到他后,伸手指了一下扑在李大身上哭累了已经昏睡过去的大牛,说道:“李大一死,这孩子就成了孤儿。你回头,一并带去山上吧。我检查过这孩子的身体,天赋不错,挺适合你们大青山的青山剑诀。” 年轻男人听到这话,心里又惊讶了一下。这青山剑诀,是大青山剑宗的第一剑诀,唯有掌门钦定的人选才可以修习。旁人别说修习了,哪怕是看一眼,也是不可能的。而这白老头不知是什么来历,听他的话,似乎对这青山剑诀还挺熟悉,不然又怎知这孩子的天赋是不是适合青山剑诀。 年轻男人心有疑惑,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但答应之后,他忽然又将刚才白老头的话品味了一下,而后不由惊喜道:“您的意思是,这孩子你也同意我带去山上?” 白老头看了他一眼,哼声道:“怎么,你不想要?” 年轻男人大喜,忙说:“不是,想要!多谢前辈。”说完,忙郑重其事地朝着白老头鞠了一躬。 “行了,人我都交给你了,接下去,就是你们大青山的事情了。”说完,白老头抬脚就往外走。 年轻男人见状,微皱了一下眉头,刚准备开口叫住这白老头,还没开口,白老头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道:“冬子醒了后,别告诉他,我还活着。就说我死了。” 年轻男人一怔,不知这白老头这安排是啥意思。不过,他没多问。此人神秘,行事自有其深意。而且,说他死了,对冬子以后的成长,未必没有好处,起码能够心无旁骛地在大青山上待下去。 白老头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6 上山 李大的葬礼,简单,却也不简单。因为,是那位来自大青山剑宗的人亲自操持的,坟地也是这位大青山剑宗亲自选的,因为涉及到后人的运程,这位大青山剑宗的年轻男人,也不敢马虎,认真地看了这周围方圆百里的山势风水之后,才选中了一块不算突出,却十分稳妥的地方。 葬礼结束后,村里人听得这位大青山剑宗的年轻男人说要将大牛一并带上山去,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羡慕。 这大青山剑宗,可不是寻常地方。凡是能入这剑宗,在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眼里,便是入了仙门,今后不仅上天入地,还能翻云覆雨,甚至能长生不老,可不是跟传说中的‘仙人’一般。 这天清晨,天还未亮。 年轻男人走出了他住的房间,然后来到大牛和冬子住的房间,先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大牛,刚准备去叫醒冬子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正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那眼神犹如一头正在观察猎物的猛兽。 修为早已突破第六层的年轻男人一触这目光,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要不是他十分清楚这个冬子确实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孩子,他很可能已经拔剑了。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起来吧。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年轻男人压下心底那些诡异的感觉,尽量平静地说道。 冬子没动,盯着他,道:“虽然我爷爷已经不在了,但要我跟你走,你总得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年轻男人一愣,旋即一边心惊这个叫冬子的小孩心智之成熟,一边回答道:“我叫白如实,是大青山剑宗九峰之一景阳峰峰主的大弟子。” 大青山剑宗这个名字,在冬子的耳朵里并不陌生,他曾经无数次地听人说起过,即便是那个如今已真的成了死老头的老头也说起过几次。不过,在那个死老头的嘴里,这大青山剑宗可不是那么好的地方。 死老头说,这大青山剑宗,迂腐之气太浓,只有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去那种地方。 可是,如今自己似乎也要去那种地方了。一想到此处,冬子心中就有些不情愿。可是,如今这天下正逢乱世,自己要是不去这大青山,还能去哪里? 就如同当初在那平阳村村外时,死老头说的,要不是没有他,自己这点本事,早就被那些妖人给抓去当药引了。 与被人抓去当药引相比,大青山的迂腐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何况,这死老头还说过一句,这大青山虽然迂腐,但在修行一事上,确实有些独到之处。如今这天下,修行宗派不少,但真正能让死老头这么评价的,唯有这大青山剑宗。 冬子想,虽然这死老头一直都不认他这个孙子,但好歹自己也多多少少叫过他几声爷爷,他现在被那些妖人害了,自己还是应该要想办法替他报仇的。 要报仇,就得要有实力。那么,这大青山剑宗,似乎也是非去不可了。 不过,他想通了,大牛却没想通。 临近出门,大牛悄悄将他拉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低声而焦急地说道:“冬子哥,我不想去那个什么大青山,我想留在这里。” 冬子看了看这个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大牛,抬手如一个大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老成地说道:“不用怕,去了以后,跟着我就行,你冬子哥罩着你。” “可是……”大牛回头扫了一眼这个他从出生一直住在这里的房子,眼里是浓浓的不舍,还有与他年纪不符的悲伤。 李大的离去,让他在这短短几天里,也成熟了不少。 冬子叹了一声,道:“你没了父亲,我没了爷爷,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你要是不和我待在一起,那就真的没亲人了!你说呢?” 许是亲人两个字,鼓励了这个茫然而悲伤的少年,他看着冬子,犹豫过后,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冬子咧开嘴,露出了一嘴有些黄的牙齿,伸手勾过他的脖子,带着他,走出了房间。 屋外,白如实已经等着了。 看到他们出来,白如实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两个小娃子临时改变主意。那大牛还好哄一点,可那个冬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小小年纪,但心智却不输一个成人,他要真是不想上山,自己除非用强,否则多半是劝服不了的。但,幸好他们二人都出来了,他也收起了脑子里那已经想了一半的用强之法。 “要带的东西都带了吗?”白如实的心情不错,所以露出了笑容。 但,冬子看着他的笑容,有些不爽。而大牛,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看到白如实的笑容,心情就更不好了。 冬子黑下脸,道:“废话怎么那么多,跟个女人一样!” 白如实一愣,回过神来,倒也没发火,反而是觉得有些有趣,看着冬子,道:“小小年纪,竟也知道女人。” 冬子到底还是孩子,虽说这几年被老头锻炼得有些老成,但六岁就是六岁,被白如实这么一调侃,不由得脸上发烫。于是,更恼。刚要狠狠地反驳几句,白如实却是哈哈一笑,然后一抬手,只见那袍袖上,绣着一只金色的大鸟,竟是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那袍袖上飞出来一般。 冬子看得有些愣。 回过神后,人已到了半空。看着脚下那迅速后退的青山绿水,和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的平阳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冬子眯缝着眼,无比惊奇,同时,心中也生出了许多向往。 而大牛,在一旁紧紧地抱着冬子的胳膊,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却也忍不住惊奇,不住地打量着这身周的一切。 平阳村虽在大青山山脚,可离着大青山剑宗的宗门,实际上有着很远的距离。要是靠步行,恐怕至少要走上一天时间。而且,一般人没有大青山剑宗弟子的带路,是走不进大青山剑宗的宗门的。 但,冬子三人,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这还是白如实想让冬子二人多感受一下这御空飞行的感觉,故意放慢了速度。 到了山门后,白如实就带着二人落了地。 今日,在山门口轮值的是神都峰的弟子。这个长得有些瘦削的男子,一看到白如实,立即躬身行礼,喊道:“见过白师兄。” 白如实还礼后,这位男子看到白如实身后跟着的冬子二人,微微一愣,问道:“师兄,这两个小孩是?” 白如实也没隐瞒,如实解释道:“平阳村遇到的,都没了亲人,我就带了回来。” 这男子听后,看着冬子二人的目光里顿时多了些怜悯之色,当即也不再对这二人的身份来历多问。话锋一转,就问起了平阳村。他说:“之前听其他师兄说,平阳村那边似乎是来了妖人,还打起来了,可是师兄遇上了?” 白如实摇了摇头,道:“我到的时候,那两个妖人已经跑了。有位老前辈帮忙出手挡住了那两个妖人,只可惜……”白如实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冬子二人还在身后,便止住了,没再多言,担心勾起二人的哀思。 大牛到底单纯一些,此刻心思全在这个新奇的世界上,倒也没注意二人的对话。而冬子这几年跟着老头东奔西走,见过的东西不少,这大青山剑宗的气派虽然非常,但与他之前去过的一些宗门相比,也不算超出太多,所以打量了几眼后,就将心思放到了这白如实和他这位师弟的对话上。 此刻听到这里,立即就想起了自家那个死老头,情绪立即又低落了下来。 白如实似乎是感觉到了,回头瞥了一眼后,便匆匆结束了与这位师弟的对话,带着冬子二人,往山上走去。 这山门在大青山的半山腰去,再往上,便是九峰。 首先可以看到的是最外围的神都峰。过了神都峰是青云峰,青云峰的东侧是女娲峰,西侧便是白如实所在的景阳峰。再往后,便是其他五峰。 一路上,白如实带着二人,特意放满了脚步,走得很慢,好让冬子二人多观察一下这里,也好早点熟悉这个环境,毕竟接下去可能有十年甚至数十年,这二人都要在这山中度过了。 “哇!冬子哥,你看,那里有好大一柄剑!”三人从神都峰穿过,刚走到青云峰的时候,忽然大牛拉住冬子,指着一处,大声惊呼道。 冬子顺着大牛的手指看去,只见稀疏树影之间,有一柄巨剑高耸入云,巍峨无比。正在此时,冬子心中忽然响起一道哼声,而后一股威压从巨剑之中涌出,朝着冬子铺天盖地一般的卷来。 冬子原本褐红色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脚下蹬蹬往后退去,连退了四五步后,冬子忽然大吼一声,一脚往后用力一蹬,竟止住了身形。 旁边,白如实也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看到冬子停下后,原本准备冲上去的身形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 “冬子哥,你怎么了?”大牛在旁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冬子忽然像是被谁推了一下退了出去,而后脸色惨白,紧咬牙关,像是和一个无形的人在对抗,不由得十分担心,便要上去帮忙,被白如实一把拉住。白如实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他没事。” 大牛看看冬子,再看看白如实,心想: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不过,白如实的手掌跟铁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足足过了有十来息的时间,那股只有冬子能感受到的威压才忽然消散,冬子浑身一松,整个人不由得往前冲去,就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白如实一个闪身,及时抱住了他。 “你大爷!”冬子看到白如实那带着笑意的脸,脱口就骂道。不过,刚骂完,就只觉一股疲惫的感觉从身体各处涌出,汹汹涌来,很快,他就昏睡了过去。 “白……白大叔,冬子哥怎么了?他没事吧?”对于刚失去了父亲,只剩下冬子的大牛,一看到冬子闭上眼,顿时就慌了,眼里瞬间就噙满了泪水,马上就要滚落下来。 白如实一看大牛要哭,顿时也有些慌,忙告诉他冬子没事,只不过是脱力了。大牛一开始不信,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白如实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总算是把他的眼泪给劝住了。 冬子昏睡,大牛也没了之前新奇的心情,白如实也就不再带着他们慢慢走,一手抱着冬子,一手拉上大牛,施展身形,腾挪之间,身周景物飞逝,犹如梦中幻影,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景阳峰。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7 青云 到了景阳峰后,白如实先将冬子和大牛安顿在了一间干净的厢房之内,又让人看着他们,这才离开。 景阳峰顶,是一片宽阔的竹林。按说,这景阳峰少说也有一千丈左右高,这峰顶是不太可能长竹子的。可这里,偏偏就长了,还长得格外的茂盛。 竹林内,养着不少羽毛鲜艳的竹鸡,是景阳峰上的一种特产,据说叫声悦耳,肉质鲜美。 竹林深处,修着几栋木楼,白如实走到中间的那一栋,上了十来阶的台阶后,站在门前,抬手轻敲了几下。 “师父,如实回来了。”白如实低头轻声说道。 一会儿后,门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白如实这才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不算大的房间内,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唯有一张木案。木案背后,有一个人正盘腿打坐。 此人一身暗黄色的袍服,一头乌发随意地散着。看脸,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可刚才那声音,却像是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实在是有些不相符合。 白如实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在木案这边坐了下来,与那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平阳村之事,处理得如何?”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睁开了眼睛。忽然间,整个木屋之内,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此人便是白如实的师父,景阳峰峰主徐景阳,大青山剑宗九大主事人之一。传言,这徐景阳的修为已经到了第八层的巅峰,只要一个机缘便可踏入第九层,成为大青山剑宗继开派祖师之后,第一个踏入第九层之人。 “回师父,徒儿在去平阳村的路上碰到了一伙妖人,耽搁了一些时间,到的时候,平阳村之事已经被一位老前辈解决了。”白如实恭敬答道。 徐景阳听到这话,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问:“老前辈?” 白如实点头:“说来,这位老前辈身上也有不少奇怪的地方。起初,我刚到的时候,他跟那两个妖人应该刚交过手,当时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亲自检查过,确定已经没了生机。可没过多久,他竟然活了过来,并且看着没有任何伤势,实属奇怪。还有一点就是,他好像对我们大青山挺熟悉的。” 徐景阳眉间的皱纹又多了一道:“可知道这人什么名号?” 白如实摇头:“只知道他也姓白。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徐景阳沉默了一会后,眉间皱纹散开,看着白如实,脸上露出些许微笑,道:“你踏入第六层也已经有些日子了,修行上可有遇到什么问题?” 白如实想了一下,道:“确实有一两处疑问。” “说来听听。”徐景阳道。 白如实点头,而后便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缓缓说了出来,徐景阳一一作了解答。得了答案的白如实,顿觉有如醍醐灌顶,真元运转也觉得通畅了不少。 徐景阳看着他,目光中多有欣慰。 “如实,你的资质,一直以来都不是最为突出的那一个,不过你向来勤勉,所以你能踏入第六层,我并不意外。不过,这修道之路漫漫,越是往后就越是艰难。你切不可因此而生出骄傲之心,今后要更加勤勉才行。” 白如实一听,忙回答:“是,师父教诲,如实一定谨记在心,一日不敢忘记。” 徐景阳点点头,对这个徒弟,他还是很满意的。当初,他选中白如实当他的大徒弟,看中的便是他的心性,至于资质在他眼中,反倒是其次的。现在看来,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白如实能以三十二岁的年纪踏入第六层,整个大青山剑宗年轻一辈当中,也唯有上阳峰的那位能比。 “师父,还有一事,我要向您汇报。”白如实又道。徐景阳收回心思,笑问:“什么事?” 于是,白如实就将冬子和大牛二人的事情跟徐景阳说了。 徐景阳一听冬子竟是先天灵体之资,也是有些动容。至于白如实所说大牛可能适合大青山剑诀一言倒是被忽略了。 徐景阳连忙吩咐白如实,将二人带来给他看看。 白如实听后,道:“刚才来的时候,经过青云峰,不知怎么回事,青云峰上的那柄石剑忽然发了威,冬子虽然没受伤,但有些脱力,此刻正在昏睡。” 徐景阳一听,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正当准备问一问当时的具体情况时,忽听得外面有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我出去看看。”白如实立即起身。 他刚出门,便见到一道虹光从天而降,随后在木楼前的空地上显现出一个挺拔身影,一身青衫飘然,白发如雪。正是青云峰峰主,谷青云。 白如实一见,立马躬身行礼:“如实见过谷师叔。” 谷青云目光在白如实身上一扫,便笑道:“看来你已经在第六层稳定下来了,很不错!要是小寒那家伙有你这份天资和勤勉,也不至于会被你落下这么多了!” “小寒天资远胜于我,他只是还小,玩心比较重。谷师叔不必担忧,小寒今后的成就必然是不逊于我的!”白如实恭敬地回答。 谷青云笑了笑,而后转回此次来的正题:“你师父在里面?” 白如实点头。 谷青云见状,便抬脚往木楼上走去。白如实跟了上去。他知道,谷青云这个时间忽然过来,多半是为了之前冬子引发石剑异动的事情。而这事,他最是清楚。 进门,徐景阳还坐在那。 “为了石剑的事情来的?”徐景阳不等谷青云走近,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谷青云点头。 “这事,我刚也正好在问如实,他当时正好在那,他最清楚。”徐景阳说道。 谷青云惊讶地看了白如实一眼,然后在谷青云对面坐了下来。白如实在旁边也坐了下来。 “如实,你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徐景阳看向白如实,说。 白如实点头,然后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下。谷青云和徐景阳二人听后,都面露惊色,谷青云更是惊讶道:“竟有此事。你确定那个叫冬子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吗?” 白如实斟酌了一下才回答:“要是从修为上说,这个冬子确实只是个普通孩子。不过,这孩子天赋异禀,力气很大。” “即便如此,想要挡住石剑的威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放眼整个宗门,年轻一辈中,除了你们几个之外,恐怕没人能在石剑威压之下扛过三个呼吸吧?”谷青云作为青云峰的主人,对这石剑是最了解的。所以,他心中的震惊,也是最浓烈的。 此时,徐景阳却说道:“师弟,我倒觉得,此事最为奇怪之处在于,冬子最多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凭什么引得石剑出现异动?石剑可是已经近百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了!” 徐景阳所言,让谷青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抿着嘴沉吟了一会后,转头问白如实:“那个孩子呢?现在在何处?” 白如实刚要回答,被徐景阳抢了先:“那孩子脱力昏睡了,现在还没醒。估计至少要睡上两三个时辰了!” 谷青云听得此言,只好将想要看一看那孩子的心思暂时收了起来。不过,石剑异动也不算是小事,要不然他也不会专门为了此事跑一趟。但冬子在昏睡,而且看徐景阳的意思,似乎也没打算要强行叫醒,谷青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是徐景阳的弟子带回来的。 于是,谷青云便说:“既然如此,那也只好等那孩子醒了再说了。那我先回去了,要是孩子醒了,通知我一声,我再过来。”说罢,他便准备走。 徐景阳却开口叫住了他,而后又对白如实说到:“你先出去吧,这一趟下山也辛苦了,休息去吧。” 白如实点头,立即退了出来。 他一走,谷青云就问:“什么事?” 徐景阳脸上,已没了刚才面对白如实时的轻松神态,而是多了些许愁容。他看着谷青云道:“昨天夜里,掌门师兄来了一趟。” 谷青云一听掌门师兄四个字,脸色也立即沉了下来,眉头一皱,问:“还是为了那个事情?” 徐景阳点了点头,旋即叹了一声,道:“掌门师兄也有他的难处。” “什么难处!要我说,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是太胆小了!”谷青云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显得愤怒不已。徐景阳看了看他,道:“你别这么说。掌门师兄也有掌门师兄的考虑,他所承担的压力要比我们大得多。而且,昨天夜里,我听掌门师兄的话,似乎地庐那边,又不太平了!” 听到地庐二字,谷青云的脸色彻底地黑了下来。他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那掌门是什么意思?” 徐景阳顿了顿,道:“他的意思是,让如实和太一,一起去那边待一段时间,一来呢,压一压那边的态势,二呢,也让如实和太一锻炼一下。” 谷青云一听,顿时炸了,吼道:“师兄他疯了吧!太一先不说,他进入第六层有三四年时间了,早就把境界稳固下来了,甚至很可能再过两三年,可以冲击一下第七层了。但如实才进入第六层,就让他去地庐,这不是为难他吗?”吼罢,又问徐景阳:“那你同意了吗?” 徐景阳苦笑一下,道:“我还能不同意吗?” 谷青云一听,怒火更盛,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吞了回来,有些恨铁不成钢一般地看了徐景阳一眼,道:“你应该清楚,自从你进入第八层后,这掌门师兄一直对你有所戒备,前些年还好,最近这十几年,这种戒心已经很明显了。这一次,他让如实和太一一起去地庐,难保他没有其他的心思!” 徐景阳脸色变了又变,不过他还是说道:“青云,掌门师兄这些年为了宗门牺牲甚多,我相信,他这一次让如实去地庐,真的只是想让他们锻炼一下。” 谷青云听他这么说,便知徐景阳的心意已经定了,自己再多说也没意思。不过,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这掌门的命令,别说徐景阳不会反抗,哪怕换成是他,多半也不会反抗。 大青山剑宗虽然这些年,因为掌门的一些行事做派,多有言语,但明面上,还是不会违抗掌门的意思。而如今,天下正是大乱的时候,幽冥殿的势力又是日渐盛大,如果这个时候,大青山内部出现裂缝,对于幽冥殿来说,必然是一大喜事。 谷青云走后,徐景阳一人坐在房间内,满脸愁容。谷青云的担心,他并不是没有。只是,这个时候,他除了相信掌门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唉—— 一声长长地叹息,带着浓浓的忧思,穿过屋子,穿过竹林,飘散在景阳峰的上空。远处,正在往青云峰疾驰的谷青云像是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快要看不见的竹林。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8 我喜欢 “死老头,别演戏了,赶紧起来,人都走了!”冬子推了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头,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这死老头为啥这么喜欢用这一招来诓人。 不过,总体来说,这一招还是挺有效的。 冬子一边想,一边坐在旁边,等了一会,没见床上老头有动静,转头一看,老头的脸都青了。冬子一下子就慌了,这种脸色,他只在死人脸上见过,活人脸上可从没见过。 他赶紧伸手,去探老头的鼻息,这一探,不仅鼻息没了,这老头身上都已经凉了。冬子一下子就愣那了。 几息过后,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声响亮,还夹杂着骂娘之声。他骂的是这个死老头子,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就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冬子哥!冬子哥!快醒醒!”忽然,有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 冬子一睁眼,才发现,刚才的那一幕,竟是在梦里。而眼前,大牛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抬手抹了一把脸,抹了满手的鼻涕眼泪。冬子有些尴尬地将手往身上那条被子上擦了擦,然后坐起身,愣了一会后,脑子里逐渐想起昏睡前的那些事情。理清思路后,他一边打量所处的这个房间,一边问大牛:“这是在哪?” 大牛想了一下,道:“是那个白叔叔带我们来的,好像是叫什么……”大牛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可就是想不起来,之前来送水的那个大哥哥跟他说这里叫什么了。大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冬子,道:“冬子哥,我想不起来了!” 冬子挥了挥手,道:“没事。”说罢,他甩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旁边桌上,已经放了一些点心和茶水了。冬子正好饿了,也不管能不能吃,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后,立即甩开了膀子狼吞虎咽起来。吃了两口,觉得这糕点味道不错,又招呼大牛来吃。 大牛到底拘谨一些,不过看着冬子在那吃得香,也忍不住吞口水,看着越来越少的盘子,终究还是忍不住也学着冬子坐了下来,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好吃吧?”冬子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抬头问大牛。大牛的嘴里也塞得满满当当,重重地点了点头,吃力地冒出一个嗯字。 冬子嘿嘿一笑,伸手拿过最后一块糕点,就准备往嘴里塞去。到了嘴边,想了想,又把这糕点,递给了大牛,道:“最后一块给你了。” 大牛看看冬子,又看看糕点,道:“冬子哥,你自己吃吧。” “拿着,我说过,上山以后要罩着你的。”说罢,将那最后一块糕点往大牛手里一塞,然后咧嘴一笑,那两排小黄牙上,还沾着不少糕点的陷,绿绿红红的,甚是搞笑。大牛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可好,那一嘴的糕点,喷了冬子满脸。绿绿红红的,大牛笑得更加厉害了。 冬子郁闷,却也不想破坏大牛的好心情,只好自己拿起袖子抹脸。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冬子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拉了一下还在笑的大牛,道:“有人来了,别笑了。” 大牛愣住,心想,有人来吗?我怎么没听到脚步声。 可很快,这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证实了冬子的说法。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陌生男子,后面的,正是白如实。 走在前面那位一看冬子和大牛站在桌子旁,不由得一愣,旋即看到那已经空了的糕点盘,和桌上那些狼藉,又是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一下,看着冬子说道:“你已经醒了啊!” 这时,白如实绕过这个人走到了冬子跟前,打量了一下,笑问:“怎么弄成这样?” 他一问,冬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都是刚才大牛喷出来的糕点屑,确实是有些狼狈。大牛在旁边也看到了,担心白如实因此不悦责怪冬子,忙解释道:“是我刚才不小心喷的。是我的错。” 白如实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说道:“没事。”接着,就吩咐刚才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人:“小六,你带冬子去换身衣服。” 小六点头,冬子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去了。 冬子心想,虽然这地方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但这个白如实人还不错。暂且就相信他吧。何况,自己来都来了,用老头的话来说,就是既来之则安之! 想起老头,冬子就想到刚才那个梦,心情不由得又低落了一些。不过,马上,他又将这些情绪压到了心底。 换了衣服后,白如实就对冬子说,说他师父要见见他。见冬子脸上露出些许抗拒的神色,又说道:“我师父只是想见见你,顺便问一问之前在青云峰的那个事情。你放心,他为人很好,不会对你凶的。” 冬子撇了撇嘴,没说话。 白如实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又对大牛说道:“你也一起去。” 大牛有些紧张地点头。 徐景阳接见冬子和大牛二人的地方,却不在峰顶的那片竹林,而是在竹林之下的一片白墙黑瓦的建筑当中。 这片建筑是景阳峰的主殿,藏书楼,与文镌阁。平日里,议事,授课等事,都在此处。至于景阳峰上弟子的住处,则在峰上其他各处。 这景阳峰与其他几峰的规矩差不多,除了刚入山门的弟子有统一安排住所之外,其余已经完成入门修行的弟子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挑选自己喜欢的住所。甚至,如果那些已经修好的院子里没有自己喜欢的,你还可以自己修建。当然,包括材料在内,都得自己动手。 白如实带着冬子二人去主殿的路上,也经过了几处其他弟子的居所,有些小巧,有些别致,有些粗犷,有些则略显破旧,各有各的风格。不过,弟子倒是没见到,白如实说,现在正是修行时间,大部分弟子都在修行。 到了主殿跟前,大牛看着眼前那巍峨雄伟的建筑,不由有些傻眼。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气势磅礴的建筑。 冬子倒是还好,之前跟着老头走南闯北的时候,到底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大牛惊讶了半天后,喃喃道:“白叔叔,这房子真好看!” 白如实笑了起来,道:“上阳峰的主殿要比这个好看很多,下次有机会,带你过去看。” “真的吗?”大牛一下子就惊喜起来。 白如实笑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主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年,看着比冬子二人大不了几岁,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二人,然后看向白如实说到:“大师兄,师父在里面等你们,谷师叔已经来了。” 白如实点头,而后又给冬子和大牛介绍这位少年:“这是我师父最小的弟子,叫流云。” 之前这位少年打量冬子二人的时候,冬子也在打量这位少年。此刻听得白如实的话,便朝着这位流云点了点头,道:“你好,我叫白玄冬!” 白如实诧异地看了一眼冬子。 而大牛因为紧张没听清冬子说的名字,只是结巴地跟着冬子说道:“你……你好,我叫大……” “他叫李明一!”冬子抢过了大牛的话。 白如实又看了冬子一眼。 大牛则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 “你们好!”流云礼貌地朝二人行了个礼。冬子也回了个礼,别看他平日里行为颇有些粗鲁,但此刻行起礼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完全不输流云。 白如实再次看了冬子一眼。 而大牛则显得笨拙了许多。 流云看着他局促地模样,偷偷弯起了嘴角,不过,他是善意的。 走进主殿后,离了那流云已经有一段距离后,大牛忽然对冬子说道:“冬子哥,刚才你为什么要说我叫李明一呢?” 冬子目视着前方,回答:“大牛不过是你的小名,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的大名,显得比较尊重。” 大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白如实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这孩子到底是孩子。 大殿内,雕梁画栋,十分非凡。大殿深处,有一副巨幅画作,一直从屋顶垂落至地,画作上,大概画的是一个人,不过,具体却是看不清。大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加上这幅画实在太大,顶上处,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中了。 只是,隐约间,似有些许若有若无地气息从那副画中飘散出来,游荡在这个大殿之中。 画下,已经有两人站着了。看到白如实带着冬子和大牛过来,白如实的师父徐景阳就先朝着冬子笑问道:“小家伙,怎么称呼?” 冬子打量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心想,如果这位就是白如实的师父,那他之前说的话,也许不是什么假话。 一边想着,一边回答道:“白玄冬。”说着,又指了一下已经紧张得不行地大牛,道:“李明一。” “都是好名字。”徐景阳笑道。 冬子心想,这还用你说。 接着,徐景阳又道:“我叫徐景阳。这景阳峰的峰主,也是白如实,就是他”徐景阳点了下白如实,“他的师父。” 冬子点点头,道:“我知道。” 徐景阳眼里忽然多了几分异样。 这时,冬子将目光看向了站在徐景阳旁边的谷青云,心想:该你了。 谷青云像是能听到冬子心里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道:“这小子有趣!” 徐景阳没说话,不过唇角的笑容似乎是在说确实有趣。 冬子微微皱了下眉头。这种被他们居高临下看着,还做着点评的感觉可不太好。不过,他也清楚,如今他寄人篱下,多少还是要收些性子,这可不是以前跟着死老头混日子的时候了! “小子,你好,我叫谷青云。青云峰的峰主。也就是,让你昏睡了几个时辰的那柄石剑所在的那个峰。”谷青云说道。 冬子自然知道那柄石剑是青云峰的,来的时候,白如实跟他介绍过,他记着呢。此刻一听这谷青云就是青云峰的峰主,就有些不爽。自己一入山门,就被那石剑给来了个下马威,关键是自己还晕了过去,这感觉别提有多不爽了! 谷青云看着这小子黑下来的脸,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头跟徐景阳说道:“这小子性格,我喜欢。” 徐景阳笑着,没接话。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09 迷路 “小子,过来,让我瞧瞧!”谷青云朝着冬子招手。冬子却有些抗拒,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去。 背后,一直紧张得不行的大牛拽着他的衣角,也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等两人走到近前,谷青云看了一眼躲在冬子背后,低着头不敢露脸的大牛,笑了一下,而后伸手准备往冬子头顶摸去。 冬子一见,下意识地就歪头往旁边躲去。 这时,谷青云嘴角眼里忽然掠过一抹淡淡的促狭笑意,他的手就那么稳稳地落到了冬子的脑袋上。 这一落,冬子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甚至连嘴都张不开了。 尽管他阅历不少,但到底还小,在此刻免不了心里生出了一些慌乱。看向谷青云的眼睛里,也多了些惊惶,不过更多的是愤怒。 谷青云看得清楚,心里笑了一下,这小子的脾气还挺大的。不过,有趣是有趣,但要是这个脾气,在这大青山上,估计少不了要惹事。 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就被另一件事情给吸引了,甚至震惊了。 “竟然是先天灵体!”谷青云忍不住喃喃出声,满脸惊讶。先天灵体,乃是百年,甚至是千年都难得一见的修道天赋,可谓极品。 这大青山上弟子少说也有数百人,可先天灵体却是一个也没有。只有上阳峰的太一,勉强算是半个灵体资质,都已经被捧上了天。 想着,谷青云就笑了起来,嘴越咧越大,笑声也越来越洪亮,半响,他转头对着徐景阳说道:“师兄,看来有些事还真是命中注定的。” 徐景阳虽然早已从白如实那知道这冬子是先天灵体一事,但此刻得到谷青云的证实,还是忍不住激动了一下。 不过两人激动之时,冬子却站在那里,脸越来越黑,心情越来越差,尤其是看到两人看向他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什么珍馐美味,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就差扑上来一口把他吞了。 “谷师叔,还是先把冬子放开吧!”白如实似乎是注意到了冬子的不爽,于是开口提醒谷青山。谷青山一愣,想起自己刚才光顾着兴奋,都忘了给冬子恢复自由,不由得尴尬了一下,忙一摆手,将冬子身上的禁制给解了。 冬子一得到自由,立马带着不明就里的大牛掉头就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气呼呼地喃喃:“怪不得老头说你们大青山不是个好地方。” 徐景阳和谷青山都是一愣,徐景阳苦笑一下,朝着白如实,道:“你先把他们送回去吧,我和你谷师叔商量商量!” 白如实点头,忙去追冬子二人了。 他们一走,大殿内就剩下了徐景阳和谷青山二人。与谷青山的兴奋和激动相比,徐景阳则显得冷静许多,甚至还有些愁容。 谷青山也看了出来,不解地问:“师兄,这先天灵体可是百年难得一遇,此次碰上,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徐景阳看了看他,道:“先天灵体固然高兴,只不过,对于如今的景阳峰和上阳峰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谷青云一听这话,很快就明白了徐景阳的意思,眉头微微一皱,脸色一沉,问:“你是担心掌门师兄他?” 徐景阳轻轻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这小子的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如实肯定也不会说,谁会知道。难不成你景阳峰上来两个客人,这上阳峰也要管?”谷青云不在乎地说道。 徐景阳摇了摇头:“此子要入我大青山,总是要去掌门那边走一遭的。这先天灵体的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瞒得一时是一时,等得他入了你景阳的门,难不成他还要来抢不成?我看他能不能拉得下这个脸!”谷青云愤愤说到。 “真要到了那步,就无趣了!”说到这里,徐景阳不由得轻叹一声:“此子出现得不是时候啊!” 谷青云听着这声叹息,熟悉徐景阳性格的他,立即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莫非你还想把这小子拱手让出去?你可想清楚了,那是先天灵体,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以后进入第八层肯定不成问题,甚至第九层,也比你我这些人要多些机会的。”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徐景阳。 徐景阳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也知道,师兄重面子。此子要是归了我景阳峰,多少有些落了师兄的面子。如今天下正乱,大青山必须得守住团结,才能不被幽冥殿那些妖人找到可趁之机。至于此子,只要是我大青山的人,在哪个峰,都不重要!” “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越是这样心软,越是要被他拿捏在手中。大青山的团结,不是你一个人做出让步就能维护的!”谷青云很是气愤,可也无可奈何。 他这个景阳师兄的性格,他最是清楚,看似好说话,其实内心很固执。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好比这掌门师兄的事情。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掌门师兄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亲和的师兄了,权欲早已熏黑了他的心。可是,他却一直不肯醒来。 俗话说得好,谁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谷青山叫不醒徐景阳,只能看着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退,直到退无可退。 这边谷青山和徐景阳几句话便决定了冬子的去处,而外面,白如实正在费尽口舌地在跟黑着脸的冬子解释。 “冬子,你别生气。青云师叔就是这样的性格,比较喜欢跟人开玩笑。他其实人很好的。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整个身体都轻快了一些?其实,他刚才还帮你梳理了一下经脉,这石剑的威压虽然没有伤到你,但到底还是给你留下了一些轻微的后遗症,青云师叔刚才之所以不让你动,也是怕他帮你梳理经脉的时候你乱动。”白如实一下子说了一长串。 白如实的解释让冬子心里好受了一些,脸上神色也好看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下后,道:“白大叔,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摸我头!”说完,他停下脚步,抬起他那种有些黑的脸蛋,黝黑有神地眼睛盯着白如实。 白如实本来想笑,可被他这么认真地盯着看,忽然就不好意思笑出来了。 这时,冬子又突然说道:“你师父人和蔼可亲,我挺喜欢的,要是他没意见的话,我可以做他徒弟,怎么样?” 白如实笑了起来,这小子还真是人小鬼大,明明就一小屁孩,说话却跟个老头一样。念头刚到这里,白如实忽然怔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想起那个神秘的老前辈。 白如实心想,也不知那老前辈到底是什么来历! 冬子说要留在景阳峰给徐景阳当徒弟,白如实听了心里还是高兴的,至于徐景阳那边,一个先天灵体要拜他为师,这恐怕是没人会拒绝的。 白如实心想,这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 但,拜师的流程,白如实是清楚的。这事情还得到上阳峰那里去走一遭。虽然这就是走个程序,但没落实之前,白如实还是不习惯将话说得太满,于是说道:“冬子,你喜欢景阳峰我很开心,只是你具体会去哪个峰拜师修行,这个事情,还得师父他们定。不过,我觉得师父还是挺喜欢你的,他应该会愿意收你为徒!” 这些规矩,冬子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即也没说什么。 回了住处后,白如实嘱咐了几句后,就走了。他刚走,大牛就想拉着冬子在附近走走看看,之前冬子一直昏睡着,他也不敢走开,此刻冬子没事了,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冬子也有些心痒。 冬子心想,反正刚才白如实也没说不让他们出门,于是,就带着大牛走出了厢房。 之前出来,走得急,没好好打量,此刻一打量,发现这厢房外的小院,也很是雅致。这院内虽说没有大户人家的亭台楼阁,但花树掩映间,也有曲径幽长。墙边一丛绿竹旁,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种了些睡莲,莲叶下几尾瘦长的影子时不时地掠过。 说来也奇怪,这山下,早已到了树叶枯黄的季节了,可这山上,竟还到处郁郁葱葱,甚至还有繁花盛开,仿若春夏之交,一片生机勃勃。就连这池塘里的睡莲,也是绿意深沉,还窜出了几个或粉或红的花骨朵,甚是娇嫩。 二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后,往外走去。出了院子,便是树林。树林间有三条路,一条路是之前白如实带他们走过的,还有两条,一条往院子的东面,向下走。一条,则绕过院子,往后。 冬子拉着大牛,随便挑了东面那条路,往下走去。 走了没多远,这路便有了岔路,两人又随便选了一条。就这么走了一段时间后,经历了几个岔路的两人,终于迷路了。 大牛有些慌,冬子倒是无所谓。他心想,这峰这么大,就凭他们两个的脚程,别说这么一会,哪怕走上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既然是在这个景阳峰上,就走丢不了。 可,这事还真是冬子想简单了。 很快,天色渐黑,而他们现在所身处的地方,早已不知东南西北,更别说再原路返回找回去了。 大牛都快哭出来了,一边紧紧拉着冬子的衣服,生怕两人再走散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冬子哥,我们现在在哪?” 冬子也有些烦躁了,在这山里转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了,早就走累了,之前的兴奋新鲜劲也早就过了,现在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问我我问谁?” 大牛被这一凶,顿时瘪了嘴,眼里转了许久一直没掉下来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过,他没哭出声,就那么低着头,像个小媳妇一般,拉着冬子的衣服,紧紧地跟着。 冬子又往前走了一段,没见大牛说话,觉得诧异,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哭了。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内疚,便伸手在他脑袋顶上揉了一下,道:“哭什么哭,放心,有我在,保证能回去!” 大牛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问:“真的吗?” 冬子点了点头。 大牛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擦了擦眼泪,然后狠狠点了下头。 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拉过他那只一直拉着衣服的手,牵在了手里,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其实,冬子刚才那个保证,不过就是一句哄他的话而已。 第一卷 青山风雨 010 怪树 两人又走了一段,原先的小径已经变得很荒凉了,长满了野草,显然是很久没人走过的模样。 天也越来越黑了。 冬子看了看小径的前面,也看不到什么出口,便准备掉头。刚转身,忽听得背后不远处似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冬子起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仔细听了会,确定是有人说话,不由得大喜。忙带着大牛,掉头就顺着那荒草小径往里面快步走去。 冬子虽然看着比大牛要瘦一些,但身高要比大牛高上好一些,加上冬子这些年跟着那白老头,虽然没学什么高深的东西,但身体素质却是被他锻炼得比一般小孩要强上不少。所以他这步子一旦放开了迈,这大牛就跟得很吃力了,加上路不好走,走得更是踉踉跄跄了。没多久,大牛就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冬子哥,你慢一些!”大牛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冬子放慢了脚步。可等他一慢下来,却发现之前听到的那个说话声不见了。而此时两人已经在一片荒林当中了。周围也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大牛慌极了,忙靠近了冬子,低声道:“冬子哥,我怕!” 冬子搂紧了他,道:“没事。你先别说话。” 大牛立马闭紧了嘴巴,可那双眼睛,却无措而慌张地打量着四周,仿佛这四周的黑暗当中随时会冲出来某只张牙舞爪的野兽把他们二人吞掉一般。 冬子闭上眼仔细地听了一会,可周围除了微风掠过树梢的窸窣声,还有树林中偶尔出现的怪异虫鸣声,鸟叫声之外,哪里有什么说话的声音。 冬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难道刚才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不应该啊!冬子心想。自己这五官灵敏的程度,就连死老头都是自叹不如的,怎么可能会听错! 要不然是那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冬子又想。 要真是这样,那这附近说不定有路。冬子想着,便给自己打了打气,拉着已经吓坏的大牛,慢慢地循着视线里勉强能看到的那条荒径往前走去。 又走了一段,前面忽然豁然开朗,是一小块空地,空地上还长着一棵树。树似乎是棵死树,光秃秃的枝丫无力却固执地朝着天空举着,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甘心。 正在冬子打量这附近是不是还有其他路的时候,忽然一团黑影从他旁边的灌木丛中窜出。冬子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瞬间就觉得模糊起来,整个意识也模糊起来。 完蛋!冬子心想。 “是两个小孩!”一个瘦长的身影在冬子二人软趴在地的身体旁站定,而后回过头对着身后的灌木丛说了一声。 话音落下后,很快灌木丛里就响起窸窣的声音,然后又走出来一个身影。 “怎么处理?”后来的人出来后,一开始那个瘦长的问道。 后来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说道:“既然是在这大青山的,肯定是大青山的弟子。既是大青山的弟子,那就留不得!” “这……”瘦长个的有些犹豫,看了看脚下那冬子二人,迟疑道:“看着好像才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真要下手?” “血牙,这次来大青山,我们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坏了事,你承担得起责任吗?”后来者低声喝道。 瘦长个,也就是他口中的血牙,沉默了一会后,咬牙道:“行,我知道了。” “不要留下痕迹。我先去前面探探,你处理好马上过来!”后来者说完,身形一晃,就化作一道黑影往前面那棵死树窜了过去。 血牙看着脚下那两具身体,有些不忍心。但刚才那人的话,他也不得不放在心上,这一次要是行动顺利,还好一些,要是行动不顺利,按照那人的脾性,肯定要把责任都推他身上,到时候再牵扯出这个事,主上那边肯定不好交代,轻则吃点苦头,重则小命不保。 血牙叹了一声,低声道:“小子,别怪我心狠,只怪你们运气不好。刚才你们要是不过来,就不至于这个下场了!”话音落下,血牙就抬起手,准备下手。 可就在这时,忽听得“啊——” 声音凄厉。 血牙变色,转头看去,只见本该去前面探路的那个人,此刻被串在了那棵死树的枝丫上,无力地垂着四肢,显然已经命归黄泉! 血牙一见这场景,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的修为尚且在他之上,这么近距离内,能这么轻易将那人杀了,而且基本上没闹出什么动静,有这本事的,大青山上应该不超过三个人。 一个是大青山掌门,一个是据说已经第八层圆满的徐景阳,也就是这景阳峰的主人。还有一个是断剑峰的那位。不过那位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知所踪,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而上阳峰离这里很远,是大青山掌门的可能性也不高。那么,只剩下一个徐景阳了! 血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底涌起的恐惧,一边从背后抽出他的那柄武器拿在了手里,一边压低了重心,慢慢地往那棵死树那里靠近过去。 可是,直到他走到那棵死树底下,他猜想当中的对手,徐景阳,却一直没有出现。 啪地一声微响,一股血腥的味道,随着他脑门上的温热渐凉,弥漫了开来。他抬起头,那个人的血正从头顶滴落下来,滴落在他身上。 寂静像是一种无形地压力,将血牙内心的恐惧正在压缩着,就等待着压缩到极点然后爆发。 啪! 又是一声。 血牙眯了眯眼睛,紧了紧握着他那血月弯刀的手,然后抬起脚,准备退走。可他这脚刚抬起,还未落下,忽然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许是这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以血牙的修为,他本该是听不到这一丝破空声,可他却听到了。 他极快地回过头,心想,终于出手了! 只见一抹黑影从眼前飞快地掠过,然后他的胸口微微一痛。 血牙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根粗糙的树枝穿透了他的胸膛。在他看不到的身后,一截树枝上正挂着鲜红的血滴,慢慢垂落,准备落下,滋润底下那干涸的土地。 血牙瞪着双眼,越瞪越大,渐渐的,变没了神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人死的时候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是,他明白得太晚。 忽然,风吹散了夜空中的那片云彩,月光洒落了下来。皎洁的月光下,那棵光秃秃的树上,横着两具尸体,垂落的四肢,带着某种节奏低落的血液,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 一缕白色的火焰忽然从最先死的那具尸体上冒了出来,而后逐渐扩大,最后整个吞噬。没多久,那具尸体就成了随风而逝的灰烬,消散在这山林间了。 接着,是那具叫血牙的尸体。 奇怪的是,这些尸体一烧完,那火焰就自动熄了。 那棵树还是那棵树。 冬子先醒过来的。 醒过来的时候,明月当头,月光如水。他皱着眉头,揉了揉有些痛的后颈,想起一些事,顿时警惕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周围也没见啥动静。 于是,渐渐地放松下来。心想,看来之前的那人已经走了。还好,人家没下杀手! 冬子不知,其实刚才他们两人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了。 冬子推了推大牛,见他似乎没醒的迹象,只好作罢。再看看夜色,估计着离天亮应该也不远了,便打算等大牛醒了再说。 醒来的冬子无事可做,便盯着那棵长得有些怪的死树发呆。 起先,没觉得什么,就是有些奇怪。可,到了后面,冬子就觉出一些不对劲来。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往前走走,近距离地瞧一瞧那棵怪树。 一步,两步,三步…… 冬子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想要看清那棵怪树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可越是靠近,越是看不清,反而越看越模糊了。 冬子心里更着急了,恨不得自己会飞! 眼看着,就要到跟前了。 忽然,一道黑线从月亮之下飞掠而过,迅若闪电,直奔冬子而来。 黑线刚进入空地的范围,就猛地发出一声叫声:“呱!” 这声音,尖锐难听,可却如一把锤子猛地一下敲在了冬子的脑袋上。冬子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一阵嗡嗡作响后,冬子回过神,再次看向那棵怪树的目光里,清明了不少。 冬子虽然不清楚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要是刚才没有那一道声音,只怕他是要倒霉了。 冬子感受着从那棵树上隐隐传来的危险感觉,连忙后退了几步。等他退回到大牛身边后,他还觉得不放心,又拖起大牛,往后退了好长一段距离,直到看不见那棵怪树了,才停下,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这时,他才想起要找刚才那道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只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到刚才那里。毕竟要是再发生一次刚才的情况,他可没把握刚才那道声音会再出现一次。 于是,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