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我也不好惹   题记:给时间一点时间,漫长的岁月里,前尘往事一定会尘归尘,土归土。而我,在有限的生命里,也必然会将你遗忘得彻底!   “林悦,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你看看,你看看,你的摊子占了我大半的地方,我的摊子还能不能摆了?”胖金花扛在肩上的货还没放下就声音尖利的冲着我喊了起来。   “怎么的?大早上的你就想吵架啊?”我抱着胸瞟了一眼我支摊子的凳子,确实过界了那么一丢丢。这死女人典型的更年期发作,隔三差五的找我茬,她不是善茬我也没那么好惹。所以,隔三差五我们就得干上一仗。   “哟!我还怕你不成?”胖金花重重的将货丢到地上,然后她单手叉腰,气势汹汹指着我。   “你指什么指?还想打我啊?”我瞪圆了眼睛,近前了一步,毫不示弱的瞪着她。本来一早上一双鞋子都没卖出去我就够郁闷了,好死不死她就撞到我枪口上来了。   “林悦,今天我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我金花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眼见着她已经跨到了我面前,我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出击。   “妈,妈,快,妹妹被开水烫了。”胖金花的胖儿子喘着气,颠着一身的肉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   “什么?不是让你看着她吗?整天就知道吃,吃,吃,你看你胖得跟头猪一样。”胖金花也顾不上跟我动手了,反手就拽过了她的胖儿子噼里啪啦揍了几拳,她那胖儿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胖金花又咒骂了几句才丢下了她的胖儿子转身向着街角跑去了。   一起摆摊的其他摊主对胖儿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同在一条街,大多数人都领教过胖金花的厉害。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胖儿子,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胖金花的儿子。摊上那么个妈,只能算他倒霉。   “算你走得快,要不然老娘今天跟你没完。”我看着胖金花消失的方向,寻思着女儿烫伤她得有好几天没心思找我麻烦了吧。   整了整腰包里的零钱,侧头时我眼尖的看到了总在街头铺子里喝老酒配水煮豆腐的陈大爷,这会他正背着手,正在我前方的一个鞋摊看着拖鞋。   “陈大爷,上街啦。今天要买拖鞋啊,过来这边坐下来看。”我大声的招呼着他,在这街上生存,就得眼神好使,撕得下脸皮抢顾客。   “是想买一双拖鞋。”陈大爷笑眯眯的踱到了我的摊位前。   顺利的把拖鞋卖给了陈大爷,看了看胖金花扔在地上的几袋货,想了想,我弯腰把支货摊的凳子往自己这边移了一点。   “林悦,开张了没?”杨贤安的电动车停在了我摊前。   “就卖了双拖鞋,这几天,生意实在太差了。”我抹了抹额头的汗跟他抱怨,杨贤安家住我家前面一点。不过他住的是自己家盖的四层楼房,我住的是已经几十年房龄盖瓦的租来的老房子。   “我帮你看会鞋摊,你回家一趟吧,那个……”杨贤安顿了一下,眼神有些忧虑的看着我。   “是不是冉冉……”我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车子前,激动的问他。这些年来,我和冉冉相依为命,没少为她担心受怕。   “不是,瞧你这性子,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家来客人了,骑我车回去一趟吧。”杨贤安下了车子。   “谁来了?”我狐疑的看着他,这么些年的邻居,我家有几个亲戚他全部都认识,这会他吞吞吐吐的,来的人到底是谁?   “总之你回去一趟就对了。”他也不多说,伸手扯了我一把。   我只好扶住了车把手坐到了车子上,他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我也懒得再问他,回去一趟不就清楚了。 正文 2.苏晓敏回来了   骑车三分钟就到了我家,把电动车停在屋角。我下了车往拐角处走,不到十平米的院子里,一个黑色长发穿着碎花长裙的姑娘背对着我站着。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蓦的回过头来。   “小悦。”那姑娘激动的喊了我一句,随即她双目涌上泪光深情的望着我。   我看着眼前的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心就跟着颤起来,接着脚也有些软了起来。五年了,这张熟悉得令我痛恨的脸庞总算又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   “哟,这谁家姑娘啊,找错人家了吧?”我努力的平复了情绪,往前走了一步皮笑肉不笑的瞅着她。   “小悦,我回来了。”她小碎步跑着到了我面前,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小悦,先进屋吧,你吃早餐了吗?我去给你做。”   “别啊,我这破烂屋子可装不下你这高贵的城里人。这位小姐,你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抽出手转了身准备回我鞋摊做生意去。   “小悦,小悦。”她猛的又拽住了我,“你别走,奶奶还好吗?你带我先去看看她吧,行不行?”她有些语无伦次的。   “苏晓敏,这里没有你奶奶,更没有你的家。滚,给我滚。”我用力甩开她的手,指着她不客气的吼起来。   “小悦!”苏晓敏看着我掩面抽泣。   “姑姑。”怯怯的喊声传来,七岁的冉冉挨着门边看着我。我声音太大,把她给吓着了。这孩子大概急着看发生了什么事,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从屋里跑出来了。   “冉冉!”苏晓敏转了身,又朝冉冉奔去。   “你给我离冉冉远点。”在苏晓敏碰到冉冉之前,我扯住了她的长裙后领,这一扯,她踉跄着退了一步跌到了地上。   “姑姑!”冉冉迅速的跑到我面前,惊惧的看着地上泪流满面的苏晓敏。   “冉冉,你醒啦,刷牙洗脸了没有?”我弯下腰,换上了温和的语气,冉冉点了点头。   “那快去穿鞋子,今天我们去后街吃豆浆油条,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头,她看了一眼苏晓敏,然后飞快的转身进了屋,很快她穿着鞋子回到了我身边。   “走吧。”我牵过她的手,快步往院子外走去。   “姑姑,那个阿姨……”冉冉扭头。   “那是个坏人,想把你抓去卖了,但是姑姑不怕她。冉冉,你千万不要理她。”我扳回了她的头,拖着她往屋角走去。   “她,真的是坏人吗?”冉冉问得有些迟疑。   “是!”我硬着心肠应她,泪水不争气的滚出眼眶。   “小悦,小悦。”苏晓敏悲伤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姑姑,你哭了?”冉冉仰头看着我。   我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对她扯了一抹笑容,“冉冉,这两天太热了,待会我们买个西瓜回去放冰箱冻着,好不好?”   “好!”冉冉乖巧的点头,眼神却满是担忧。   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丫头七岁了,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这么多年来,说起来是我这个姑姑抚养她,但事实上是她象一件贴心的小棉袄温暖着我。到了现在,她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任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而苏晓敏,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她。 正文 3.陌生男人   我和冉冉吃完早餐回到鞋摊时,杨贤安刚好送走了几个买鞋的中年妇女。   “回来啦。”杨贤安笑呵呵的问我。   “你知道是她还喊我回去,你有病啊。”我绕到他身边,气愤的踹了他一脚。   “林悦,你这暴脾气得改改了。”杨贤安有些无奈的看着我。   “改改改,改个屁,没你事了,滚。”我一屁股坐到我的简易休息椅上。   “冉冉,我今天得去F城一趟,我带你一起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吗?这回我有空陪你。”杨贤安不跟我计较,转头柔声问冉冉。   “你那个妈不在家吧?”我嗤笑了一声。   “去我姐家里了。”杨贤安朝冉冉使着眼色,示意她来我撒娇请求。   “我就知道,你那个妈在家你敢带冉冉去玩,她还不得吃了我啊。”我白了他一眼。   “你问问我姑姑。”冉冉望着我轻声说,但声音里是透着渴望的。我成天的忙于生计,根本就没时间带她好好去玩,更何况这小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冉冉,你要是很想去的话,就跟杨叔叔去吧。”我想到突然回来的苏晓敏,到嘴边的不行两个字被我咽了回去。   “真的吗?真的吗?”冉冉搂住我的手,兴奋的摇着。毕竟是个孩子,一听说可以去玩立刻就把因为我和苏晓敏争吵带来的担忧忘却了。   “去吧,杨贤安,别给她吃太多冰的东西。前段时间吃坏了肚子,弄得上吐下泻的。也不许给她买衣服,她的衣服挺多的……”我唠唠叨叨的交代他。   “知道了!冉冉,坐好了,抱紧叔叔,要开动喽。”杨贤安朝我打了个OK的手势,很快就骑着电动车走了。   九点多,杨贤安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已经上车了。我又絮叨了一通,让他好好照顾冉冉。   “我都听你的,你就放心吧。”杨贤安好脾气的应我。   “那没什么事……”   “林悦。”他打断我,“苏晓敏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   “杨贤安,闭上你的嘴,就你话多。”我吼完后立马掐了电话。   到十点半时,早市彻底的结束了。太阳晃得我眼晕,我整理好了腰包里的钱,然后扛着货往家里走去。回家的路程骑电动车三分钟就够了,靠着两条腿却生生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苏晓敏突然回来想做什么呢?带冉冉走?还是只是回来看看我们?我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她要是带冉冉走……想到这里,我的怒火就从脚底往上升。   扛着货走到我家转弯的屋角时,我发现竟然有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停在院子里。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站在院墙下正仰头看着爬在墙头上的丝瓜,那株丝瓜是我春天里随手种下的,没料到丝瓜结了一茬又一茬,着实给我省了不少菜钱。   奇怪,这个男人是谁?我在心里嘀咕着,如果是苏晓敏的朋友为什么早上没有一起出现?难道是亲戚?   自从我奶奶过世后,我家就再也没有亲戚上门了。今天居然有个开小车的人来了,这事情简直比买彩票中了十块钱还让我觉得意外。   会不会是这房子要拆,规划局的人送通知书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扛在肩上的货仿佛成了一座大山,压得我都喘不上来气了。这老房子是我奶奶的一个老姐妹的,当年,她看我们一家子实在可怜。于是就把这老房子租给了我们,这些年来,看在我奶奶的面子上,她一直没给我们涨过房租。   这要是拆了,房东可以美滋滋的数拆迁款,我就要带着冉冉苦逼的找新住处了。 正文 4.给我滚   进了院子后,我就将肩上的货丢到了院门口地板上。那个男人回过了头,四目相对,我堆起了满脸的笑。   “你找谁呀?”在摸不清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我态度巨好。   “你。”那男人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你就是林悦吧?”   他说的是普通话,显然不是小城土生土长的人。能在县各衙门上班的基本上都是本地人。看来,他不是规划局的人。   “我是,请问你是谁?”我困惑的看着他,知道我的名字,这人谁呀?   “我是苏晓敏的朋友……”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我身后就传来了喊声,“小悦,你回来啦!”我回过头,苏晓敏站在厨房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我,这会她已经换上了T恤牛仔短裤,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抹布,额头上淌着汗。看来,她是干上家务活了,她还真把这个家当成了家,把自个儿当成了主人。   我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又转头看看眼前的男人。原来这是夫妻双双把家还来了,可这是我的家,跟她苏晓敏没有一毛钱关系。   “小悦。”苏晓敏快走了几步到我面前,“这是施明清,我一个朋友,他来F城办事,顺道来看我的。”   我点了点头。   “小悦,冉冉呢?”她朝院子外张望。   我没理她。   “小悦,你怎么了?”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我琢磨着她带男朋友来了,要不要给她留点颜面好了。想到这里,我默不作声的转了身往院子外走去。   “小悦,小悦,你去哪啊?”苏晓敏又追上来了。   “这地方小,太憋气了,站不下这么人。我还有点事,你招待你男朋友吧,吃完午饭你们就走。”我努力的扮着心平气和。   “小悦,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好不好?”她伸手拦住我的去路,“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不跟家里联系,也不是故意不回来,前两年我出了点事情……”   “苏晓敏,你能省点力气吗?你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五年了,你现在才回来认家门是不是太迟了?对不起,我没那心情听你说你的破事。”我恨恨的看着她。   “奶奶不在家,她去哪了?”苏晓敏问得急切。   “奶奶?”我骇笑起来,“苏晓敏,你进了家门这么久了,你的着眼睛呢?还是你眼睛瞎了?堂屋供桌那墙上,遗像挂在那呢。她死了,死了都三年了,得了肝癌,查出来就晚期了,她疼得受不上,上吊死了。奶奶死的前一天还在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还把她攒的一百零六块八毛钱给了我,让我给你留着。今天你回来了,这钱我给你。”   我打包腰包,情绪激动的掏出了腰包里的钱,抖着手数了好几遍总算把钱数清楚。数清楚后,我用力甩到她身上,钱洒了一地。   苏晓敏看着我,面如土色。“死了,死了!”她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我看了她一眼,转身又往外走。   “林悦,你知道我学校地址,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不想办法让我见奶奶最后一面?”苏晓敏伸手扯住了我的衣服,就象疯了一样朝我大喊。   我咬着牙,把她的手指一个一个从我衣服上掰开。   “苏晓敏,你说为什么?”我一字一句,“冉冉那么小,你的学校在千里之外。”我拉了拉被她扯皱的衣服,“滚!”   “小悦,我……”她伸着手试图拉住我,神色仓惶无措起来。   “滚,带着你的男朋友从这里滚出去。”我声嘶力竭的冲着她怒吼! 正文 5.小悦,我走了   “晓敏,林悦,你们都不要那么激动。大家先进屋坐下来,好好说。”那个叫施明清的男人走到了我们面前,他试图劝架。   “我为什么要和她好好说?”我将视线转向他。   “林悦,你就给晓敏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姐妹之间,有误会说开就好了。”那个叫施明清的男人向我跨了一步,他说话的语气就好象他多么了解我和苏晓敏之间那些事情一样。   “先生,你是谁?苏晓敏的男朋友?那又怎么样?这是我家的事情,我家的事你没有资格发表意见。”我面色不善的瞪着他,去他妈的,今天的麻烦真是一大堆。   这个叫施明清的男人大概从来没有吃过瘪,被我一通抢白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小悦,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好好说话了吗?”站在一旁发着愣的苏晓敏象是突然回了魂一般,低声的问了我一句。   “对!”我硬声回答。   “好!”她点了点头,然后蹲下身,将地上那些洒了一地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叠好后她郑重的握到了手里,起身后她看向施明清,“明清,我们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晓敏……”施明清焦急的喊她,“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你先把车倒出去吧。”苏晓敏脱下围裙向着厨房走去,出了厨房后,她又进了厅堂。我怔了一会,双脚就不由自主的跟着走到了厅堂门口。   苏晓敏穿过了厅堂进了堂屋,昏暗的光线下,好一会她才找到了开关,灯亮起后,奶奶的遗照悬挂在一张年代久远的方桌上方。   拍这张照片时,我爸和苏晓敏的妈都还在世。有一回说拍全家福,奶奶硬是要求拍了一张单人照,那会她就说,她死了就用那张单人照做遗像。   照片上的奶奶精神很好,笑得特别慈祥。我记得很早时,苏晓敏写了一篇《我的奶奶》的作文还得了奖。   在苏晓敏带回家的那张奖状后面,有老师的题语,其中一句话是这样写的:情至真,情至纯。好孙女,好奶奶。   后来,我爸和苏晓敏她妈死了。我奶奶却活着,一直活得很健康。我在深圳那几年,她自己照顾自己。那会我们还住在乡下,她在门前种了各种瓜果蔬菜,吃不完就送给周围邻居。   那样善良的奶奶。   那样健康的奶奶。   她却得了肝癌,最后疼得受不了上吊死了。所以说好人总是没好报,祸害才能遗千年。   在遗像前默站了一小会的苏晓敏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后她起了身。   “奶奶,如果你在下面见到了我妈,你告诉她。可能……”她顿住了,停了很久才极轻的说:“我过得很好!”   她说完这句话后往后面退了三步,然后出了堂屋,穿过厅堂,从我身边走过时。她说:“小悦,我走了!”   苏晓敏总是对我说这几个字,小悦,我走了!小悦,我回来了!   她象一只白眼狼,只有受了重伤才回自己的老窝,其他时间就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我一直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人。   我是真的不明白!   她的来和去,怎么可以轻松得没有任何负担和压力?就象是一朵飘在天空的云朵那般了无牵挂。   这是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我靠着厅堂的门框,呆呆的看着苏晓敏头也不回的从我身边走过,出了院子。很快,那辆银灰色的小车也倒出了院子。不消三分钟的时间,他们如我所愿的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就是苏晓敏,她对我的哀求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正文 7.转眼就七年   原先我想着苏晓敏下午肯定还会再回来家里看看,但我真没想到,她没再回来。   杨贤安晚上八点多才把冉冉送回了我家,小丫头玩了一天,累得洗完澡一进房间就蜷在床头睡着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冉冉稚嫩的脸庞,叹了一口气,我仰头看着天花板。   冉冉七岁了,这七年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冉冉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问我她的爸爸妈妈是谁?我总说他们在外地打工。反倒是这两年,她长大了一些,懂事了也就接受了她没有爸爸妈妈这个事实。怕我难过,她没再问过她的爸爸妈妈了。   苏晓敏把冉冉带回来那个时候,我和奶奶追问过无数回,冉冉是不是她的女儿?   苏晓敏始终沉默,逼急了,她就哭。   后来,我和奶奶在私下里交流了彼此的看法以及想法,最终得出结论,冉冉就是苏晓敏早恋生下来的女儿。   得出这个结论后,当时的我立刻对苏晓敏产生了巨大的同情。在我看来,既要上学,又要谈恋爱,还要抽空怀孕,最后生下孩子。这实在是一项太艰巨的任务,苏晓敏简直过得太辛苦了。   小小年纪未婚先孕还悄无声息就把孩子抱回了家,这件事情放在一般人家里,那简直就是一场八级地震,苏晓敏不被打死至少也该褪层皮。   但我们家显然不是一般的家庭,苏晓敏最该庆幸的就是我爸和她妈死得早,而我和奶奶看到小小的软软的冉冉时,完全就没有了主张。   苏晓敏抱回了一个孩子,就象抱回了一只流浪猫一样。在我们家,没有激起一丝波澜,我和奶奶就迅速果断的接受了。   那年春节过后,苏晓敏要回学校上学,于是提出把孩子留给我和奶奶抚养,我们几乎没有表示出一丝的抗拒。对于我这个半文盲和奶奶那个全文盲来说,苏晓敏的学业及前途那是天大的事情。我们不能让这个孩子耽误了苏晓敏的前程,因为她会是有大出息的人。   苏晓敏把冉冉托付给我和奶奶后,在孩子叫我小姨还是妈妈这个问题上,我作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最后我决定让冉冉喊我姑姑。   那会我神雕侠侣看多了,觉得姑姑这个称呼真是既时髦又好听。   冉冉的到来,村里人开始慢慢有了传言。一开始是说苏晓敏抱回来的,但村里人都敬重读书人,固执的相信苏晓敏不可能未婚先孕,这事一定有蹊跷。于是传到最后,故事的版本就变成了,林悦在深圳打工嫌流水线上的工资低,于是凭着年轻和几分姿色在深圳傍了一个大款,大款本来想要林悦生个儿子伟宗接代,结果她的肚皮不争气生了个女儿。最后林悦还想丢掉那个可怜的孩子,是善良的苏晓敏看不过去才抱回来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村里人的想像力为什么会那么丰富?如果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我顶多就能联想到,肯定是那女的午夜梦回时,月亮钻进了她的肚子,于是她生出了一个小女娃。   我试图用我的联想来说服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但大多数人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般都是白我一眼然后对我敬而远之。   能听我说话的,完全把我当成了神经病,觉得我失了身,丢了大款,带个孩子肯定是精神出问题了。   虽然这些流言传得很难听,但我毕竟不能拿针把他们嘴给缝上。那就传吧,爱怎么传就怎么传。 正文 8.彼年   苏晓敏离开家又回了学校,我想着她的学费和冉冉的奶粉钱还没有下落,于是也收拾了一番准备返回深圳工厂继续我的打工生涯。   襁褓之中的冉冉就只能托付给奶奶了,奶奶抱着小冉冉乐呵呵的让我放心,她说她身体好着呐,把冉冉养到二十岁都没问题。   我看着彼时还孔武有力的奶奶,觉得这个可能性相当大。   我搭上了去深圳的特快列车,这辆特快列车行驶了十六个小时后为了避让另一辆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了下来,列车上的广播说预计要晚点两个小时。   生活在铁路两侧的群众在发现有一辆列车停下不走后,迅速的嗅到了商机的味道。大约在列车停下二十分钟左右,群众们就背着方便面,香烟,话梅,八宝粥等等琳琅满目的商品从四面八方向火车停靠的地方赶来了。只见他们熟练的穿过了铁路隔离网,脚步利索,嘴里高喊着香烟,饮料,八宝粥;话梅,扑克,方便面。应有尽有,价格公道。   群众们卖的东西和列车上的其实都差不多,但价格公道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车厢里的乘客们都开始陆续趴到了车窗口去买零食。我不想买这些东西。我只想打个电话,我想念奶奶也想念只认得奶瓶的冉冉。   我在乘客中注意到了一个西装笔挺因为没有赶上飞机又没买上卧铺票只能坐硬座因此而大声抱怨导致唾沫横飞的老板,老板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不丑,不年轻也不算老。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手机。   我想借他的手机打个电话回家,走向他之前我在内心编织了一个悲惨的故事,我相信这个故事肯定能打动他,他一定会把手机借给我。   我编织的故事没能派上用场,我只说了借您手机……后面的字还来不及说老板就把手机塞进了我手里,他说,一看你就想借我手机有急用,拿去打吧,想说多久都行,咱不差钱。   我把电话打到我隔壁的达叔家,电话一接通,我喂了一声。接电话的达叔跟吃了炫迈似的连迭声的喊我的名字喊得停不下来,我被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达叔好不容易停下来后才喘着粗气说,小,小,小悦,你赶紧回来。你那个小女娃发烧,很严重,村里没办法了,送到镇上去了,刚刚打电话回来说要送去县城……   我没去成深圳,就在这半道上下了车,然后翻山越岭,换乘了好多趟车赶回了县医院。   “姑姑,姑姑!”冉冉大概又做了恶梦,突然就直挺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慌忙坐到了床头,我把她搂到了怀中,“姑姑在这,在这呢,冉冉不怕。”   这孩子,打小睡觉就不安生,时常梦魇。   “姑姑。”她颤抖着小手抱住我,小小的头颅不停的往我怀里钻。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一会她才踏实下来,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正文 9.棋逢对手   第二天一早,冉冉还在睡梦中我就摇醒了她。   “丫头,起床了,今天跟姑姑去摆摊,我给你买馄饨吃。”我从布衣柜里拿出了冉冉的衣服。   “姑姑!”冉冉搓着眼睛坐了起来,迷糊着问我:“那你也吃馄饨吗?”   “对呀,快换衣服,我去把货打包好。你赶紧洗脸刷牙,听到没有?”我把衣服放到她身边后就往房间外走去。   我把货整得差不多时,冉冉梳洗完毕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走喽,冉冉。”我扛起了两大包的货。   “姑姑,你应该买辆三轮车,这样你不用这么辛苦每天扛来扛去了。”冉冉看着我肩上的两大包货,很心疼的样子。   “小丫头,还挺会心疼人。”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姑姑想买一辆小面包车,到时啊,我可以拉着货到处去卖,还能去学校接你放学。”   “真的呀?”冉冉兴奋了,“姑姑,姑姑,从今天开始我要帮你省钱。我们今天不吃馄饨了,买两碗粥配榨菜就好了,你说好不好?”   “傻丫头,省那几块钱也派不上用场啊,今天就吃馄饨。”货很沉,我不得不顿住脚步往上托了托。   “可是,姑姑你会开车吗?”冉冉突然想起最重要的问题。   “学啊,姑姑聪明,一学就会。”我喘着气答她。   “姑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经过杨贤安家侧面时,冉冉碰了碰我的手臂。   “当然可以了。”   “你保证你不生气!”   “保证!”   “你会和杨叔叔结婚吗?”冉冉轻声问我。   “你喜欢他吗?”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喜欢,可是,姑姑,杨婆婆很凶呢,你要是真和杨叔叔结婚,她肯定要欺负你。”冉冉担心得很。   “小丫头,你脑袋里就装这些东西啊?难怪你的成绩一直不好,心思都不在正道上。等开学了,我要好好跟你老师谈一谈。”我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冉冉吐了吐舌头。   “这不是林悦吗,我正想去你家一趟呢。猜着你要去摆摊,我赶着起了个大早。”真是背后不能说人,抱着一堆丝瓜迎面走来的人正是杨贤安的妈。   “杨阿姨啊,找我有事啊?”我直截了当的问她,她今天态度这样好,肯定没好事。因为杨贤安,这几年来,她和我没少掐。   “给你送点丝瓜,我姐姐家自己种的。”她把一堆的丝瓜直往冉冉手里送,那架式就好像我们两家一直就是好邻居一样。   “不用了,我家院子里的丝瓜都吃不完。你要是喜欢吃,我回头让冉冉给你送点过去。”我不冷不热,这太阳今儿是打西边出来,她居然送丝瓜给我吃。   “冉冉,快抱回去。”杨贤安他妈压根就不理会我,硬是把丝瓜塞进了冉冉手里,“你快回去吧,我跟你姑姑说点事。”   我一看她牵强的笑脸,寻思着待会要吵架还不要让冉冉看见的好。想到这里,我把货顺势放到了地上,捋了一下额前的留海,我对左右为难的冉冉道:“丫头,那你抱回家吧,姑姑在这里等你。”   冉冉这才迈动了脚步。   “杨阿姨,你说吧!”眼见着冉冉走出好几步了,我淡淡的开了口。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姐姐给安子介绍了个对象,今天要到家里来。姑娘家里条件不错,父母双全,家里就两个孩子。这姑娘读的是幼师专业,现在是幼儿园老师,人长得也好,我和我们家老杨都挺满意的。今天安子见过后,这事肯定就要定下来了。你也知道,安子今年都二十七岁了,我这是盼得头发都白了。好了,林悦,我就说这些。到时,我请你和冉冉吃酒……”杨贤安她妈喋喋不休的。   我好笑的看着她,这是来警告我别破坏杨贤安好事来了,这无聊的戏码她上演了这么多年,她就不累么?杨贤安要是能听她的,她早该抱上孙子了,何至于蹉跎到二十七岁。   “行,这事我知道了。不过,你儿子结婚的话,还是不要请我们吃酒了。包二百块就吃一顿饭,我觉得太不划算了。你也知道,我家穷得连房子都是租的,冉冉这丫头大了,哪都要花钱。所以,我现在也是能省掉的钱绝对不花。”我一番话说得十分温和,笑容也十分刚好。 正文 10.死心眼杨贤安   “你……”杨贤安她妈被我噎得你了半天也讲不出话来。   “杨阿姨,没其他事我要去摆摊了,去晚了得少卖好几双鞋。”我看着冉冉已经出现在了拐弯处,弯下腰把货又扛到了肩上。   “林悦,你可记住你说的话,别老是打他的主意。”我都走了两步了,杨贤安她妈总算把找我的重点骂出来了。   “姑姑。”冉冉小跑着追上来,“姑姑,杨婆婆真坏,老是来找你麻烦。”她低声说。   “姑姑不怕她。”我朝她眨眨眼。   “我知道杨叔叔好喜欢你。”冉冉也朝我眨了眨眼。   “你这小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讲一些不着调的话,人小鬼大的。”我皱眉。   冉冉见我敛了笑容,立刻噤了声,乖乖的跟着我向着早市走去。   虽然一早的杨贤安他妈就来找我麻烦,但今天的运气却挺不错,我和冉冉馄饨吃完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一口气卖了六双鞋子。旁边的胖金花眼红得恨不得冲过来把客人拖过去,好在客人们都比较干脆,看上了直接就付了钱,胖金花也就只有眼红的份。   “林悦!”九点多的时候,杨贤安的电动车停在了我的鞋摊前。   我刚忙完一阵,见了他,便直起了身,他的打扮让我吓了一跳。   “我的天啊,你这是掉水沟里了吗?”   他的衣服裤上全是泥垢,脸上也泥渍点点,头发更是乱糟糟的,一股怪味弥漫开来。一大早他那个妈就说他要相亲,他这是又跟他妈作上对了。   “没有掉水沟,是我在强子家的鱼塘里弄了点淤泥抹的。”他承认得十分干脆。   “林悦,我先回去了,她们都在家里等着呢。”他又启动了车子。   “你还是别跟你妈作对了,你这样一搞,这个对象又要黄,你妈又得来找我麻烦。”我没好气的呛他。   杨贤安回头看着我,略薄的嘴唇紧抿着,他看了我好几秒钟,然后启动车子离开。   车子很快消失在了车流中,我收回视线,顺手把鞋摊上的鞋子整理了一下。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告诉我,他不会向他妈妥协,给我吃定心丸来了。   “姑姑,坐一会吧。”冉冉贴心的把小椅子端到了我面前,见我坐下了,她又挽住我的手,“姑姑,你渴了吗?我去燕子姐姐家买冰棍给你吃好不好?”   “那你去吧。”我从腰包里掏出了五块钱递给了她,叮嘱道:“买一个甜筒,一个小布丁。”   “知道啦!”冉冉拿了钱转身就跑。   我还是惦记着杨贤安相亲那事,这小子是个死心眼,从他说喜欢我那天开始,他就没再将别的姑娘放在眼里过。   这几年来,他妈不知道为了他安排了多少相亲,他宁死不从。为了这事情,他妈对我的态度才越来越坏的。   我记得我奶奶查出肝癌晚期那会,杨家人跑前跑后帮了不少的忙。尤其是杨贤安他爸,利用他在县医院的资源帮着又是找专家会诊又是安排病房。奶奶过世后,我大受打击,经常性的哭着哭着就忘了做饭,小小的冉冉总是饿得哇哇大哭。   杨贤安他妈看不过去,做好了饭就叫我和冉冉去吃,我不去,她就送到家里来。怕我晚上照顾不好小冉冉,她还经常让杨贤安把冉冉接到她家住。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杨贤安上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杨贤安他妈就犯上了嘀咕。明里暗里提醒过我几回,她说林悦啊,你长得好看,所以你肯定能找个有钱的老板。她还说,我杨家小门小户,我就指望贤安娶个和他差不多的姑娘就行了。   杨贤安他妈的意思我明白,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我奶奶过世之前,杨贤安就对我表白过了。只不过那会杨贤安没有那么频繁的跑到我家来,所以她才没有察觉。 正文 11.我没那个命   杨贤安他妈对我犯上嘀咕后,就开始限制杨贤安来我家了。而我和她的正式冲突发生在我奶奶过世半年后,冉冉又一次发高烧,我心急火燎的把她送到医院。杨贤安陪着我,衣不解带的陪着我守了一夜到天亮。   天亮后,杨贤安他妈来了,然后就跟我撕破了脸皮。   我被她扯到了医院后的白杨树下,她指着我的鼻子痛心疾首的骂了我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多小时里,她把她对我家的那些好详详细细给我说道了一遍。   末了的末了,她问我:“林悦,你觉得你应该吗?”   问完这句话后,她也没跟我要答案,只是十分嫌弃的白了我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医院。   我坐在白杨树下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杨家人对我那么好,我不说知恩图报吧,至少我没有理由恩将仇报。   城里人杨贤安确实应该找个城里姑娘过着门当户对的日子,而我这个乡下来的姑娘当然也应该滚回去乡下去嫁个农民生一大堆的娃,然后和老公天天扛着锄头迎着朝阳起披着晚霞归才是正确的。   想通这些后,我回了病房。   我义正严辞的教育了杨贤安,并坚定的告诉他我和他是没有可能的。   我和杨贤安他妈都没有想到,杨贤安会那么执着。   杨贤安跟他妈耗着,一年又一年。   耗到他妈终于有一天彻底的怒了,他妈拿起了百枯草的农药瓶号哭着说他要是不找个城里姑娘结婚她就死给他看,到了这个份上,杨贤安愣是没有说出要停止对我的喜欢之类的话。   不过我后来才想明白,杨贤安之所以敢那么笃定的坚持对我的情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家有个医生,在县医院,因为作势喝百草枯吓吓人而送去抢救的病人,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把自己作死了。正因为杨家人都如此了解百草枯的威力,所以,杨贤安他妈肯定是不敢喝的。不仅仅因为她怕死,更因为杨贤安他哥哥结婚后连生两个女儿后被逼着结了扎。杨贤安他妈没抱上孙子,怎么闭得上眼睛。   抱孙子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难就难在杨贤安坚决不向他妈妥协,他妈又坚决不向我妥协。   我也想过早点把自己嫁出去来安他们的心,可是,每回介绍人把男方领到我家,一看我家的情况,十个有九个都是当场甩脸走人,剩下那一个算有点礼貌,离开我家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我,林悦,父母双亡,没有一个直系亲属,还带着七岁的冉冉,在这座方圆不过百里的小城,想要找个“财”貌双全的正常男人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我没有办法了只能任岁月蹉跎着,杨贤安就跟着我蹉跎。一转眼,我二十五了,他二十七了。   杨贤安坚持了这么多年,仍然说喜欢我。   我要是再不接受那该遭天打五雷轰了。   杨贤安问过我一次,问我是不是也喜欢他,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对我来说,他家条件实在太好了,在这小城里,杨家有一栋四层的独立楼房,另外还有两个店面。杨贤安自己拿了个店面卖猪饲料,生意一直很不错。他妈是全职家庭主妇,他爸在县医院当医生。他哥也不错,在县地税局上班。就连他嫂子,也在县第二中心小学当代课老师。他家这样的条件,我就是没带着冉冉也是高攀不上的。   至于我喜不喜欢杨贤安,我确实有点糊涂,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爱情这东西对我来说,遥远得就象北京的天安门。天安门对我来说是永远只会出现在电视机里的画面,我认为所谓的爱情也永远只会是在电视里出现的画面。   我要摆摊,要卖鞋子,赶完早市要赶夜市,要照顾冉冉;我要愁钱不够花,要愁奶奶的老姐妹把房子收回去了要怎么办?我还要愁冉冉再大一点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就我这样的条件,杨贤安还喜欢我,还想着要跟我结婚,我简直都想去烧高香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爱多少?那不是脑子烧坏了吗?   在现实的生活面前,我深谙一个道理,没那个命,千万不能乱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