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入宫 隆庆二十九年,冬。 林锦睡的正香甜,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小姐,小姐。”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睡眼懵懂的眼睛,这才看清楚来人,不禁奇怪:“柳妈?” 五六岁的稚童声音软软糯糯,好听的紧。 昏暗烛光下,林锦软嫩的小脸这会儿红扑扑的,一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睛半醒半梦的望着自己,看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然命运却如此多舛,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抱起床榻上的小人:“小姐不是最喜欢那套银红色的新衣吗?我已经放在暖炉上熏好了,咱们一会儿就穿上。还有夫人给您留下的那套赤金头面,一会儿也带上。” 林锦听的云里雾里,却明显的感觉到不对:“柳妈,这是要去哪儿吗?” 才五六岁的孩子啊,却要被送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只要一想到这个,柳妈就忍不住的鼻子发酸。 可她不能哭,她若是哭了,小姐该要被吓坏了。 “小姐还记得您姨母吗?” 林锦想了想,点点头:“是宫中那位做贵妃的姨母吗?” 柳妈抱着她在自己怀中,感慨:“是啊,不过现在,她已经是太后了。” 先王殡天,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贵妃母凭子贵,一跃成为了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娘娘想念小姐,派来的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接您入宫小住几日,那里面还有好多跟您一样大的孩子,您以后会多很多伴的。” 毕竟是小孩子,林锦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忙追问:“有跟我一样大的女孩子吗?” “有,昭阳公主,平阳公主,安阳公主,都跟您年岁差不多。”柳妈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小姐的性子好,谁都会喜欢您的。” 但愿如此吧! 林锦没有留意到柳妈的神态,霎时间高兴起来,让她给自己穿好衣裳,临上轿子发现她并没有跟上来,连忙撩开帘子:“柳妈,你快来啊。” “小姐。” 尖锐的嗓音响起,把林锦吓了一跳,这才现身侧站着一个穿紫灰色袍子的男人。 他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衣裳与暗夜融为一体,难怪方才没有发现。 “太后娘娘请的只有您一人,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宫的。” 林锦顿时不干了,哭闹起来:“我要柳妈,她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她哭闹的厉害,那太监没有办法,打骂吧,这可是那位嫡亲的外甥女,哄吧,可她油盐不进,除了柳妈谁都不要。 最后无法,为了怕拖延时间,那太监睨了柳妈一眼。 只是一眼,便看的她浑身冷颤。 “既然小姐要你,你就跟着一道吧。” 这句话对柳妈来说,简直是开了天恩,立马跪下去对着那太监跪道:“谢李公公洪恩。” “得了得了。”他一甩浮尘,满脸不耐:“日后将小姐哄着点,叫她别去惹了太后不快就是报答杂家了。” 柳妈匆忙之间,什么也没准备,可李公公能松口叫她陪着入宫,已经实属不易。连忙爬起来,拍拍裙子下摆的浮尘,钻到轿子里面,搂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激动的满面泪痕,再也不肯松手。 林锦从她异常的神色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顿时不哭也不闹了。眼泪还挂在腮边,却开始对那个不甚熟悉的姨母产生了一丝忌惮。 大雪纷纷沓沓,如鹅毛飘散一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软垫,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的有些心头发慎。 忽然一阵铜锣打破夜的寂静,吓的林锦一个哆嗦,小脑袋就钻入了柳妈的怀中。 这时,外面才又传来两声梆子的脆响,紧接着,便是男人破锣一样的嗓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柳妈拍了拍她的身子,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柳妈在呢。” 这个自出生就伴在身边的奶娘如今成了她的全部依靠,胖乎乎的小手不禁将那肥大衣袖抓的更紧了些。 路漫漫,却终有头。 柳妈感觉到轿子一停,紧接着就是李公公锐利的嗓子说了句:“奉太后的懿旨.....” 后面就压低了声音,之后,便是沉重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车轮再次滚动,她不禁将怀里的小人抱的更紧了些。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 帘子忽然被撩起,李公公那张僵硬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太后那边还等着见她呢,你快些把人叫起来吧。” 柳妈望着怀里睡的正香甜的林锦,十分为难:“公公,您瞧,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如让小姐先好好歇着,等亮天了再过去跟太后请安如何?” “哟。”李公公斜着眼睛,唇角满满都是讥讽笑意:“没想到尚书府上的一个婆子都这样大的本事,居然还敢替太后拿起主意来了。不然,你去跟太后说说?老奴可是不敢呢。” 难怪说这些老阉奴不是东西呢,挤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柳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要咬牙陪着笑:“您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一个婆子,懂得什么。您等等,我现在就将人叫起来。” 说罢,轻轻推了两下怀中小人,温柔道:“小姐,小姐。” 刚叫两声,便听到前面人冷冷一哼。 她知道,老阉奴这是对自己不满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可做为太后身边第一红人,若是将他给得罪了,日后小姐定然没好日子过。 想到这儿,柳妈也顾不得心疼了,手上用了两分力气:“小姐,快醒醒,咱们到皇宫了。” 林锦原本就是半夜被叫起来,经过软轿一路颠簸,很快就入睡。这会儿被人晃醒,又听到皇宫二字,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小姐。”柳妈替她扶了扶鬓角有些松散的发丝和头上略微歪掉的头面,柔声叮嘱:“一会儿见了太后,要记得礼数,知道吗?” 林锦点点头,紧接着就感觉面前一黑,身子一轻,紧接着就看见了李公公那张脸。 此刻正陪着笑:“小姐别怕,太后娘娘一直挂念着您呢,老奴这就抱您过去。” 他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白粉顿时簌簌往下落,红红的嘴唇裂开,里面是黄亮亮参差不齐的牙齿,可怕极了。 这么一来,林锦的眼泪又要下来了。 看着李公公不悦的眼神,柳妈心中一紧,紧紧的盯着他抱着林锦的手,生怕下一刻他就会化身为恶魔,将人给甩到地上。 正文 第二章 初次相见 事实上,柳妈的担心的确是多余了。 无论李公公被外界传的如何妖魔化,到底他只是个下贱的奴才。这会儿抱的可是太后的至亲,在弄不清楚太后对这个小家伙的真正意图前,别说哭了,就算是林锦给他一巴掌,他也是笑着奉承小姐的力气真不小。 李公公抱着林锦,哄了两下,便往另一侧走去。 柳妈望着眼前的宫灯越来越远,渐渐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担忧,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而另一侧。 林锦见这个吓人的老太监抱着自己越走越远,不见了柳妈,心中那一点依赖好似被人强行割舍,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好在李公公事先有准备,叫周围的小太监奉上布老虎,九连环等孩童喜爱的玩具。不料这小家伙连看都不看,就闭着眼睛要柳妈。 林锦的哭声在寂静的皇宫上空飘荡。 李公公也受不了这魔音入耳,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方才见着还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瞬间就化身成了小恶魔。瞧这又踢又闹的,弄的他满身尘土。 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点不敢表露的,谁知道她日后会有什么造化呢?没准自己的生死都握在人家手中。做奴才的,对任何出现的人都要倍加留神。因为你不知道,会不会死在曾经你无意间白了一眼的人手中。 李公公脚步加快,往静泉宫走去。 静泉宫内,灯火通明。 年轻的妇人端坐在软塌上,一手揉着眼角,美艳的面庞却带着几分倦色。 做为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她的年轻还稍显年轻了一些。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却罩着一身素衣,凭白添了几分肃穆之色。 忽然,脚步声渐起,紧接着一个人跪在地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沉着声:”来了?” “是。” 李公公陪着小心:“小姐现在在外面候着呢,天冷,奴才自作主张便将她抱进东暖阁了。“ “将人抱过来吧。” 想了想,又制止:“算了,哀家跟你一道过去吧。” 能叫太后移步,这可是天大的殊荣,李公公心中一惊,再一次反思自己一路上有没有对这位小主子不周到的地方,一面陪着笑脸,恭恭敬敬的过去搀扶太后。 一出门,便让人冷的一哆嗦。 太后的正殿到冬暖阁不过几步,却早有人守着将地上的雪打扫的干干净净。廊下也挂着宫灯,倒是将这无尽的夜空映照出几分暖意。 东暖阁门口站着的丫鬟早早的便看到了太后,连忙撩起厚重的门帘。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馨甜的暖意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香味...... 太后不禁蹙起眉头。 李公公心瞬间卡在了嗓子眼,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上前,一看,差点背过气。 床榻上原本只放着一个软软糯糯的林锦,可是不知何时又跑过来一个小祖宗,这会儿正趴在锦被上,用手戳着林锦的脸蛋好奇呢。 小祖宗哟,大晚上的您不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这简直是要老奴的命哟! 李公公嘴角发苦,却不敢言语,静等着身侧太后发话。 然而,时间就好似定住一般,分秒流逝,愈发安静。 怕的就是这个。 就是面团也禁不住他这般的揉搓,估计是哪儿给弄疼了,林锦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个十来岁,带着瓜皮帽的男孩儿正瞪着一双眼,鼓着小脸望着她,乌黑明亮的眸子虎虎生威。 见她睁开眼,瓜皮帽收回了罪恶的小爪,义正言辞的审问她:“你是谁,从哪儿来的,朕怎么从未见过你?” ...... 一直到离开之后,李公公才忍不住开口:“太后,要不要奴才派人来送陛下回寝宫去?” “不用了。” 妇人与方才晦暗不明的神色完全相反,但依旧叫人瞧不清心中所想:“既然皇上喜欢她,也是她的福分。左右都是要在宫中住下的,今日让他们熟悉一下也好。” 李公公:...... 得!太后都发了话,他这个老阉奴也不敢再说别的。但还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提:“我见小姐似乎对那奶娘十分依赖,要不要留下?” 话音刚落,便见太后睨了一眼。 瞬间,他身上的血都快凉了。 “瞧奴才这张臭嘴!”他狠狠的抽着自己的脸,将那跟僵尸一样的白愣是抽出了一片红印:“老奴这就去处置妥当。” 太后收回眼神,淡淡道:“干脆利落点,别再留下痕迹。” “是,是。” 李公公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奴才去把陛下的衣物送过去,免得误了早朝。” “算了,叫小安子送吧。”太后叹气:“那孩子瞧你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何苦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没来由的惹他心烦。” 一句话,彻底叫李公公闭上了嘴。 却说另外一边,林锦睁开眼后,瞧见一个陌生的小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正要害怕呢。没想到那孩子先发制人,十分威严的问出一连串问题。 她素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被瓜皮帽给震慑住了,糯糯道:“我叫林锦,是进宫来看望姨母的,你呢?” 瓜皮帽皱眉:“姨母?林锦?为何朕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林锦这才恍然大悟,再看他一身明黄色小褂,又自称朕,便知道他的身份,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规规矩矩的福身:“见过陛下。” 见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明景轩跟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躺了下去,一双眼睛无聊的望着天:“没劲!各个都是这样,见了朕就跟见了猫见了老虎一样。” 林锦不敢说话。 事实上,她并不了解这位表哥。因为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 只是听奶娘曾经提起。先皇子嗣艰难,膝下一共只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儿子就是姨母所生。所以先皇大行之后,表哥顺理成章的继位,姨母也就自然而然的从贵妃一跃成为太后。 而面对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即便是骨子里面流淌着血缘至亲,林锦也是不敢造次的。 殊不知,明景轩虽然躺着,目光却一直盯着她呢。 正文 第三章 给朕滚出去 方才她睡熟的样子,有些像他从前养的那只猫。只可惜后来那猫吃错了东西,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林锦现在的模样,却将他记忆中小伙伴的模样给唤醒了。 “哎!” 林锦正跪着呢,忽然听到头顶有声音飘来:“你几岁了?” 她不明白明景轩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道:“今年二月过的六岁,奶娘说该吃七岁的饭了。” “都六岁了?” 明景轩一轱辘坐起来,在林锦身上不住打量,眼神颇为嫌弃:“那怎么那么矮,看的跟四五岁一样。” “回陛下,我小时候病过一场,亏了身子,许是因为这个,所以长的比别人要慢一些呢。” 她说话细声细语的,十分温柔,这令明景轩很是欢喜。 因为这让他联想到一种很可爱的小动物,眼神柔柔的,很是可怜。好似等着主人过去抚摸才能心安。 强忍住发痒的手心,端出帝王的骄傲。 “站起来吧。” 待她站稳后,明景轩才仔细端详她的样子。 林锦的头是垂着的,可因为他现在斜躺在靠垫上,可以清楚的将她容貌一览无遗。 小姑娘白白净净,十分讨喜。杏眼柳眉,看上去温柔和顺,嘴唇紧紧抿着,瞧得出是有些紧张的。 许是在宫里孤独久了,明景轩忽然就对她生出一丝好感。 “过来坐吧。”他跟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身侧的软垫:“顺便跟朕说说,你姨母是哪家的太妃。” 林锦犹豫片刻,还是坐了过去。 只是她耳朵有些微微发烫。 怎么说呢? 莫非告诉他,我姨母就是你母后,我该叫你一声表哥呢。 她虽然年幼,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明景轩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浓眉一挑:“不是太妃?莫非,你是哪家女官的亲眷,混进宫来的?” 要知道现在是国丧期间,宫中的一切规章制度都有些变动。一些满了年限却还在重要位置上的女官依旧拘在宫里,只不过允许家里亲眷来探望。跟各宫的主子递了牌子就是,只有一点,确实不许留宿的。 可看她的穿着打扮,却不像是那般寒酸啊。 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皱着眉头:“莫非,你说的姨母,是我母后?” 这话就是要叫他自己说出来才是。 他终于猜到,林锦也微微松了口气,红着脸,慢条斯理:“是呢,正是太后姨母接我入宫来的。” 明景轩的脸色瞬间难看了。 “哼!” 林锦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方才还是甜蜜的气氛陡然一变,周遭气压都低沉起来,让人喘不过气。 她呆呆的望着明景轩,樱桃小口微微张着,望着眼前龙颜大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话,惹的他这般不快。 “原来母后说的人,就是你啊。” 小手也不握了,明景轩狠狠一甩,没留意,林锦的手背直接撞到花梨木罗汉床雕花扶手处,顿时青紫了一片。 “嘶。” 她吃痛的捂住了手背,眼睛里立刻涌上两包泪水。 “没想到,你竟然恬不知耻的真跑来了。告诉你,死了那条心吧!朕是不会娶你为后的。朕早就有心仪的女子了,你从哪儿来的,麻溜的给朕在滚哪儿去!” 少年天子的一腔怒火扑头盖脸而来,打的林锦措手不及。 什么,娶,皇后? 六岁的孩子对于这个话题还不是特别明白,但直觉告诉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弄错了。 她想起在家里时,每每惹的奶娘不快了,便拉着她的手撒娇央求,很快,奶娘就不生气了。 于是,重新炮制。 明景轩正火着呢,忽然感觉垂着的手上有温软触感。 一低头,便对上了林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陛下,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小姑娘的眼里闪耀着乞求讨好的光芒:”锦儿肯定会听话的。” 就差摇尾巴了。 明景轩原本胸腔的怒火,一下子就消退了。 只不过,想起母后的专断,心里难以平衡。 一甩袖,冷冷道:“你去告诉母后,朕一定要娶星儿,叫她赶紧送你走吧。” 说罢,飞快的下了榻,不忘扶正自己的瓜皮小帽,对着林锦冷哼一声,愤怒离去。 只留下林锦一人,独自坐在原地,傻傻发愣。 屋里的动静,传到了另外一方。 李公公轻轻的捶着肩,从面前菱花铜镜中瞧见太后阖着眼,饶是满心疑问,却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有将手上动作更加轻柔,好叫她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终于出声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冒着甘愿得罪她的风险,也要将这没见过面的外甥女接进宫来?” 李公公顿时一惊,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太后圣明,您的想法自有道理,不是阉奴能明白的。” 同时在心中暗暗骂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连脸上的伪装都不会了。须知道,想要在这宫中活的长久,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装傻充愣,主子叫你知道的,你就知道,主子不叫你明白的,你就是死也不能明白。若是犯了大忌,就等着抬去左家庄化人场吧。 “跟了我这么多年,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太后缓缓的睁开眼,扶了扶耳边耳铛:“起来吧,现在就你我主仆二人,有些话,不如明白的说。” 李公公这才颤颤巍巍起来,见太后起来,立马上前扶住,恭恭敬敬的请到太师椅上。待其坐下后,静静的垂手站在一旁。 “我在这后宫这么多年,九死一生,才坐稳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什么,图的又是什么。可明轩不省心,谁家的女儿不好喜欢,偏生看上了沈家的。” “她是皇后,我虽为贵妃,却始终低她一等。这女人压了我十余年,可到底我比她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还坐了皇帝。德清啊,你该明白,她这是不死心,想利用娘家侄女,把我唯一的依仗给哄过去呢。” 柳叶弯眉下的一双凤眼格外凌厉,正狠狠的望着眼前的果盘,手也不自觉的狠狠攥紧。 “哎哟我的太后娘娘,您可不能伤了自己。”李德清连忙拿来帕子,松开太后的手后,果然,掌面已是鲜血淋漓。“ 他一边包扎一边满面心疼:“那边有主意,您这不是也请了小姐入宫嘛。我瞧着是个乖巧孩子,陛下定然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旁传来明景轩的怒吼声:“朕早已经有了心仪女子,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麻溜的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李公公吓的不敢作声,悄然抬眼,眼前太后的面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正文 第四章 看一出好戏 林锦又惊又怕,然而终于是抵不过困意来袭,合衣倒在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叨米。 李公公一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许是因为昨晚太后的话叫这个心思灵活的老太监重新认清了眼前人的分量,这会儿脸上堆满了笑,轻声叫道:“小姐,该起床了。” 昨晚几次三番的折腾,林锦正迷糊呢。眼睛还未睁开先咧着小嘴不满:“还要睡嘛。” 撒娇的模样,肯定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宫里的人 哟,那个不是跟人精一样。可眼前小姑娘这副娇憨的模样,还真是叫人没来由的心头一软。 于是,老太监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太后可还在等着您呢,咱们得快些,不能叫 她老人家久等,失了礼数。” 太后两个字犹如寒冬里温暖被窝中的一桶冰水,顿时将她激的睡意全无。睁开眼睛,茫然的打量四周,确定了昨晚的确不是一场梦之后,幼小的眼神中,带了几丝的惶恐不安。 眼前穿着褚色袍子的老太监,因为有了阳光的照射,显得不那么吓人了。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我想要奶娘陪着,可以吗?” “只要小姐好好表现,让太后高兴,什么都可以。” “真的?”她眼前一亮,继而又发愁:”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叫她高兴呢?“ “您只要乖乖的听话就好。” 李公公想了想,添上一句:“太后不喜欢别人违背她的主意,她说,您照做,她就高兴了。一高兴,奶娘就有了。” 哄小孩子的把戏而已,对于老谋深算的老太监来说手到擒来。 果真,林锦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听话。” 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郑重。 说话间,周围的宫婢已经过来梳头的梳头,更衣的更衣。不多会儿,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姑娘就出落在眼前。 李公公仔细的瞧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眉眼间瞧着跟太后有几分相似呢。” 既然已经收拾好,便可以带去了。李公公牵着她的小手,一高一矮,慢慢的向正殿走去。 清晨的空气中裹着雪的寒意,深吸一口,沁凉入脾。小姑娘好奇,东张西望的看着这茫茫雪景,连走路的调子都多了几分的兴奋之意。 李公公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隐晦提点:“小姐一会儿见完太后,老奴再带着您去园子转转吧,那得雪景更美呢。” 他原本是提醒林锦要面圣注意些态度,可哪里想到,这孩子是自幼被奶娘娇惯大的,压根没那么多的九转玲珑肠。还当着老太监是真心要带自己去观赏呢。顿时开心的弯着一双眼睛:“谢谢李公公!” 老太监被噎了一下。 得! 好与不好,全凭造化吧。 一个流连忘返,步子很碎。一个心急如焚,却不敢得罪。短短一段回廊,足足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道。 终于到了。 李公公松了口气,恭恭敬敬躬身:“小姐请吧。” 林锦顺着他的手势进了屋,直到暖意扑面而来,才感觉自己的小脸有些隐隐发痒,想要伸手去挠。 “可不能挠它。”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缓缓而来:“若是挠破,会留疤的。”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穿着素色锦袍的妇人端坐在上首,身后是米芾大气滂破的字画,面前有两只仙鹤,头顶缓缓有香气弥漫而出,缭绕满屋,将这肃穆的屋子里面平添的多了几分柔色。 妇人不过二十多岁,却保养的如同二八年华少女一般,肤色白净,五官菱角分明,只有一双凤眼带了几分凌厉,叫人无法忽视。 想起李公公的话,林锦乖巧的跪了下去:“见过太后。” 梳着包包头,一身粉嫩,声音甜甜糯糯,别提多可爱了。 这便是姚太后对林锦的第一印象。 “好孩子,起来吧。” 她绽开笑颜,对下首的小手招手:“过来。” 林锦犹豫片刻,站起来,向她走去。 等走到身边,姚太后拉着她肉呼呼的小手,顺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捧着那张小脸,仔细端详。 林锦被那双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便想要挣脱。可想起奶娘,只好咬了牙,任她把自己当个肉包子一样的看。 良久,太后发出一声叹息。 像,真像啊! 林锦的眉目之间,和她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她和妹妹自幼活的艰难,哪像这孩子,一看就是蜜罐里泡大的,也难怪林如柏将她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宁可忍着思女之苦,也要忍痛将她放在别院里,省的受委屈。 “脸还难受吗?” 养尊处优的手早已经褪去了当年的枯涩,林锦觉得脸蛋上的痒也被这双手抚慰,不禁摇头:“舒服多了呢。” 奶声奶气,尾音还带着一丝翘音。 “乖孩子。”姚太后的眼神带着欣慰:“李德清,去拿药膏来。” 清清凉凉的药膏在脸上慢慢被推开,立刻盖住了那层钻心的痒。而林锦则沉浸在姚太后的眼神中,无法自拔。 她好温柔。 林锦捧着脸,有些晕乎乎的。姚太后眼中的神色与温柔的动作,让她想起了自己素味平生的娘亲,若是她还在,也应该会这样吧。 只可惜,这份祥宁并未持续太久。 李德清再次进来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惶恐:“太后,东边那位请小姐过去叙话呢。” 若是此刻风云有色,定当是瞬间凝结,厚重积压。 “哦?” 姚太后的眼底瞬间冰凉一片,声音也跟着清冷起来:“她的消息倒是快。” 李公公大气也不敢出,垂着手,站在一旁。 “罢了,早晚也是要知道的,躲着藏着,她还以为,本宫当真怕了她呢。” 说罢,对着林锦挑了挑眉,唇角轻勾:“锦儿想不想看一出大戏?“ 她的笑容过于阴霾,林锦下意识是想要拒绝的。可刚转过头,便看到李公公对她拼命使眼色。 “好,好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满脸的不快和眼神的委屈却是骗不了人的呢。 姚太后在心底叹气。 这孩子,需要学的还很多啊。 先皇有一后一贵妃数名妃子。皇后如今被册封为圣母皇太后,居住在紫禁城之东的慈宁宫,宫人人习惯称之为东太后,又因为其姓沈,也有叫沈太后的。而姚太后的清泉宫在西侧,又为西太后。 如今的皇帝明景轩,出自西太后膝下,却因为其母性子刚烈,比起来更喜欢心情随和的沈太后一些。加上先皇怜悯沈太后无所出,特许她从娘家选了一个侄女沈繁星养在膝下。其女比明景轩小两岁,性子娇俏讨喜,明景轩十分喜欢这个玩伴。宫人们时常猜测,这位或许就是下一任的皇后娘娘了。 只是没想到,先皇刚去,姚太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从娘家接回来了外甥女。年仅六岁的林锦,名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宫廷。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猜测,姚太后终于忍不住出手了。这次的分庭抗争,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 而现在的林锦自然不知,她像只出生的雏鸟,紧张不安而又新奇的打量着这座宏伟而肃穆的皇城。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的到来。 正文 第五章 两宫太后 轿子很快落下。 相比较地处偏僻的静泉宫,慈宁宫更为靠近皇城的中心。整座宫殿何其华丽大气,看的小林锦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怕吗?” 她收回了好奇的目光,老实的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有些紧张。” “这便对了。”姚太后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咱们姚家的女儿,是不应该胆怯的。当年你母亲跟你这样大的时候,就已经敢一个人独当一面了。” 林锦自幼便被养在别院,每个月林如松会去看她两次。小时候她也问过为何别人都有娘,自己却没有。可林如松陡然转变的眼神却叫她害怕。再大一些,便知道娘是因为难产撒手人寰。换句话说,她的诞生,正是姚青的死亡。 现在难得姚太后主动提起,林锦顿时来了兴致:“我母亲?真的吗?太后能不能给我讲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很伟大,坚韧的女子。”姚太后摸了摸那酷似妹妹的脸庞,心中一软:“回头有多的是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现在咱们还有要紧事,忙完了再说,好不好?” 林锦乖巧的点点头:“好,我都听太后的。” “傻孩子。”妇人微微扬起嘴角:“从今往后,你就在宫中住下了。太后这样生疏的称呼也该改改了,便跟普通人家一样,唤我声姨母吧。” 林锦下意识便扭头去看一旁的李公公。 老太监正为姚太后的和睦而心中惊讶不已,没提防便对上了林锦那乞求的眼神,顿时心知不好,果真,下一刻,姚太后那含着淡淡威严的目光便施压过来。 他腿一软,差点没 跪下去。 上一次看到这个时候,是一个乾清宫那边一个小宫女教唆小主子,跟太后离心离德。没过两天,就在井里发现了她的尸首。 我的乖乖哟,老奴这条命,早晚都要被您给害惨咯! 姚太后等着林锦回话,林锦却歪着脑袋看着李德清的眼神,多么诡异的画面。 老太监终于是没忍住:“谁说不是,原就是一家人,可别再给叫生疏了。再说小姐这眉眼,真真就是太后刚入宫时一个样儿,那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脸上堆着笑,身子弯的跟虾米一般。 林锦望着他,这是,同意了? 幸好! 小小的人儿不禁长舒一口气。她是真的喜欢这位姨母呢。虽然不知为何柳妈和李公公都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可是她却觉得她是真心的对自己好。 “怎么样?可是考虑好了?” 姚太后的声音带着几丝笑意。这小人的举动真是好笑,一会儿蹙眉,一会儿长吁短叹,这样鲜活的面容,可是许多年没见到过了。 只不过...... 有些人,看样子是该敲打敲打了。 姚太后牵着林锦进门前的那一瞥,差点没让李公公当场就尿出来。他哭丧着一张脸,狠狠的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叫你嘴贱!好端端的,多什么嘴!” 天可怜见的,他在这宫里,没少被人骂脏心烂肺。难得好心肠了一回,便给自己惹了这样大的灾祸。 没想到,那小妮子还当真是好命。原本是打算用来当棋子的,却当真是得了姚太后的宠爱。如此看来,日后的荣华富贵,指手可待呢。 想到这儿,李公公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的巴笼这位小主子。 却说林锦学着身侧姚太后的步伐,缓慢而庄重的踏入了慈宁宫。 她偷偷的瞄了一眼,发现左右两侧的太监宫女们都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垂着头,十分谦卑的样子。 比起静泉宫来,慈宁宫显得要大了许多。正殿周围是两座偏殿。每一座宫殿又有东西厢房,东西耳房。此外,还有一座佛堂,供着沈太后每日早晚去读经文。 刚一进了正殿的院子,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笑声。林锦下意识的望了姨母一眼,发现她的面色晦暗,眼神中隐隐有火焰迸发。可下一刻,便熄于平静。 “锦儿知道今儿要见的是谁吗?” “知道。”林锦小声道:“是圣母皇太后。” 她年纪小,不懂得为何会有两个太后。但见李公公和柳妈都惧怕的姨母对这位圣母皇太后好像很是忌惮,便不由的也紧张起来。 “好孩子。”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姚太后轻轻的抚摸她的头顶:“一会儿不管姨母说什么,你都表示要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好吗?” “好。” 再转过头的姚太后,宛如一个战士。她挺起傲人的胸膛,微微抬起下巴,凤眸微敛,似乎前方要有一场硬仗。 门口的宫婢早早的便挑起门帘,随着晶莹剔透的珠串在眼前被撩开,慈宁宫和煦如画的一幕瞬间展现在 眼前。 一身褚色宫装的年轻妇人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脸似银盘,细眉顺眼,十分柔和,看上去便觉得十分和蔼。而她的左右手边,分别坐着一个带着瓜皮帽的男童和一身粉色襦裙的女童,两人看上去犹如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养眼极了。 那男童林锦一眼便看了出来,正是昨儿欺负了自己的明景轩。这会儿他换了一身常服,褪去眉间的戾气,看上去也是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这会儿正眉飞色舞的不知道说着什么。逗得旁边女童不住掩嘴笑,而一侧的妇人已经是前仰后合,眼角都是泪花。 只是这和睦画面,在姚太后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瞬间凝结。 “现在是念书的时候,皇上为何没在尚书房啊!” 姚太后面无表情,可声音却带着隐隐不悦,说出的话也跟外面的冷风一样——寒气逼人。 明景轩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而后噘着嘴,坐在了那妇人身侧,也不言语。 还是那女童站起来,施施然对着姚太后行了个万福:“繁星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万福金安。” “嗯。”姚太后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望着她:“数月不见,繁星又长高了。” “是。”沈繁星道:“太后都好久没来慈宁宫了呢,今日既是来了,便在这里用午膳吧。我去吩咐小厨房,正巧前儿家里庄子上新送来了几篓子青菜,都挑嫩尖掐的,给您换个口味。” 那妇人跟着呵呵一乐:“去吧,难得见一面,叫这孩子表表孝心。” 姚太后微微欠了欠身子:“姐姐。” 她与沈太后其实是同年的,论起月份,还要比她大一个月。可沈太后是先皇后,这一声姐姐,叫的应当应份。 只不过面色还是不怎么好看罢了。 沈太后笑呵呵的坐直身子:“你总是忙,皇上心疼我,便特意告假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咱们皇上多威武神气的一个人啊,瞧叫你给吓成这样,真是可怜见的。” 沈太后揉了揉明景轩的脑袋,慈爱的搂到自己怀中,半开玩笑:“你母妃再凶,就索性搬来我这儿住,日日陪着母后,还有繁星,省的挨说。” 林锦感觉手上一痛,原来姚太后不知不觉,紧紧的攥着她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吃人的凌厉。 “多谢母后。”明景轩的声音有些气闷:“母妃说儿子,也是为儿子的学业好。既然母妃来陪您了,我就去念书了。” 话虽如此,可一副面如考妣的样子却说明了其言不由衷。 明景轩从林锦面前经过时,忽然脚下一顿,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正文 第六章 斗法 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原来是盯着姚太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上。 林锦刚要开口,便听到眼前人重重的冷哼一声,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踱步离去。 “这便是那孩子吧。” 沈太后的声音将她飘散的视线拉了回来:“来,给我瞧瞧。” 她抬眼看了姚太后一眼,发现她眼神中带着鼓舞,便鼓足了勇气,慢慢的走到沈太后面前,学着方才沈繁星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的跟着行礼:“林锦见过圣母皇太后。”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快过来。” 她笑着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我瞧瞧。” 林锦犹豫了一会儿,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嗯,是个好苗子。” 沈太后的身子比较丰腴,手背上有十个浅浅的坑。挨的近了,还能闻到其身上一股浓郁的香气。 “难怪妹妹着急忙慌,连夜也要将人弄进宫来。这孩子,便是我瞧着也是喜欢的。” 林锦觉得,气氛好像一下子不对了。 她尚且年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随着这句话出来,姨母仿佛如临大敌,神色也跟着谨慎起来。 “先帝子嗣艰难,膝下如今只有三女一子。皇上长大,并不恋母,另外三位公主都由丽妃养着。如今先帝终于安定下来,妹妹忽然觉得,心里跟空了一块儿似的,这才想要效仿姐姐。想来,姐姐也是不会怪罪于我的。” 姚太后说完这番话,抬起眼帘,面容虔诚,目中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太后一愣,忽然笑了。 “可不是嘛。” 她抬手摸了摸腕子上的红珊瑚串子:“我这宫里,也多亏了繁星在,才多了几分欢笑。如今咱们宫中啊,的确是有些太沉寂了。接进来一个孩子陪着,也是应该。” 像想起来什么一般,忽然掩面一笑:“等过些年啊,皇上大婚之后,多给咱们添几个孙孙。到时候,只怕你又要嫌耳边不得清净了。” 她说的随意,有人却上了心。 隐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皇上还小,远着呢。” 怕她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姚太后连忙转移话题:“今儿过来,乃是有要事跟姐姐相商呢。” “哦?”沈太后瞟了一眼,似笑非笑:“若是一些朝政大事,便算了。有老六他们操办着,咱们妇道人家,就别跟着搅和了。” 先皇排行老二,与六王爷是一母所生。先皇还在位的时候,便对这位弟弟予以重任。还有一重,如今的六王妃,可是沈太后的族中的妹妹,这么算下来,可是亲上加亲。 大行皇帝仙去之前,怕朝中不稳,思来想去,将这孤儿寡母三人托付给了自己六弟。另外还下了些密令,这便是姚太后不知道的了。 所以沈太后对这位六王爷,是十分信任的。私下里都直接称呼老六,可见关系一般。 “这件事,姐姐还非听不可呢。”姚太后神秘一笑:“是关于恩国公的。” “父亲?” 见沈太后皱起眉头,姚太后轻轻点头,蹙着眉头道:“正是呢,朝中不知何人放肆,居然上了折子,弹劾恩国公。说其贪赃枉法,圈地养奴,弄的不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混账!” 沈太后勃然大怒:“恩国公向来老实本分,先皇几次三分赏赐都婉言推掉,便是这国公也是有名无实。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简直其心可诛!” “我也是这么想呢,所以顺藤摸瓜的查了下去,您猜怎么着?” 姚太后卖了个关子,见沈太后的目光被自己吸引过来,才慢条斯理道:“原来上褶子的御史,正是今科的解元,我记得,他是六王爷的学生吧。” 沈太后脱口而出:“老六不会的。” “姐姐。”姚太后的笑容带着深意:“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有先皇为咱们坐镇,六王爷自然不会。可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在这紫禁城。而六王爷却正当壮年,试想一下,搬倒了恩国公,咱们娘仨日后还有别的依仗吗?还不是任由他捏在手中,是圆是扁随便搓弄?” “那你直接将这折子压下去便是。” “姐姐好生糊涂啊。”姚太后痛心疾首:“您想想,他弹劾的是谁?是当今太后的父亲,国公爷!此事重大,能不提前告知六王爷?而这份折子还能出现在御书房内,已经可想而知,六王爷他的立场了。” 她的一番话,终于成功的让沈太后焦虑起来:“这可怎么办?老六,老六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先皇可待他不薄啊,何况,他已经是亲王,还想做什么!” “亲王,还不是要受制于人?”姚太后缓缓上前,贴着沈太后的耳边,像诱惑一般:“可若是去掉那个前面那个亲字......” 沈太后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疯了,都疯了!”她喃喃自语:“这是大不敬,是要杀头,株连九族的!” “是,败了,自然是株连九族,可万一胜了呢?” 妇人的凤眸带着一丝狠厉:“那么,命落黄泉的,就是咱们了。” 屋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沈太后缓缓开口了:“那你预备怎么办?” “绝地反击,总之,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直接说出你的想法吧。”沈太后叹了口气:“我的脑子不如你,政务上面,你素来是比我做的要好的。” 这便是沈太后的优点,她很识时务。知道姚太后不管是政治觉悟还是敏感都要优越于自己,所以关于军机大事,只要不涉及到家人,一般都不会过问。 “很简单。”姚太后望着她,目光闪烁:“培养咱们自己的心腹,这样,就可以对抗六王爷。也能给国公爷找些帮手来,省的下回再有这事,老爷子寡不敌众。” 不得不说,眼前人的话已经成功叫她动心:“可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 “我的好姐姐啊。”姚太后着急了:“此一时彼一时,您是不是非要等到六王爷坐在这个位置上,咱们都成了刀下亡魂时候,才要动手?只是那会儿可就晚了,祖训,咱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负的时候,祖训在哪儿?前儿那件事,朝臣们敢公然的跟咱们叫板,不就是因为咱们根基薄弱吗?“ 沈太后的心中万般挣扎,她是个有些小心眼的妇人,有点小聪明,小手段。可不代表能从容的面对大世面。先皇仁厚,纵然最宠爱丽妃,可给这位发妻足够的尊重和爱戴。所以养成了她这般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性子。 而姚太后,正是拿稳了这一点。 良久,她终于点头。 “好。”沈太后咬紧了牙:“这件事,你去办。只是记住一样,若是老六没有不臣之心,便别去动他。你总要我体面的去见先帝爷。” “姐姐放心吧。”姚太后见终于达成目的,心中松了一口气,眼底的笑意也跟着渐浓:“咱们的目的就是为求自保,绝对不会生出别的事端的。” 因为沈太后忽如其来的身子不适,所以这一顿的午膳便作罢。 轿辇摇摇晃晃的穿梭于宫殿之外,林锦看着甬道两边的宫墙,高的伸手不可触及,好似要往中间压下来一样。让人觉得十分逼仄,透不过气。 “怎么了?”姚太后的声音缓缓传来:“哪儿不舒服了?” “没有。” 她老老实实的摇头,撒了生平第一个谎:”就是颠的有些厉害,晃的头晕。“ 话音刚落,下面四个抬轿子的太监身子顿时僵硬,连气都不敢出了。 “哦?”姚太后淡淡道:“李德清。” “是。” 李公公连忙上前,见着嗓子:”落轿!“ 等轿子放在地面上之后,他忽然上前,对准了前面一个太监,狠狠的踹了过去:“死奴才,主子面前都敢糊弄,嫌命长了是不是?” 被踹的人直接倒在地上,忍着剧痛,连忙又爬起来,跪在地上狠狠的磕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林锦都被吓傻了。 而李公公则堆着笑容:“太后,老奴一会儿就把这碍眼的东西处理了,省的让您看着心烦。您看我是再叫一顶来,还是.....” 姚太后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问道:“往过去走两步,是陈华宫吧。” “太后好眼力,前面就是陈华宫的侧门。” “丽妃还在?” “听说昭阳公主身子不适,丽妃娘娘应该正在里面照顾呢。” “那好。”姚太后望了他一眼:“去陈华宫瞧瞧。” 李公公不明所以,怎么好端端的,太后忽然来了兴致要去那儿。 “那,小姐是跟着您一道去?” 看来太后是当真喜欢这小妮子啊。昨儿半夜人才接来,今儿就带着去各宫见主子们了。这是不是说明,太后是当真想要将她培养成自己的儿媳妇?跟沈繁星,或者说,沈繁星背后的沈太后做最后的对决呢? 没想到,姚太后却睨了他一眼。 “不了。” 正文 第七章 被打了 因为姚太后的决定,李德清临时得送林锦先回静泉宫去。 一老一小在漫长的甬道里面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李公公。” 他立马十分谦卑的上前:“老奴在。” “方才。” 林锦咬了嘴唇:“方才是我骗了姨母,并不是他们晃的我晕,你能不能,不要罚他们?” 李德清一愣,紧接着忽然笑了出来:“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下贱坯子能叫您为他们说情,即便是死了,也是天大的福分。” 林锦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她现在后悔极了。 从前也没有少说谎骗柳妈,譬如什么药烫了所以不喝,被子不舒服所以不睡觉。可柳妈都是笑着包容的听她这些小谎,从不拆穿。这一回她故技重施,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差点就害人丢了性命。 “那个。” “嗯?” 林锦停下了脚步,犹犹豫豫的问:“在宫里,随随便便都可以这样吗?” 李德清起先没听明白,联想到她方才的举动,瞬间明了。 “那要看是谁了。” 老太监极尽温和的解答:“若是主子,别说是性命,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及其珍贵的。可若是奴才,那就是烂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 “就连李公公也是吗?” 要知道,柳妈对他可是很忌惮的。连他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太监,也一样是这些娘娘手中的蝼蚁吗? “是。” 李德清的身子总是跟大虾米一样弓着,不知是天生一副谄媚样儿,还是年代久了,已经直不起来了。 林锦再也没有说过话。 李公公望着前面这个善良的孩子,心底有些唏嘘。他大概明白了为何姚太后今日要在她面前说那番话。实在是因为和孩子过于单纯,没有遭遇过人世间的险恶。 而善良,从前是宫中活命的最大挡路石。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的默默走着。 忽然,林锦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慢慢的蹲下身子。 李德清如临大敌,立马上前查看:“怎么了这是,快,给老奴瞧瞧。” 殷红的鲜血从白嫩的指缝中渗出,老太监吓的立刻叫起来:“哪儿的兔崽子.......” “老东西,嚷嚷什么呢。” 看清楚来人,李德清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磕磕巴巴:“皇,皇上。” 一身常服的明景轩,手里还颠着块石头,上上下下,眼神里面充满了不屑:“方才你说什么,兔崽子?” 他看这个老太监不顺眼很久了。平日里仗着受母后的宠,没少给自己下绊子。这会儿好容易捉住马脚,自然不肯轻易松手:“你敢辱骂朕,你死定了!” “皇上息怒,皇上饶命啊!” 李德清也 顾不得林锦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很快,脑门上就乌青一片:“都是老奴嘴贱,该打,该打!” 他拼命的左右开弓,狠狠的扇着自己的脸。同时心底暗暗叫苦,希望有那激灵点的小太监赶紧去搬救兵。 没办法,宫中谁都知道,明景轩对他的憎恶简直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实际上,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想他李德清自进宫以来,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就连如今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也不敢随意造次。相比较起来,沈太后身边的徐公公在外面都好几套大宅子,自己过的还真是清贫。 饶是如此,还是遭了小皇帝的嫉恨。若非太后英明,这条小命早就玩完了。 他磕的又响又狠,便是希望小皇帝能心软,饶过自己。 可没想到,明景轩竟然大步向前,走到身边,抬起脚,狠狠的向自己踹来。 别看小皇帝今年才十岁,为了强身健体却是自幼习武的。这一脚又对着心窝子,又准又狠。踹的他倒在地上,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厥过去。 “怎么样,被人踹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居高临下望着这老阉奴,目中鄙夷溢于言表:“下回再叫朕看到你欺负人,就宰了你。” 不消说,定然是刚刚尾随在身后,踹轿夫的一幕被他给看到了。 他肯这么说,便是这次的命保住了。李德清忍着剧痛爬起来,身上的灰都顾不得拍,连连谢恩。等弯下腰要抱林锦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不紧不慢的一句: “慢着!” 明景轩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慢条斯理:“你走可以,她留下。” 李德清看了看怀中的女童,脑袋上的血已经顺着指缝从脸颊缓缓往下流,看的十分骇人。不禁头皮发麻:“皇上,小姐的伤若是不包扎,唯恐性命之忧......” “怎么?” 明景轩讥笑:“打别人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人家会性命之忧?今儿就被朕失手砸了一小下,就娇弱到活不成了?” 这位摆明就是来挑刺的。 李德清苦着脸还要说话,便见眼前之人忽然变了神色,怒极反笑:“李德清,你是不是打量朕不敢动你啊。” 少年目中已经流露过杀机,惊的他赶紧垂下头:“皇上有命,老奴不敢。” 看今儿这阵仗,他们两人,只能走一个了。他若是走的快些,还能去跟太后求情。若是两人都耗在这里,他敢肯定,这条老命比小妮子去的更快呢。 想到这儿,他将心一横,放下了怀中小人。 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老太监望着林锦已经发白的小脸,在心底暗暗道。 李德清走后,明景轩也不说话了,双手背在身后,在她面前踱步。 林锦只感觉脸颊处有黏腻的东西划过。而头顶被砸的地方痛的厉害,她用手拼命的捂着,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有些害怕。 若是昨晚的她还不清楚皇权之威力,那么今日在李德清轻描淡的话语之下,她已经开始隐隐感觉到惊心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贵,莫过于君。 是不是意味着,若是她惹了明景轩不快,对方完全可以下令处死她呢? 就如同方才那四个轿夫一样。 见林锦蔫蔫的不敢言语,明景轩的面色这才好了一些。 “你说,方才为何要欺负那些太监?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样歹毒的心思,都是跟谁学的?” 明景轩在她身边踱步,绕来绕去,似乎是将今日自己的委屈一股脑都撒到她身上:“这是紫禁城!也是朕的家,朕绝对不允许那些揣着异样心思的人过来祸害。”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之后,感觉稍微气顺了些。这才发现蹲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话,不禁上前,用足尖轻轻的踢了一下:“喂,朕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明明脚下没用多少力气,可林锦的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你,你讹人是不是?”明景轩吓的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朕可没踢你啊。” 一旁的小内侍都快要哭出来了。 陛下,您是没踢,可您用小拳头一样的石头砸在这姑娘的头上。君不见这血流的人脸都白了,再待下去,唯恐有性命之忧啊。 姚太后一早就陪着这位去见了沈太后的事,谁不知道。若是真有什么差池,皇上顶多挨顿骂,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怕是要被抽筋剥皮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小太监上前悄悄提醒:“皇上,林小姐好像是昏过去了。” 正文 第八章 带她回宫 昏过去? 明景轩有些不信,质疑的挑眉:“你确定这不是她为了吸引朕的手段?” 小太监无力看天。 没看见这血都流满面了,若是为了吸引,也太下本了吧。 “应该,不是吧。”小太监说的小心翼翼,没办法,姚太后喜欢的,就是皇上讨厌的,这是铁一样的定律。可两位都是主子,随随便便勾勾手指头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左右逢源,为的就是能活下去。 “要不,奴才去看看?” “唔。”明景轩高傲的仰着头,装作漠不关心,实则从虚成窄窄一条线的眼缝瞧着外面的一切。 那小太监迈着小碎步上前,先是跪在林锦面前,大着胆子叫道:“小姐,您要是还醒着就跟我说句话。” 见眼前人毫无动静,小太监咬着唇:“小姐,多有冒犯了。” 他将林锦瘫软的身子扶起来,哆哆嗦嗦着将食指放在她人中处,良久,才长出口气。 “皇上,小姐估计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真的假的?”明景轩不信,大步上前将小太监推开:“朕来看看。” “喂!喂!” 面前人一动不动。 “我告诉你,你可别跟朕面前装模作样。你不就是想装病,好叫朕内疚吗。这个不顶用,你若是现在自己乖乖的起来,没准朕还能饶你一命。” 说完之后,见眼前人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皱起眉,学着方才小太监的样子摸过去。 这一摸,吓的浑身一个激灵:“没,没气了。” 小太监也跟着脸都白了,连忙过来试探。之后舒了口气:”皇上,还有气呢,只是太虚弱了。这得赶紧找御医,耽搁久了,别一会儿人就不中用了。“ “这么说,她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可怜?” “应,应该不是吧。”小太监斗胆说了句人话:“要不咱们先将人给送回去?” 明景轩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而另一边,红墙根下,李德清急的都快要冒火了。 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林锦现在是真的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可那小皇帝却还推搡,这是生怕人死的不够快还是怎的。 偏生正主就在身旁,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 再忍不住也要忍,那孩子是可怜。可话说回来,在宫里的,谁不可怜? 各保各命吧! “小安子!” 小太监一个激灵,垂着手:“皇上。” “把她抱到乾清宫去。” “啊!” “啊什么。”明景轩蹙眉,手上的扇子敲了小安子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要是送回去,母后看见了还不臭骂朕一顿。你把她给送乾清宫,再悄悄的去太医院找个人来给她瞧瞧。等她醒了,朕跟她对好口供,在送回去不迟。” “可太后那边......” “笨!” 明景轩瞪了他一眼:“就说朕,啊不,就说繁星找她玩,天晚了她就歇在慈宁宫那边了。” “是。” 小安子望了一眼自鸣得意的主子,腹诽道:这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到不了下午姚太后就知道真相了。到那会儿,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见小安子将软趴趴的林锦背起来往乾清宫走,明景轩赶紧补了一句:“对了,叫人去母后那边说一声,这件事得通好气了。省的在太后那边说漏了嘴,至于原因。” 他略微沉吟:“就说是我在打麻雀时失手将石块儿丢到林小姐头上了吧。” ’ 看完这一幕闹剧,直到眼前人都走的干净,姚太后才道:“这件事,叫他们都闭嘴。” 李德清不明所以,不过瞧姚太后眼中晦涩不明,瞧不出情绪,便垂着头,说了个是。之后,跟着她一起回宫了。 御医来的倒是挺快。 宫中谁不知道,小安子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他这一去,太医院顿时大惊,太医令直接抓了看小儿科和外伤科最好的太医,呼哧带喘的一路跑过来,生怕慢了,就耽搁了陛下的龙体。 等看清楚生龙活虎的明景轩时,一下子就愣住了。 “哦,爱卿来了。” 太医令是个六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能从太医院一路小跑过来,全靠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这会儿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却强忍着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皇,皇上,哪儿受伤了?” “朕?”明景轩一愣,随机笑着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朕。” 啊! 白胡子老太医一听,瞬间放心,挺直的腰板也跟着塌下来:“皇上,皇上没事就好。” “朕没事,不过。” 明景轩拽着老太医,不由分说便将人拉到了里间的卧室。 “爱卿快瞧瞧,她是不是活不成了?” 明黄色的幔帐锦被之下,林锦苍白着一张小脸昏睡在上,她的头上被包着一块儿绣着龙纹的帕子。层层叠叠裹着,瞧得出,是用了心了的。 老太医没想到龙床之上会躺着一个陌生女孩儿,不过能混到他这个位置上的,都会装聋作哑。示意明景轩先站在一边,自己亲手上前医治。 刚将帕子打开,便看到那血块儿已经跟头发凝固在一处了,衬着白白净净的小脸,看上去十分骇人。 这个年纪,眉宇间熟悉的样子,除了传说中姚太后那个得宠的外甥女,还能有谁。 林小姐才刚进宫就受伤,还是在乾清宫皇上的床榻上。不消说,定然是这个小煞星造的孽了。 “太医,她,伤的严重吗?” 明景轩的声音有些犹豫,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说平日皮了点。却从来没有杀过生,这会儿见林锦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半是愧疚,半是害怕。 老太医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瞧了瞧面色,心里大概是有了数。 “性命是保得住的,不过......” 明景轩刚松了口气,一听这不过,心又被吊起来了。 “不过什么?”他担忧的望了床上的女孩儿一眼:“不会变成个傻子吧。” 老太医被成功的噎住了。 “皇上,痴傻到不会。不过这位小姐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加上受伤的地方是头部,醒来之后,不宜挪动,需要静养数月,才不会落下病根。” “那好说。”明景轩压根没听清楚老太医说什么,只知道人是安全了,顿时心底一松,摆了摆手:“爱卿尽管开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都加进去,我叫小安子去库里挑好的。” 老太医差点没吐血。 要真是按照他这胡来的方子,何愁弄不死这小姐啊。 小安子伺候着老太医去写药方子了,明景轩在床前来回踱步,不时的看一眼床榻上的林锦:“这怎么还不醒啊,不是说只是受了惊,一会儿就好了吗?” 他心中着急的紧,特别是看林锦双目紧闭,呼吸薄弱,好似下一刻就 要停住一般。 明景轩终于没忍住,走到床榻前,弯下腰,刚伸出手,又顿在那儿。 “朕只是看看她死没死,万一真的死在乾清宫,岂不是晦气?” 说服了自己并不是关心她之后,明景轩才放心的伸出手去看她头上那个伤口。 正文 第九章 表哥表妹 老太医说林锦头上这个口子并不深,不过大概是因为石块儿比较尖锐,所以将她的头皮给划开了一层。这也是为何会血流不止,看上去十分骇人。 现在他将林锦那一块儿的头发给减了,然后用水清洗干净。又命了另外两个回去取药膏,只等着一会儿来了就给她涂抹上去。养个半年,那块儿的新头发长了,就能将伤口给盖住。 明景轩望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不知怎的,好似吃了一粒青梅,酸酸的闷。 林锦面无血色,巴掌大的小脸显得纯善无辜。明景轩还记得昨儿见面时,她也是这么的睡着。 昨儿半夜睡不着觉,外面又坐了雪,怕天一明太监们就给收拾了。便命了小安子挑灯带路,一块儿出来去梅园踩雪。 却没想到,瞧见了一顶软轿鬼鬼祟祟的往静泉宫的方向走去。 他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 轿子里面出来了个女人,好似在跟李德清说着什么。 明景轩在心底暗暗鄙视。 李德清这个老家伙,仗着得了太后的宠,整日的搬弄是非。繁星说得对,这样的人留着,早晚是祸害。等他日后亲政,一定要将这些碍眼的老东西们全部都砍了脑袋。 可没想到,下一刻,一个孩子从里面被抱了出来。 明景轩的第一想法是: 卧槽,李德清把老婆女儿给接进宫了。 下一刻才清醒过来:显然,太监是不可能有老婆的。所以当他看到林锦哭着要妇人,而李德清一脸阴霾的将小团子抱走时,他愤怒了。 这个老东西,又在偷摸的做坏事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明景轩一路跟上去。趁着李德清将林锦放在冬暖阁自己去回话的功夫,他猫着腰钻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林锦。 她已经困到不行了,脑袋跟小鸡叨米一样,一点一点的,十分好玩。 明景轩伸出食指,顺势一推,那肉团便倒下了。 他一惊,伸手就要去抱,结果看到怀中小人脸红扑扑的,睡的正香甜呢。 他忍不住用手戳了她红润的脸蛋,林锦的嘴巴就动一下,好似在吃东西。 他在戳,她再动。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明景轩好似得了个新鲜的玩意儿,有意思的很,没一会儿,林锦的脸就被他给戳出了个红红的小坑。 许是有些疼的缘故,她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那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望着他,红唇嘟着,可爱极了。 就如同现在一般。 现在? 啊呸! 明景轩清醒过来,看林锦睁着眼睛望着自己。仿佛自己的小秘密被戳穿一样,狼狈不堪的往回猛一收手:“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因为要掩饰害羞的内心,所以声音很大。 在林锦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皇帝表哥好像很不喜欢自己啊。 第一回见面,他就这般。虽然一开始也给了点好脸色,可最后还不是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吗? 第二次就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第三次更好,直接拿凶器砸她,这一回,又是凶她。 她这会儿头还疼着呢,又委屈。宫中虽好,可却处处让人觉得难受压抑,她好想奶娘,想她那个小院子。 这一委屈,眼泪就止不住了。 明景轩正别扭呢,他在心头想这丫头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对她示好吧。要不一会儿再训斥她一番,省的因为这个误会叫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只是想法才一半,便听到耳边小小的抽泣声。 转过身,那小小的人儿已经坐了起来,抱着锦被,哭的正伤心呢。 “哎,哎!“ 明景轩慌了,要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子的眼泪。林锦哭的还不似一般人,她是那种隐忍的不发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碰在锦被上,顿时淹没不见,只留下一块儿湿湿的泪痕。 看的别提多委屈了。 “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的去拿自己帕子,这才想起来方才给她裹头了。又赶紧去找了一块儿过来,塞到她手中:“赶紧擦擦,一会儿叫人看见,还以为朕怎么你了呢。” 林锦握着手里的帕子,想起从前自己哭的时候,柳妈都会将她抱在怀中,温柔的安慰。哪儿像现在,还要被骂。 就连哭,也不敢大声哭出来,怕自己跟早上那四个太监 一样,一言不合就掉了脑袋。 想到这儿,就更委屈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明景轩没想到自己的安慰 非但没好一些,却叫她越来越厉害了,不禁头疼:“我说,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朕,朕也不是凶你,是原本嗓门就大。” 林锦依旧是哭。 “好好好,朕错了,行了吧。”明景轩头疼的很,没想到这丫头的眼泪怎么这么多:“你能不能把金豆豆收一收,朕的被子一会儿可都湿了,让你出去顶着晒啊。” 没用,该流的眼泪还是留。 他用了许多方法,连哄带骗带威胁,软硬兼施,却都没用。最后没招了,累成一滩,自己都想哭了:“小祖宗,你到底是为什么哭成这样啊,你说出来行不行。哭,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林锦这会儿哭的太久,直打嗝,抽抽噎噎:“我,我想柳妈。” 柳妈? 他皱眉:“柳妈是个什么玩意儿?” “柳妈,柳妈不是玩意儿,柳妈是奶娘。” 小猫咪难过的昏了头,也忘记站在面前的是九五之尊,伸出爪牙,鼻头还红红的,打着膈儿:“柳妈跟着我一起进宫的,之后,就,就不见了。” 一想到从小相依为命的柳妈不知所踪,林锦就忍不住的难过。 偏生那个李公公还那样坏,不许柳妈跟她一起。可是她怕那个老太监真的因为自己不听话而对柳妈不利,只有憋着委屈,处处乖巧。 今日,总算是将这一日积压的委屈都给宣泄出来了。 “原来是那个婆子啊。” 听明景轩这么一说,林锦顿时连眼泪都忘了擦,惊奇的转过脸:“表哥知道柳妈在那儿吗?” 他却是被表哥这个称呼给吸引了。 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叫过他呢。就连自幼的玩伴沈繁星,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叫着皇上,从不越矩。那三个姐妹更不消说,她们的母妃丽妃原本出自书香门第,对于宫规,一板一眼做到了极致。 这会儿听了一句表哥,已经足够叫明景轩对林锦的不满,消除一大半了。 他打量着这个坐在床上的小姑娘。 嗯,虽然这会儿面色有些发白,不过眉眼还是很好看的,稍微打扮打扮,也拿得出手。再说了,那一副莺歌一样的嗓子,甜甜的叫着表哥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决定了,只要她乖乖的不跟自己作对,自己也就好心的收留她吧。 毕竟有个妹妹什么的,还是件不错的事嘛。 “表哥,表哥。“ 林锦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咳咳咳。” 明景轩攥着拳头放在嘴边,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没事,啊,那个婆子......” 林锦很认真的打断他:“不是婆子,是柳妈。” “那个柳妈。”他更正:“朕也就是那晚瞧见李德清手下的人将她带走了,肯定还在宫里哪儿待着。” 听了这个答案,林锦失望极了,扁着嘴:“原来皇上也不知道啊。宫中这么大,又是李公公带走的,肯定找不到了。” 等等,这失落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瞧不起自己咯? 正文 第十章 恶毒心思 明景轩冷哼一声,高傲的抬起下巴:“这整个皇城都是朕的,朕想找一个人,犹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真的?”林锦的眼睛闪闪亮亮。他被这崇拜的眼神看的有些发飘,更是大言不惭:“那是,朕可是天子。” “那,皇上能帮我找柳妈吗?”林锦小小的乞求:“我想柳妈。” 明景轩刚想拍胸脯同意,可转念一想,故意卖个关子:“朕想找人,当然是简单。可是,朕为什么要帮你。” “呃。” 林锦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想了半天,歪着脑袋,软软糯糯道:“大概因为,皇上是个好人吧。” 哎哟! 这小妮子,别说,奉承起人来,比前朝那群老帮菜听的要舒心多了。 可明景轩却没忘记自己心中那点小九九,愣是压住想要脱口而出帮她的话:“朕当然是个好人,不过好人也不能总无条件的帮别人啊。这样吧,不如,你也答应朕一个条件。这样的话,朕就帮你找柳妈,如何?” “好啊。”林锦点点头:“我答应!” “你也不问问是什么条件?”明景轩忽然起了坏心,故意逗弄她:“若是我将你卖了呢?” “不会的。”小小的人儿摇了摇头,却因为这个牵引的伤口处疼痛,蹙着眉毛,没忍住哎哟了一声。 “你小心些。” 明景轩现在 已然将她看成是自己的人了,态度自然也不一样了。连忙过去查看伤口,发现并没有挣裂,这才宽心:“真是个笨蛋,估计卖都没人买呢。” 林锦又委屈了。 只是她现在可不敢得罪明景轩,因为还要指望他找柳妈呢。 如今她的小本本里,第一个不能得罪的就是李公公,第二个是皇帝表哥。不过,明景轩若是知道他在林锦心目中居然排在一个老太监下面,肯定又要发飙吧。 只是,皇上表哥要什么条件来交换呢? 面对林锦好奇的眼神,明景轩不自觉的将脑袋偏向一边:“那个,若是朕叫你从今往后,搬来乾清宫住,你答不答应?” 鼓足勇气问出的话,却等不到回答。少年不自觉就有些蹿火了,扭过去一看,却对上了林锦那张已经呆滞的面孔。 “喂,你那个是什么表情啊。” 明景轩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朕这儿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呢。” 话是这样没错啊,可是..... 林锦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道:“我住这边,皇上就帮我找柳妈吗?” “那当然。”明景轩挑眉,补了一句:“君无戏言。” “那好!” 林锦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不就是从一个陌生的宫殿搬来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吗?对她来说,只要有柳妈,哪儿都是家。 “我搬!” 她这样的斩钉截铁,倒是叫明景轩有些不确定了。 “那太后那边,你怎么交代。” “就说皇上叫我搬过去住啊。”林锦歪着脑袋:“皇上不是说紫禁城就是您的家吗?难道不是您说了算?” ...... 若非她那天真的眼神,明景轩差点以为这小姑娘是存心拿自己的话来噎人的。 “不是,你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望着林锦,斩钉截铁:“朕是说,叫你从今往后,当朕的小跟班。” “小跟班是什么?” “怎么这么蠢!”明景轩不禁念叨:“这么说吧,就是从今往后,朕叫你往东,你不许往西。即便是母后的吩咐,没有朕的允许,也不许去做!” 小小的他们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说者无心,听着更是无意。 明景轩的本意只是被姚太后给激起了好胜的心思:你不是整日约束着我吗?那好,现在这小家伙是我的人了,看你气不气! 这么想着,更是得意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以后做朕的小跟班,朕帮你找柳妈!” 林锦不知他为何高兴,但看见他喜笑颜开,总比一直阴沉个脸的好。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露出前面白白的小乳牙:“好。” ——————————————————————————————————————————————— 慈宁宫,冬暖阁。 沈繁星看沈太后已经阖上双眼,便悄悄的放下手中的经书,走到多宝阁前面。取下一个八宝琉璃匣子,用紫檀夹子夹了一小撮苏合香放在手心。 转身走到铜鹤面前,素手捏起那鹤头,将手中的苏合香放入其中,再轻轻盖上。不一会儿,一股子苏合香特特有的甜腻便从上方徐徐升起,缓缓弥漫其中。 “你今儿也太沉不住气了。” 身后沈太后的声音缓慢而沉重,惊的沈繁星手上一哆嗦,转过身时,换上了幅乖巧的样子。 软塌上的妇人双眸依旧紧闭,不过手上的念珠已经开始转动。 “那林家小姑娘才刚来,你便下手。若是叫她知道,岂不是对你更有成见?” 沈繁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姑母。” 现下无人时,她都是这么称呼沈太后:“反正我无论怎么讨好,她都不喜欢我的。今儿您也看到了,我巴巴的要亲手下厨,可人家却直接走了。我是人小言微,可她这么的,未免太不给沈家面子了吧。" 沈太后睁开眼,看她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叹了口气:“今儿这事儿你想多了,是我忽然 头疼叫她们走的。” 沈繁星咬着嘴唇:“反正,她也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喜欢我的。” “傻孩子!” 沈太后伸手将她的手拉过来,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无论如何,她都是皇上的生母,母子之间,永远不会生分。你若是跟她关系处不好,日后对你也麻烦。” “我才不要呢。”沈繁星将脑袋靠在沈太后怀中撒娇:“只要姑母支持我就行了,再说了,皇上敬重的只有您一个。跟那边早就不爱伺候了。这回又出幺蛾子,弄了个什么外甥女进来,您不知道,皇上早上跟我说,都快烦死了,只等着这小丫头犯个错,就给撵出去,也好下下那边的面子。” “所以,你就给皇上出主意,叫他去堵了那小丫头的路?” 沈繁星有些不好意思的耍赖:“反正我不说,皇上也要收拾她的,谁叫她是那边的人呢。” “糊涂啊!” 沈太后 叹气:“你可知道,你这一献计,倒是成功的圆了人家的梦了。” “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沈太后没好气:“方才皇上已经下令,将那小丫头接到乾清宫去住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倒是给人家送了个天大的好机会。” “怎么会这样!”沈繁星失声:“皇上明明说了讨厌她的。” ”哼,他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繁星啊。“沈太后语重心长:”我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你可千万别都为她人做嫁衣了啊。“ 沈繁星握紧了拳头,一双妙目中闪过一丝阴霾,恨恨道:“姑母放心,我现在就去找皇上,不把那个什么锦的弄出宫,我就不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