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御赐良缘(捉虫)   茶楼之所以是个好地方, 便在于它的鱼龙混杂。
  
  楼上隐藏在幕布后的一角, 季绝浅正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想着刚刚布局来报, 送来的消息通通都是毫无进展, 心里不觉升起一阵烦闷。
  
  如今那十年之约早已经如期而至。而丹琳, 音讯全无。
  
  这两个月以来, 他不惜动用了所有的人力, 却依旧是没有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手边那卷明黄的圣旨,他已经看了不下十余次。他再次拿起,缓缓打开, 和亲两字刺眼。
  
  已经,是没有退路了啊。
  
  在缘朝将军府寄养二十余载,如今, 还是要回到挞国尽他该尽的责。
  
  他久久不语, 候在身侧伺候的布书斟酌着询问:“主子?”
  
  季绝浅回神,收好圣旨递给布书, 起身出门:“回将军府。”
  
  主仆二人下了楼, 踩着相似的步伐径直回府。
  
  将军府与丞相府隔得近, 要进将军府, 势必要路过丞相府。想到去了挞国便再也见不到夏天依, 他的步子在相府门前停下。迟疑许久, 还是不曾踏进。
  
  左右已经伤过她的心,又何苦留她一份情。
  
  “主子不去瞧瞧夏小姐?”
  
  “不了。”
  
  主仆二人的身影,随着他的话落一起消失在将军府的大门内。
  
  丞相府里这时气氛也算不得多好, 因夏天依始终坚持不做他嫁, 气氛僵到极点。恰好这时,宫里来了人。
  
  “圣旨到,夏洛接旨!”
  
  夏洛与顾流苏对视一眼,携着一家老小在门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丞相夏洛之女夏天依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加封其为长阳公主。与挞国永安王于九月二十九日成婚,钦此。”最后一个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脑中想起昨晚季儒林说的这圣旨接得,夏洛伸手接过了那道明黄的圣旨:“臣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德笑:“丞相好福气,这永安王可是挞国皇上千般宠万般爱着的人物。”
  
  又寒暄了几句,夏洛命人拿来赏金,送走了高德。
  
  高德走后,夏洛无视夏天依一脸冰霜:“如今圣旨已到,再不许给我闹出乱子!”
  
  夏天依心绪有些复杂,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和亲这一变故出现。不嫁,那可是抗旨不尊,是要诛九族的。走到这步,她已没了退路。
  
  堂堂丞相千金,活到了这般境地,夏天依有些不服气。一个使力,就将手边的那一株开得正艳的花催了:“女儿明白,爹爹安心。”
  
  七月初九,良辰吉日。丞相府千金夏天依一身红装,从宣城出发前往挞国。
  
  那一天说来也的确是个好日子,就连已经连续下过小半月雨的天,也难得的艳阳高照。夹在风里的,尽是烟火燃过后留下的硝烟味。
  
  一向低调内敛的丞相府,今日也是焕然一新,到处张灯结彩,红绸锦缎挂满整座府邸。
  
  挞国前来迎亲的队伍,足足几百人。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周边的人家也喜凑这热闹,纷纷立于道路两旁叫着好。那景象,真真的是十里红妆,千里鼓乐。
  
  “爹,娘,天依今就要远去,无法尽孝身前,还望多多保重身体,不要为天依忧心。”丞相府的大门前,一身喜服的夏天依握着父母的手,尽是不舍。
  
  “你只照顾好自己就好,家里还有你大哥二哥和大嫂,我们无需你挂心。”拍着夏天依的手背,顾流苏眼眶含泪。
  
  夏洛心里虽说也不舍,到底是不善表达的男人,只是转头对夏天依身边的丫鬟叮嘱:“玉霞,若是小姐出了何事,我唯你是问!”
  
  玉霞对着夏洛福了福身:“相爷放心,玉霞一定会照顾好小姐。”
  
  身边有人低声提醒吉时已到,挞承皓对着夏洛夫妇行了个礼,转身去看夏天依:“王嫂,该是时候启程。”
  
  “这一路还得劳烦三皇子多多照顾。”夏洛拱手客气的回了一句。
  
  “相爷多礼。”
  
  这边还在客套的对着话,那边夏天依隐藏在盖头下的嘴几次张张合合,都没能说出来自己想去看季绝浅最后一眼。
  
  青梅竹马二十载,她动了心,他却未动情,不见也好,何必为自己徒增烦恼。
  
  一路跨国走疆,途中好景不少。但夏天依一直被盖头挡着视线,也只能在待在马车里掰着指头数日子。
  
  尚能说得上悠闲的行程。一行人赶在九月二十八日到达挞国。
  
  夏天依被安排住在了永安王府。
  
  那晚,她一夜未眠,整夜都在想着季绝浅。明日一过,她就已为人妇,与他,再无任何可能。
  
  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有想过,如果逃婚,会如何?
  
  还未等她想明白,喜婆就带着一大群丫鬟进来。玉霞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些人有条不紊的给她洁面,换衣裳,盘发,点妆……
  
  等到天微亮,那些人才终于满意的收手。
  
  喜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忙吩咐那些丫鬟给她盖上盖头,说是吉时已到,王爷马上要来接王妃入轿。
  
  夏天依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僵着一张脸,任由那些人在她脸上身上摆弄着。直到喜帕盖上头顶,一滴泪悄然无声的落在手背上,凉得入骨。
  
  浑浑噩噩间,听到门外有丫鬟说了句:“参见王爷。”继而房内的人又说了一遍。
  
  温热的掌牵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起身跟着他走动。
  
  她重又上了轿。轿子外面吹锣打鼓,好不热闹。微微掀起盖头的一角,视线随着扬起的窗帘看到外面围观的人群。
  
  入耳全是群众对这场典礼的赞叹,她却无心将自己代入其中。
   正文 合卺酒   永安王府离皇宫不算太远, 不到半个时辰, 夏天依就听到有守门的将士在道喜:“恭祝王爷大婚!”
  
  放下盖头盖好, 夏天依紧咬双唇忍住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摇摇晃晃间, 喜轿已经行至永安王爷曾在宫中住过的永宁宫。喜轿被人缓缓的放下, 喜婆说了一句:“请新郎射箭。”然后就有嗖嗖的声音响起。
  
  脑中不自觉的就想到母亲那日告诉她的:在挞国, 新嫁娘下轿之前, 新郎还得拉弓朝轿门射出3支红箭,用来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这点,倒是和他们缘朝不一样。
  
  正想着, 夏天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朝她走近。伴随着喜婆的一声“恭请新娘下轿”,一双手已经撩开了喜轿的帘子,伸至她的眼前。
  
  隔着盖头, 那双手的纹路看不太真切。
  
  迟疑着伸手握住他, 她有些忐忑的下了轿。全然未知的地方,全然陌生的人。
  
  “王爷, 吉时已到。”有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 握住她的那只手松开。
  
  永安王并没有出声, 该是点头应允。喜婆的声音又响起:“恭请新娘跨火盆。”
  
  有媒人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带着她小心翼翼的跨过了那只火盆。
  
  继而手中又被塞进了一段细腻的红绸, 被人牵引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定, 就听到一道好听的男声开口:“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两个人缓缓的俯身。
  
  “二拜高堂!”
  
  转过身,夏天依有些僵硬的弯下身子。
  
  “夫妻对拜!”
  
  那一声, 夏天依觉得恍如隔世。
  
  “进入洞房!”
  
  随后, 她被人牵着,去了她的新房。
  
  他来了又走。她知道,今夜,作为主角,他需要去敬酒。而玉霞,来的时候就被留在了永安王府,这时身边竟是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沉寂许久,新房的门被人轻轻地推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喜婆和媒人也走了进来,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王爷,请为新嫁娘揭盖头。”
  
  走在最前头的丫鬟很有眼力见的端着一只喜秤走到季绝浅身侧。
  
  盖头下,夏天依缓缓的松开了紧咬的唇,慢慢的在嘴角扯出一抹笑。
  
  才刚做好这些表面功夫,喜秤就已经伸到了她的盖头下,一点一点的抬高。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才满是光亮。
  
  本就丽质,再加上妆容的装点,夏天依那张脸,美得有些惊心动魄。原是素净纯洁,因着那妆容,徒增几抹妩媚之感。
  
  屋子里有被刻意压制过的惊呼:“王妃好美!”。
  
  不甚在意的抬头去看身前同是一身喜服的男人,只一眼,还没来得及惊诧,眼眶便已蓄了泪,而后一点一点,极慢的顺着脸颊滑落。
  
  季绝浅一时之间也愣在了那里,父皇分明说是邻国和亲,怎么会是她?
  
  他忘了,缘朝,也是挞国的邻国。
  
  脑中闪现的,是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场景。
  
  那一年,她因贪玩被歹人挟持一月有余。待被寻回,也不知父母是何心态,执意要结亲。那时他心内早已有人,自是不从。不想那些拒绝的话,竟尽数被她听去。
  
  他在惊诧中回头,只来及看到余晖下她独自远去的背影,自此,两人之间,虽谈不上生疏,但相处交往,多少带了几分隔阂。
  
  上回相见,距今,已经月余。
  
  唤他回神的,是夏天依面上泛着光的泪。
  
  “天依,不哭。”低叹一声,季绝浅还是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既然木已成舟,好似,是否被算计,都已无关紧要。
  
  伸出右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季绝浅这时候心里是心疼她的。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儿家,突然以和亲的方式孤身一人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想必她也是惊恐多过其他。
  
  无暇再去顾忌周边的景或人,在这片红烛的掩映之下,她眼中,只有一个他。
  
  “绝浅哥哥?”抓住他在为她擦眼泪的手,夏天依有些不敢置信。所以,命运还是眷顾她的是不是?
  
  “是我。”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季绝浅又站起身。既然是她,那这杯喜酒,还是不喝的好,“你们先下去。”
  
  “王爷,皇上有命,必须亲眼看着王爷王妃饮下合卺酒奴婢们才能离开。”一屋子的人,没有移动分毫。 正文 番外一   缘历四十七年, 丞相府传来喜讯——盼女多年, 如今夫人终于诞下一女。相爷喜形于色, 绞尽脑汁, 终于第二日为府中千金赐名天依二字, 意为天道庇佑。
  
  小千金得名第二日, 相爷大手一挥, 府中大摆宴席三日,同时在街尾设下百家宴,任由过路人自取食用。
  
  作为缘朝与丞相府私交最好的将军府, 季儒林早早的就携带妻儿来到丞相府。
  
  彼时相府还不曾有客前来,夏洛亲自出门迎接。
  
  季儒林一手半搂住苏宁柔,一手强硬的将不停闹腾的季绝浅死死的抱在怀中。
  
  季绝浅虽是小小年纪, 却是格外的有主见。早间方才起床, 就被自家爹爹拉着说要来丞相府看看才刚出生的妹妹。而他今日,本是要去师傅那处习武。尚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 作为一个好学者, 他自是不愿浪费时日。
  
  因此这时被人强拉进后厢房, 他板着一张脸, 格外的不快。
  
  季儒林才不去看他那彷如咽下苍蝇的神色, 抱着人跟在夏洛身后, 进了内室。
  
  内室中,顾流苏半坐在床沿,神色温柔的凝视着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季绝浅挪开脑袋, 状似嗤之以鼻。
  
  只是, 小孩子天性对万物好奇。耳边听闻着四位长辈放柔了嗓音的讨好,以及婴孩清脆如铃铛般的笑声,脚下步子,十分诚实的开始一步一步不着痕迹的接近。
  
  顾流苏抬头,朝他招手:“绝浅可要过来看看妹妹?”
  
  襁褓中的孩子好似有所察觉,一双黑亮的大眼跟着看向前方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咬着细白指尖开始笑。
  
  顾流苏眼睛一亮,抬头去看夏洛:“夫君你看,天依很喜欢绝浅呢!”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季绝浅才走到床边,夏天依就开始扬着双臂在空中乱晃。
  
  季绝浅到底是个孩子,不知她此举何意,就站在原处饶有兴致的去瞧她。
  
  手伸出良久,却不曾被人握住,夏天依脸上笑意褪去,哇的一声开始啼哭。
  
  季绝浅被吓到,下意识的往后退去,襁褓中的那人,哭声陡然加大。
  
  还是苏宁柔上前,推着季绝浅往前走:“妹妹这是想要你亲近,你躲些什么?”
  
  季绝浅将信将疑,任由娘亲将他的手掰开,而后将那软软的小手放进他手里。不消说,婴孩的肤质,自是极好。季绝浅眼睛一亮,小手轻轻的揉了揉,软软的触感,极好!
  
  他像是得到了一个好玩具,揉来揉去兀自玩得兴起。而原本在啼哭的女婴,也因他无意间的逗弄,被惹得阵阵笑开。
  
  在相府的千娇万宠之下,夏天依长至三岁。
  
  相府一如当年三日宴,摆席设宴。
  
  三年前,温润尚在邻国,来不及赶来送贺。这回夏天依三岁,遗憾自是不能延续。早不早的,他就带着妻子出发前往都城。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宴席开始前赶到。
  
  两个当家夫人许久不见,想念得紧,各自带上自家的小宝贝,留下两个男人,欢欢喜喜的去了后院。
  
  三岁的夏天依,调皮得很。一到自己寻常玩闹的那处,就挣开顾流苏的手,跑开:“娘亲,天依去找哥哥们玩儿。”
  
  顾流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夏天时夏天成两兄弟,正在那处玩得兴起。视线落在温玉身侧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身上,她笑:“书言可否帮忙去照顾照顾天依?”
  
  温书言抬头看一眼眼前的女人,点头:“好。”而后迈开步子,不急不缓的朝前方三人聚集的地方而去。
  
  到底是孩子,很快就玩做一团。因为顾流苏的交代,温书言很是听话的处处护着看着夏天依。温书言长得好看,夏天依本就对他存了几分喜欢,眼下他还处处帮着她,她心里欢喜得很。
  
  多个玩伴,谁会不喜?
  
  季绝浅这年已经八岁,被选入宫中作太子伴读。每日要进宫,还得跟着武学师傅习武,他的时间,一下子禁了起来。
  
  紧赶慢赶匆匆回到将军府,已经是巳时。简要拾掇一番,他拉着一直在等他的爹娘,急急的出门。
  
  这三年,因着夏天依,季绝浅跑丞相府跑得很勤。无须询问,他轻车熟路的直奔平日里夏天依最爱去的那处玩耍地而去。
  
  果不其然,她在。只是,她身侧那被她亲昵的挽住手臂的男孩子,是谁?眉头不自觉的起了皱,季绝浅脚下步子慢下来。
  
  藏好脸上泄露的笑意,他走进:“天依。”
  
  乍然听闻少年微微带着低沉的音色,夏天依脸上有欣喜,一闪而过。松开温书言,她起身,蹭蹭蹭的跑到他身侧,拉住他的手:“绝浅哥哥你来啦。”奶、味极浓的女音,好似带了蜜,听在耳里,甜在心里。
  
  先前的郁闷,不知不觉消散,他回握住她软软滑滑的手,轻点她鼻尖:“恩。”
  
  她就势在他手心蹭了蹭,这才拉着他急匆匆的回到温书言身边坐下,指着人介绍:“绝浅哥哥,这是书言哥哥,他对天依可好了!”
  
  说话时,她脸上有藏不住的得意。
  
  季绝浅才刚缓和的神色,隐隐的又开始不快。淡淡的看一眼身前的小屁孩儿,他点了点头:“想必是温府的大公子,绝浅有礼。”
  
  温书言到底小他两岁,性子再稳,也还是个孩子。当下愣愣的随他点点头,而后又想起来时爹爹说过,与他交好的还有季府,季府大公子的名讳便是绝浅二字。他笑:“季公子客气。”
  
  才五岁的孩子,有如此表现,季绝浅挑眉,饶有兴致的认真打量。温书言也不惧怕,大大方方的回视。
  
  稍晚,相府除了季儒林一家还在大门处候着,宾客散尽。
  
  季儒林唤人:“绝浅,该回府了。快些和天依道别,明日再来玩。”
  
  季绝浅听闻,轻拍身前小女孩的脑袋:“乖,明日再来看你。”
  
  想起他整日里跑老跑去的,夏天依撇嘴。推开他几步跑到夏洛身前,撒娇:“爹爹,娘亲~天依今日想和绝浅哥哥睡。”
  
  不顾四位长辈目瞪口呆的神色,她又跑回季绝浅身侧,拉住他的手,补充:“不然今日我就在这门外过一夜!”
  
  四人被逗笑。顾流苏上前在她身前蹲下,作势要将人抱起。夏天依察觉,一个侧身躲到了季绝浅身后,一手拉住他的衣角,一手死死拉住他的手,眼带抗拒。
  
  顾流苏收回手,柔声安慰:“天依乖,明日再去找绝浅哥哥玩可好?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能同睡的。”
  
  夏天依怒目:“娘亲胡说!分明你与爹爹是一处睡的!”
  
  顾流苏愣住:“爹爹娘亲成了亲,自是可以的。”
  
  夏天依理所当然:“那我与绝浅哥哥成亲便是。不管,今日我就要与绝浅哥哥睡!”说话时,黑亮的大眼里,隐隐已经带了水雾。一眼看去,端的都是可怜。
  
  季绝浅被她逗笑,弯下身下为她解释何为成亲:“傻,成亲可是你说成便成?那……”
  
  他话不曾说完,夏天依踮起脚尖就碰上他的唇,一触即离,理直气壮:“爹爹娘亲平日里睡前时常如此,现下我与绝浅哥哥也亲亲了,我们可以成亲了!”
  
  她懵懂无知,季绝浅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懵懂不起来。唇上彷如还有她软软的触感,一张俊颜,彻底红透。
  
  她如此生猛,自是成功睡上了季绝浅的床。
  
  照顾着两个孩子上、床躺好,苏宁柔带上门,回了主室。
  
  临睡前,季绝浅开始诱哄:“天依,你叫我绝浅哥哥。”
  
  夏天依应:“恩。”
  
  “那你便不能称呼温书言为书言哥哥。”
  
  “为何?”
  
  “我不喜欢。往后,你叫他温大哥。恩?”
  
  “好。”
  
  季绝浅嘴角有笑,格外得意。 正文 朱砂一点红   知道父皇的个性, 季绝浅放弃挣扎。
  
  神色复杂的看一眼夏天依, 他接过身后婢女递过来的合卺酒。
  
  然后, 两人手臂缠绕着, 都是一口饮尽。接着又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吃了一点寓意极好的点心, 许久之后, 这些繁琐的仪式才宣告完结。
  
  等到丫鬟们尽数退出, 房内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那一刻,夏天依心里是欢喜的。季绝浅心里,繁杂多过其他。
  
  夏天依, 他只当她是妹妹,却与她有了夫妻之名。范丹琳,他心里的人, 到此刻还是音讯全无。
  
  还有这次和亲, 明显的有问题。
  
  父皇的意思分明是以和亲止乱,为了不让生灵涂炭, 所以他答应了和亲。可是缘朝和挞国的关系, 根本不可能会有战争。
  
  那么, 父皇的目的……
  
  身体里突然有些躁动, 季绝浅心神一动, 忽然想透了。
  
  合卺酒有问题!
  
  像是为了印证他所想, 身子极快的开始蹿上不适。迅速用内力压制住体内开始发散的药性,季绝浅有些头疼的看着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夏天依,他自己可以用内力压制住, 可是夏天依呢?
  
  “绝浅哥哥, 有些难受。”
  
  “乖,先忍忍。”
  
  没有解药,除了忍,他别无他法。
  
  “恩。”
  
  可是好渴,也有点热。夏天依依从本心,跑到方桌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水,却不料竟是越喝越渴。
  
  茶壶中的水很快被她喝完,可是口中还是干渴难耐。
  
  求救似的看向另一边的季绝浅:“绝浅哥哥,可还有茶水,渴得有些难受。”
  
  “好,我叫人给你送来。”打开门,季绝浅叫来丫鬟,说是送一壶水来。那丫鬟诺诺的应下,匆匆离开。
  
  刚走到一半,帝皇帝后便迎面而来,急急的停下步子,丫鬟福身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免礼,你此番匆忙是要去做什么?”端着一壶茶水,皇帝满脸的漫不经心。
  
  “回皇上,奴婢是要去添置茶水。”
  
  “永安王爷要的?”
  
  “回皇上,正是。”
  
  “把这壶拿去吧,不过别告诉王爷是朕给你的。”
  
  “谢皇上,奴婢告退”双手接过皇帝递过来的茶壶,丫鬟战战兢兢的走了。
  
  “我们这样对浅儿真的好吗?”有些迟疑的,皇后还是开口了。
  
  “那爱妃是想要浅儿一辈子不近女色?”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抚着自己的龙须往前走。
  
  皇后也跟了上去:“那倒不是……”
  
  接过门外丫鬟递过来的水,季绝浅挥手让她离开。然后关上门走回床侧:“天依,水来了。”
  
  一壶水又极快的见底。
  
  见水又被喝完了,夏天依满脸可怜兮兮的转头看着季绝浅:“绝浅哥哥,还想喝。”
  
  季绝浅此时已然是无计可施,看着她越来越潮红的脸,心一横,索性上前一步直接敲晕了她:“那便睡觉罢。”
  
  打横将她抱起,先把人在床/上安置好,再又把她头上繁琐的头饰卸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季绝浅这才回到桌边坐下。
  
  到底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半夜昏昏沉沉间,季绝浅听到床榻上的人不时的发出阵阵低吟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便匆匆的起身向床边走去。
  
  只一眼,先前他自己被强制压下的躁动又开始在身体里乱窜起来。
  
  再说夏天依,现在她全部的感受都是热,渴,好难受!
  
  此时床上的夏天依本就因为那双倍的药性而衣衫不整。
  
  偏偏她还不停的拉扯着自己那火红的喜服,于是,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就那样映入季绝浅的眼底。
  
  夏天依本就长得极好,此时红润满颊,衣衫半退,更是添了几分风韵。
  
  季绝浅心里不自觉的就是一阵躁动。慌乱的伸手想要止住她还在拉扯自己衣领的手,却不想夏天依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就像是遇到解药一样的黏了上来。
  
  满足的喟叹过后,嘴里还念念有词:“绝浅哥哥,好舒服。”
  
  季绝浅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匆匆的甩开她紧贴着他的手:“天依,别闹!”
  
  夏天依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追寻着他的身体。那么凉,那么舒服。
  
  所以,他一收手,夏天依立刻就不干了。皱着一双眉头,泫然欲泣。
  
  这时候,季绝浅只想快速离开。
  
  就算他今天要了她,那又能如何?他爱的依旧不是她。
  
  而现下这番情形,她心里,也未必是十分愿意的。
  
  看着她难耐的模样,他神情复杂。父皇,当真是下得去手啊!
  
  “绝浅哥哥,好难受!”
  
  站在原地,他身上的燥热也被唤醒。让其他的男子给她解药?那样,不只是她,就是他自己,也会恨自己一辈子。
  
  可是,丹琳要如何?如今他先成亲,就已经是对不起她。难道连身体,也要背叛?
  
  不等他理出头绪,身后夏天依就已经自己爬了过来。她只知道,他的身体好冰,贴在身上好舒服。
  
  手臂绕过他的颈项圈住他的脖子,身体也随即攀附上来。
  
  那一刻,季绝浅只感觉到背后有些急促的呼吸在耳边不停地响起,然后就是独属于女子的香味开始在鼻尖蔓延。
  
  不可避免的,他心生涟漪。
  
  微微侧过身子,想要拉她下来。
  
  不想恰在这时,她一个转头,嘴唇刚好贴在了他的唇角。
  
  冰冰凉凉的触感好似能够缓解体内那股燥热,夏天依上了瘾,不停地追着他吻。
  
  温香软玉满怀,这下子,季绝浅先前生生压下的那股燥热,算是彻底回笼。
  
  于是,在夏天依再一次吻上来时,他伸手一把就将她拉到了身前,让她稳稳的在他腿上坐下。
  
  夏天依还没从这突然的转变中回过神,就已经被他细细的吻住。
  
  不似她先前那般毫无章法的啃咬,他的吻,让她不自觉的低吟而出。体内的那股难耐好像也突然止住了,说不出的舒服。
  
  柔顺的待在他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那一晚,永宁宫的寝殿内,红衫遍地。
  
  ……
  
  天微亮,季绝浅就睁开了眼。怀中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的神经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不可阻止的,昨晚的画面分秒不差的开始在脑中回放。一帧帧一幕幕,清晰到仿佛就在眼前。
  
  他知道,昨晚他没有醉。
  
  至于合卺酒里参合的那点子药性,对他来说根本不成气候。可他还是被蛊惑,不顾一切的要了她。
  
  再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做了——背叛了丹琳,伤害了天依。
  
  锦绸被面下不着寸缕的两具身子,便是对这一事件来说最直观的证据,由不得他自欺欺人。
  
  该怨谁?父皇母后的故意设计,天依的种种撩拨?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们都是无辜的。该怪的那个,还是自己。
  
  视线里她枕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熟,双眸紧闭,呼吸清浅。身上若有似无的女儿香,一阵一阵不停歇的直往他的鼻尖里窜。
  
  呼吸,瞬间变得凌乱而又粗重。怎么这么轻易的,就被她挑动了情绪?眉间紧蹙,季绝浅毫不迟疑的伸手把她放回床褥之上。
  
  到底心里满是怜惜,手下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她翻了一个身,抱着锦被面向里侧睡容沉静。对他的种种心绪,全然不知。
  
  慢慢的由床上坐起,身子也随之裸露而出。肌理分明的身躯被一阵冷风侵袭,带起阵阵的颤栗。
  
  十月的晚秋,的确算不上温暖。
  
  随手扯来小榻上的外披披好,走到一边的置物柜里翻出一套崭新的衣物换上。
  
  看了一眼被层层叠叠的红纱挡住的方向,他转身打开房门走出。
  
  看到他出来,在门外候了很久的布局恭敬的低头轻唤:“王爷。”
  
  站在另一边的玉霞也垂下了眼,跟着开口:“王爷。”心里虽然好奇季绝浅的身份,到底还是没有胆子问出口。
  
  季绝浅淡淡的应了一声,反手动作轻微的带上房门:“准备洗浴。”话是对布局说的,布局领命,直接退下。
  
  “王妃还未醒。等她洗漱好,直接带她来书房。”
  
  “是,王爷慢走。”
  
  廊道里,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逐渐模糊。
  
  玉霞收回视线,站在门外等着夏天依起来。阴差阳错之下,还是嫁给了季少爷,小姐这下,也该是称心了吧?
  
  床上的人,在季绝浅打开房门的时候,缓缓睁开了一双眼。转头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 正文 新婚可曾燕尔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 夏天依侧过身子取来一旁的衣物一件件换好。
  
  藏好眼底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她轻唤:“玉霞, 进来罢。”
  
  喊来外围候着的丫鬟送来热水, 玉霞很快推门而入:“小姐。”
  
  夏天依坐在梳妆镜前, 盯着里面的人出神:“恩。”
  
  玉霞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 只当她是一时开心过头, 所以说起话来也一如既往地无所顾忌:“小姐,为何季少爷会是永安王爷?”
  
  夏天依摇头:“等我知晓了再来告诉你。”其实她也想知道。可是,不敢问。
  
  玉霞还准备说什么, 外面永宁宫的丫鬟已经端来热水在外面敲门:“王妃,热水已经送来。”
  
  夏天依朝玉霞点点头,玉霞心领神会, 走过去打开门。丫鬟们鱼贯而入, 把洗漱用具一一的放好,留下一个伺候夏天依绾发洗漱, 其余的行了一个礼, 恭恭敬敬的退下。
  
  穿外披的时候, 玉霞一边帮她整理衣角, 一边抬头看她:“小姐, 王爷说在书房等您。”
  
  想也知道是要去给皇帝皇后敬茶, 夏天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去书房。”
  
  因为不熟悉这边的环境,玉霞也找不到书房的位置。顺手拉了准备离开的那个丫鬟,让她领路。
  
  因季绝浅的习性, 永宁宫与永安王府均有两个书房, 一个专门用来接待外臣,一个则是他平日里待着处理文件,小憩的地方。
  
  丫鬟这时候也犯了难,不知道要把人带到哪个书房去——接待外臣的那个书房离永宁宫宫门近,处理文件的那个书房又是王爷平日里待得最多的一个。
  
  往常这时候,王爷大都是在后院的书房,只是,那边离宫门甚远。
  
  正当她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丫鬟们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
  
  然后,一身锦衣华服的人,推开门径直走来。
  
  玉霞和房内的那个丫鬟一起福身行礼:“王爷。”
  
  “起来罢。”略过她们,季绝浅在夏天依身前站定。伸手很是自然的扶正她有些歪掉的步摇,语气轻柔,“父皇母后还在等着。”
  
  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夏天依的心跳有些快:“你不是在书房么?”
  
  “怕你找不到。”出了房门,季绝浅在原地站定,等她走到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外走。
  
  手心里突然多出的温热,让她心神一荡。明知道为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心动:“哦。”
  
  布局和玉霞在他们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跟着,四个人的身影在廊道的掩映下,逐渐消失。
  
  大理石小道上,他迁就着她的步子,小步朝未央宫的方向走。
  
  一路的沉寂,只有手心里交融的温度才让她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个异国他乡的真实感。
  
  “父皇和母后……”要见他的另一对父母,还是以儿媳的身份,又如何会不紧张。
  
  她一句话未完,他就笑着截去了话头:“他们人很好,无须紧张。”除了会时不时的算计他一下,什么都好。
  
  手指,无意识的在他手心轻挠。她歪头看他,很自然的压低了声音撒娇:“绝浅哥哥,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她眸色清明,脸上带着明艳的笑,他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妥:“都可。”
  
  夏天依仍旧是在笑,只是视线,移至到一边的景致上。眼中的清明,皆由沉郁所取:“那就,王爷如何?”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凉,丝丝缕缕的传入耳里,别具一格的温润。
  
  “王爷”,一个守礼而又能够清晰的提示自己的称呼。无论是什么,“绝浅哥哥”这个称呼,不能再有——太过亲昵,不自觉的就让人想要沉溺。
  
  她想抽身,已经是再无可能。既然在他心里,一心只愿当她是亲如一家的妹妹,那就,这样罢。
  
  昨晚的那一场风花雪月,起因不明,但是她先引诱。原还在纠结晨间醒来该如何面对,然而
  他先逃避。其实也好,省了她的尴尬。
  
  入目颜色艳丽的翠菊在这十月仍旧开的热烈,一朵朵一簇簇的,引人注目。
  
  “恩。”
  
  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
  
  心里突然就积了气——对她,在这一方面,他就真的如此不愿上心?
  
  借着观赏翠菊的由头,手从他的手心挣脱开,兀自往边上走了走。状似认真的看着那花,实则,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季绝浅跟在她身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临近未央宫,季绝浅快步走至她身边,再次探手握住她:“给父皇母后敬完茶,就是宴请群臣,如若应付不来,唤我。”
  
  看着两人再次交握的手,她轻轻颔首。
  
  小时候也是此般,每逢外出,他都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长辈的前头,指给她看那些她从未见过的物或景。再大些,十一二岁,两家人偶尔会约着一起去附近郊游。
  
  他有一匹良驹,那时听说是挞国相赠。
  
  白马跑得极快,十分得他心,每逢去那些广袤的地方,他都会带上它。
  
  那匹马,旁人轻易是靠近不了的,可是他会抱着她一起,坐在马背上踏遍整片草原。
  
  现下这般的相处,未尝不好。她是满足的,他没有疏远。可也不好,她怕深陷。
  
  两人刚刚走至门前,未央宫的守门侍卫立马俯身行礼:“王爷,王妃。”
  
  旁边有人上前,引着他们往里走:“皇上皇后和贵妃们都在里面候着,王爷王妃去了直接敬茶便可。”
  
  季绝浅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福山也就识相的闭口不言。
  
  门口有婢女候着,看他们过来,齐齐弯身:“见过王爷、王妃。”
  
  季绝浅轻轻的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免礼。”
  
  “谢王爷、王妃。”
  
  走进会客厅,果不其然里面已经满满的坐了好些人。皇帝皇后坐在首位,此时满脸带笑的看着他们两人越走越近。
  
  下座的那些嫔妃,看着他们频频点头:“果真是郎才女貌。”
  
  几多真情假意,夏天依和季绝浅,均是一眼看破。
  
  老老实实的被季绝浅牵着手往前走,手心里,已经微微的渗出薄汗。
  
  在原地站定,季绝浅带着她行礼:“儿臣携带新妃见过父皇母后。”
  
  抽出一直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夏天依礼数齐全:“儿臣妾见过父皇母后,父皇母后万寿金安。”
  
  上座的皇帝龙颜大悦,摆手免了两个人的礼,边上候着的福山立马唤人拿来了敬茶所需的各式物件。
  
  红绸缎面,金线勾花的跪垫在两人的面前摆上。才刚刚起身的人,再次跪下。
  
  季绝浅先端起茶,依次给皇帝,皇后敬了。
  
  他回来,夏天依起身,端过茶水,摇曳生姿的走至前方,微微福身,双手捧着茶杯递上:“父皇请用茶。”
  
  皇帝接过去,小抿,然后把杯子还回。夏天依双手取下,又端起另一杯,移到皇后面前,一样的双手奉杯,眉眼温顺:“母后请用茶。”
  
  “好好好。”皇后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敬茶完毕,皇帝皇后又赏赐了一大堆东西,这个仪式,才算结束。
  
  随即,皇帝皇后离坐,带着一堆人前往四海阁赴宴。
  
  四海阁内热闹非凡,还未走进,就听到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福山刚准备通报,还未开口,就被皇帝打断:“罢了,直接进去,别扰了他们的兴致。”
  
  福山诺诺的应下,退回到一边专心的跟着。
  
  一群人慢悠悠的走进,内里有人看到,连忙停止笑闹,诚惶诚恐:“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帝不置可否的摆手:“无须拘礼,浅儿大婚,朕心大悦,今日各爱卿随意。”
  
  “谢主隆恩。”
  
  站起来的人,仍旧站着。虽然说了无须拘礼,到底,心里还是有着君臣之分。
  
  携带着皇后在主位上坐下,皇帝的视线一番搜寻。然后看着德妃开口:“老二哪里去了?”
  
  德妃刚刚坐下,听到皇帝的声音,连忙起身:“回皇上,闵儿今日有点闹肚子,刚刚出去。”
  
  让德妃坐下,皇帝没再多提。
  
  主桌是帝皇帝后,下一层左侧是各皇子公主,右侧是嫔妃。再下首,便是各位王侯将相臣子及其家眷。中间有着一片空地,充作舞台。
  
  放眼望去,入目尽是人,好不热闹。 正文 难得一见绕指柔   一桌五人, 季绝浅带着夏天依在挞承皓身边的两个空位上坐下, 挞承皓笑着打招呼:“王兄王嫂。”
  
  季绝浅朝他点点头, 视线却在他身边人身上停下:“承修的额头怎么伤到的?”
  
  夏天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问话的, 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
  
  挞承修笑笑, 不好意思的垂头。挞承皓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 满是调侃:“自己练剑时划到的。”
  
  挞承修立马恼羞成怒的抬头瞪他:“三皇兄明明答应我保密的!”
  
  “哦?是吗。我不记得。”挞承皓捧着杯子抿酒,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挞承修。
  
  坐在夏天依身侧的挞承雅嫌弃:“三皇兄就会欺负承修。”
  
  “可没看出来,这小娃子还有如此后援?”
  
  挞承修抿着嘴, 语气冲冲的:“是啊是啊,五皇姐是我的。王嫂是王兄的,就你, 孤家寡人一个。”
  
  挞承雅被承修逗笑, 掩唇凑到夏天依身边对她耳语:“王嫂,你要和我站一队。”然后光明正大的拉上王兄一起怼死某个不要脸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 但也刚刚好能够让这一桌的人听清。挞承皓皱眉:“王嫂, 从缘朝到挞国, 这一路可都是我护送的。”亲疏, 很明显。
  
  夏天依被他们俩逗笑, 刚要开口, 就听到皇帝的声音郎朗响起:“浅儿,还不带你王妃敬各位一杯?”语气里含着笑,倒是丝毫不见责怪。
  
  季绝浅从桌面上拿过两只酒盏, 一杯自己拿在手里, 一杯递给她,小声嘱咐:“做做样子就好。”她不慎酒力,他知道。
  
  “恩。”她应答。
  
  “各位随意。”端起酒杯示意,季绝浅利落的饮尽。到底是顾忌着场地,夏天依跟在他后面,竟然也是干净的一滴不剩。
  
  皇帝满意的点头,微微偏头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皇后笑着瞪他。他这才坐直身子,正色:“今日在这四海阁,特批众位可以不顾君臣之礼。”
  
  底下里面就是一阵骚动:“皇上英明!”
  
  上座的人低笑,一场盛宴,正式开始。知道皇帝的性子,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气氛倒是真的松懈了不少。大家自觉玩笑,好不轻快。
  
  期间有人上来敬酒,季绝浅自然是来者不拒,夏天依的那一份,也尽数被他挡下。
  
  敬酒的人坐回原位,便低声和身边的家眷朋友谈着王爷王妃感情如何如何,惹得一众待嫁的小姐眼红,夫人悔恨。
  
  席过半巡,夏天依也差不多和桌上的三人混熟——都是季绝浅这边的人,自然好相处。
  
  看四周终于不再有人上来敬酒,挞承皓感叹:“果真,永安王就是不一样。往日里我等的宴席,可从不见这么多大臣前来敬酒。”
  
  挞承修日常嫌弃:“等你有与王兄一样的本领,再来和他相比。”
  
  “嘿,你小子这是一日不损,一日不快啊。”
  
  “我以为你不知晓。”
  
  “王兄,你且看看!十四都被五妹惯成何等模样了!”
  
  坐着也中枪的挞承雅很不开心:“无人惯你,你没立场说话。”
  
  季绝浅难得的笑出声,隔着桌面轻拍对面挞承修的脑门:“你三皇兄不容易,多让些。”
  
  挞承修抬头看着他笑,两颗小虎牙好不可爱:“承修明白,谢谢王兄。”
  
  挞承皓冷笑:“王兄,我不曾想到你是这般的人。”简直就是,人面兽心。自己这方的人全部倒戈,他很烦躁,转而视线钉在在座唯一还没有表明立场的人,笑着讨好,“王嫂,跟着我有肉吃,有酒喝,还有美色可看。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
  
  收回手,季绝浅很是自然的为夏天依夹了一筷子青菜,冷漠脸:“你王嫂偏素,不喝酒。”
  
  她明明喜欢吃肉。听着他在那里胡说八道,夏天依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和其他人在一起的他,是这样。乖顺的吃下他夹过来的菜,她补充:“你王兄的下一句该是‘谁的美色可以比过我’。”
  
  一桌四个人,都被她逗笑。
  
  “贫嘴。”抬手端起杯中酒再次饮尽,他的眸子里映着光。
  
  夏天依其实有看出来——他表现得再开心,也不过是在表演。那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足以看出他的心思。酒,他向来节制。外人看来,今日他的反常是因新婚欢喜。但她明白,是为范丹琳。
  
  借酒浇愁?她只觉心中苦涩。
  
  桌上三人多多少少也有觉察出不对,挞承皓看了一眼夏天依,没多言。挞承雅起身手臂绕过夏天依,直接夺下季绝浅手里的酒樽:“王兄,这样喝酒可不是你往日的作风。”
  
  伸手取过挞承雅手中的杯子,又是一杯满上:“无碍,今日王兄开心,这才失了节制。”
  
  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阻止。挞承雅坐回去,小声嘀咕:“那也不能如此放纵。”
  
  季绝浅置若未闻。
  
  他其实已经喝了许多,可意识,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这便是最惹人烦心的——想醉,却如何也醉不了。
  
  夏天依多看了几眼,垂头不语。尔后不经意的,端起手边那杯无人触碰的酒盏,掩唇饮尽。
  
  坐久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后背如芒在刺,别扭极了。微微的侧过身子,视线不着痕迹的一圈搜寻,什么也没发现。若有所思的转回,季绝浅单手支着下巴看她:“何事?”
  
  转身并未看到什么,她也就懒得说出来惹他心烦。拧着眉摇摇头,不甚在意的端起手边的杯子轻呷。
  
  入口是与之前的辛辣全不相像的味道——油腻中参杂着甜惺,让人十分难受的滋味。
  
  强忍许久的泪,终于借着这个由头滑下。不狠,只是一两滴晶莹,堪堪的挂在眼角。一眼看去,真真的就只是被呛出来而已。
  
  看到泪,恶作剧成功的挞承雅,瞬间慌了心神,手忙脚乱的端来水递过去,小声的讨好:“我不是故意的,王嫂漱漱口。”
  
  声音里的慌乱,显而易见。
  
  挞承皓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挞承修站起身子,把自己这边无人动过的那一杯,也移了过去:“这边还有。”
  
  接过挞承雅递来的水,夏天依扯开一抹笑:“无碍,是我自己不小心呛住了。”
  
  她没有要责骂的意思,挞承雅反而更加羞愧,坐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人。
  
  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夏天依是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这种把戏,她也曾戏弄过大哥和二哥:“承雅,真的无事,不用自责。”
  
  挞承雅抬头,看看她,又瞧瞧季绝浅,没敢应声。
  
  王嫂这么温柔,比王兄好搞定多了!
  
  含了一口水清口,刚要寻个物件吐出来,季绝浅的手就带着一只空杯伸了过来。抬袖掩住大半张脸,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的把水吐出。
  
  把杯子放回桌下,季绝浅倒了一杯水放在夏天依面前,话转了一个弯,绕过夏天依说给挞承雅听:“下不为例。”
  
  知道王兄这是不追究了,挞承雅立马眉开眼笑。抬手挽住夏天依的胳膊撒娇:“有王嫂在,搞定王兄方便多了,以后再不要单独和王兄出去。”
  
  挞承皓屈指轻敲她的脑袋,话里含着笑:“也不知道藏着掖着,这样大辣辣的说出来,王兄还不好好治你。”
  
  挞承雅黏在夏天依身上不走,明显的有恃无恐:“我有王嫂和承修,才不怕。”
  
  “就是,才不像某个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啃完一只鸡翅,挞承修擦嘴的同时也不忘损损他的好三哥。
  
  挞承皓脸上布满阴云,作势就要去揪某个不听话的小子:“挞承修你是欠收拾了?”
  
  挞承修抱着凳子往挞承雅那里挪:“以一敌三,你必输无疑。”
  
  挞承皓觑他一眼,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季绝浅替夏天依布好菜,放下筷子语气轻飘:“坐好。”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挞承雅和挞承修两个,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回到原位坐直。
  
  挞承皓笑得好不张扬:“你且看看,我怎么就以一敌三?王兄分明是我这边的。”
  
  翻了个白眼,挞承修小声嘟噜:“三皇兄你都这般年纪了,还与我一般计较,传出去也不怕娶不到妃子。”
  
  声音不大,坐在他两侧的挞承雅和挞承皓倒是听了个十成十。
  
  挞承皓皱着眉,思索着如何治这调皮的十四——近来可谓越来越没规矩,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挞承雅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抿着嘴低低的笑。就喜欢看这样无可奈何的三哥。
  
  “小孩子难免失了分寸,往后里谨慎些,别又着了他们的道。”拿过宫女递过来的点心喂给夏天依,季绝浅对那边耍宝的三个人置若罔闻。都是些不省事的。
  
  “知道了。”习惯性的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才想起来他们现在的身份再不是从前,这样的举措,未免太过像一对夫妻。便抬手要接过来自己拿着,季绝浅没坚持,她伸手要拿,也就给了她。
  
  挞姓三兄妹很是默契的停了手中的事,挑眉看他们王兄难得的绕指柔。 正文 故事与酒   季绝浅前些年都很少待在挞国, 偶尔回来, 也只是被挞国皇帝央着带兵出征。
  
  挞承皓见他, 多是在战场上。挞承修和挞承雅, 也只是在他胜利归来, 皇帝皇后赏宴时, 才能有机会与他多说几句。
  
  那时候的他, 均是满身的肃杀冷冽,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浓烈的闲人勿进气息。
  
  饶是在挞国关系和他最为交好的几人,在他身侧也不敢随意造次。
  
  只在晚间, 他们单独相聚,他才稍微柔和下来。
  
  但是这次明显的异样。先是父皇唤他回来和亲,他应允时的无奈和妥协, 再是现下和新嫁娘的种种亲昵。
  
  周身的那种柔顺, 百年难遇。直觉有故事,可偏又不敢挖掘。
  
  挞承雅是个藏不住事, 又沉不住气的。那边一个皇兄一个皇弟都将视线投在她身上, 脑子一热, 话语不经思考的就脱口而出:“王兄王嫂你们是何种关系?”
  
  挞承皓嫌弃的抚额, 还用问?明摆着的夫妻关系啊!
  
  挞承修难得的和他三哥统一战线, 脑袋一偏, 靠在三哥的胳膊上流泪。如此队友,简直可怕!
  
  眼见着队友纷纷抛下她,挞承雅后知后觉, 一张俏脸微红着补充:“我是指在你们成亲之前。”
  
  夏天依也被她的直言逗笑, 弯了眉眼小口咀嚼。季绝浅举着酒盏辨不清神色:“不该是你们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好。”
  
  瞪他一眼,挞承雅抱住夏天依的胳膊撒娇:“王嫂,你看王兄!”
  
  “他向来如此,无须管他。”点心的味道不错,她吃了一块就开始馋第二块。说话的同时又取了两块来,一块递给挞承雅,一块递给挞承修。然后才拿了一块在手里,小口小口的磨。
  
  宾客散尽,已经是未时。
  
  帝后早在午时三刻不到就已经离席,作为今日的主要人物,帝后走后,场面自然是由季绝浅把控。他虽在挞国待的时日不长,但因那赫赫战功,名头反倒盖过了皇室多数皇子。
  
  又因帝后那显而易见的偏宠,少不得接二连三的,不断有人过来攀谈。他倒是不嫌烦,堆着笑来者不拒。
  
  按挞承雅的话来说就是,今日的王兄平易近人得反常。
  
  散场时,难得的,季绝浅也有些微醺。挞承雅原先还计算着几人单独去闹闹,一见这阵仗,还没出口的话,连忙噎了回去。
  
  挞承修酉时还有晚课,又看季绝浅此番模样,自然明白今日可能是不会再有独聚,与挞承皓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季绝浅身侧行礼:“王兄王嫂,承修先行告辞。”
  
  季绝浅颔首,轻声交代:“晚课用心些,防着又被人参到父皇跟前说你调皮。”
  
  “承修明白,多谢王兄指点。”
  
  “散罢。”语气轻扬,听不出太大的情绪。季绝浅牵着夏天依起身,径直离去。
  
  没有再回永宁宫,遣人给帝后说过,他带着夏天依直接回到永安王府。
  
  知道他们今日回来,玉霞早早的便在门口候着。小姐身侧虽有季少爷陪着,到底是个男人,粗心得紧,那里抵得过她的事无巨细。这一番前去宫中,人多嘴杂,还不知都有些什么厉害角色。
  
  来王府几日,玉霞和众小厮丫鬟也算都打了照面。因性格外放,倒是结识了不少新朋友。
  
  看她在大门左顾右盼,守门的方苏看得头疼:“姑奶奶,王爷王妃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你先进院子里等着可好?”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不累,他看得累。
  
  瞪他一眼,玉霞移了个方向继续等:“感情不是你家小姐,你不疼。”
  
  “呸,明明是王妃。”啐了一口,方苏也跟着她直直的盯着官路,这时候,也该是要回来了,“有我们王爷在,你瞎操心个什么。”
  
  玉霞又往前面移了几寸,低着声音呐呐的说给自己听:“若不是小姐身边人是你们王爷,怕是我才懒得忧心。”
  
  别以为她不知道,先前老爷夫人的意思原是让小姐嫁与季少爷为妻,虽不知为何挞国的这劳什子永安王爷是季少爷,可他拒绝过这门婚事是真的。有过此番作为的男人,要她如何放心把小姐交给他。
  
  何况来时,老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顾好小姐,她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又候了将半个时辰,王府的马车才渐渐由远及近。
  
  玉霞等得有些困倦,便靠在门后闭眼养神。方苏过去敲她耳侧的门扉:“从未见人候着候着自己反倒睡着。王爷王妃要回了。”
  
  眼前一亮,玉霞推开方苏起身,径直跑到门外等她家小姐。
  
  夏天依原是不困,只觉得二人坐在一侧小小的空间内,莫名就有些闷得慌。他没有开口多言的意思,她便只好垂了眸子假睡。不想,不思不想不看之下,睡意来得那般快速。
  
  看她歪着身子左右晃动,偏就是不敢靠上来。季绝浅微微挪去挨着她,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让她好睡。
  
  吸入尽是让人心安的气息,夏天依很快睡熟。
  
  皇宫离永安王府着实算不上远,不多时,马车的速度渐渐变缓,然后停稳。车夫下了车,卸来下车凳放好,站在一侧安静的候着。
  
  玉霞原是打算前去接夏天依,奈何车上久未有动静传来,生生的止了步子不敢往前。
  
  看她仍是紧闭双眸睡得沉,季绝浅不做多想,一手绕过她膝弯一手护住后肩,略微使力将她打横抱起,躬着身子往外挪:“掀帘。”声音不大,刚好够布局听见,也不至于吵醒她。
  
  布局上前掀开帘子,垂了眉眼不敢多看。往常王爷都是自己动手掀帘,今日第一次让人代掀,万一被他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少不得又是一顿罚。
  
  在玉霞期盼的眼神里,夏天依被抱着下了马车。季绝浅是认识玉霞的,看她一双眼直往自己这边看,压了声音:“自行去忙。”
  
  玉霞领命,刚刚转身,夏天依便睁开了眉眼。悬空带来的不安之感让她皱了眉头,下意识的双手攀住季绝浅的脖子。
  
  待鼻尖传来阵阵凌冽的熟悉男性气息,她才惊觉此时两人的动作。连忙松开手,要往下跳。季绝浅看她一眼,微弯下身子将她放下:“吵醒了?”
  
  摇摇头,夏天依扶一把已然有些歪掉的步摇,柔声低语:“本不该睡着的,麻烦王爷。”
  
  她头回这般唤他。往常已然听顺了的两个字,从她口里吐出,竟带了些说不清的恼人。皱了眉尖,他率先往里走:“何时跟我也如此客气。”
  
  夏天依跟上他的步子,兀自笑着不愿多说:“王爷现下可有空?”
  
  季绝浅不自觉放缓了速度等她,不答反问:“有事?”
  
  等到她追上,两人踏着府内的长廊往里走:“恩。”
  
  廊侧种着好些木槿,此时枝头挂满木槿花,别有一番看头。
  
  夏天依不爱闻木槿的气味,偏又爱极了它枝头绽放的那些花。本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去看,看着看着,不想就着了迷。连他何时停下步子都未有丝毫察觉。
  
  伸手拉住她,季绝浅不免好笑:“若是想看,停下来细细的赏就是。”本就不赶时间,何必一步三回头,“有事待你看好,我们再回去说。”
  
  夏天依却摇头,挣开他的手,兀自往前:“很多东西,一旦看细,就会觉着没有那般好。添着几分朦胧,更觉有趣味。”声音里听不出多大的情绪。季绝浅直觉她在影射,却又想不出。刚想细问,她回过头笑看他,“是有些私人事情要谈,去哪里方便?”
  
  王府的私人禁地,只有后院的书房。没做犹豫,他上前使力将她抱起,直接越过那栏杆,绕进了小路:“带你去后院书房。”
  
  从前院绕过去,的确远得很。季绝浅走的这处,近归近,不好走也是真的。夏天依探头去看,入目尽是草木丛生。竟是连一条下脚的小径也无,只能规规矩矩的任他抱着。
  
  “前方有片木槿园,可要去看?”
  
  木槿园。难怪他要舍了廊道不走走这偏僻又不好走的地。
  
  就像之前说的,有些东西,是不适合细品的。夏天依其实从不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去看那木槿花。可要拒绝,且不是拂了他的意:“好。”
  
  他很快的停下步子,找了块平稳的地将她放下,指着前面看她:“去看罢。”
  
  脚下的土地一别之前的杂乱,只铺着厚厚一层粉嫩的花瓣,让人不忍踏足。一行行的木槿有序的站立在那里,毫不张扬的吐露芬芳。
  
  走进,一阵阵的木槿香味扑鼻而来,脑袋一瞬间的涨疼。好似缺氧一般的压迫感,逼得她喘不过气。
  
  季绝浅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为了不让他察觉,她尽力平息。然后不着痕迹的挪步至园林边沿,状似认真的去看那一束并不繁茂的花,实则趁他不察,大力的吸着园外没受太大污染的空气。
  
  一线之隔,竟似天上人间。 正文 勇往直前那一步   木槿花朝开暮落, 犹如昙花一现。说来也算是运气, 今日竟被她看去了这大半园:“这处离书房还有多远?”
  
  “不远, 几步路的时间。若是喜欢, 常来也方便。”
  
  不远, 那就是有路可走, 不必再让他抱来抱去。想到这一层, 夏天依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看起那些花来,也舒心不少。
  
  又耗了几盏茶的时间,夏天依回身:“看够了, 继续走?”
  
  季绝浅点头,引她走到路上,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的走, 倒是没有像之前那般不由分说的抱起她。
  
  路并不宽, 仅容得下一个人。没有铺石子,实实在在的山间被人踏出来的那一种。路面光滑, 衬着两侧半绿不黄的草, 别有趣味。
  
  恐是因为禁地, 这处的书房并没有人守着, 只布局, 远远地站在前方的一处亭内, 等候差遣。
  
  季绝浅推开门,带着她往里走:“要不要茶饮吃食?”
  
  “不必。”她说完就走,他又不吃那些, 叫来也是浪费。
  
  他反手关上大门, 书房内的光线立马黯淡下来,只透着窗户挤进来几丝,在屋内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
  
  燃起照明灯,季绝浅取来搁置在一旁的湿巾净手:“何事要说?”
  
  夏天依站在书房中央的位置,视线微垂,牢牢的锁住地面上的光影。声音缥缈的,有些不真实:“我知道,你本不愿娶我。”
  
  “天依,我……”事实被她如此轻易的提及,季绝浅突然觉得心上被投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抬头,笑着抢过他的话语权:“绝浅哥哥,不怪你。”同是被命运玩弄的人,有什么资格互相指责,“你一心只有范小姐,如今却被我占了你身旁的位置,已经是我对不住你。”
  
  心脏隐隐的有些抽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嘴角的那抹笑,愈加魅惑人心:“我可以,不占据除了永安王妃这个称呼以外,有关于你的任何亲昵。”
  
  在心里下了决心,突然觉得无所畏惧。找到他的视线与之对视,她没有丝毫的退却。
  
  季绝浅却是猛地一惊,这般的建议,于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然而:“这对你……”
  
  “我无碍。绝浅哥哥,在他人触不到的私下里,互不相扰,这便是你对我最好的尊重。”
  
  他给她安心,给她挞国一个家,如若他还一如既往的待她好,她可能,真的会陷入其中再也无法抽身。
  
  知晓他心里没有她,她的骄傲便不可能允许她再有过多的纠缠。理智的离开,对他们都好。
  
  她复又垂下眉眼,认真的搅动指尖。季绝浅微微眯着眼,紧紧的凝视住她,久久不曾开口。
  
  室内,陷入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静里。
  
  “好。”
  
  仅一个字,偏被他咬得极重,砸在心上,钝钝的疼。
  
  “但人前,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不用有任何顾忌。你可以为所欲为,一切全凭你开心。”
  
  没有应下,也未曾拒绝。夏天依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抱住他:“绝浅哥哥,谢谢。”眼角有泪,悄然滑落,融入他肩上的布料之中,不留任何痕迹。
  
  十月的衣料,虽不薄,绝对也算不上厚。肩上突来的冰冷一层层的刺进骨子里,让人不忍。伸手环住她,这才意识到她身子单薄得让人心疼:“天依,对不起。”
  
  简简单单几个字,蕴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绝浅哥哥,若有来生,你爱的人,能否是我?”
  
  似呢喃一般,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干净利落。
  
  季绝浅分明听得一清二楚,却无法给她一个答案。来生。若是用尽一生也寻不到丹琳,下一辈子,也该是要给她的。又如何能许了她。
  
  夏天依也并非想要他的答案。收拾好情绪,使了力推开他,退后几步站好,微微福身:“绝浅哥哥,再见。”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影,一步步远离,最终消失在有些刺目的光线里:“再见,天依。”
  
  低沉到蛊惑人心的嗓音响起,那几个字,也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又想到她头回来这后院,对王府也不甚熟悉。怕她走失,忙朗声唤人:“布局,送王妃。”
  
  “是。”原是悠闲的躺在凉亭赏景的人,飞快的起身,几步挪至夏天依身前:“王妃,这边请。”
  
  “劳烦。”微点头已示回礼,夏天依很是欣然的接受他的帮助。
  
  把人送至后院,布局功成身退。玉霞做完手里的事,此时又回了院门口候着夏天依。远远的看到她,忙起身相迎:“小姐,如何?季少爷可有欺负你?”
  
  话语里的关切,显而易见。夏天依轻拍她额头,故作轻快:“他哪有你想的那般不堪。他不会,放心罢。”
  
  “不会,那他还曾那般的拒绝你!”自顾自小声的呢喃,玉霞皱着眉满是不开心。
  
  她声音小,夏天依只见她嘴唇开开合合,就是听不清内容:“说些什么?”
  
  “夸季少爷呢。”夏天依一向不喜那些宴席,想着她今日肯定半饥不饱,玉霞早早的便去厨房温下了一锅鸡汤,只等着她回来吃。把人在前厅安置好,玉霞忙又转身往厨房赶,“小姐你先坐,我给你熬了鸡汤,你喝些暖暖胃。”
  
  “让人端来就好,何必自己跑一趟。”伸手要去拉她,却还是迟了。
  
  玉霞的身影伴着那几句,一起消失在门后:“亲力亲为我心安。”
  
  到底,不是孤身一人。心下忽就升起一阵说不明的情绪,先前那股子失落。倒是消了不少。
  
  鸡是玉霞照着缘朝那边的做法熬制,夏天依眼前一亮,已经几日未曾试过这旧味,的确想念得紧。
  
  “小姐,您趁热喝。”盛起一碗递过去,玉霞转身把瓦罐继续在火炉上温好。
  
  “这许多我也喝不下,拿只碗你也吃些。”顿了顿,又补充,“王爷那处可有?”
  
  玉霞本就不怎么待见季绝浅,自然是不会为他准备,噘着嘴,不甚高兴:“我只为小姐熬汤。”
  
  话中意思,就是没有。夏天依被她这难得的孩子气逗笑:“拿只碗盛些,让人送过去。”好歹是家中味道,他怕是,也许久不曾试过。
  
  “小姐!”
  
  “玉霞,不论以前他是谁,现在,他只是永安王爷。”玉霞如此,夏天依也不是不知道缘由,她护她,她自然是记在心里,只是,“在挞国,是他给我们一处安好,理应需感恩。在者,现下我是他的王妃,自然不好叫人诟病伤他颜面。”
  
  这些道理,玉霞并非不懂。只是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但凡有关季绝浅的,她都没法子好言相对。这人在她这处,已经是存了不好的那一面,哪是说改就改的。
  
  只是,小姐说得也是正经,若是她对他不敬,落入人口中的,还是小姐不是。此处毕竟不是缘朝,季少爷的身份,也不再是邻府小公子。
  
  “小姐教训得是,玉霞往后会加以注意。”拿过一边备好的碗盛好,玉霞端起,“玉霞自个儿去送罢,小姐先吃。”
  
  “他在后院书房,你给布局就是。”
  
  “好。”
  
  却是再没了吃下去的心思。也不知爹娘哥哥嫂嫂们现下如何,可有曾想她?和亲不似平常人家,三日便有回门,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相见。
  
  玉霞回来时,夏天依坐在窗前,眸子微闭,面上神色不明,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视线一转,那碗汤,还剩了大半碗搁在桌面上。
  
  “小姐,汤不合味?”
  
  “合得很,只是没了心思喝下去。留着罢。乏得很,我去躺会儿,晚膳不用唤我。”
  
  绿水绕假山,窗外的景致美得紧,却总觉少了些什么,越看越不得心。睁开眼,夏天依起身回了内室。
  
  玉霞皱眉,没敢多说。从回来,小姐的情绪便有些不对。这会儿连晚膳也索性不让人叫她,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酉时,夏天依房里仍是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玉霞在门外犯难——晚膳已经备好,难不成真不唤?
  
  “天依在房内?”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突兀响起,玉霞连忙转身行礼:“见过王爷。小姐下午自您那处回来,便一直在睡。”
  
  “下去罢,我去唤。”
  
  “是。”
  
  在门上轻扣,见房内没人应,季绝浅索性直接推门而入:“天依。”
  
  走进内室,夏天依斜坐窗前,倚着那面书桌紧闭着眉眼,似在熟睡。窗户并未关上,阵阵凉风大辣辣的袭进屋内,凉意甚浓。
  
  回身拿起床榻上的小被裹住她的身子,季绝浅斜靠在她身旁语气不善:“天依。” 正文 矜持   趴在桌面上的人兀自深睡。
  
  季绝浅弯下身子, 像小时候那般屈指捏住她的鼻尖。
  
  呼吸不畅, 夏天依很快睁眼。下意识的抬手挥开他作乱的那只手, 揉着已经有些泛红的鼻翼:“每次都只会这般唤我起来!”没有一点新意。
  
  “技巧不在多, 实用便可。”站直抱住双臂, 季绝浅的视线移至窗外, “为何就这样睡下?你身体底子不好, 着凉了该如何?”难得的,话里含了愠怒。
  
  夏天依一怔,分明几个时辰前, 两人才有过约定不是?那现在,又算什么:“劳王爷挂心,天依的身子天依心中自有分寸。”
  
  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感, 让季绝浅皱了眉:“非要如此与我相处?”
  
  “王爷几个时辰前, 分明才亲口允诺。”她仍是在原处坐着没动,脑袋搁在胳膊上, 一双眼专注的看着窗外。话里含了多少情绪, 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答应的是不与你有感情纠葛。现下这般的兄妹之处, 可算不得。”也许是习惯了照顾, 如若猛然让他不顾她, 他想他一时之间或许真的办不到。在这挞国, 她孤身一人,他本就不忍,若是再放任, 他怕是再无颜面面对夏氏一族, “去用晚膳。”
  
  兄妹之处?季绝浅,难不成你还不明白,我们之间再回不去那样的纯粹。
  
  夏天依其实很想大声吼出来,但她不敢。他可以当她只是妹妹,可在她心里,他永远也回不去兄长的角色:“王爷可有曾想过,你此番犹犹豫豫,只会让我越陷越深。”
  
  季绝浅看着她迎风而舞的发丝,心下忽的一疼:“所以,按你的意思,我们之间,仅存了那表面功夫。”
  
  “我也不愿。”可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逼着自己放下。她想抽身,在她还有机会抽身之时。
  
  “也罢,随你心。”他本不是个爱多说的人,她满意便好,“只两点,府内一日三餐与我一起用,晚上不用丫鬟守门,我会过来,夜里我睡外间你睡里间。”
  
  知道他这都是为自己考虑,再不应下,未免就有些拿乔:“好。”
  
  “起来去用膳。”
  
  夏天依到底还是跟着他去了厢房用晚膳。
  
  显然是他刻意吩咐过,满桌的菜品尽是缘朝的做法。香味四溢,食欲算是被彻底勾起。
  
  饱食一餐,季绝浅起身送她回西乔园。时辰还早,他转身又回了书房继续忙他的。
  
  夏天依下午睡了,这时候也不怎么犯困,拉着玉霞在那里扯些话聊。
  
  方才季绝浅离开时说再给她配几个丫鬟小厮,这时候也已经等在了门外。玉霞拉开门让他们进来时看了两眼,一共是三人,长得都还颇有姿色。
  
  “见过王妃。”
  
  “免礼,都叫些什么名字?”
  
  站在最近夏天依的那个福身:“回王妃,奴婢青苑。”
  
  其余两人也跟着按顺序一一行礼:“回王妃,奴婢青双。”
  
  “回王妃,奴婢青梅。”
  
  “姓名倒是都好。晚间我这处无须人值夜,白日里的事情,玉霞,你且看着安排。”
  
  既然是季绝浅亲自挑出来的人,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夏天依并不喜欢管这类事情,交代完推说累了要休息,让她们各自回了住处。
  
  永安王府大婚,自是少不了真朋假友借了由头前来道喜,巴结。
  
  翌日清早,夏天依还睡得朦胧,便听外间有说话声响起。细一听,是布局与季绝浅。
  
  “今日来访之客怕是不会少,你在前院看着些。”
  
  “是。王爷先忙,属下告退。”
  
  然后便是一阵踩得极轻的脚步声,想来布局已经离开。坐起身子,夏天依刚刚掀开锦被的一角,季绝浅就走了进来。发丝微凌乱,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想来也是才醒,还没来得及洗浴。
  
  视线相对,她忙又把被子盖回。一张脸,染尽红晕:“早。”昨日睡得早,竟丝毫不觉他是何时过来的。
  
  “早。”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季绝浅直直的往屏风后面走,“我换身衣物。”
  
  “哦。”垂着眸,视线再不敢乱飘。寂静的空间内,偏偏就让衣物的摩擦声放大了数倍在耳畔响起。夏天依拉高被子,身子一滑就缩了进去。不听不看,总该是没这么窘迫。
  
  季绝浅来时唤了丫鬟端来洗漱用具,夏天依才刚躲好,门外就传来了有节奏的叩门声响:“王爷王妃,奴婢们可以进来吗?”
  
  闷着嗓子回了一声:“进。”未曾上锁的房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端着各式用品的丫鬟鱼贯而入。从锦被里探出头,夏天依脸上红痕未退,反倒因为闷着,越发明显。
  
  有人不经意瞧到,忙垂了眸子专注的看着手中物。王妃这副模样,分明是才被王爷宠幸过。不过含羞带怯的王妃,看上去好像,更加标致。
  
  换好衣物,季绝浅从屏风后走出。十分自然的移步床侧,俯下身子看她:“还要再睡?”
  
  她摇头:“不了。”话虽如此说,身子却躲在被下,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看她脸上未消的神情,季绝浅了然的一笑。转身走至一边径直洗漱:“你们先退下。”
  
  “是,奴婢们告退。”行了礼,一群人如进时一样出门。
  
  拧干帕子摊开,季绝浅擦手的同时转身看她:“起来罢,这般的场景,你总是要适应,往后多得是。”
  
  道理不是不明白,只是,心里总归没法子自然。一起身,脑子里便窜进那夜的洞房花烛,如何也法子面不改色:“恩。”声音呐呐的,几不可闻。
  
  季绝浅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将帕子放回架上,回过身来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她:“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后会有宾客来访。”
  
  半个时辰,极短的时间。夏天依眉头皱起,看了气定神闲的他一眼,轻咬下唇,似下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决定一样,坐起身闭着眼将锦被拨开。
  
  有低沉的悦耳笑声传来:“有何好羞赧的?”
  
  “女儿家的矜持,你一个男人自然不懂!”夏天依张开眼瞪他,话里难得的参了怒。
  
  习惯性的上前拍拍她的脑袋,季绝浅转身开始打理自己那一头黑发。
  
  很是简单的一个发髻,因他举手投足的魅惑,夏天依差点失神。这个人是毒,能上瘾。
  
  再不敢多看,拿过外披穿好,匆匆走至一边净面。
  
  等两人收拾好出来,早膳已经在厢房备好。青苑青双在里候着,看二人走来,先行了礼,然后一一的揭盖。色香味俱佳的膳点,逐一露面。
  
  夏天依喜食糕点,看着这满桌的点心,嘴角不自觉的就勾了笑——光看这卖相,就是极佳。
  
  落座,还没来得及动筷,面前就被放了一小盅芙蓉蛋羹。夏天依打小不爱这一道,伸手就要把它挪开。季绝浅伸手压住她的,挑眉:“桌上的糕点多是糯性,你胃不好,先吃些蛋羹。”
  
  “你又不是不知我不喜蛋羹的味!”抽出手,夏天依眼睛一眨,伸手就去夹眼前的那份糯米桂花丸。手被季绝浅毫不迟疑的抓住,眼看着那些糕点被他一一的挪远,夏天依很不爽,“还我!”
  
  松开她手,季绝浅舀了一勺蛋羹送进嘴里咽下,转头看她:“若是不听话,往后的早膳再不做糕点。”
  
  别处夏天依向来可退步,唯独吃这一面,在季绝浅面前她从不让。有一就有二,他那人的性子,一旦她妥协,他非得把她所有饮食习惯给改合理了:“我不要吃蛋羹。”
  
  态度之坚决,莫名就逗笑了季绝浅。放下勺柄,双手托着下巴看她:“怎和孩子一样。乖,就今日,明日再不做蛋羹。”
  
  他的套路她向来明白得紧,语气异常坚定:“别想哄骗我。”
  
  季绝浅无奈,只得唤人端来事先备好的粥,换下她的那碗蛋羹。屈指轻扣桌面,语气柔和:“再不许挑。”
  
  和蛋羹相比,粥合意了不止一点两点。夏天依不再多说,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开吃。待她吃去三分之一的量,季绝浅停了手中的动作,将那些糕点又一一的挪至她跟前。
  
  眼前一亮,她果断的放开那只碗,专心的去拿糕点吃。软糯香甜,极致的味蕾体验。
  
  果真如季绝浅所料,半个时辰刚过,早膳还未用完,便有人携着家眷前来道喜。
  
  布局站在一侧,低声禀告:“王爷,二皇子来了。”
  
  “带了哪些人?”取来一边的帕子净手,季绝浅靠在椅背上好不闲适。
  
  “只带了皇妃和随从。”
  
  “先请去书房,好茶候着。”
  
  “是。”
  
  见布局离开,夏天依放下筷子也要跟着起身,被季绝浅伸手按回去:“不急,先用膳。”
  
  夏天依摇头:“已经用完,走罢。”总不至于就因她要用膳,让皇子皇妃在书房一直等着。毕竟也是前来贺喜之人,待客之道该是要有。
  
  季绝浅松手,率先起身。走至她身侧弯身压了嗓音轻语:“二皇子二皇妃与我不是同一阵营,且城府又深,无需深交。”
  
  话里深意,夏天依只一听便了然:“明白了。” 正文 莫箫   让青双青苑先回, 夏天依带着玉霞跟在季绝浅身后往书房去。远远的就见布局站在门口, 满脸严肃。临近了, 他才松了表情:“见过王爷、王妃。”
  
  季绝浅点头:“可有好生相待客人?”
  
  “回王爷, 有。”
  
  门内二皇子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已经带着皇妃走到了门口。脸上堆着笑, 衬得整个人越发丰神俊朗:“王兄王嫂有礼。昨日承闵身体不适, 未能及时送上祝贺,今日特来请罪。”
  
  他身后的李诗瑶也福身:“诗瑶见过王兄王嫂。”
  
  “不必多礼,可有用早膳?”
  
  “用过。”
  
  寒暄的同时, 季绝浅带着人进去,落座后唤人送来茶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兄弟俩一开始的日常过后,讨论的多是些政事。夏天依直觉不是她该听的, 起身福礼:“王爷和二弟商量大事, 天依便先告辞,不知弟妹可要一同前去赏赏花?”
  
  李诗瑶去看挞承闵, 看他点头, 便跟着起身:“劳烦王嫂。”
  
  窗外有凉风袭来, 吹得人哆嗦。夏天依已经走至门口, 一脚才刚踏出, 身后就有郎朗男声响起:“玉霞, 唤青苑拿件袍子备着。”
  
  “是。”玉霞应了,跟在夏天依和李诗瑶的身后离去。
  
  “王兄对王嫂倒是上心。”挞承闵端起茶杯掩去嘴角那抹笑,话里满是调侃。
  
  “本王自己的王妃, 自然当疼惜。”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不愿多在这话题上纠缠,季绝浅屈指点着桌面,“那瘟疫,处理得如何了?”
  
  “现已无碍,死伤经过后期控制,算不得厉害。”
  
  “也算是大功一件。士别三日,更当刮目相看。二弟能力倒是又增进不少,可喜。”
  
  “又算不得我一人之力,王兄可别再拿这事打趣我。”
  
  这厢两人就着国事聊得投机,那边夏天依和李诗瑶就没那般和谐。李诗瑶是个心高气傲的,眼里容不得几粒沙。向来挞国她算得数一数二的美人,今日一见夏天依,那股子妒火越烧越烈。
  
  一是夏天依比她出众的样貌,二是向来在她眼中冷若冰霜的季绝浅对她的百般呵护。
  
  她与二皇子成亲多年,宫内传尽二人琴瑟和鸣,私底下也从不见被如此对待。这一对比,便把那股子对挞承闵的怨愤,也连带着堆在了夏天依身上。自是越看越不爽。
  
  偏着此处又是她永安王府,她李诗瑶做不得事。心底积怨,越发浓郁。
  
  十月这当口,深秋近浅冬,园内花卉倒是真不多。只那象牙海棠和万寿菊、翠菊,开得极盛。立于台阶之上,放眼尽是红黄之色相配,别有一番看头。
  
  “倒是不知永安王府还藏着这样一处好地方,王嫂好眼福。”李诗瑶走下台阶,顺着花海小道往深处去。
  
  夏天依自然是得跟上去的,接过青苑手中的外袍披好,快步往她那处走:“若是喜欢,常来便是。”
  
  俗言有云,你瞧不上对方的时候,对方也不见得瞧得起你。李诗瑶不待见夏天依,夏天依也不见得有多待见李诗瑶。
  
  所谓性格不对味,是合不到一块儿去的。奈何身为一家之主母,不得不相陪。嘴上虽说着常来,心里却是恨不得再也别来。
  
  “王兄王嫂新婚燕尔,借了诗瑶十个胆子也不敢前来过多叨扰。劳烦王嫂今日陪诗瑶多看看,解解眼馋便是。”
  
  “哪里来的叨扰。”紧了紧外袍的系带,夏天依踩着那小径,陪李诗瑶在园内正中站定,“花再美,若是无人赏,也是白开一场。”
  
  弯了身子去抚弄眼前那颗硕大的菊,李诗瑶声音里含着笑:“这话是真。”
  
  相继把花逐一看过,两人转过身子原道返回。才刚踏上石阶,远处便有人在唤:“玉霞姐姐,王妃她们可在此处?”
  
  “在此处,何事?”
  
  那丫鬟又跑近了些:“二皇子说是要回府,遣我来唤皇妃。”
  
  她话落,夏天依,李诗瑶也已经走了上来。隔得不远,她声音不算小,李诗瑶自然是听清了:“二皇子现下在哪处?”
  
  “回皇妃,仍在书房。”
  
  抚顺被风吹开的外衫,夏天依率先踏开步子:“我与你一同过去。”
  
  李诗瑶跟着往前:“谢过王嫂。”
  
  “都是一家人,何来谢字一说。”
  
  谈话声渐远渐稀,风里只余下阵阵脂粉的香味,徒留得人遐想。玉霞拉上前来说话的丫鬟,紧紧的跟在其后。
  
  园内各色花团,随着风舞出独特的姿态,引人注目。
  
  送走二皇子二皇妃,夏天依随季绝浅留在书房,在他书架上抽了一本闲书,坐在一侧翻看。季绝浅坐于书桌后,笔走蛇龙,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她原是打算回西乔园,还没提起,季绝浅便开口让她留下,道还会有人前来。一本书还未翻去五分之一,布局敲门而入:“王爷王妃,兵部莫大人前来贺喜,此刻正于中堂候着。”
  
  亲疏有别,书房这等私密之地,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就说我在书房等他。”莫箫,也算他在挞国的好友知己。多次一起领兵出战,彼此交往多了,性子相近,没有不结交的理。
  
  布局领命而去。季绝浅放下手中的笔:“莫大人单名竹字箫,与我差不多年纪,值得一交。”
  
  “是王爷挞国之交?”合上书页,夏天依起身,盈盈款款的走至季绝浅身侧空位坐下。
  
  “是。”挞国身边信得过的人并不多,莫箫与他,关系甚好。
  
  这厢正说着,那边就有浑厚的男声响起:“永安王面子越发大了,连我莫箫前来,也不见出门相迎。”
  
  布局显然也是与他极熟:“莫大人说笑,何曾见我家王爷主动出门迎过人。”
  
  一个眼刀子过去,莫箫假怒:“你小子倒是除了他,谁也不放在眼里。”
  
  “难不成莫大人这是,吃味?”布局倒是真无畏,调笑的话,张口就来。屋内的夏天依听到,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生生的卡在了喉头。涨得喉间极为难受,止不住的咳。
  
  “几日不见,竟学会编排我?”莫箫向来不计较这些,此时也只是挑挑眉,扔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径直进了门。
  
  入目便是季绝浅微斜过身子侧靠在椅背上,左手轻拍夏天依的后背。夏天依掩唇,咳得好不认真。
  
  “呦,难得一见绕指柔,王爷好兴致。”自己寻了个位置坐好,顺手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莫箫眼带戏谑:不是都说,永安王这是被帝后算计着和了亲?此番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觉着像。
  
  夏天依被他一句话羞红了脸,强制忍住那咳嗽,示意季绝浅收回手。季绝浅不理下座的人,兀自伸手继续替她顺着:“勿需管他。”
  
  他不管,她却没那个脸皮:“无碍,咳嗽已经止住。”
  
  季绝浅将信将疑,在她坚定的眼神里收回手:“多日不见。”问候的,是下座的莫箫。
  
  莫箫一颗一颗吃着葡萄,欢快得很:“多日不见。百炼钢成绕指柔,难得,难得。”
  
  “少贫嘴,再不正经这书房怕是不欢迎你莫大人。”随手取过安置在一旁的书卷,季绝浅眼也不抬的就朝他扔了过去。暗含力道之大,全没有丝毫留情。
  
  莫箫是何许人,在战场走过多次,应变能力自是非凡。手只微微一抬,就将那卷卷得牢牢的书卷握在了手中:“永安王莫是想要灭口?也是方才这一幕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要震惊一众人等。”爽朗的笑声再无忌惮,肆意的在这方密闭的空间里荡漾开来。
  
  季绝浅只是抬眸朝布局的方向看了一眼,布局伸手便锁住了莫箫的喉:“对付你,还需我家王爷动手?”
  
  莫箫领兵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轻视。被人锁喉,更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眉间几蹙,思绪流转,竟也只是抬手将仍锁在他喉间的那只手拨开,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下不为例。”
  
  布局眼白一翻,收回手退回原地。下不为例?笑话。
  
  再去看,身侧夏天依已经被莫箫的口无遮拦羞红了面颊。季绝浅下意识微偏了身子挡住她,回给莫箫一模一样的四字:“下不为例。”
  
  莫箫手中动作一顿,笑声也陡然停下。布局似有所察觉,转头看去,莫箫正巧将一颗青到几近透明的青提扔进嘴里,神情没有丝毫异样:“打住,今日可不是前来受教。”
  
  这方季绝浅还未开口,门外便传来布书沉稳的嗓音:“王爷,右相携家眷前来贺喜,见否?”
  
  右相。季绝浅双眼微眯,嘴角微微上挑:“见,请于中堂好茶相候,转告丞相本王马上就到。”
  
  “是。”随之响起的,是离去的脚步声。
  
  “他范之源倒是好做面子,”与季绝浅对视一眼,莫箫眼里尽是不屑,“满朝尽知他与你不和,今日特来贺喜,这是做给谁看?”
  
  端起一侧的茶杯小抿一口,季绝浅放下茶杯顺手牵起夏天依的手起身:“管他做与谁看,他敢上门,我有何不敢见。”临出门,脚下的步子堪堪停在房内,“布局,你留下陪着莫大人解闷。”
  
  “王爷安心。”
  
  看季绝浅和夏天依消失在门外,布局反手关好门,背部向后靠于门框之上,一双眼里精光乍露:“听说莫大人很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