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1   三月的环城正是雨季, 淅沥沥的绵绵小雨下个不停, 无论是街道还是衣柜, 都是一股湿哒哒的感觉, 腻味的人难受, 让人不想动弹。
  
  陈园的几个丫头趁着雨天, 三五成群地躲在檐下, 边看雨,边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她们今天如此放松的缘故是,陈园的几位主人一个都不在。
  
  老爷去香港了, 夫人带着少爷出门去火车站了,连管家也殷勤地跟上了,一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去接那位表小姐。
  
  雨松抿着嘴笑了笑, “那位表小姐, 好大的面子哦,还要夫人亲自去接。”
  
  雨翠瞥了她一眼, 有点不屑地道:“人家是名门闺秀, 夫人乐意去接, 怎么, 你是有想法了哇。”恐怕不是眼热夫人去接, 是看到少爷去接, 心里不舒服了,哼,真是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雨松听出了雨翠话里的不善, 她不接话,反正雨翠嘴巴里对她总是没好话的,不就嫉妒少爷对她笑脸多些,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前平平后平平的,一点女人样都没有,别说少爷,门房的阿良都不乐意多看她两眼。
  
  倒是那位表小姐,她听干娘说了,那位表小姐是夫人给少爷定好的少奶奶咧。
  
  有的人啊,真是生下来就比她们命好。
  
  那个被羡慕命好的表小姐——沈明漪正坐在火车上发呆。
  
  其实,她并不是在发呆,她是在窥探这个女人可悲的一生。
  
  这是个民国世界,男主陈衍是航运大亨陈怀冲的独生子,为人看似放荡不羁,实则颇有抱负,在花花公子的外表下,是一颗发展实业,振新华夏的心,而在他为理想奋斗的路上,他邂逅了将军之女夏蕴芝,夏蕴芝虽然出身军人世家,却因年少一段留洋经历,思想十分新潮,两人相似的思想很快就碰撞出火花,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而她,沈明漪,是这段良缘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是康庄大道上的一颗小小的鹅卵石,一个可悲的炮灰。
  
  沈明漪,出生书香世家,她的父亲是名噪一时的天才画家,年少便一举成名,母亲亦是出生名门,家中底蕴深厚,就像雨翠说的,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
  
  一个是环城巨富之子,一个是山城名门之女,怎么会结下了这一段孽缘?
  
  陈衍的父亲陈怀冲在年轻时,不过是一个码头运货的穷小子,沈明漪的父亲在码头遭抢,陈怀冲见义勇为,救下了沈父的箱子,沈父感激之余与其交谈,发现陈父虽然衣衫破烂,但是眉清目秀,言谈举止也颇为大气,起了结交之意,竟当场将行李箱中那幅险些被抢的画赠给了陈父。
  
  这就是现在叱咤整个环城的航运大亨发家的开端。
  
  陈父感谢沈父的知遇之恩,与沈父结拜为兄弟,沈父颇为看重这个义兄弟,把自己的小姨子也介绍给陈父做妻子。
  
  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深,后来陈衍和沈明漪出生之后,就顺理成章地订下了亲事。
  
  对于陈衍来说,他是绝对不能接受这门莫名其妙的亲事的,就算他的父亲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沈家对他们有知遇之恩,没有沈家的帮忙,就没有他的今天,就算沈明漪是自己的表妹,他怎么能拿自己的婚姻来当作报恩的工具?
  
  他虽然心里是极度地不赞同,但在火车站上,他仍然保持着十分耐心的风度翩翩的姿态,陪母亲等候着这位传说中十分适合做妻子的闺秀表妹。
  
  沈明漪靠着火车的窗子看到了这位造成原主一生悲剧的男人,他的个子很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俊秀的脸庞上是温和多情的笑意,低着头与自己的母亲说着俏皮话,尽管他心里可能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但是他一点不会让人看出来,无疑,这是一位一眼看过去就很讨人喜欢的出色青年。
  
  皮相已经如此不俗,如果他再对你温柔体贴,小意关怀,时不时地再说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暧昧话语。
  
  那么,要俘获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应该是十分容易的。
  
  就像原主那样,一头栽进万丈深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姐,火车已经到站了,您不下车吗?”列车员过来打断了沈明漪的思绪。
  
  沈明漪收回目光,轻轻地回过头来,矜持地对列车员点点头,眼角慢慢垂下,在洁白的脸上形成一片扇子般的阴影,“抱歉,我这就下车。”
  
  列车员不知怎么地涨红了脸,有点后悔刚刚出声打扰这个美丽的小姐,其实他已经看那位小姐好一会了。
  
  火车到站后,她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幽幽地望着窗外的人群,清丽的侧脸像一朵幽静的百合花,不知是谁有幸让她驻足观看?要不是他要下车去填表,也许他愿意看着她一下午。
  
  赵书曼有点着急了,她眼睛紧盯着火车门,下来的一个个人都不是她要等的,她着急地拉起儿子的袖子,“衍儿,怎么回事,你表妹是不是这辆火车,怎么还不见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人要是真的不见了才好呢,陈衍有些恶劣地在想,面上却仍然温声劝道:“母亲,放心吧,人还没全下来呢,说不定表妹马上就下来了。”
  
  这时,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话,车厢里下来了一个女孩。
  
  先是一个小小的细白绸缎鞋尖,在淡绿色的袄裙下探出头来,优雅地踩在了下车的梯子上,然后是一团乌黑的云鬓,插着碎玉一般的步摇,她低着头不急不缓地下着梯子,等站定以后,轻轻地抖了抖袄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新月一般细致的眉毛,乌黑的眼珠嵌在瓷白的脸上,小而薄的嘴唇,她就像是仕女图上走下来的,如醇酒一般隽永。
  
  陈衍呆住了,他没想到,在新华夏,还有这样古板的女人,完全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嘛。
  
  这时候,沈明漪笑了起来,她的脸上长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便显得天真可爱,在她那矜持的外表下,显现出少女的活力,有一种矛盾的美。
  
  赵书曼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沈明漪,心肝宝贝地叫着,“我的宝贝明漪,你可想死姨母了。”
  
  沈明漪任由姨母抱着她撒娇卖痴,过了良久,才拍拍姨母的肩膀,轻轻地说道:“姨母,表哥看着呢。”
  
  被点名的陈衍抬头看了沈明漪一眼,立即奉送一个招牌的温柔笑容,沈明漪也回了一个浅笑,只是面上的表情,绝没有像对姨母那样的亲近,她的笑容里包含着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距离感。
  
  陈衍心想:不愧是名门闺秀,眼睛长在天上,看都懒得多看你一眼,这样的女孩子适合当妻子?他看是适合当祖宗。
  
  赵书曼被侄女一说,脸红了,嗔怪地拍拍沈明漪的肩,又向站在一旁的陈衍招招手,“出门前不还惦记着要见表妹,怎么见了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说了。”
  
  陈衍适时地红了脸,“哪有啊妈,有你这么拆儿子的台的吗?”其实心里已经腻味地不行,然而面上还要讨母亲的欢心,余光一瞟那位表妹,却见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注意到他热切的眼光后,那位表妹终于纡尊降贵地把眼神放在他身上,她的眼珠极黑,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好像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似的,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依然是那么疏离,淡淡地一句,“表哥好。”
  
  “嗯,你好。”陈衍有点生气了,这是一种自尊被冒犯的怒气,一个不让他中意的未婚妻姿态却那么高,他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赵书曼知道儿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准是又对这门婚事有意见了,于是立刻打着哈哈,“别站着了,走走,快上车,咱们快回家。”
  
  沈明漪欠了欠身,细声道:“姨母先请。”
  
  赵书曼一手勾起侄女,一手勾起儿子,“跟姨母还客气什么,咱们一起走。”
  
  身后的管家连忙上前接过沈明漪的行李,沈明漪对管家轻轻地道了声谢,管家受宠若惊地上前面开路。
  
  一路上,赵书曼左右两边逗着两个孩子说话,她精神高涨,十足卖力,誓要在沈明漪和陈衍之间搭起一座桥来,两个孩子对她是一模一样的轻浅笑容,一个矜持,一个温柔,虽然车里是一团和气,不过她总觉得气氛好像不是那么融洽呀。
  
  这样古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门口,一下车,赵书曼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这样有些莫名的心虚,好在门口等候的佣人们缓解了她的尴尬。
  
  以雨松和雨翠为首的丫头佣人们,乌泱泱地撑起伞来,在陈园门口用油布伞撑起了一片黄色的天空。
  
  陈衍下车以后,绅士地接过其中一个丫头的雨伞,为母亲打伞,赵书曼却一个闪身进了别的佣人的伞,笑眯眯地冲着儿子吩咐:“多照看照看你表妹。”
  
  雨松在后面踮着脚想看看这个表小姐,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那样名门闺秀的样子,像她,长得也挺漂亮,她们弄堂的都说她看上去就像个大小姐。
  
  陈衍听了母亲的吩咐,脸上笑容淡了些,但仍然把伞轻轻地往车门上一课靠,向里头招呼道:“表妹,请下车吧。”
  
  出乎他的意料,车门里竟伸出一只瓷白细腻的软手,矜持地伸着,似乎是等待别人搀扶,紧接着是他听了一路的细细声音,“劳烦了。”
  
  他心里一动,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好笑,牵起她的手,柔声说道:“表妹小心。”
  
  那双手一被牵到,便僵住了,是真的僵住了,一点反应也没了,玉雕般的手指直直地扎在他手心里,又痒又凉。
  
  正在他不耐烦,想使劲把这个金贵的闺秀拉出来时,沈明漪下车了,她的动作很优雅,脸上也很淡然,看上去丝毫没有手上僵硬的感觉,甚至点了点头,轻声道了谢,“谢谢表哥。”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抽走了被陈衍松松握着的手。
  
  这架势,像他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多握一秒都不行,嗤,大小姐。
  
  赵书曼连忙牵起沈明漪,冲儿子挤挤眼睛,对沈明漪笑道:“快进去快进去,看看姨母给你布置的房间你喜不喜欢。”
  
  沈明漪点点头,亲热地挽着姨母的手往里走去。
  
  陈衍笑了笑,摇了摇头,感情现在自己成了外人了,正迈步跟上,突然看到他这个表妹的耳朵怎么红了。
  
  那小巧的耳廓红透了,透明的能看清里面的血丝,在她瓷白的侧脸上,那绯红的耳朵显得那么突兀,她仿佛是感觉到他看她了,微微侧了侧头,看了跟在后面的陈衍一眼。
  
  眼神一交汇,她镇定地回过头去,仍旧轻声细语地对姨母说话,只有陈衍看到,那双耳朵更红了,仿佛要滴出血一样的红。
  
  原来,她不是在高高在上的故作姿态,她是在害羞吗?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2   雨松撑着油纸伞紧紧地跟在少爷后面, 心里有了考量, 这表小姐, 真是奇了, 那气度姿态, 真是从未见过的出尘, 仿佛是笔画玉雕的人儿, 看夫人少爷护的这么紧,恐怕是板上钉钉的少奶奶了。
  
  她一定要好好在这位未来少奶奶面前表现一番,好得个脸, 以后哪怕分一杯羹也紧好。
  
  雨翠眼珠滴溜溜地看了雨松一眼,心里快活极了,瞧她那脸色, 活像煮熟的鸭子飞了, 也不想想,这鸭子是你那烂牙口吃的下的吗?
  
  也就阿良这个死瞎了眼的对这个贱蹄子另眼相看。
  
  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屋, 赵书曼脚也不停地拉着沈明漪上楼看她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极典雅, 赵书曼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的性子, 花足了功夫, 照着山城的书香大气布置, 红木雕花的大床上一床淡色的绸缎被子, 精巧地绣了细密的花纹,梳妆台上各种胭脂水粉摆了一台子,赵书曼笑了笑, “不知道你爱什么粉, 就捡时兴的都买了些,”又仿佛不经意地指了指跟在身后的陈衍,“你表哥也出了不少主意的。”
  
  沈明漪听了,微微抬头,向陈衍点点头,“多谢表哥。”
  
  对女人的胭脂水粉这么了解,怕不是个天天凑在温柔乡的公子哥。
  
  她心里看得明白,原主当时可是又羞又悸,一个大男人,为她屈尊去捡买女儿用的胭脂水粉,不知怎么,又挑选得那样合她的心意,难道真有心有灵犀一说?
  
  以后的日子里,原主每次用那些胭脂水粉时都想起那温柔细心的表哥,眼前似浮现起他细心挑拣的样子,心又陷了一分。
  
  陈衍现在对这个表妹面上的冷淡已然不恼火了,他就爱盯着她那透露真正心思的耳朵。
  
  啧,又红了,怕不是要烧起来了。
  
  想到这,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了,“为表妹办事,衍心甘情愿,何足言谢。”
  
  果然,这怕羞的表妹羞的脸也转过去了,这下不止耳朵,连露出来的那一截细细的脖子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屋子里的人看到这表哥表妹的情形,都发出阵阵调笑声,赵书曼笑得最畅快,她就说,车子上那尴尬的气氛肯定是错觉。
  
  这俩人,就是天生的一对,她就知道,只要见了明漪,这个臭小子哪有不喜欢的。
  
  而这“天生一对”的两个主人公,一个心里轻佻地想着如何逗这个名门闺秀害羞丢丑,一个心里盘算着如何给这个花花公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某种意义上说,果然是“天生的一对”。
  
  人散了之后,沈明漪关上门,开始收拾行李,把衣柜一打开,满衣柜的漂亮洋装和旗袍,真是光华璀璨美不胜收,轻轻一摸,触手绵软丝滑,仿佛要化开似的,都是顶尖的料子,拉出来一看,大眼看上去大约是合身的。
  
  真体贴。
  
  毫不留情地把满柜子的时髦衣服全部拿出来扔到沙发上,沈明漪再一件一件地仔细把自己带来的袄裙挂在衣柜里,理好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
  
  她可是封建古板的大家闺秀,那些旗袍洋装她一件都不会穿。
  
  这一柜子的衣服其实是陈衍给的下马威,他故意在母亲面前揽下了购置衣物的差事,让不知其然的母亲心花怒放地夸他上心,是,他是上心,不过他上心的是怎么让这个女人知难而退。
  
  他到百货商店,买来最新潮时髦的旗袍和洋装,不是为了讨她的欢心,而是来提醒她,嘲笑她,你是个古板的封建女人,你与我根本不相配!
  
  原主看到这一柜子从未穿过的旗袍洋装,感到无所适从之余,心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自卑。
  
  在山城,她是全城女子的典范,个个夸她温雅大方,举止得宜,是一等一的顶尖人,可是这些旗袍洋装,是她只听过从没见过的衣裳,袖子这样短,裙子下摆还开了这么高的岔,她没那个勇气去穿。
  
  环城与山城,怕是不同的吧?
  
  说她保守也好,封建也罢,对这些十六年来从未尝试过的东西,她既惶恐又有些渴望。
  
  就像对她这个未婚夫,她不傻,她何尝看不出他温情脉脉下隐藏的逗弄,只是,她渴望,渴望那逗弄调笑之下是一颗爱她的真心。
  
  真傻,一个男人,怎么会对自己压根看不上的女人动真心呢?
  
  既然你瞧不起我的古板封建,我就要让你看看我有多无坚不摧,任你如何温柔攻势,我也滴水不漏。
  
  陈衍坐在楼下,第一次这么期待晚餐,他在想,那个害羞的表妹会不会换上他准备的旗袍洋装呢?估计是不敢的,恐怕一看到那些短袖短裙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吧,想想就好笑。
  
  陈园少爷脸上浓郁的笑意感染了一圈的丫头佣人,搅乱了一池的春水,而他却不自知,或者知晓了,也毫不在意。
  
  楼梯上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陈衍马上回身,原来是母亲,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赵书曼款款下楼,冲陈衍挤眉弄眼地笑了一通,“那么着急,想见谁呀,”说完伸手遥遥一指楼上,“想就自己去叫。”
  
  陈衍也不辩驳,拢拢衣襟,大方地一笑,“我去叫表妹下来吃晚餐。”他要第一个看到她窘迫不堪的样子。
  
  她的房间在幽静的三楼,除了一间书房,其余都是客房,一上去,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陈衍站在门外,心里竟然有一丝紧张,怎么,在这个大小姐面前,还矮了一头不成?稳了稳呼吸,轻轻敲了敲门,“表妹?是我。”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只余了一条小缝,露出半张清丽的脸,“表哥,什么事?”
  
  陈衍靠在门边,挑着一双桃花眼,“表妹,怎么?不愿意给我开门?”
  
  听了这话,里面的人低了低头,把门缝开了,那张清丽的脸露了出来,她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袄裙,显得清新怡人,冲他微微地一笑,“表哥,请进。”转身时,那蓝色的裙摆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陈衍的笑容在看到堆满沙发的旗袍洋装时僵住了,他一件一件挑选的整个环城最时髦的时装就像垃圾一样堆在沙发上。
  
  这里面任何一件衣服都能让环城的那些姑娘们欢喜惊叫。
  
  她就这样毫不在意地丢在一旁,甚至都没好好放,很明显是被随手一扔扔在那的。
  
  沈明漪回头看到陈衍紧盯着沙发,招呼道:“表哥,怎么了?”
  
  陈衍几乎连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了,只能硬邦邦地说:“这些衣服你都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不过不是现在就喜欢。
  
  沈明漪惊讶地说:“这些衣服难道是为我准备的吗?我以为是房间原来的主人留下的,所以就都收拾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这料子这剪裁这一看就是簇新的衣服,会是别人穿剩下的?再说了,陈园哪来的女孩,就是她母亲,也不会穿这么鲜嫩的颜色,陈衍怀疑这个表妹是在故意嘲弄他。
  
  但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很惊讶,甚至有些懊恼,那细长的眉微微蹙了起来,有些忐忑道:“对不起,表哥,请你不要告诉姨母,等会儿我会再收拾好的。”
  
  陈衍脸色好看了些,温声道:“这些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合不合身,如果不喜欢就叫佣人扔了,免得再收拾了。”
  
  沈明漪叹了一口气,“不管喜不喜欢,总是姨母的一片心意,长者赐,不敢辞。”
  
  陈衍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意思,“那表妹,是不喜欢了?”
  
  沈明漪似乎有些害羞,低着头半晌不言语,细声细气地说了什么,陈衍没听清,又靠近了些,“表妹说什么?”
  
  对陈衍的靠近,沈明漪又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鼓起勇气说道:“奇装异服,我不喜欢的。”
  
  陈衍扶着额头笑了,是气笑的,“奇装异服?今天我母亲穿的旗袍也是奇装异服了?”
  
  沈明漪慌忙摆手,着急地辩解道:“姨母穿着,自然大方得体,可我在山城从未穿过,实在是不习惯。”
  
  如果她装模作样,打肿脸充胖子,他一定拆穿她的谎言,但她大大方方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陈衍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是啊,她来家中做客,母亲如此偏爱她,若她说不习惯穿那些,母亲绝对不会强逼她穿旗袍洋装。
  
  毕竟她是山城的闺秀,老派的女子。
  
  想到这儿,陈衍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干巴巴地说:“不喜欢等会就叫佣人处理了,母亲让我叫你下楼吃饭。”说完,不顾风度,转身欲走。
  
  沈明漪着急地一把拉住陈衍的袖子,陈衍吃惊地回过头来,却听她道:“以后这种小事佣人来就可以了,不劳烦表哥了。”
  
  陈衍扬了扬唇,“如你所愿。”微一用劲,拉开袖子离去。
  
  赵书曼高高兴兴地看儿子上楼,久等不下,以为两人在楼上腻歪,却见到儿子一个人冷着张脸下楼,而沈明漪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注意到她打量的眼神,还给了她一个安稳的笑。
  
  赵书曼心里气急,这个祖宗,是又要犯他的驴脾气了,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没想到,陈衍沉浸在挫败感中,压根没接受到母亲的警告,如风般下了楼,好像在逃避后面人的追捕似的。
  
  后面“追捕”的人倒还是不紧不慢地下楼,淡蓝色的裙摆像云一般缓缓飘下,说不出的优雅动人。
  
  沈明漪对着姨母又露出了真心的甜蜜笑容,“姨母,实在抱歉,叫你好等。”
  
  赵书曼连忙上去拉住沈明漪的手来,爱怜地轻拍两下,“哪里怪你,不知道你这表哥在楼上与你说些什么,耽误了你吃晚餐的时间。”说完,又给儿子递了个眼神,示意“快与你表妹说话”。
  
  可惜,陈衍又叫她失望了,只是懒懒地点了个头,“母亲,抱歉,开饭吧。”
  
  赵书曼心里气呕,对侄女仍然温柔关爱,拉着沈明漪入座,“赶紧开饭吧。”
  
  陈衍懒洋洋地跟了上来,打定主意对这不讨喜的表妹不理不睬了。
  
  饭桌上全靠赵书曼张罗起了一个还算热闹的晚餐,沈明漪还是很给面子的,无论自家姨母说什么,都能接上一两句话,甚至还主动讲了一个山城流行的笑话,倒叫陈衍多看了她几眼。
  
  晚餐快结束时,赵书曼说道:“明漪啊,这两天你在环城可要好好逛逛,难得来两天,可别虚度了,到时候让你表哥带你出去玩。”
  
  这次陈衍应承下来了,“是啊,我来给表妹当挑夫。”说完,笑着看向沈明漪,“就是不知道表妹赏不赏脸了?”
  
  等我带你去歌舞厅好好见识见识,洗洗你身上的迂腐味。
  
  好像压根没有察觉到陈衍恶意的样子,沈明漪高兴地点了点头,欢快地向赵曼书说:“不知道环城有没有定做袄裙的铺子?”说完,又感觉自己失言了,补救似的道:“我不是不喜欢姨母准备的那些衣裳,只是想另外做些袄裙。”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3   赵书曼不明所以, 下意识地去看儿子, 一看到陈衍拿筷子的手顿住了, 立刻想到是他中间又干了什么好事。
  
  为了保住儿子的脸面, 赵书曼决定背下这个黑锅, 试探地问, “姨母准备的衣服哪里不合适吗?”
  
  沈明漪低头道:“不是姨母准备的不好, 是明漪实在没穿过那些衣服,袖子短,裙边还开着衩……”
  
  “啪”的一声, 赵书曼怒气冲冲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吓得沈明漪拍胸口,赵书曼连忙心肝宝贝地安抚, “明漪, 吓着你了。”
  
  赵书曼边替沈明漪轻拍着肩,边生气地说道:“这件事是姨母不对, 偏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不懂事的人去做, 做事情没规没矩, 一点分寸都没有, 等你姨父回来, 非让他好好收拾那人一顿。”
  
  “不懂事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夹菜, 心里不禁怀疑这个表妹是在告黑状,看她无辜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这衣服是他准备的。
  
  所以,难道这就是天生的不对盘?
  
  命里克我。
  
  “陈衍, 你明天带表妹去城东的苏记去裁几件衣服, ”赵书曼懒得拿正眼去看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只是严肃地吩咐,对着沈明漪又是耐心的笑脸,“苏记,是我们环城裁衣服的老字号了,不上门做,专门要客人去订做,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做的还是不错的,顺便也在城东逛逛。”
  
  沈明漪乖巧地点点头,“都听姨母的。”说完,顺便给陈衍再上个眼药,“表哥如果忙的话,管家带我去也好。”
  
  赵书曼听了就横起眉毛,瞪着陈衍道:“你有什么事可忙的吗?”
  
  陈衍放下筷子,夸张地摇摇手,“岂敢岂敢,陪表妹裁衣,天大的事也得放一边了,表妹可千万千万要给我个机会。”把“千万千万”说得极夸张,拉长了音,做足了要讨好的样子。
  
  虚伪做作。
  
  沈明漪抿嘴笑了笑,不作答,表示默许。
  
  吃了饭,本来依赵书曼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去花园散散步,培养培养感情,现在她另有打算了,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臭小子,否则不知道得把明漪欺负成什么样。
  
  “你说,你买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赵书曼怒气冲冲地踱步,对这个儿子她是一点办法也没,在这件婚事上,老是阴奉阳违的。
  
  陈衍无辜地摇摇头,那张俊俏的脸上显出少年的秀美,十足的真诚,“我买的都是环城一等一的时髦服饰,哪里是乱七八糟了?”
  
  赵书曼狐疑地看着儿子无辜翘起的嘴角,试图从那张纯良的脸庞上找出撒谎的痕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明漪从小在你伯伯那读的都是孔孟,受的都是传统教育,这些个时髦衣服,她哪能穿得了。”说完白了陈衍一眼,“看你平常对女孩子个个心思摸了个透,怎么对自个的表妹如此糊涂。”
  
  如果只是表妹,自然是样样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可惜这个表妹,是冲着他妻子的身份来的,这可怪不得他“糊涂”了。
  
  又卖了几句好,好险在母亲手底下过关了,看来装无辜确实有用,哈,看来跟小表妹学的这招还挺管用。
  
  陈园的小花园真美,即使是在还阴雨绵绵的三月,冬天的气息还没过去,花园中已经精心移植了不少花卉。
  
  沈明漪坐在一个精巧的秋千上,轻轻摇晃想着心事,身后传来些微的脚步声,侧头一看,是那个丫头——雨松。
  
  身为陈园的丫头,都是统一穿着简单大方的服饰,很难有女孩子能穿得出众,这个丫头精巧地编了两个麻花辫,盘在耳侧,头上还戴了简单的靛蓝色头饰,再加上她身量发育的不错,在一众相同穿着的丫头中可以说是脱颖而出,怪不得自视甚高,心也大了起来。
  
  雨松被沈明漪定定看她的眼神吓住了,那琉璃似的眼珠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里所想的一切,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儿,强笑着道:“沈小姐,天气凉,少爷来让我给您送件斗篷。”说完,把手上银色的斗篷展开。
  
  明漪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不在意地说:“你替我披上吧。”
  
  雨松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怯怯地说:“是。”动作轻柔又麻利地替她披上了斗篷,披完以后马上退下了。
  
  匆匆走到走廊的拐角处,雨松才把吊着的一口气放了下来,这表小姐,长得像画上的公主似的,怎么气势那么吓人,本来想好好说几句讨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雨松跺跺脚,懊恼地走了。
  
  明漪摸了摸肩上的斗篷,嘲弄地笑了,还是那么自作聪明。
  
  前世,这个名叫雨松的丫头认定了沈明漪能当上陈园未来的女主人,费尽心思地讨好她,在她面前不知替陈衍做了多少陈衍没吩咐的事,说了多少陈衍没想说的话,可以说原主沦陷在陈衍温柔乡的路上,这个丫头的推波助澜也功不可没。
  
  更可恶的是,在她被陈衍无情抛弃时,原本或许她会黯然神伤地回到山城,继续做她的大家闺秀,而这个丫头,却不甘心白白讨好了她这么久,串通自己在府中做厨娘的干娘,到处闲言碎语,逼得她不得不留下,让她痛苦抑郁。
  
  一个丫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竟是原主走向死亡的开端。
  
  瓷器,固然名贵,却只要一只小小的老鼠就能把它磕碰得遍体鳞伤。
  
  今世,她才是沈明漪,她不会做一件名贵易碎的瓷器,而要用自己的心,用别人的情,做一件无往而不利的兵器。
  
  陈衍正翘着腿想着明天怎么对付这个不讨喜的表妹,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大半夜的,谁啊,难道是母亲又派人来吩咐他什么,真是麻烦,他不耐地扬声道:“进来!门没锁。”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打开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衬衣,正侧靠在窗边的沙发旁,露出漂亮的脸部线条,长长的双腿交叉着,不同于白天的温柔多情,夜晚独处的他显得肆意潇洒。
  
  “表哥……”
  
  又出神想着怎么整沈明漪的陈衍出乎意料地听到“受害者”的声音,本能地弹了起来,吃惊地向门口望去。
  
  沈明漪看到惊讶的陈衍,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这是她今天对陈衍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脸上浅浅的酒窝盛满了俏皮的笑意,“表哥吓着了吗?”
  
  这下脸红的该换成陈衍了,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到她会再晚上出现在他的房间,平日里的花花公子的手段全忘了,只能凭着本能有些无礼地说:“你来干什么?”不是大家闺秀吗?怎么晚上一个人来男人的房间!还笑得那么甜……
  
  面对陈衍的突然无礼,沈明漪依然笑着,甚至笑得更甜蜜了,扬了扬手上的斗篷,“我来还这个。”
  
  陈衍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件银色的斗篷,这不是他的吗?怎么会在她手上?陈衍才刚刚从见到她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现在又陷入了迷茫。
  
  那甜蜜的笑意有些淡了,沈明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道:“这不是表哥让丫头送来小花园的吗?”
  
  陈衍整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对方甜蜜的笑容蛊惑了,他呆呆地接了一句,“哪个丫头?”
  
  沈明漪伸手在耳畔比划了一下,“一个辫子盘在耳侧的丫头,”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个屁!陈衍刚刚在想或许是母亲用自己的名义送了件披风,没成想是自己房里的丫头,那就不会是母亲了,怕不是自作主张,看来他平常对那些个丫头佣人太宽和了,竟然敢做他的主了,陈衍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是谁了。”
  
  “那……”沈明漪迟疑道:“这披风,不是表哥送的吗?”
  
  陈衍不知该回答是或者不是,他想让她知难而退,可不想做得太明显难看。
  
  只是沈明漪也不是个蠢人,前后一想,大概也就明白了,脸上完全没了笑意,只是淡然地勾起嘴角,“还是多谢表哥了。”说完,放下斗篷,微微欠了欠身,离开了。
  
  又是那样的表情,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可以笑得那么甜美……陈衍突然想到,这门婚事,或许,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吧?
  
  不过眼下,先要敲打敲打房里那几个不安分的丫头。
  
  第二天,陈园上下的丫头佣人都知道,少爷原来房里一个伺候了三年的丫头因为犯了错,被赶到了厨房做帮厨,这个消息可急坏了阿良,他着急道:“少爷一向宽厚,怎么会对雨松这样无情!”
  
  本来说得正高兴的雨翠气鼓鼓地踩了阿良一脚,“少爷做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当然是雨松犯了大错,才让一向宽厚的少爷都发了脾气!”
  
  “不会的,雨松做事那么周全,怎么会犯了大错?”
  
  “行了行了,犯错的是我行了吧,我这就去厨房替你把你的雨松换回来!”雨翠哭着跑开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阿良在门房着急地抓脑袋。
  
  这个消息,沈明漪也知道了,被赶到厨房了吗?有什么,她还有干娘可以照应她,这才刚刚是一个开始,她想做梦,就让她做到美梦成真好了,自己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今日是昨晚计划好的,陈衍陪着沈明漪去城东的苏记裁衣裳,陈衍越发觉得自己自作自受了,若是一开始就好好采办衣服,也不用今天还要做陪客。
  
  赵书曼一早就被太太们拉去打麻将了,这是太太间的交际,雷打不动,只能一再地连吩咐带威胁地警告儿子要好好对表妹,别再整什么幺蛾子,若是今天表妹满意了,他故意买旗袍时装的事就一笔勾销,否则就要在他父亲面前狠狠地告他一状。
  
  都拿告黑状来威胁了,陈衍哪里敢不从,早早地在楼下等着沈明漪来用早饭。
  
  只有两个人的餐桌显得很安静,在这种安静中,陈衍竟然觉得很舒服,主要是沈明漪,她的态度从容自若,仿佛她过去的十六年每天一醒来就在陈园用饭,偶尔两人眼神交汇,她也平淡得很。
  
  怎么像多年的夫妻似的?陈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急地吃完下桌了,也顾不上沈明漪还在不紧不慢地用餐了,从见到这个表妹起,他的风度就好像是喂狗了一样,不知不觉做了许多他平常压根不会做的失礼的事。
  
  索性先到门口等着了,陈衍靠在门口耐心地等着,下定决心今天要重拾自己的绅士风度,或许也可以直接跟这个表妹谈谈这件婚事?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门房的阿良忍不住叫道:“少爷,阿良想问您件事。”
  
  陈衍打量了阿良一眼,懒懒地说道:“问吧。”他可不至于在下人面前都失了风度。
  
  阿良鼓足勇气道:“请问雨松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赶到厨房?”
  
  陈衍一听就忍不住要发火,又想到所剩不多的风度,矛盾之下,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幸好,这时沈明漪来了,她轻淡的声音缓解了门房一触即发的冲突,“表哥,咱们走吧。”
  
  陈衍压着怒气,沉声道:“走。”说完,又懊恼自己又忘了风度,补救般地说了句,“女士优先,表妹先请。”
  
  沈明漪点点头,冲呆愣在一旁的阿良也点点头,全作招呼。
  
  阿良昨天出去办事了,没在陈园,今天一回来就知道两个消息,一是雨松被赶到厨房,另一个就是园子里来了位金贵的表小姐。
  
  这个表小姐,长得真像上回少爷买回来的古画上的人儿……
  
  陈衍看着阿良直愣愣盯着沈明漪的眼神,还是没憋住火气,“发什么愣,还不快让开。”阿良慌忙闪开,沈明漪走在前面,陈衍走在后面,经过阿良身旁时,警告地说道:“我对男人可没像对女人那么客气,雨松是被赶到厨房,你若是犯错,我就把你赶出陈园。”
  
  阿良傻眼了,他,他没犯什么错呀。
  
  车上陈衍烦躁得要命,浑身都不舒服,这个表妹,昨天没觉得,今天俩人坐在一起,她身上……怎么那么香……
  
  那一股如雨后雾气般清浅的香味萦绕在他身侧,原本是该让人感到平静舒服的味道,他却忍不住皱了眉。
  
  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沈明漪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表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陈衍硬邦邦道,“有点晕车。”说完,不耐烦地冲司机说:“老许,你能不能开稳点!”
  
  老许:少爷,我开得很稳啊……
  
  受了一早上气的陈少爷终于在看到沈记门口的大头兵时彻底爆发了,“你们堵在这儿在干什么!现在是民主社会!商铺还有不给人进的,我看你们是仗着有两杆子破枪无法无天了!”
  
  门口的两个兵面对怒气勃发的青年人,面不改色地站着,两手牢牢地挡住门口,就是不让进。
  
  沈明漪在车里看着外面跟大头兵吵吵嚷嚷的陈衍,突然灵光一现,在环城带兵封店的,莫非是……
  
  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着鹅黄色洋装的少女跳了出来,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圆圆的杏眼,可爱极了,那身洋装和穿着的高跟鞋又显得她十分时髦,像是巴黎街头的娇小姐,这位娇小姐指着门口的两个兵,命令道:“你们快把枪放下,这是民主社会,哪还有不让人进铺子的!”
  
  说的话,倒是跟陈衍相似极了。
  
  沈明漪在车里不禁失笑,这俩人,难道真是天注定的一对不成?
  
  “胡闹。”娇小姐身后又跟出一位穿着军装的伟岸青年,他一出现,那两个兵立马立正敬了个礼。陈衍的个子已经很高,而这人,看上去比陈衍还高一些,健美的身材,冷峻的面容,眼神极冷地看着一旁吵闹陈衍,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4   娇小姐像是没看到青年冷峻的眼神似的, 撒娇道:“爸爸, 一个人逛铺子多没意思, 他们想进, 就让他们进嘛。”
  
  什么?陈衍吃了一惊, 这个气势逼人的青年, 是这个女孩的父亲?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女儿?
  
  青年不为所动:“你进去,先把尺寸量好, 穿得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陈衍不服气,一是为青年的霸道封店,二是为青年对这个时髦女孩的攻击, 洋装高跟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不过第二点, 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只就第一点据理力争:“苏记在这儿开门做生意, 阁下凭什么一个人封店。”
  
  冷峻的青年上下打量了陈衍一下, 那像看什么货物的眼神让陈衍十分不适, 默念了好几遍风度以后, 才忍下来, 青年嘲弄地说道:“怎么, 你要在店里给自个儿做一件袄裙?”
  
  噗嗤,沈明漪忍不住在车里笑了。
  
  没想到青年的耳朵极灵敏,一把拉开车门喝道:“谁在车里!藏头露尾地在那看笑话呢。”
  
  即使被突然拉开车门, 沈明漪仍然八风不动地端坐着, 映入夏仰宗眼帘的是一个他梦中才会出现的女子,柔美的脸孔,如玉似雾,像是他苦苦收集的涉都美人图里的涉都美人从画中走了下来,原本刻板的美人活了,那清凌凌的眼珠微微转过来看着他,清澈地像一汪山间的清泉。
  
  她笑了,脸边露出一个酒窝,夏仰宗心神俱摇,她不该长一个那样甜美的酒窝,像盛满了琼浆,原本她是一团冷雾似的美人,只能被虔诚地远观,现在她却突然下了凡,沾了烟火气,让人起了亲近的念头。
  
  沈明漪笑得酒窝深深,“这位先生,想做袄裙的是我,不是我的表哥。”
  
  夏仰宗什么也听不见,他仿若身处云端,三十年了,他第一次尝到这种飘飘然的感觉,眼前只有那个画中成真的美人,朱唇榴齿,含笑望着他,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被夏仰宗高大的身影挡住,陈衍不知车里的情景,只听到沈明漪的解释,不管怎么说,沈明漪是自己的表妹,不能出事,陈衍着急地要去拉开夏仰宗,只是他刚一伸手,就被旁边两个警戒的士兵反手剪住。
  
  “表妹!你要对我表妹做什么!”陈衍大声叫着,奋力挣扎,一旁的夏蕴芝吓得花容失色,“爸爸,你快让他们把人放开!”
  
  夏仰宗终于被外面的尖叫声唤回了理智,不过他没理会女儿的焦急恳求,而是难得优雅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美丽的小姐,请下车。”
  
  沈明漪点了点头,没理会夏仰宗殷勤地准备扶她下车的手,自己干脆地下了车。
  
  夏仰宗从容地收回期待的手,颇为遗憾地搓搓手指,这美人,不知道触碰起来,是不是又冰又凉,就像他那些画似的。
  
  “这位先生,能让你的兵放了我表哥吗?”沈明漪镇定自若地指指被制住的陈衍。
  
  夏仰宗摆摆手,两个兵马上松手,陈衍一个不注意,差点摔了一跤,正要气得骂人时,夏仰宗向沈明漪行了个标准的君子礼,“鄙人夏仰宗,敢问小姐芳名?”
  
  夏仰宗此人,在环城甚至整个华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逞凶斗狠,阴谋诡计,是天生长在他们家族血液里的基因。据他祖父说,他们祖上就是宗先祖手下的一员杀神,一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争狂人。
  
  不过夏仰宗觉得这是祖父在吹牛,因为自己出身草根,在环城说起来没面儿,才非要给自个找个富贵的祖宗,要是祖上真那么显贵,怎么他们家连个族谱都没有。
  
  再说了,那个宗先祖手下的大将不是一平定天下就被宗先祖满门抄斩了,哪来的后代?
  
  真是欺负人家死了不能从坟里跳出来反驳,硬认祖宗。要他说,什么厉害的祖宗都没用,天下,是靠自己打的。
  
  不管夏家是否传承显贵,夏仰宗身上倒的确体现出那位杀神的气质,从小就长了一张旁人看了得吓得尿裤子的脸,看人都拿眼白看,凶狠和无情是从他骨子里浸透出来的。
  
  他祖父经常笑眯眯地说:“这孩子,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爹娘,天降煞星啊,乱世之中,唯他称霸。”
  
  因为从小没爹没娘,他祖父又是个草根兵痞,无人管教,所以夏仰宗长得有点歪。
  
  什么礼义廉耻通通是放他娘的狗屁,刚通人事,就把身边的丫头睡了,睡完以后还砸吧砸吧嘴,不屑地道:“这种事有什么意思,还说是人间乐事,哪里有杀人快活。”转眼就不管这可怜的丫头了。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就只这一次,就怀上了。
  
  睡个把个丫头不算什么,这都搞出人命来了,夏仰宗的祖父就不能不管了,亲自把夏仰宗拴在身边,把那丫头阿芝好吃好喝的伺候起来。
  
  他祖父语重心长地对夏仰宗道:“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你就一事无成,这个丫头,既然有了我们夏家的种,你就必须对她负责。”
  
  夏仰宗感觉十分冤枉,谁说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他就那么一次,觉得没意思,就再没碰过女人了。
  
  听了夏仰宗的反驳,老爷子更忧虑了,“你就不想女人?”
  
  夏仰宗冷笑一声,“没意思。”
  
  老爷子这下得把阿芝当祖宗供起来了。
  
  夏蕴芝出生的那一晚,阿芝难产,生了一夜都没生下来,急得老爷子拜在列祖列宗的排位下恳求,“各位列祖列宗一定要保佑这次一举得男啊,一定啊。”
  
  夏仰宗在产房外吃着蜜桔听说老爷子在那祷告,一下乐笑了,“那又不是我们夏家的真祖宗,能保佑得了吗?哈哈。”
  
  果然被夏仰宗一句言中,阿芝生了个女儿。
  
  老爷子接到消息,在祠堂里气得晕厥,夏仰宗走进血腥气十足的产房,看也没看已经咽气的阿芝,对自己的女儿也只吝啬的给了一眼,评价道:“真丑,像个血葫芦。”
  
  醒来的老爷子抱着幼小的外孙女,愁得一下老了几岁,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这个孙女能继承夏仰宗一半的冷血无情,夏仰宗克死了爹娘,这个孙女好歹克死了一半,当夜老爷子虔诚地求了列祖列宗一夜。
  
  可惜,大约这祠堂里的那些达官显贵都不认可夏家这一脉上赶着的子孙后代,一个都没听到老爷子的祈求。
  
  夏蕴芝个性天真可爱极了,正是每个父亲都想要的心目中理想的甜美女儿。
  
  除了夏仰宗。
  
  女儿出生的时候是蕴字辈,老爷子自个定的辈,还差一个字,去问夏仰宗,夏仰宗随意地说道:“她母亲不是叫阿芝,就芝吧。”难得他还记得那个可怜的丫头叫阿芝。
  
  夏仰宗不爱阿芝,更不爱这个女儿,平常懒得看这便宜女儿一眼,从夏蕴芝出生以后,他连女人都不爱了,虽然他本来就对男女之事淡得很。
  
  经过这个得了女儿的经历,真是让他彻底烦了,这种事又没多大意思,搞不好还得出人命,杀人他在行,出这种人命,他可头疼。
  
  他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老爷子觉得他身上天生已经有当武将的天赋,欠缺的就是那么一点阴谋诡计装模作样,现在不同以前,不仅要打天下,还要治天下,闷头当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臭兵油子成不了大事。
  
  于是那段日子,夏仰宗读书,老爷子带孙女,老爷子一命呜呼以后,夏仰宗嫌家里有个奶娃娃烦得很,托了个友人,直接把幼小的女儿扔出国了。
  
  等过了七八年以后,女儿回国,一见面穿着个到膝盖的小洋装,露出一双漂亮的小腿,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甜甜地叫他“带地~”
  
  夏仰宗见了,本来就冷的脸更冷了,“奇装异服,成何体统。”心里想的是:这他娘的哪来的妖怪。
  
  这七八年的苦学,让他从一个用眼白看人的冷血无情的煞星变成了一个虚伪的将领,骨子里还是那个连多看女儿一眼都嫌烦的王八蛋,面子上,环城都尊称一声“儒将。”
  
  “儒将”二话不说,带着两个兵就押着女儿跑到城东的沈记,封店,买衣裳。
  
  夏仰宗的审美觉醒得很晚,这个人,身上流着的血液都是凉的,他不能欣赏这人世间平常的美丽,除了杀人,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直到祖父去世后,他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张涉都美人图。
  
  祖父坚持自己是宗先祖手下大将的后代,所以爱好收集宗朝的古董珍玩,这副美人图就是藏品之一。
  
  画上的美人是涉都的一个传奇美人,出身高贵,名门闺秀,自小与青梅竹马订婚,却在新婚之夜便成为了寡妇,她伤心欲绝,发誓为夫君守贞,入了寺庙,代发修行,在一次经会时,被画家张生道惊鸿一瞥,自此念念难忘,相思成疾。
  
  张生道死后,弟弟收拾房屋,才发现他藏在墙内作的数十张涉都美人图,画中娇人,姿色天然,占尽风流,一貌倾城,般般入画,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一幅幅画上,笔笔皆为相思。
  
  夏仰宗没有那么深的感受,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要是个活人就好了。
  
  这次夏家的祖宗终于显灵了,这个女人,真成个活人了,还长了一对画上没有的酒窝,真对他的胃口。
  
  陈衍一听到夏仰宗的名字,本来要破口大骂的话硬生生地忍了,他不傻,这个人,陈家惹不起,他吸了一口气道:“夏先生,这是误会一场,既然您要包店,那我们就离开了,表妹,我们走。”说完,拉起沈明漪就走。
  
  夏仰宗一闪身,拦住了两人,那双浸了凉水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衍,仿佛现在才仔细看他似的,不容置疑地道:“你可以走,这位小姐得留下。”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5   陈衍面对这种羞辱, 应当勃然大怒的, 但他被那双浸透着冷血的眼睛看着, 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更别说冲这个人发怒了, 还是那个柔弱的表妹出声道:“夏先生为何不让我们走?”
  
  夏仰宗咧嘴笑了, 难得, 不是那种讥笑冷笑,甚至带了点嬉皮笑脸的意思,“小姐不是要做袄裙, 这没进铺子,怎么就打道回府了?”
  
  被夏仰宗无赖的态度气得都要笑了,陈衍如果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兵痞是什么想法, 那他就是个傻子!
  
  竟然敢肖想他的未婚妻,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身份,真是老牛想吃嫩草, 猪八戒也想追上嫦娥!
  
  完全忘记了自己有多嫌弃这个未婚妻。
  
  “袄裙我们不做了, 请你让开!”陈衍掷地有声道, 夏仰宗不耐烦地瞟了陈衍一眼, 他娘的哪来的毛头小子, 一直在这儿咋咋呼呼的碍事。
  
  夏仰宗想了想, 让开了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陈衍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 狐疑地走到车门边,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一瞬间,静立着的夏仰宗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往车里一推,“碰”的一声甩上车门,厉声对司机喝道:“开车!”
  
  老许不知怎么地,毫不迟疑地就踩下了油门。
  
  可怜陈衍在后座被突如其来的加速害得在车里摔来滚去,“哎呦哎呦”地叫,老许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子,没法思考了,呼吸都憋着气,脑子里只有那句一字一顿的命令——“开车!”
  
  一直七拐八扭卯足了劲开出了好几里,才听到自家少爷狂吼着:“快停车!”
  
  电光火石之间,陈家的车就那样开走了,沈明漪默默无言地看着笑得开怀的夏仰宗,心里实在觉得有些可笑,这是盯上她了?她甚至没费吹灰之力,怎么这个原主记忆中夏蕴芝的大靠山仿佛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
  
  “这位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夏仰宗冲着沈明漪咧嘴笑。
  
  夏蕴芝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这个父亲今天就见了两个钟头,那脸色像冬天的巴黎塞纳河,冷得结冰,她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可他却都不带正眼看她的,连跟她坐一辆车也不肯,好像多看她一眼都伤眼睛,现在居然对着个看上去跟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大献殷勤。
  
  如果夏仰宗知道夏蕴芝在想什么的话,一定对她的想法很认同,看她确实伤他的眼睛。
  
  “沈明漪。”沈明漪简短地答道,“姓名我已告知,麻烦夏先生让让,我想表哥很快会来接我。”
  
  夏仰宗不死心道:“沈小姐不是要做袄裙,今天夏某把苏记包了,沈小姐可以慢慢挑选。”
  
  纵使心机深沉如沈明漪也被此人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也许她应该考虑要不要换个人来借力复仇。
  
  同样震惊的还有夏蕴芝,她瞠目结舌道:“爸爸,你不是说给我做衣裳吗?”
  
  夏仰宗不耐烦地说:“你不是不想做嘛,”家里丫环的衣裳正适合她,反正能把该包的都包起来就成了,这么一想,他马上吩咐两个士兵,“大学,中庸,把小姐带回去。”
  
  两个士兵一齐敬了个礼,“是,将军!”
  
  说完,跟押犯人似的把大呼小叫的夏蕴芝粗鲁地往车上押,完全不顾这是夏家唯一的千金。
  
  好了,闲杂人等都退下了,现在总算清净了,夏仰宗美滋滋地看着沈明漪,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那眼里的凉水早成了一汪温泉,暖洋洋地透出一股骚气,“沈小姐,咱们进去做袄裙?”
  
  没等沈明漪表态,陈衍又杀回来了,他是一个人跑回来的,老许停车以后吓得腿直哆嗦,让他往回开,他抖得车都发动不了,陈衍一个大少爷又不会开车,只拼着一股劲,硬生生地飞快跑了几里,跑回苏记时喘得像破风箱似的。
  
  他也不知道,他拼着的是哪股劲,反正他看到沈明漪还好端端地站在门口,那股劲就散了,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身上穿的西装外套也脏了,不知道是在车里摔脏的,还是在跑的时候撞了别人的摊子蹭脏的。
  
  今天他终于把翩翩公子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他的表妹笑了,那酒窝又盛满了蜜,玻璃似的黑眼珠折射出欢喜的光芒,才认识她短短一天,他已经知道,她的笑容有很多,似冷淡,似羞怯,似甜蜜……
  
  而现在的笑容,是她最美也最吝啬给予他的,一个真心的甜蜜的笑容。
  
  陈衍干涩的喉头突然涌出一股热血,正要说些什么,表妹那张笑颜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人甚至张开了长臂,摆明了要把两人隔开。
  
  夏仰宗被这表哥表妹眉来眼去酸得倒牙,大剌剌地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把两人挡住,嘴巴上闲闲地说:“哥妹授受不亲,沈小姐还是快进去看袄裙吧,一个臭男人,没什么好看的。”
  
  仿佛他自己是个花朵般的香男人。
  
  沈明漪冷冷地瞥了“香男人”一眼,道:“夏先生,从刚刚开始,你就实在无礼极了,今日这个袄裙我是不会做的,请你让开,相鼠有体,人而无礼,夏先生烦请自重!”
  
  夏仰宗被沈明漪一通铿锵有力的话语砸的脑门发晕,说他像老鼠?他这么英俊潇洒,身长八尺,怎么会像老鼠?不过她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比她刚刚笑起来还好看。
  
  他绝不承认是因为嫉妒那个笑容是给别人的男人。
  
  同样被沈明漪这通话砸晕的还有陈衍,说好的古板闺秀呢?怎么胆子比他还大,教训起人来毫不留情,跟他小时候的先生有的一比。
  
  沈明漪可不管两个人怎么想,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夏仰宗臂旁绕过,不避嫌地扶起呆坐着的陈衍,小声道:“表哥我们走。”陈衍傻乎乎地被拉着就走。
  
  夏仰宗呆了半晌,没去追,她说得对,他今天像个老鼠似的,实在无礼,对画上的美人他平素都是珍而重之的,摸也极少摸,摸之前还要仔仔细细地把手里里外外洗个干净,怎么这美人走下画来,他就那么糊涂了,他娘的,读书的时候就不该跳过那些娘们唧唧的情诗。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书到用时方恨少!娘的!悔哉悔哉!
  
  一到了夏仰宗看不见的地方,沈明漪就默默放开了扶着陈衍的手,担忧地道:“表哥,你没事吧?”
  
  陈衍哪能说有事,他要重新把环城公子的脸捡起来,于是他拍拍胸脯,“有什么事,你表哥我健壮得很!”
  
  也不管自己灰头土脸的有没有说服力,沈明漪被他逗笑了,嗔怪道:“穿着皮鞋跑,脚不疼吗?”
  
  在明漪没说之前,陈衍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被她一说,他马上觉得那双平素养尊处优的脚隐隐作痛,却还是强撑着道:“一点儿也不疼。”说完,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还夸张地晃了晃脚,来证明自己没事。
  
  见陈衍的脚没事,沈明漪低头不说话了,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陈衍的脚越来越疼,尤其是脚尖,钻心地疼,估计是破了。
  
  “表哥,谢谢你。”沈明漪鼓起勇气抬头,眼睛亮亮地盯着陈衍,“谢谢你今天保护我。”
  
  保护?他保护她了吗?他好像只是在丢人……陈衍有些羞愧道:“我没有。”
  
  “不,你有。”沈明漪斩钉截铁地说,“你在苏记就想带我离开,也不怕他们的枪,老许带你走了,你还跑回来找我,表哥,你保护了我。”
  
  在沈明漪坚定的眼神中,陈衍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今天的事儿一点也不丢人了,他忍不住对沈明漪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表妹。”
  
  看到他灿烂的笑容,沈明漪却低下了头,“表哥,这是你见到我起,第一次真心的谢我。”
  
  陈衍猝不及防地被震了一震,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沈明漪又炸了个雷,“我知道表哥不喜欢我们的婚事。”
  
  她似乎豁出去了,自顾自地说:“我也不喜欢。”
  
  说完,她又有些羞怯,脸上泛起了红晕,还有些讶异,好像惊讶自己怎么突然跟未婚夫谈起了婚事,可既然开了头,她就忍不住接着说:“在我心里,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俩是自小定下的亲事,我应当接受,可我总害怕,我与表哥……”
  
  沈明漪红着脸,咬了咬牙,“若不是两情相悦,如何能朝朝暮暮?”说完,她的眼眶里几乎泛出了点泪,这些话,能对陈衍说出来,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这也是原主在面对这桩婚事时真实的想法,只是陈衍的温柔暧昧,姨母的强力挽留,自己的骄傲自尊,世人的闲言碎语,还是酿成了一场悲剧。
  
  这些话,原主到死也没机会说,她想告诉所有人,她不是那样不知廉耻,非要赖在陈家,不,她也有自尊,她也有灵魂,她也渴望自由,她也想被爱,这桩婚事里,她没有那么厚颜无耻。
  
  今天,这番话早早地当着陈衍的面说了,说得陈衍又羞愧又生气,他羞愧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一开始,就把这个表妹当成敌对,只肯给她虚伪的好意,没想过她也有自己的考量,而他生气的是,她对这桩婚事竟然这么不看好吗?
  
  难道她心里有了人?
  
  “表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一齐同长辈说,取消这桩婚事。”
  
  沈明漪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陈衍脑海里回荡了一整夜,取消这桩婚事,是他从懂事开始就梦寐以求的,怎么现在胜利的果实近在眼前,他却踌躇不前。
  
  他这是怎么了?那一夜,他脚疼得整晚也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雨松,她是整个园子里最得脸的丫头,却当众被少爷赶到厨房,从今日起,她就不在是少爷房里的丫头了,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替少爷送了件斗篷,少爷就发了那么大的火,她更想不通的是,这件斗篷怎么会被送回?
  
  若她是那个表小姐,收到了少爷特意送来的斗篷,还不得珍藏在衣柜里,时时抚摸,为何她会去送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回答她,只有她自己的泪水打湿了冰冷的枕头。
  
  陈园里睡不着的人很多,而夏公馆的一大一小两个主人也正鸡飞狗跳。
  
  夏蕴芝扯着送来的佣人服扔在地上,“Unbelievable!爸爸就让我穿下人的衣服?他疯了吗?我要见他!”气急的夏蕴芝也毫无战斗力,尖叫着被一群丫头按在床上换衣服。
  
  夏仰宗很有先见之明的把夏蕴芝安排在公馆离他最远的一栋小楼,这样这个没开化的小洋鬼子就吵不着他了,所以此刻夏蕴芝那的闹腾,他一无所知。
  
  切,没读过华夏文化的小洋鬼子,一点规矩都不懂,明天得叫上几个先生好好教教。
  
  他正为另一桩事烦恼,春秋打听消息回来了,那个沈明漪竟然是陈衍的未婚妻子,夏仰宗一听,那张荡漾了一天笑意的脸彻底垮了,饭也吃不下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忧愁地摸摸手上的画,心里有点儿难过,叹了口气,“哎,你竟有一项能胜过她了,你起码是个寡妇。”
  
  要是沈明漪也能死了丈夫,成个寡妇就好了。
  
  他这样的文明人,总不能叫他去夺别人的妻子吧?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6   “文明人”夏仰宗在书房对着画像发了一夜的痴, 终于对自己认命了, 痛斥了自己的虚伪, 检讨自己读书读傻了, 夏仰宗, 你就是一个天生不知廉耻的王八蛋, 抢别人的妻子又如何。
  
  更何况, 未婚的妻子也能算数吗?他要她,就这样理所当然,如同前世说定。
  
  下了决心的夏仰宗浑身松快, 一个晚上没睡一点也没影响他的精神,他天生就比别人多更多的活力。
  
  以前这些活力只能用在打战上,现在他可以把这些旺盛的精力花在追女人身上, 一想到那个女人, 他本来十分的劲立即变成了十万分。
  
  真稀奇,从前别人跟他说搞女人很快活, 他试了, 一点也不快活, 现在他光靠想如何花心思讨好追求这个女人, 就觉得快活极了, 这要是真娶进家门……
  
  夏仰宗觉得有点儿头晕, 一大早不适合做这么激烈的想象。
  
  笃笃笃,春秋敲响了书房的门,他们的主人一个晚上都静静地在书房里,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春秋不厚道地想:拿着那宝贝画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 这画,该被摸破了吧。
  
  然而画还是完好无损地挂在那,不像是被过度抚摸的样子,他的主人夏仰宗精神抖擞地瞪着那眼白过多的眼睛,兴奋地说:“去苏记,我们给夫人做些衣裳。”
  
  这回夏仰宗是认真的,夏公馆里每个人都这样觉着,
  
  从没见过夏仰宗出门带上他所有的心腹——“四书五经”,前年攻打樊城那么艰难,他也还是留下了易经和春秋坐镇公馆。
  
  难道这回,比打下那八十万士兵驻扎的樊城还难?
  
  小孟和小礼坐在车队中间的那辆车上,两人一模一样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忧虑神情,他们是双胞胎,从小一起长大,又刻意被安排在一起培养默契,早已心灵相通,两人交流,往往一个说了前半句,另一个马上能接上后半句。
  
  小孟忧心忡忡:“这回将军……”
  
  小礼接道:“病的不轻。”
  
  小孟:“那沈姑娘……”
  
  小礼:“倒了大霉。”
  
  小孟:“将军愿娶……”
  
  小礼:“祖宗保佑。”
  
  俩人对视一眼,欢喜地咧嘴笑了,祖宗保佑,夏家命不该绝。
  
  “四书五经”是夏家一手培养的心腹,他们的信念就是忠于夏家的主人——夏仰宗,对于夏仰宗,他们虽然年龄不大,却有着老父亲般的忧虑,谁让这个夏家的主人一副绝后相呢?
  
  只有个娇滴滴继承不了家业的女儿,又不搞女人,也不搞男人,天天对着幅画发痴,他们有什么想头?
  
  这回好了,只要夏仰宗肯把注意力花在实在的女人身上,他们就有希望看到夏家辉煌的延续。
  
  太棒了,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女人绑回来盖上红盖头,直接往夏仰宗床上一塞,第二天就长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不过这回,夏仰宗好像不准备用那些强盗手段。
  
  易经和春秋看着后座春心荡漾的夏仰宗简直要吐了,是吓吐的,那张惯常凶狠无情的脸上流露出近乎虚幻的笑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傻笑了。
  
  真可怕,他俩一齐打了个哆嗦。
  
  被夏仰宗看上,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夏仰宗是环城的地头蛇,但是一个挺低调的地头蛇,他深居简出,不爱交际,又整天忙着处理军中事物,没那个功夫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环城的人就没几个见过他们环城这尊大佛。
  
  现在苏记的老板可以拍拍胸口,骄傲地对所有环城人说:“我连续两天都见了夏将军,而且我还活着!”
  
  夏仰宗懒洋洋地靠在苏记的柜台边,吩咐道:“把你们这能拿得出手的袄裙款式,照这个尺寸,每个款式做几个素淡些的颜色,送到城里的陈园府上,把账单送到夏公馆就行了。”
  
  苏记的老板讨好道:“不过一些衣裳,哪用得着送什么账单。”
  
  夏仰宗冷笑了一声,“我的女人,用得着你讨好?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少自作聪明。”
  
  这说变脸就变脸的,把苏记的老板吓得够呛,赶紧呐呐地答道:“是是,我不讨好不讨好。”夏仰宗走了之后,苏记的老板摸着脑门想了半天,账单送到夏公馆,袄裙得送到陈园,这陈园不就陈夫人一个女人,难道夏将军看上了别人的夫人?可这尺寸,不太像啊?
  
  苏记的老板猜中了一半,确实是看上别人的夫人,不过不是陈夫人,是陈少奶奶。
  
  春秋在车上忍不住奇怪地问道:“将军,你怎么知道沈小姐的尺寸?”
  
  “叫夫人,”夏仰宗瞪了他一眼,“我当然是量过才知道。”照着画上的一比对,不就知道了。
  
  那天陈衍在苏记遇上夏仰宗,灰头土脸的回来的事儿,第二天终于由老许告诉打了一夜麻将的赵书曼。
  
  赵书曼惊得把打了半个的哈欠咽了下去,又惊又急地问道:“你说什么?衍儿得罪夏仰宗了?”
  
  老许为难地说:“夏将军对少爷很不留情面,而且,对沈小姐……”老许有点为难,吞吞吐吐起来。
  
  “对沈小姐怎么了?你快说呀!”赵书曼急得丝绢都抓破了。
  
  老许还是觉得难为情,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对沈小姐也无礼极了。”
  
  赵书曼急道:“这可怎么办,夏仰宗是不能得罪的,老爷又不在家,我一个女人又不能出面赔罪。”夏家也没个女主人可以交际。
  
  “姨母,”沈明漪缓缓下楼,听到赵书曼要赔罪的话,满脸不赞同,“是那位夏先生无礼在先,为何反要我们去赔罪?”
  
  赵书曼忧虑地说道:“现在这个年头,谁手上有兵谁说的话就有分量,我们陈家做的是货运生意,从各个码头通过,都要过他们那些个军队的关卡,夏仰宗,我们得罪不起,只能委屈自个了,凡事,不是争个对错就算的。”
  
  沈明漪看着姨母蹙起的眉头,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就由我去向他赔罪吧。”
  
  “你不能去!”陈衍急急地下楼,一夜未眠而熬红的眼睛活像个兔子,“他……他是个卑鄙小人,你去向他赔罪,与羊入虎口有何异!”
  
  “衍儿说得对,”赵书曼抓着沈明漪的手郑重地说,“怎么能让你去赔罪,听姨母的,我马上发个电报给老爷,让他拿个主意。”
  
  陈怀冲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赵书曼去楼上发电报,心里懊恼极了,怎么明漪才来了两天,就出这种事,万一处理不好,可怎么向姐姐姐夫交待。
  
  见赵书曼上去了,陈衍焦急地对沈明漪说道:“你可千万别犯傻,那个夏仰宗他可……”大庭广众之下,他涨红了脸,说不下去了,憋出一句——“我们小花园去说。”
  
  如果不是状况不对,沈明漪几乎要笑出来了。
  
  还没有觉醒的陈衍真是可爱,像个多情的傻瓜,如果他上辈子对原主有此刻一半的真心,也许,哈,也许原主还是会悲剧吧。
  
  没有真心,都把她哄得团团转,要是给了真心,岂不是要她为他发狂。
  
  陈衍走了两步见沈明漪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向她招招手,“快来。”脸上写满了一览无余的着急。
  
  真可爱,沈明漪又不禁想,相信以后他心碎的脸庞会更让人心生怜爱。
  
  沈明漪乖巧地跟上,还是不紧不慢的步伐,她看着连背影都显得焦急的陈衍,想:他很担心,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表妹”,还是“未婚妻”呢?
  
  陈衍一看沈明漪还是不急不缓的样子,有点憋闷,难道真是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他也缓缓面上的焦急,沉声道:“你知道夏仰宗是谁吗?”
  
  沈明漪点点头:“听姨母的意思,他很厉害。”
  
  “他当然厉害,”陈衍不情愿道:“手下有那么多兵,在环城作威作福,从来都不讲道理,而且他最喜欢的就是强抢民女,”陈衍看了沈明漪一眼,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吓唬道:“尤其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
  
  沈明漪没被吓住,反而向陈衍笑道:“那他来抢我,表哥会保护我吗?”
  
  “我当然会保护你,”陈衍毫不犹豫地答道,“你是我的表妹。”
  
  沈明漪脸上的笑容淡了,她的眼睛流露出一股忧愁,“或许我可以回山城,这样就好了。”
  
  别走,陈衍差点说出口,他看着沈明漪忧伤的侧脸,又踌躇起来,他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好那个问题的答案,在他没想好之前,她不能走。
  
  这就是陈衍的个性,什么时候都先想着自己,是因为什么都得到了,才变成这样残忍的人吗?就像那时他怕父母失望而对沈明漪示好让她沦陷;像他与夏蕴芝私奔而把沈明漪留在婚礼的前夜;像她临死前他寄回的信中写着“婚事作罢,我与表妹仅是兄妹之情”……
  
  沈明漪,你死得,真没有价值。
  
  陈衍最终还是说道:“父亲会有办法的,你不用走。”
  
  “可我终究会走,”沈明漪忍不住逼迫他,“今天不走,有一天也会走,我没有一直留在陈家的理由。”
  
  陈衍听懂了,却装作不懂,装傻道:“你是母亲最疼爱的侄女,你在陈园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沈明漪沉默了,她知道这已经是陈衍的极限,她不再说了,只安静地点头,陈衍尴尬极了,想走,却迈不动脚,沈明漪看出了他的窘境,体贴地说道:“表哥有事就先走吧,我想在花园再坐会儿。”
  
  “好,你慢慢坐,天凉记得加件斗篷。”陈衍刚说完,看到沈明漪的脸色不好,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闭嘴慌慌张张地走了。
  
  他原先以为这个表妹是极古板封建的,可她却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让他根本招架不住,原来她也有自己的思想,纯真又典雅,矜持又大胆,真是让人觉得矛盾极了,一想到她,他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难受些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7   在这个世界原来的男主苦闷不已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原女主——夏蕴芝也很不好过, 她前一晚被一群女仆按着换了浑身包的严严实实的朴素衣裳, 然后又被关在屋子里,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做梦也没想到, 在莫叔叔口中十分疼爱她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夏蕴芝生活在国外时, 由夏仰宗的同学莫绍棠照顾, 莫绍棠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夏仰宗也正是看中这点才与莫绍棠交友,别误会, 他可不是欣赏莫绍棠完美无缺的人品道德,而是跟莫绍棠学着怎么看起来像一个好人。
  
  他对做一个真正的好人可没什么兴趣,做个面子上的好人已经挺不错了。
  
  在老爷子走了以后, 夏蕴芝这个烫手山芋开始烫到他手上了, 他板着张脸看着圆嘟嘟的可爱女儿,拿起手里的马鞭拨弄她的羊角辫, 问道:“会打枪吗?”
  
  夏蕴芝诚实地摇摇头, 奶声奶气地说:“不会, 爷爷没教。”
  
  夏仰宗惯常地冷笑了一声, “没意思。”
  
  当天晚上夏仰宗就请莫绍棠来家里做客, 莫绍棠跟夏仰宗认识快五年了, 夏仰宗从没请过他到家里,没想到,在他出国前夕, 竟能得到夏仰宗的邀请, 他高兴坏了,准备了许多礼物去拜访。
  
  面对着像山一样高的礼物和明显高兴地找不着北的莫绍棠,夏仰宗嘴角往上一扯,把乖巧地站在身后的夏蕴芝往莫绍棠怀里一推,“礼尚往来,送你了。”
  
  莫绍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当起了便宜保姆。
  
  一当就当到了夏蕴芝十六岁,莫绍棠实在觉得身边带个没有血缘的花季姑娘十分不合适,更何况他还一直未婚,所以他就拍电报给夏仰宗,表示要把当年的“大礼”送回。
  
  夏仰宗一向对莫绍棠那发过来的电报看也不看,都直接交给易经处理回复,易经总是替夏仰宗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又在每次莫绍棠提出要把夏蕴芝送回来的时候,找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把莫绍棠堵回去。
  
  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当易经读到电报的最后一行时,他傻眼了,“蕴芝已于半月前登上归国的船只,请妥善照顾。”
  
  易经去报告的时候,夏仰宗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张圆脸,心想:不知道这个圆脸蛋长大了以后会不会打枪?
  
  于是,他抱着去看继承人的心态去接夏蕴芝,当然,他失望了,就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别说打枪,打瓶酱油估计都够呛。
  
  他的念想一落空,马上对夏蕴芝的定位就不同了,继承人她是不够格了,女儿还是得当。他自己追求的是做个虚伪的好人,同样也一心想做个虚伪的爸爸,要一个虚伪的女儿,别的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这个女儿得看起来让他觉得满意。
  
  夏蕴芝接受的是国外的新潮思想,他们国外都是要尊重每个人的天性的,哪能受得了夏仰宗这种高压政策,在她发现丫头们送了早饭没关门的时候,果断地带上钱,选择了出逃。
  
  她穿着丫头的粗布衣服,低着头,再加上夏仰宗对她不怎么上心,她那栋小楼没什么人看守,也可能是主角光环的力量,被她七歪八拐地顺利地逃出了夏公馆。
  
  她的心思很简单,她要回法国,去找莫叔叔,这个爸爸她不要了,于是,她出了夏公馆就直往码头跑。
  
  在原来的世界中,今天会是夏蕴芝与陈衍第一次相遇,夏蕴芝在码头冒冒失失地露了财,又穿着不起眼的丫头衣服,被码头的几个地痞流氓当成从主人家里盗窃钱财出逃的丫头,那几人便生了黑吃黑的心思。
  
  差点人财两空的夏蕴芝被到码头巡查的陈衍救了,夏蕴芝编了个故事,说她是被主人占便宜欺负才逃出来的,多情公子陈衍同情心一泛滥,就把夏蕴芝带回了家,当了自己的丫头。
  
  从此,两人在不断的嬉笑打闹中,日渐生情,把沈明漪给炮灰了。
  
  但是这次,在夏蕴芝被码头的几个流氓逼到角落的时候,陈衍还在家中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懊恼,没有人来帮她。
  
  面对狞笑着渐渐逼近的猥琐男人,她惊慌失措地尖叫着:“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不管是谁,快来救救她吧!
  
  可是码头上的人似乎都死了一样,有些人离得远压根听不见,有些人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人来拯救可怜的她,她只能被逼到墙角,绝望地抱起头,嘶声喊道:“你们别过来!我是夏仰宗的女儿!他有枪,你们欺负我,他会枪毙你们的!”
  
  几个猥琐的男人哈哈大笑,为首的赖三咧开了嘴里一口散发着酒气的大黄牙,嘲弄地说:“听到没,她说她是夏将军的女儿,就这个穿粗布衣裳的臭丫头,别说夏将军的女儿,就是给人家夏将军暖床,还嫌她膈手呢!”
  
  “不过大爷我可不嫌弃你小荷才露尖尖角,大爷不挑食,来,让大爷我给你当爹,好好疼疼你。”说着,嬉笑着把手摸了上去。
  
  正当这几双臭手要摸到夏蕴芝的脖子上时,一声暴喝传来——“谁敢在陈家的码头放肆!”围着她的几个猥琐男人回头一看,好家伙,十多个陈家码头的工人拿着家伙事正盯着他们。
  
  那几人吓得腿软,赖三辩解道:“这这,这都是误会,这是我们家逃出来的丫头,我们正要把她抓回去呢。”
  
  夏蕴芝泪流满面地摇头,“不是的,他们说谎,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想抢我的东西,还想非礼我!”
  
  几个工人互相看了看,有人鄙夷地说道:“赖三,既然是家里逃出来的丫头,光抓回去怎么成,不如一起把她送到警察局,给她一个教训。”说着是给丫头教训,眼睛却盯着赖三。
  
  赖三咬咬牙,勉强道:“算了算了,一个丫头,随她去吧,我们走。”几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见没事了,工人们也散了,只有一人留下来,关心地上前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夏蕴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没事,你们为、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到警察局?”
  
  那人为难地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我们还要在码头干活,要抓他们去警局,肯定会动起手来,到时候会丢饭碗的,对不起啊。”
  
  这人真奇怪,救了她还要跟她道歉,夏蕴芝提起袖子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该说谢谢你们。”
  
  那人憨憨地笑了,抓抓脑袋,嘿嘿笑了两下,又问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就怕赖三他们还在附近,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夏蕴芝一听,慌了神,让她回夏公馆,她好不容易才从夏公馆逃出来,她才不回去,她要回自己真正的家,她要回巴黎,她像抓住了救星似的抓住那个人的袖子,着急地问道:“现在码头还有去法国的船吗?”
  
  那人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你、你问这干什么?你一个人要去法国?”
  
  “我……我去法国做工,我在这儿已经没有亲人了,我要去找我叔叔,他就在法国开餐馆,我是去给他做工的。”夏蕴芝扯了谎。
  
  “那你一个人去,安全吗?”那人很是热心。
  
  夏蕴芝想到刚才的事有些害怕,开始犹豫起来,从环城到法国,坐船要三十多天,她从法国回来时,莫叔叔派了两个保镖保护她,她还觉得是多此一举,可今天的事儿让她知道,一个女孩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三十多天,还不一定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见她很犹豫的样子,那人说道:“这样吧,你要不今天没地方去的话,就住我家吧,我跟我娘就两个人一起住,你可以明天再做打算。”
  
  夏蕴芝惊喜地抬头,高兴地说道:“真的吗?”见那人点头,她兴奋地蹦了起来,今天她虽然遇上了坏人,却也遇上了个大好人。好心人带她回了家,是个安静简朴的小院子,好心人的娘满头白发十分慈祥,就像她的祖父一样,哦对了,好心人的名字叫阿良,一听就很善良。
  
  沈明漪坐在秋千上听着阿良的回复:“那姑娘说过两天码头有船了,就雇个人保护她去法国。”
  
  听着阿良的回答,沈明漪笑了,素手轻轻地摸着秋千藤,这个夏蕴芝,可真有意思,前世是陈衍这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少爷救的她,她就死皮赖脸地要留在陈衍身边,这次,换了平平无奇的阿良去救,就迫不及待地要回法国了。
  
  以为救了她的就是好人?还毫不设防地住在别人家里,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陌生人,哎呀,怎么跟陈衍一样,傻得可爱呢。
  
  阿良沉醉地看着沈小姐嘴角含笑的样子,真好看啊,以前他觉得雨松是最好看的,现在他真觉着那时的自己就是雨翠说的没见识,现在他觉着世上最好看的还是沈小姐。
  
  无论沈小姐的什么吩咐,他都愿意去做。
  
  “一个女孩子,如果没了盘缠,去哪里都是不那么容易的,”沈小姐幽幽地说道,“你说是吗?阿良。”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8   赵书曼收到了丈夫的回电, 电报中说他立刻从香港回来, 这件事由他去出面解决, 得到了丈夫的保证, 她总算放下了心里的这块大石头。
  
  这一上午, 她发了电报之后, 就焦灼地在书房里等着回电, 现在一放下心来,才感觉到又困又累又饿,一看墙上的挂钟, 已经11点了,要到午饭的时候了,她连忙吩咐管家叫厨房准备午饭, 再去叫上少爷和表小姐。
  
  “你跟少爷说, 老爷下午的船,明天就能到环城, 跟夏仰宗的事儿, 老爷会处理的, 也让他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明漪, 别让明漪为这个事儿担心。”吩咐完以后, 她哈欠连天地摆摆手, 跑去浴室洗澡了。
  
  陈衍在房中苦闷了一上午,一接到管家的消息,他马上就想把这个事儿告诉沈明漪, 别让她为这件事提心吊胆。
  
  去她房里找她, 人不在,不会……还在小花园吧?想到这儿,陈衍心里一紧,迟疑地拿起挂在架子上的银色斗篷,风一般地快步走向小花园。
  
  她果然在那儿,像一只猫儿,轻盈地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着,那一身繁复的袄裙如流水般铺泄开,早春的樱花在风中飘零着,打在她盘起的云鬓上,陈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了,他悄悄地走过去,却抬不起手来为她披上斗篷。
  
  他回避看她的乌发,眼睛一动,落到了她扶着秋千的手上,素白的手在凉风中吹得都快透明了,如玉的手背上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细的伶仃的手腕松松地挂了一个翡翠镯子,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手,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好凉。
  
  沈明漪惊讶地看着陈衍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动,而是柔顺地任由他握着,良久,她黯然道:“表哥如此不避嫌,是把我当成亲妹妹看待了吗?”
  
  陈衍没有回答,而是放开了她的手,把挂在臂弯里的斗篷轻柔地披在她身上,还细心地替她把裹在里面的长发散在斗篷外,怜惜地说道:“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屋?”
  
  摸了摸这熟悉的银色斗篷,沈明漪也没回答陈衍的问题,只是径直绕过陈衍,听了他的话,要进屋了。
  
  开玩笑,她是要跟阿良商量事情,才选择在无人的小花园中,事儿已经谈完了,还在花园里吹什么冷风。
  
  至于这大少爷怎样心潮澎湃地怜香惜玉就不关她的事了。
  
  俩人沉默地走在走廊里,等到快走进厅里,陈衍才想起来要说的正事,忙高兴地对沈明漪说:“明天我父亲就回来了,跟夏仰宗的事情,他会出面的,你不用担心了。”
  
  沈明漪“嗯”了一声,心里不以为然,恐怕此时陈父已经自身难保了,夏仰宗,可不是现在的陈家能摆平的。
  
  没有得到那个预想中甜蜜的笑容,陈衍心里有些苦涩,她不高兴,是因为他犹豫的态度吗?
  
  赵书曼没有出现在饭桌上,她洗完澡以后太累了,再加上紧绷了一上午的心突然放松下来,身子困顿了起来,嘱咐管家好好安排两人的午饭之后,就倒头入睡了。
  
  又是两个人的饭桌。
  
  只是这次的气氛没有上回那么和谐,她一眼都不看他,他夹冬菇栗子,她就夹三鲜菜心,等他伸出筷子跟过去,她就立刻伸回夹菜的筷子,坚决地与他回避。
  
  在她再一次避开的时候,他忍不住了,轻轻放下筷子,沉吟道:“如果我让你不自在的话,那我回房里吃吧。”
  
  她终于抬头看他,又立刻低下头,轻声说:“表哥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是我怕表哥觉得不自在。”
  
  陈衍有种他在欺负她的错觉,他夹起一筷子虾仁放在沈明漪的餐碟中,温柔地说道:“跟你一起吃饭,我没什么不自在的,多吃点,你太瘦了。”
  
  沈明漪“嗯”了一声,夹起虾仁吃了,陈衍看着心里又高兴起来了,他就说,这才对嘛,她还是柔顺听话的样子更可爱。
  
  就算做不了夫妻,也许能像她说的,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也好,短短两天,他已把酝酿了三年要好好冷落她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表妹,她太柔弱,像一株名贵的花,需要旁人小心呵护才能幽幽地释放她的美丽。
  
  上一世的沈明漪,骄傲,要强,像一枝挺立的翠竹,她从未在陈衍面前流露出柔弱的模样,也从未得到过陈衍一分怜意,陈衍对她是逗弄,是敷衍,总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名门闺秀,无论他怎样伤害她,她还是会一直骄傲下去。
  
  他不知道,过刚者易折,这次,沈明漪要做善柔者,立于不败之地。
  
  吃过看起来还算相安无事的午饭之后,陈衍要例行去码头的巡查,他担心沈明漪在陈园无聊,于是邀请沈明漪一起去,他提出邀约的时候还担心沈明漪会怕抛头露面而拒绝。
  
  没想到,沈明漪一口答应,她笑着说:“这次来环城,陈家的码头是我想去的其中一个地方,听说当年我父亲和姨父结缘就是在那个码头。”
  
  就是在那个码头,你们陈家欠了我们沈家的,只不过两家缔结了一门亲事,你们却当作对我们沈家的恩赐,我父亲赤子之心,不在乎出身门第,你们倒好,也跟着端起架子来了,真以为商贾之家有什么了不得,如此不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
  
  陈家为了掩盖陈衍与人私奔的丑事,就连她重病,也不顾她的意愿,强留她在陈园,不知她死后,她的遗体有没有回到山城,还是孤零零地留在了陈家。
  
  尽管心中已经有万千的愤恨,她的脸上却露出了陈衍最喜欢的甜蜜笑容,仿佛她刚刚说的话十分真诚,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陈衍有些别扭,与其说那是上一辈们结缘的地方,不如说是受沈家恩惠的地方,需要他用婚姻报答的恩惠,但他还是笑了笑,顺着沈明漪的话说:“今天就当我们替两位长辈重温昨日美好了。”
  
  两人在码头上逛着,本来陈衍想略微清一下场,被沈明漪拒绝了,沈明漪笑着说:“明漪不是那样娇惯的人,何必影响码头上的工人。”
  
  陈衍心想,胡说,你明明就该娇惯地活着,面上还是遵从了她的意思。
  
  码头上的工人都新奇地看着,陈衍是每隔几日都会来的,工人们已经习惯在吵吵嚷嚷的码头看到这位翩翩公子哥,不过今天倒是新鲜,这个公子哥身边还跟着一位小姐。
  
  “哎,你瞧见没,陈少爷对那姑娘真殷勤。”
  
  “这姑娘长得真漂亮啊,穿的那是什么裙子,真好看。”
  
  “废话么不是,长得不漂亮,人陈少爷能在那赔笑脸。”
  
  “别看了别看了,陈少爷瞪我们了。”
  
  陈衍发现就不能带沈明漪上街,总有人会盯着她瞧,不管是有身份的,没身份的,只要能瞧见她,就来回瞧个没完,好像少看一眼就吃了亏似的,真不知道她在山城是怎么活的,难道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发现了陈衍疑惑的神情,沈明漪扬了扬眉,“怎么了?”
  
  陈衍郁闷地说:“别人都盯着你,你不难受吗?”
  
  “内不愧心,外不负俗,”沈明漪步履悠然,“即便他们盯着我看,也一样自然自在。”
  
  陈衍好奇地接着问道:“你在山城街上,也有这么多人盯着你看吗?”
  
  沈明漪俏皮地笑了笑,小巧的鼻子爱娇地皱了起来,“他们看到第十年就看腻了。”
  
  陈衍哈哈大笑,“那环城的人恐怕也得看个十年才能看够。”
  
  “也许我平常多与表哥出门逛逛,他们也能早些看腻味。”沈明漪狡黠地眨眨眼。
  
  “好!”陈衍一口答应下来。
  
  那个下午,陈衍过得很愉快,沈明漪又给了他新的感觉,她其实很活泼,也会凑趣,其他十六岁少女的可爱天真她有,其他十六岁少女没有的优雅平和她也有,她像小时候父亲给他带回的万花筒,只要你去触碰她,了解她,她就能给你新的不一样的体验。
  
  昨天没有做成衣服,陈衍回家前又带沈明漪去了苏记,陈衍带着她一进去,说要做袄裙,苏记的老板看他的眼神就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夏仰宗与陈衍起冲突的时候,苏记的老板一直在铺子里没敢出来,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昨天陈衍已经来过一回儿。
  
  他打量着沈明漪,越看,脑海里一个想法越明显,他试探地问:“陈少爷,这位小姐是?”
  
  陈衍对苏记老板的打量倒没有生气,郑重地向他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沈明漪小姐。”
  
  沈明漪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哦哦,表妹啊,苏记老板略略放心,就算他想的是真的,表妹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下了心,他马上恢复该有的职业素养,殷勤地带沈明漪到后面,请绣娘来为她丈量尺寸。
  
  沈明漪在后面量尺寸的时候,陈衍便在铺子里挑选布料,这杏黄的颜色正配她这个年纪,显得活泼;这浅绿的也不错,好像她刚来时,也是穿得这个颜色,应当是喜欢的吧;靛蓝的太老气,可若穿在她身上,那就是大方典雅,陈衍恨不得把铺子里的各个颜色款式都替沈明漪订下。
  
  后面绣娘量好了尺寸,交给苏老板,苏老板偷偷地一比对,就是她了!夏仰宗的女人!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9   陈怀冲终于回来了, 赵书曼高兴极了, 挽着丈夫的手臂, 有些埋怨地说道:“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怀冲拍拍夫人的手, 温声说道:“在港城遇到了一些事, 耽误了些时间。”
  
  赵书曼一听, 紧张起来, 连忙急着问道:“什么事?要紧吗?解决了吗?”
  
  “没事了,”陈怀冲安慰道,向立在一旁的沈明漪打招呼, “明漪来了,这么久不见,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 这两天在环城过得怎么样, 陈衍有没有欺负你啊?”
  
  还没等沈明漪回答,陈衍先笑道:“父亲, 你把我当成恶霸了吗?”
  
  陈怀冲假作生气的样子, 虎着脸说:“没问你, 我问明漪呢。”
  
  陈衍只好举手投降, 冲沈明漪眨眨眼, 作出他平常在赵书曼面前的撒娇样子, 讨饶道:“表妹,你可要给我说说好话。”
  
  沈明漪抿嘴笑道:“姨父,表哥在这儿, 我不敢说。”
  
  “好啊你, 看我现在就来欺负你。”陈衍笑着作势要挠明漪,被陈父用文明棍捅在腰间,哎哟一声自己先倒了,大厅里笑成一团,一片温馨。
  
  只是当陈怀冲带陈衍到书房谈事以后,他的脸色就不复刚回来时那么温文尔雅,而是真的沉了下来,他严厉地问道:“你怎么会得罪夏仰宗?”
  
  陈衍又是愤怒又是懊悔,“他羞辱我也就罢了,还对表妹出言不逊。”
  
  跟明漪有关?陈怀冲追问:“他如何对明漪出言不逊?”
  
  “他拦着表妹,追问表妹的名字,还硬是要强留表妹。”陈衍想到那天的情景,还是忿忿不平。
  
  陈怀冲看了陈衍一眼,有点怀疑陈衍说的这句话的真实性,这真是夏仰宗干出来的事?怎么听,都像一个流氓混混才会做的事,而且还是一个很低级的流氓混混。
  
  他在环城经营数年,也曾尝试过跟夏仰宗打交道,但此人态度傲慢,油盐不进,他派人发宴会请帖到夏公馆,夏公馆的人当着他派去人的面把请帖扔在地上,倨傲地说道:“夏将军说了,他没空参加这些无聊的宴会。”
  
  也有人收买城中有名的美人去讨好夏仰宗,又是连夏公馆的门也进不去,钱,他也试过,整盒的金条,夏仰宗收了,让他的人带回一句话,“替环城的百姓多谢陈先生慷慨赞助军饷。”真把自己当成环城的土皇帝了。
  
  这样一个人,会对明漪作出猥琐举动?
  
  陈怀冲沉吟了半晌,下决心道:“我去拜访他一次,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如果夏仰宗真的对明漪有别样的意思,相信他这次应当能见到夏仰宗了,或许,港城那件棘手的事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得知陈怀冲去拜访夏仰宗,沈明漪暗笑一声,她的好姨父,上辈子是揣着夏蕴芝这张牌才敢去夏公馆求夏仰宗帮忙,这辈子他是带着哪块敲门砖去扣开夏公馆的门的?
  
  难道,是她?
  
  想到这里,沈明漪对着镜子乐不可支地抛了个媚眼,娇声说道:“沈明漪,你瞧瞧你,你原本有最大的本钱,却不知道用,白白便宜了那些个卑鄙小人。”
  
  她就静静地等着陈怀冲投石问路,如果夏仰宗真的对原主这副皮相这么喜欢,那她一定会好好的物尽其用。
  
  夏仰宗对陈怀冲的拜访很奇怪,准确地说,他是对春秋的通报很奇怪,“不见,我不是说过,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春秋抽了抽嘴角,提醒道:“陈怀冲是陈衍的父亲,夫人的姨父。”
  
  这什么狗屁关系,夏仰宗脑子里捋了捋,沈明漪的姨父,嗯,该好好招待,又是陈衍的父亲,他娘的情敌的老爹,招待个屁。
  
  春秋一看夏仰宗这张阴沉沉的脸,就知道他心里又琢磨一些不符合“儒将”身份的事了,于是提醒道:“说不定,他是来示好,知难而退,放弃婚事的呢?”
  
  夏仰宗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嘴上还是说道:“明漪的婚事轮得到他做主?”派人将陈怀冲带了进来。
  
  这是陈怀冲第一次进夏公馆,他内心难掩激动之情,竟然真的进来了,夏仰宗果然对明漪非同一般,在看到夏仰宗本人的时候,他同陈衍一样呆住了。
  
  太年轻,气势也太迫人,夏仰宗穿着利落的军装,正在看书,比常人高大的身子坐在红木椅子上,是极舒展的姿势,看到陈怀冲进来,他未起身,只是寻常地,打招呼一样说:“来啦。”眼皮都没抬一下。
  
  也不说请坐,也不问有什么事,陈怀冲只好尴尬地站着说:“夏将军好,听闻前日犬子与您在苏记发生了一点小小冲突,特来赔罪。”
  
  夏仰宗还是盯着手上的书,散漫地道:“哦?那你带了什么礼来赔罪?”
  
  陈怀冲傻眼了,以前他送了许多礼物,除了钱,夏仰宗都是直接扔出来,怎么现在冲他要礼物了,他总不能说,打算把自己的未来儿媳妇当成礼物吧?
  
  其实他真要这么说的话,夏仰宗肯定一枪毙了他,放你娘的屁,那是老子的夫人,算哪门子你送的礼物?
  
  幸好他没这么说,想了想,他试探地邀请道:“这件事都是误会,过几日陈园想办一场赏樱会,届时希望夏将军能来赏光,陈某再送上一份大礼,化干戈为玉帛。”
  
  赏樱会?破樱花有什么好赏的,不过他的美人图中,那位涉都美人也是在一株樱花树下,垂眸沉思,素净的脸上写满了忧郁,赏樱会上应该能见到沈明漪吧。
  
  夏仰宗回答道:“嗯,我会赏光的。”
  
  陈怀冲狂喜,只要夏仰宗肯赴宴,到时候整个环城都会知道,他陈家是夏仰宗另眼相待的,港城的彭三清也要对他退避三舍!陈怀冲高兴地出了夏家的门。
  
  夏仰宗望着他兴高采烈的背影,招招春秋,“他高兴成这副样子,背后肯定有鬼,你去查查,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想抱他的大腿,没那么容易。
  
  春秋办事效率很高,几个电话就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陈怀冲这次踢到铁板了,他替马德新运的一批货在港城被彭家拦住了,彭家最近搭上了张勉嵩,仗着有张勉嵩撑腰,开口就要两百根金条,陈怀冲拿不出来,这批货就要不回,他正四处活动关系想办法呢。”
  
  夏仰宗冷笑一声,“就张勉嵩那个脓包的面子也值两百根金条?”
  
  春秋也笑了,“可不是,彭家摆明了就是要吃下这批货,陈怀冲也是个实心眼,他求爹爹告奶奶,还不如把钱送给马德新赔罪。”
  
  夏仰宗慢慢地把书放下,五指在桌上敲着节奏,不紧不慢地说:“马德新最好面子,他跟张勉嵩在盘山起过冲突,吃了个大亏,这次你让他再从张勉嵩手下吃亏,他恐怕会恼羞成怒向陈怀冲撒这个气。”
  
  “说不定他已经朝陈怀冲撒过气了,所以他才火烧眉毛地想让我来帮他平事。”夏仰宗冷笑道。
  
  他猜得一点也不错,马德新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差直接拿枪顶上陈怀冲的脑门了,他暴怒地狂吼:“这批货拿不回来,以后你陈怀冲别想在航运混了!”
  
  陈怀冲去夏公馆的时候脸色阴沉,回来的时候却笑容满面,等在家中的赵书曼放心了,眼睛亮亮地对陈怀冲问道:“怎么样,夏仰宗说不计较了吗?”
  
  陈怀冲高兴地环着自己的夫人,笑道:“我已经邀请夏仰宗来府上作客,到时候让衍儿向他道个歉,这个事也就过了。”
  
  “啊?夏仰宗要来陈园?”赵书曼没有陈怀冲那么高兴,她忧虑地道:“他会不会,来陈园找麻烦?”
  
  陈怀冲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膀,肯定道:“不会的,要找麻烦他立即就发作了,以他平素的处事风格,不会专程来陈园再发作,你就好好地准备几日后的赏樱会吧。”
  
  沈明漪在楼上看着夫妻俩人说说笑笑,也勾起了嘴角,姨父这么高兴,一定把她卖了个好价钱吧。
  
  她可要还以颜色才行。
  
  接下来的这几天,她不遗余力地撩拨陈衍,只要她愿意,她的头发,她的笑容,她严实的外衣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可以让陈衍对她心潮澎湃。
  
  “表哥,你尝尝我做的擂沙圆。”沈明漪期待地捧着一叠点心看着陈衍。
  
  陈衍的心很乱,这几日,她时时出现在他眼前,给他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清淡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等他想去触摸时,又如雾般消散,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
  
  那点心,胭脂般的红,错落地摆在白玉碟子上,洒了一层细密的糖霜,散发着甜食特有的香味,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从小,父亲一看到他吃甜食就皱眉,认为吃甜食不像个男子汉,陈衍很想讨父亲的欢心,于是他把甜食戒了。
  
  可骨子里,对甜美的东西,他总是受不住诱惑。
  
  沈明漪看他一直不动,泄气似的把高高举起的盘子放下,“表哥不爱吃甜,我忘了。”
  
  陈衍忙伸手拿起一块,扔进嘴里,“表妹做的,我爱吃。”
  
  沈明漪见他吃得很香甜的样子,高兴地说:“表哥,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陈衍笑着点头,捻捻手上的糖霜,夸奖道:“没想到表妹的手艺这么好。”
  
  沈明漪听了夸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不知道拿这道点心向夏先生赔罪,他会不会喜欢?”
  
  陈衍捻着糖霜的手指僵住了。
  
   闺秀奈何情深 闺秀10   苏老板花了浑身的功夫, 让整个苏记的绣娘裁缝都放下手上的活儿, 全力赶制夏仰宗订做的袄裙。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赶制完成, 苏老板亲自来夏公馆送账单, 在夏仰宗查看账单时, 小心翼翼地问:“夏将军, 这做好的袄裙, 我们今日就送给沈小姐?”
  
  夏仰宗抬起专心看单子的眼睛,嗤笑了一声,“打听的够清楚啊?”
  
  苏老板慌忙说道:“不敢不敢, 苏某未曾打听,只是您走后,沈小姐亲自来订做了袄裙, 跟您给的尺寸是一模一样的, 苏某一并做了。”他聪明地把陈衍陪同这件事给省略了,能在环城立足, 除了他独门的出色手艺外, 同样出色的还有他察言观色的本领。
  
  夏仰宗真心地笑了, 他想的尺寸果然没错, 对苏老板吩咐道:“你把所有给沈小姐做的衣服都送到夏公馆来, 我亲自送给沈小姐。”又吩咐春秋:“你去带苏老板结账。”
  
  春秋一扬手, “请吧,苏老板。”
  
  赏樱会来的很快,赵书曼把所有的事都准备得妥妥帖帖, 陈怀冲早早地把消息放了出去, 让送帖子的人有意无意地透露夏仰宗也会到场的消息。
  
  许多人半信半疑,但还是来了,于是,陈园的大花园中前所未有的热闹,各界名流都来捧场。
  
  只是说好的夏仰宗迟迟未到,急得陈怀冲在屋子里团团转,好不容易有人进来通报,“老爷,夏将军来了!”
  
  陈怀冲一拍掌,“好!快叫上夫人少爷,还有表小姐,咱们一起出门迎接。”
  
  今日,沈明漪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素绉缎袄裙,行动之间犹如阳光下的湖水一般水波粼粼,这样华贵典雅的款式料子,她偏偏压得住,陈衍见她今日穿得如此动人,想起她说过要向夏仰宗赔罪,心里又是一阵郁结。
  
  沈明漪今日对他几乎可以说是目不斜视,又是这样,一眼都不看他,都说女人善变,难道真是如此?
  
  她想对你好的时候,眼里只有你一人,她不想理睬你的时候,仿佛你是一个旁人看不见的鬼魂。
  
  陈衍悄悄地在沈明漪边上说道:“你今天穿得很美。”
  
  沈明漪微微笑了下,头也未曾偏一下地说:“多谢表哥。”冷淡极了。
  
  陈衍只好挫败地摸摸鼻子,也许过一会儿,她心情好了,又会对他笑了呢?
  
  夏仰宗这次又把“四书五经”全带上了,还带上了不少亲兵,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陈园门口,陈怀冲一看这阵势,脸都吓青了,莫不是被夫人说中了,这夏仰宗是打算把陈园一锅端了?
  
  幸好,夏仰宗下车的时候是笑容满面的,他仍然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腰间不避讳地插着一把勃朗宁,他招招手,身后的亲兵把车里的箱子一个个抬了下来,他的眼睛穿过陈怀冲,锁定了那个水蓝色的身影。
  
  水蓝色真适合她,美得让他腿软。
  
  他上前一步径直走向沈明漪,优雅地做了一个脱帽的姿势,压抑着兴奋向沈明漪打招呼,“沈小姐,你好,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春秋撇撇嘴,怎么不叫夫人。
  
  沈明漪似乎是被夏仰宗的直接吓到了,她不敢出声,站在一边的陈衍本想解围,可是父亲警告的眼神定住了他的脚步。
  
  夏仰宗好脾气地提醒道:“沈小姐,我叫夏仰宗。”
  
  “我知道,夏先生,你好。”沈明漪终于做出了反应,她小声地回复了夏仰宗,把夏仰宗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奇怪,他明明从出生就是个不通情理的冷血怪物,大多数时候,他的心只能感受到一种情绪,那就是无趣,怎么这个姑娘,她不用做任何事,就能轻易点燃他身上的血液,让他从怪物突然变回了凡人。
  
  陈怀冲虽然对事态的发展喜闻乐见,但他的打算可不是直接将沈明漪双手奉上,于是他招呼道:“夏将军,别站着,咱们进去,宴会等着您开席呢。”
  
  夏仰宗不舍地把黏在沈明漪身上的眼光收回,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沈明漪,她说他无礼,这回,他可得尽量守礼一些。
  
  “守礼”的夏仰宗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大步走进陈园,走到沈明漪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沈小姐,请进。”
  
  沈明漪又想笑了,这个人,做事怎么一点章法都没有,哪有客人反过来招呼主人的,不过其实她也就是个客人,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陈怀冲一眼,把陈怀冲看得浑身一凉,陈怀冲再看,沈明漪又是那个乖巧的样子,“夏先生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还请夏先生先请。”
  
  夏仰宗立刻听话地走在前面,不过他就身子略略往前一些,眼睛还是往边上瞟着,看沈明漪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心里啧啧称奇:像,真像。
  
  陈怀冲今天算是挣了一个大面子,他让夏仰宗开席致辞的时候,就像看到夏仰宗宣布陈家由他罩着一样,他得意地环顾今天的来宾,看到了好几张他平常恨得牙痒痒的脸,还有彭三清请来探消息的几人。
  
  哈哈,看吧,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现在替陈家说话的人是谁,让你们的主子赶紧跪地求饶吧,别以为巴上了张勉嵩就可以在航运界横着走,未来整个华夏的航运得由他陈怀冲说了算。
  
  陈衍忧虑地看着认真听夏仰宗致辞的沈明漪,轻轻用胳膊推推她,沈明漪疑惑地偏过头来看他,他说出了想了一晚上的话,“今日由我去跟夏仰宗赔罪,不管他是要打要杀,你千万不要单独去向他赔罪,听到了吗?”
  
  沈明漪盯着难得严肃的陈衍,她问道:“你担心的是表妹,还是未婚妻子?”
  
  陈衍被这一记直球问得哑口无言,沈明漪见状,失望地转头,不再理他了。
  
  夏仰宗在台上致辞,文绉绉的一大段,是他来之前打好的腹稿,打算在沈明漪这个名门闺秀面前好好展现一下他的文采。
  
  只不过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他娘的这个窝囊废在干什么,一会碰他夫人的胳膊,一会又是跟他夫人咬耳朵,还好夫人听了窝囊废的话脸色不是很好,她的脸色这么差,是那个窝囊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夏仰宗盯着两人的眼神看在陈怀冲眼里,陈怀冲觉得自己简直是走在路上中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头奖,沈家的人,真是他的福星。
  
  开席以后,夏仰宗刚想去找沈明漪,陈怀冲便拦住了他,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夏将军,我们陈园有一株最最名贵的樱花,就生在我们后园的小花园中,仅供夏将军一人欣赏。”
  
  夏仰宗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盯着陈怀冲,勾起唇冷笑了一声,“带路。”
  
  沈明漪坐在樱花树下,石桌上只寒酸地摆了一盘点心,片片飘落的樱花落在盘子里,她便细心地把花瓣拂去。
  
  像,真像,夏仰宗不知怎么地,站在那儿,不敢上前,是什么时候呢,难道是梦中?难道是前世?他好像也曾如痴如狂地看着一个求而不得的女子,那个女子在樱花树下忧伤地静坐,可他却连一步也不能靠近。
  
  注意到他来了,沈明漪连忙起身行礼,“夏先生。”
  
  夏仰宗没说话,那种感觉又来了,像在梦中,轻飘飘的,晕乎乎的,他无礼地伸出了手,摘下了白色的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沈明漪瓷白的脸,是温的,他近乎着迷地往她的侧脸慢慢滑过,一直摸到那花瓣一样的嘴唇。
  
  “夏先生,你要非礼我吗?”沈明漪平静地说。
  
  夏仰宗用行动代替了言语,他捧起沈明漪的脸,轻轻地吻住了那两片嘴唇,只是含着,不敢太放肆,突然,他感到脸上如水的凉意,她哭了,他慌忙放开她,却发现她的脸色很平静,摸了摸脸上的水,哭的竟然是他?
  
  他竟然是一个有眼泪的人吗?
  
  沈明漪看着夏仰宗目瞪口呆的滑稽样子,歪头笑了笑,“夏先生,被非礼的是我,怎么你哭了。”
  
  见沈明漪笑了,夏仰宗也笑了,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答道:“大约是被沈小姐的美丽所震慑?夏某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叫沈小姐见笑了。”
  
  沈明漪一点也没有被非礼调戏的恼怒,反而加深了笑意,“那么,想必夏先生对与姨父这桩买卖很满意了?”
  
  夏仰宗领会了她的意思,皱眉道:“你不是买卖,”他补充道,“没人有资格拿你与我做交易。”
  
  “我自个儿也不行吗?”沈明漪摸了摸被夏仰宗吻过的嘴唇,挑起一个妩媚的笑容,“我想拿我自个儿跟夏先生换样东西。”
  
  “你自个儿也不行,”夏仰宗斩钉截铁地说道:“没什么是值得你拿自个儿来换的,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
  
  沈明漪痴痴地笑了,“夏先生,你为何对我这样好?你心里对我难道就没什么企图吗?”
  
  夏仰宗握住沈明漪冰凉的手,虔诚地合拢在胸前,“我有,我希望你快活。”
  
  “放开她!”一声厉喝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