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徐冉拿到试卷的那一刻,便知道,这次考试,她又得垫底了。
  
  算上这次,这已经是她第八次垫底。
  
  徐冉欲哭无泪,坚忍着撑完了整场考试。
  
  家仆宁福和大丫鬟翡翠在考场外等候,一见她出来,立马迎上去。翡翠拿了汤婆子为她暖手,指着府衙前另一边的石狮子道:“大娘子和三娘子在轿子里等着。”
  
  大冬天的,飞雪飘扬,寒风簌簌。前头宁福喊了声起令,参知家的三顶软轿起轿并行。
  
  徐冉钻进软轿了还是觉得手脚发冷。如今讲究苦中熬人,学堂考场不让升火炉,进了考场,就跟进了冰窖一般。
  
  旁边轿子里坐着徐冉的小妹徐娇,轿子挨得近,隔着轿帘,徐娇开始闲聊:“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是带了什么邪风歪气,只不过是刘阁老玩笑的一句话,各处学堂竟争相做表率。学什么苦寒之子,冻得我手上都生疮了!”
  
  说的是前几日刘阁老召思教令各官员,谈今年各地进学考生状况。不知怎地谈起新晋状元冯简。冯简出身贫寒,曾在冬日以雪覆身,保持意识清醒,背下一整本《大周纪法》而获勤学美名。刘阁老以冯简为例,表达了对如今学子温饱暖思□□的担忧。
  
  刘阁老轻轻松松一句话,可就苦了各地的学堂学子。入冬以来,为响应阁老“天降大任必先苦筋骨”的政策,学堂连火炉地暖都撤了。
  
  徐冉所在的幼学经仪堂虽然汇聚着望京各家高门世族子孙,却依旧逃不过政策的施压。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多想想今日的考题,帖经墨义空了几道,可有全部答出来?”
  
  右边轿子坐着的是徐家长女,徐冉大姐徐佳,现如今已升入高学,明晖阁名列前茅的优等生。
  
  高学今日也考帖经墨义,同一考堂不同考场。徐佳难得与尚在幼学的两位妹妹同行,此时她一发话,徐娇立马闭嘴。徐冉更是不敢搭话,连呼吸都慢了半拍,生怕徐佳问她今日考试之事。
  
  她俩不说话,徐佳也就懒得理了,摊开了腿上的《周髀算经》,认真复习明日要考的商高定理。
  
  徐冉抱着汤婆子,往轿枕一靠,想起这悲惨的穿越生涯,苦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所在的朝代是以学为本的大周朝。在这里,人人都要考试,人人都要学习,小到三岁稚童,大到年迈老人,只要是活着的,人生核心就是考考考。
  
  大周历朝二百七十一年,已形成一套完整的统治制度,统治者信奉精英治国,致力于创造一个全民精英的环境。
  
  大周朝的子民,在娘胎肚里待着的时候,便开始接受胎教。朝廷于各地设孕英堂,专做礼乐教育。听着雅乐雅韵出生的婴儿,马不停蹄地接受说话识字的教育,长到五岁时,入幼学。幼学学识字练字声韵六艺再到四书五经,相当于现在的义务教育,只不过不是九年制,而是五年制。
  
  幼学一般有七年,前五年学习,后两年准备高学考试。也有人直接学完就考入高学的,当然这只是少数人。
  
  徐冉原身十二岁,正好结束了幼学的学习,准备进入高学考试。高学入学考及格者,才有资格参加科举。
  
  在徐冉看来,高学就相当于今天的高考,分三种,一种是最多人选的常科高学,一种是普通百姓多选的职业之路诸科高学,剩下一种就是武人选的武科高学。有志入仕者,一般都是选常科高学。常科高学之后,为太学。
  
  说起太学,那就是人人向往的高等学府了,从太学毕业者,可免试科举,直接获得进士出身。
  
  大周朝女子可入朝为官,即使无入仕志向,贵族女子也皆以入太学为追求,即使,入完太学之后能合格毕业的人寥寥无几。
  
  徐冉觉得自己肯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穿来这个坑爹朝代。这原身是参知政事之女,在家排第二,家人唤“冉冉”,学习中上,性情乖戾,只因没能中来年亲蚕礼上的礼乐人选,加之被人有意排挤,一气之下,竟病倒了。
  
  再次醒来内里就换了芯。
  
  轿子停了下来,翡翠扶徐冉下轿。刚入内院,书房那边差人来请,说老爷要问姑娘们的功课。
  
  徐老爷刚从议事堂回来。前阵子他奉官人之命,出察山东盐铁司冶炼一案,忙里忙外地交了差,刚缓过劲,便听得思教令的使官说起幼学考试一事。
  
  徐老爷惦记着两位爱女学习近况,约莫问了几句,正好徐冉的主教员吕夫子也在,提起徐冉连着七科考试交白卷的事。
  
  徐老爷一听,这还得了,当即火冒三丈,气冲冲就往府里赶。
  
  等到了府邸,想起前些日子徐冉大病一场的样子,怒火倒熄了七成。这个女儿心气高,凡事又喜欢憋心头,十月份为着蚕礼典乐的人选,怕是还没回过神。徐老爷这么一想,心又软了。
  
  徐冉站在中间,左边是徐娇,右边是徐佳。抬头一瞧,前方站着徐老爷和萧氏。复又将头低下去。
  
  徐老爷先点了徐佳,问起她的天文与周法。徐佳对答如流,徐老爷满意点点头,目光移到中间,略一迟疑,视线往左偏了偏,点了徐娇。
  
  拿了《说文》《字林》考徐娇的基本功,徐娇答得结巴,却也能对上。
  
  终于到了徐冉。徐老爷抿抿嘴,看了看萧氏,意思是让她来考。
  
  萧氏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怕出题太难,冉冉对不上受刺激,又或者出题太易,冉冉好强心重闹脾气。
  
  这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小娘子徐冉冉,是个最好面子的人。发起脾气来,连亲爹娘都要避让几分。
  
  萧氏怨怨地看了眼徐老爷,脑海中过了一圈,拿了道算术来考徐冉。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这道题不难不易,正好适合。萧氏命使女摊笔墨,刻意放低声音,柔柔道:“冉冉,你慢慢想,为娘同你父亲到里屋吃茶,写好了拿过来便是。”
  
  她挥挥手,示意徐佳和徐娇回去。携手同徐老爷往里屋一坐,沏起热茶来。
  
  徐冉在案头站了半个钟头,欲哭无泪地再次交了白卷。这题她看第一眼,先是懵了。然后好不容易将文言文转换成大白话,然后又犯难了。
  
  数学是她的死穴啊死穴,无论前生还是今生,让她做个数学题简直就是要老命啊。更别提,她的原身什么记忆都没留下,她空有一副躯壳,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啊。更别提用文言文来解决这道题了。
  
  换句话说就是,徐冉比别人少了十二年的大周精英教育,现如今街边杀猪的屠夫都比她有文化。
  
  拿了张白纸到里屋一递,轻晃晃四个字“我不知道”,徐冉简直不敢睁眼看对面爹娘的脸色。
  
  徐老爷按捺不住,以为徐冉还再为蚕礼的事闹脾气故意交白卷,当即拍桌而起。
  
  徐冉一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萧氏见女儿面色苍白,立马拉住徐老爷,示意徐冉回屋去。
  
  徐冉脚步虚浮,无精打采地往屋外走。一想起即将面对的考试人生,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出了屋,丫鬟上前伺候,徐冉心情不好,屏退使女,自己到园子里逛。走走停停,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徐老爷书房南边的窗户下边。
  
  徐老爷气吼吼的沙嗓响起,徐冉竖起耳朵往窗户底凑了过去。
  
  “七科白卷啊,简直徐家耻辱!今日考的这第八科,还不知她有没有做卷,任性至此,实在家门不幸。”
  
  徐冉听得心头一颤一颤的,掺杂着一丝莫名的沮丧,觉得有些委屈。
  
  大周朝子弟五岁进学堂,世家贵族更是三岁启蒙,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她对个声韵对子都不会啊,如要赶上同龄人,什么都得从头学起。
  
  可现如今,就要她直接跳过启蒙教育,虽然多活一世,但前世她没有接受过如此崇古的教育,学起来实在有点困难。就拿前几日的史论考试来讲,十道题,只有一道题是她认识的,因为题目中终于出现了两个她认识的人名。简直感动。
  
  “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看完题后又傻了。
  
  说的啥?
  
  然后徐冉意识到,这个朝代根本就没听过,架空啊架空,万一此诸葛亮非彼诸葛亮,此王安石非彼王安石呢?根本不敢下笔啊!
  
  且学堂有规,提笔乱答者,罚十笞,请家长。什么是提笔乱答呢,就是你说出个因却不能说出个果,逻辑不通,不过关。此规则旨在训练学子逻辑思维,只要是嘴里说出的理论,喊着泪也要给它圆回去。
  
  题目看不懂又不敢乱答,徐冉表示,她压力很大啊!
   正文 第 2 章   萧氏叹一句,“冉冉厌学至此,可如何是好,所幸这几次都只是复习小试,不计入她的升学考核,再过几月便是年末考,那可是大事啊。年末考若还是如此,只怕高学是进不了明晖阁的。”
  
  高学入学不仅要通过考试,而且考生幼学每年的年终考也会作为最终的评定结果。若冉冉年终考失利,只怕会对后年的入年考有所影响。
  
  徐老爷愤愤道:“她敢!若再胡来,我定打断她的腿!”
  
  墙角下偷听的徐冉浑身一个颤栗,有些腿软,不敢再听下去。依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徐老爷这人,虽看着面善好说话,但若动真格,那是绝对说到做到的。
  
  虽然是他亲闺女,若年末考她依旧这般废柴状态,就算不被打断腿也得关禁闭一年。
  
  她的便宜大哥、如今的御前带刀徐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年徐丰顽劣,幼学考考次次倒数,眼看着连武科高学都入不了。高学考前半年,徐老爷推掉了兼任的观文殿学士一职,亲自上阵监督教导徐丰每日的学习。
  
  用徐丰的话来讲,那半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现如今便宜爹娘自动脑补她厌学,等发现她考个试都不会,到时候徐老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就不敢想了。
  
  是以徐冉很有危机感,不仅仅是因为徐老爷的暴怒,更是因为她对自己前途的未知迷茫。
  
  在大周,高学就是分渠岭。贫寒人家想要翻身的,砸锅卖铁地供家中子女考常科高学,若能考上公办高学,自是最好,学费少而且还有补贴,放今天就是妥妥的名牌学校公费项目。其中当属明晖阁为天下第一高学,也就是徐家人历来高学就读的学堂。
  
  而考不上公办高学的,还有民办高学可选择,就是学费贵了点,而且还不能保证教学效果,往往需要自己另外请夫子补习。一般是土财主商人的最佳去处。
  
  再者就是武科高学,入学不难,对士子的文化水平要求没那么高,只要通过武科,一般都能入学。每年的武状元,基本都是从武科高学出来的。就算科举中没什么大作为,从武科高学结业,出来也能做武官侍卫抑或从军之类的。
  
  对于那些成绩一般家中又没什么钱的人而言,一般就直接选择诸科高学,三百六十行,随君挑选。类似于今天的职业学校,毕业即可从事相关职业挣银子。
  
  而现在,先别说考入高学,对于她而言,从幼学顺利结业都是个大问题啊!
  
  徐冉越想越心痛, 唉声叹气地回了屋,随手翻了翻桌上的《策论》《九章算术》,从右往左,从上至下地看了两行,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正好丫鬟红玉进屋来,端了碗参汤,说是萧氏命厨房熬来给她补身子的。徐冉心烦意乱地,端碗一口气喝完,烫得直伸舌头。
  
  红玉赶忙拿了凉茶为她漱口。徐冉漱了口,望见红玉腰间挂着的纹银绿缨,问:“红玉,你通过侍考了?”
  
  她屋里有两个大丫鬟红玉和翡翠,另备四个小丫鬟,院子里的伺候的使女嬷嬷不计,约莫着有十几人。其中,红玉权力最大。不为什么,就因为她的侍考级别最高。
  
  红玉有些羞赧,一边整理桌上玉器,一边答:“考了五次才过的。”
  
  徐冉一拍手,“那很了不起,放眼全府,你可是第二个通过四级侍考的!”第一个通过的则是徐府管家老唐,如今已经是六级使仆。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沮丧,喃喃道:“换做我去考,怕是一级都通不过。”要是她穿在寻常百姓家,恐怕连做个丫鬟都没资格。
  
  幸好啊幸好,她现在是个官二代!好歹饿不死。
  
  红玉低头笑:“小娘子就爱说笑,小娘子以后是入太学的人,哪要去考什么侍考呢。”
  
  徐冉扯扯嘴角,趴在桌上准备放空自己。
  
  太学哟,多么遥远神圣的存在,估计她这辈子是连边都摸不着了。
  
  发了半晌呆,徐冉忽地想起刚才萧氏考她的试题,凭借模糊记忆誊抄下来,准备去向她的学霸大姐徐佳讨教。
  
  只要愿意学,什么时候都不晚。要想改变,就得从现在开始。
  
  徐冉暗搓搓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拿着试题刚踏出门,撞见徐娇往这边来。
  
  徐娇换了身衣裳,一袭留仙裙翩然轻晃,脚下踩着双五彩屦,举手抬足间,尽显娇俏可爱。
  
  徐冉一看她,就知道,徐娇定是得了什么新鲜的八卦。
  
  果不其然,徐娇开口就道:“二姐,赵长史家的女儿定亲了,定的是城南吏部给事中王大人家的次子。”
  
  “哈?”
  
  徐娇凑近,神秘兮兮的样子,“听说是因为王衙内已经内定今年思教令的长使。赵燕不是考了三年都没考上明晖阁嘛,估计是想走个捷径。”
  
  思教令官员主管天下学堂考试,因为其官员没有往其他六部晋升的资格,冲顶了也就是个思教令长使,所以朝廷为做补偿,每年都会给思教令官员家眷留几个免试的名额。
  
  徐冉对赵燕没什么具体印象,但隐约记得她同自己是一个堂的,俗称的同班同学。世家之间走捷径这种事,不太光彩的,估计也是没办法了。
  
  徐娇瞥了眼徐冉,不怀好意地笑道:“二姐,你要再考砸,估计爹也得为你定亲走捷径了。”
  
  徐冉连忙摆手,“别开玩笑,我可承受不起。”
  
  徐娇耸耸肩,拿了个小匣子递过去,里面装的是刺绣绢花,那花本就扎得小巧逼真,每片花瓣还绣着别致的图案,一看就是哪家高等使女的手笔。
  
  “襄洛郡主送的。挑几朵,你这些日子打扮得太素了点,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二姐。”
  
  徐冉只好随便挑了几朵,心里念着向徐佳讨教算术题,拔腿就走。徐娇拉住她,满脸不高兴:“你怎么都不问问,她为什么送这个给我?”
  
  徐冉知道她肯定又想自夸自卖了,勉为其难问:“为什么呀?”
  
  徐娇得意洋洋道:“现如今我可是望京城数一数二的仕女,这花只要往我鬓上一戴,定是要大受追捧的,襄洛郡主就正好能向人炫耀她的簪花使女咯。”
  
  徐冉连连称是。
  
  这个便宜妹妹呢,心不在学习上,喜欢追求新鲜物什。学堂成绩不错,所以长辈也就没有过多干涉她的爱好。徐娇虽然年龄小,但由于目光独到品味不错,每次的装束穿戴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活脱脱就是古代版的美妆博主。
  
  徐娇还没说够,徐冉不想继续闲聊,拿了试题往她面前一摆:“现在你二姐我要去做正事,看到了没,学习才是大事。”
  
  徐娇啧啧两声,笑道:“你想去找大姐吧,大姐没空理你,她忙着明天的考试呢。若是明日又考输给礼部苏衙内,她怕是会气得吐血,可千万别去打扰她。”
  
  徐娇这么一说,徐冉纠结了。
  
  徐佳高学万年老二,一直想打败排第一的苏衙内,决心之大,全府上下都是知道的。若她这个时候去请教,确实不太合适。
  
  徐娇朝她瞧一眼,视线移到她手上的试题,喃喃将题目念了一遍,忽地嘿嘿咧嘴一笑:“二姐,这题你不会啊?我教你。”
  
  徐冉受到会心一击。
  
  ……没记错的话,徐娇比她小二级,才刚学九章算术……
  
  徐娇到里屋随便拿了张毛边纸,刷刷下笔,轻轻松松就将题目解了。
  
  “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可得鸡翁四,鸡母十八,鸡雏七十八。”
  
  徐冉将数带进去一算。鸡翁四,值钱二十文,鸡母十八,值钱五十四文,鸡雏七十八,值钱二十六文,加起来正好是一百文。
  
  天哪噜,徐娇是怎么算出来的!
  
  见徐冉一脸惊讶神情,徐娇很是满意,喜滋滋地开始解释:“直接算,肯定是算不出来的。得另辟巧法。先令鸡翁消失,只求鸡母与鸡雏,分别得二十五和七十五。若鸡雏加三,则鸡母需减三,总数仍为一百,钱数却少八文。仔细观察,鸡翁比鸡母多二文钱,以四只鸡母换四只鸡翁,那么总数和钱数都不变。如此替换,可得鸡翁四,鸡母十八,鸡雏七十八。”
  
  徐娇在纸上画圈,明图示意,徐冉恍然大悟。
  
  其实就是现代所说的一次不定方程式,三个未知数,两个等式,先消掉其中一个未知数,然后再设一个整数参数。
  
  徐娇继续道:“其实也不止这个一个答案。细算,四鸡翁与三鸡雏合算起来,同七鸡母是同样钱数,鸡数钱数一样,可用整替代法。即减七鸡母,得四鸡翁三鸡雏。”
  
  徐冉拿她说的方法一试,果然得出另两组答案。
  
  八鸡翁十一鸡母八十一鸡雏,或十二鸡翁四鸡母八十四鸡雏。
  
  徐娇撂下毛笔,双手合拢抱肩,抬起下巴笑,“怎么样,我厉害吧?”
  
  徐冉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
  
  果然每个人都能对她进行智商碾压么。造孽啊!
  
  徐娇笑了笑,不忍看到徐冉沮丧的模样,安慰她:“这道题确实有难度,娘拿它考你,忒不厚道了。这是高学算术的内容,你不会是正常的。我没哪科能拿优,唯独算术还行。”
  
  徐冉窘迫脸,再次伤心。
  
  沉默了一会,不太好意思地同徐娇开口:“你那里有简单点的算术题么,拿来我做做……”
  
  徐娇再次对她进行暴击:“你的堂外题都做完了?”
  
  ……竟然忘了还有传说中的家庭作业。
  
  徐娇提醒道:“二姐虽休学两月,外加中间冬假一月,这期间又不肯让爹请夫子,功课肯定是要落下一截的。所以这堂外题肯定是不能再拖了,好歹先将冬假留的堂外题做完。”
  
  徐娇摊开手,拉她进屋,从一摞厚书籍里找出三本发皱的印本,随手一翻,“二姐,好胆识啊。竟然一个字都没动。”
  
   正文 第 3 章   徐冉含着血泪在案头趴了三天三晚——终于……赶在开学前夕,把堂外题都解决了。
  
  所幸堂外题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晦涩难懂,大多都是帖经墨义题,翻翻书就行。做堂外题的过程中,徐冉悲催地发现,那天考第八堂帖经墨义,很多题都是堂外题中有的。
  
  徐冉想起自己交的白卷,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赶紧一边写一遍背,背完一遍之后,零碎记了点。
  
  囫囵吞枣终究是行不通的,徐冉只好另想他法。解决完帖经墨义,剩下的部分就是策论和算术了。
  
  看了眼题,然后默默放下了印本。
  
  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啊……不会做就不会做吧。
  
  徐老爷听闻徐冉熬夜发奋,很是欣慰。徐冉新会学开学第一日,徐老爷正好休沐,高高兴兴地亲自送她入学堂。
  
  经仪阁位于御街北段,周围都是官府办公地,像徐老爷主要进出的枢密院和参知院就位于北段最里面。经仪阁在御街北段挨宣德门的地方,往州桥走不到一里,便是繁华的闹市。
  
  经仪阁多官员世家之子女,一下轿,徐老爷就遇见好几位参知院的下属同僚。徐老爷身为参知政事,丞相副手,虽然尚未入阁,却属于实实在在的高官级别。同僚们纷纷围过来问好。
  
  时不时地带上徐冉一句,说的自然都是夸赞之言。一个个都是作诗作赋的好手,夸起人来毫不含糊,徐冉听得怪不好意思。
  
  徐老爷却很是受用,他的女儿他最清楚,平时虽然顽劣了点,但完全担得起他们的追捧。要是肯勤奋用功点,考第一是大有可能的。
  
  心中高兴,面上端得一本正经,摸摸徐冉的头,冲同僚们道:“客气客气,小女尚需多加努力。”
  
  甲乙丙官互相看一眼,笑道:“相公育女有方,过谦过谦。”
  
  徐老爷笑了笑,领着徐冉往学堂里间去。
  
  待徐家父女一走,方才说话的甲乙丙官立马变了脸色。
  
  甲官:“听说他家女儿连交八科白卷,还好意思亲自来送,换我打死都不来丢这个脸。”
  
  乙官:“小声点。不过说来也是,连交八科白卷,我朝开国至今,怕是没有过的。虽是学堂小考,这也太任性了。”
  
  丙官:“听闻徐家二娘子以前的学考就平常一般,估计是认清了资质,索性自暴自弃了。”
  
  怕是跟赵长史家的女儿一样,往后也是要嫁人走后门的!
  
  徐冉跟在徐老爷身后,一路走来,走几步就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徐冉浑身不太自在,往徐老爷身边挨紧一步,问:“爹,我们就别去找吕教员了,刚开堂,他肯定忙。”
  
  徐老爷瞪她一眼,“你怕什么,我找吕夫子交待两句,难不成他连听我讲几句话的时间都挤不出?”
  
  徐冉咋咋嘴,没敢再说话。
  
  过了弄堂,吕夫子在耳房整理考卷,一见来人是徐老爷,赶忙放下考卷吩咐仆人沏茶。
  
  侍童天耳上了热茶。
  
  徐冉原身同天耳关系不错,是以天耳常常会借以服侍吕夫子之余给徐冉行方便。比如说现在吕夫子要将八科白卷给徐老爷过目的时候,天耳猛地朝她眨眼。
  
  徐冉愣了愣,完全没反应过来,心想:这小侍童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
  
  吕夫子清了清嗓子,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在肚子里兜一圈,尽可能去掉令人听了不悦的话语,谨慎道:“上次的小考,想必徐相公也有所耳闻。”一边说,一边将徐冉的答题卷挑了捧出来。
  
  徐老爷脸一青。
  
  吕夫子咳了咳,继续道:“徐冉休学两月,落下的功课,定是要补上的,若这学年的年终考不理想,最好是插班入幼学五级,重读一遍。”
  
  徐老爷脸色由青变黑。
  
  降级重读,这简直是对他们老徐家人智商的羞辱。
  
  走的时候,徐老爷对吕夫子一再嘱托:一定要好好盯着徐冉,手段严苛点没关系,尽管使。
  
  转身又对徐冉交待:若是新会年不努力,就准备过炼狱日子吧。
  
  徐冉咽了咽,觉得肩上担子似有千斤重。
  
  天耳趁给吕夫子打下手的空隙,悄悄跟上来,“徐娘子莫急,好好准备,下次定能考好的。”
  
  徐冉回头一看是他,感谢他的好意,准备继续往学堂走。
  
  天耳紧跟着,“上次徐娘子给的方子,很管用,用的药材既便宜又有效,我娘服了三帖,咳嗽好了许多。”
  
  徐冉一听,不仅好奇。难不成原身还拥有医药技能点?看天耳对待她的态度,倒是感激得很。
  
  能待侍童如此,原身应该是个善良小姑娘。徐冉不仅又感慨了,好人不长命啊,被她这么个冒牌货顶替了,还成了爹娘眼里的叛逆少女,估计原身知道了得气出血吧。
  
  徐冉晃晃头,可不能白白糟蹋别人的身体和人生,得好好活,打起精神,就算前方有洪水猛兽,也要踏实过好每一天。
  
  是以徐冉冲天耳一笑,“起效便好,有什么需要的,同我说便是。”
  
  天耳结结巴巴道:“今日第一天开学,下午大家就散了,吕夫子临时放我半天假,我想同弟弟一起回去,娘子能替我传个话吗?”
  
  徐冉想了好久,还是没想起天耳的弟弟是谁。
  
  天耳急忙道:“我弟就是与娘子同堂的韩通,娘子是贵人,一时记不起来也正常。”
  
  徐冉这才想起韩通是谁。
  
  幼学五级综合第一,除了六艺中的御乐两科,同级生中几乎没人能考过他的。作为一个中等生,原身很少同他接触。
  
  徐冉下意识问:“你怎么不自己去,他应该就在学堂里。”
  
  天耳支支吾吾,“……我怕别人笑话他……”有个做侍童的哥哥。
  
  徐冉抿抿嘴,答应了下来。
  
  等入了学堂,徐冉满目找韩通。一个堂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人,此时刚开学,大家一团团地凑伙说话。
  
  还没找到韩通,旁边来了个人,笑嘻嘻朝她打招呼。
  
  “冉冉,你病好啦!”
  
  徐冉抬眼一瞧,是个圆脸杏眼的小姑娘,笑起来有梨涡,,两颊有些小雀斑,甜得跟春天的油桃花一样。
  
  徐冉在人肉机翡翠那里早已做好功课,知道眼前这位是徐冉好友苏桃。也就是徐家大姐一直想干掉的苏衙内之妹。徐冉原身不爱交际,同苏桃也没有太过亲近,是以徐冉并不担心被她瞧出端倪来。
  
  虽然原身没有留给她关于考试的一切记忆,但应付这种日常生活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冉冲她笑笑,“病好了,谢谢你之前太特意跑来探望我。下次我请你去府里玩,实在是不好意思。”
  
  之前病中苏桃探望过一次,徐冉那时刚穿过来,整个人尚处在缭乱状态,哪里敢见外人。
  
  直接就拒绝了。
  
  好在苏桃性子好,丝毫不计较,甜甜笑:“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两人坐了一会,气氛尴尬地沉默下来。
  
  徐冉在脑海中搜刮记忆,发现原身不擅长交际没几个朋友,连苏桃这样相交五年的,也没什么掏心掏肺的话说。
  
  交际恐惧症么。徐冉闷了闷,主动搭话:“苏苏你知道韩通在哪吗?”
  
  这么亲昵的称呼,还是头一次听徐冉说。苏桃一愣,紧接着热心道:“方才见他去找策论刘夫子,你有事?”没见冉冉同韩通说过话啊。
  
  徐冉点点头,那就等他回来好了。
  
  两人继续沉默。
  
  徐冉想,得多交朋友才行。这种时候,徐娇的八卦就派上用场了。
  
  说了赵燕的事,苏桃果然有兴趣,小姑娘家凑一起,说别人的八卦,是最能促进友谊的法子。
  
  两人纷纷表示一通惋惜之情。嫁人以走后门这种事,真的不光彩呐。
  
  苏桃道:“往好的想,至少她能实现自己的心愿,成功入学明晖阁。赵燕虽然平时凶了点,但好歹与我们同窗一场,还是希望她能一切顺利。”
  
  一说凶,徐冉便立马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小考第六场的时候,不小心路上碰了人,几乎是立马被人狠狠剜了一眼,好像……还被骂了。
  
  没记错的话,当时骂她的就是赵燕!
  
  嗯,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苏桃指了指门口,徐冉一看,韩通来了。是个穿青衣学子圆领袍的少年,身躯凛凛,生得风流韵致。
  
  徐冉忙地将天耳的话带给韩通,韩通听完后没什么表情,连句谢谢都没说,径直从徐冉身边走过去。
  
  徐冉一窘。
  
  苏桃忙地解围,低声道:“夫子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快些坐回去。”
  
  吕夫子踏进学堂,第一件事就是将小考的题卷发放下去。
  
  徐冉拿着八张打了鲜红问号的白卷,脸都要憋红了。
  
  无比……羞耻。
  
  同堂的都知道她交了白卷,纷纷侧目,徐冉简直无敌自容。苏桃很贴心地往她身边挨近了坐。
  
  “没关系的冉冉,你只是病……”糊涂二字到嘴边又被苏桃吞了回去。
  
  吕夫子扫视全堂,视线定在徐冉身上,清嗓子开口道:“徐冉,你换个书案,坐到前头来。”
  
  一刻钟后。
  
  徐冉坐在台案前,感受着吕夫子口喷唾沫的待遇,无语凝噎。
  
  再一偏头,全堂学子的动静尽收眼底。这种将课桌搬到讲台上傲视全班的感觉,徐冉上辈子没试过,这辈子倒尝了个新鲜。
  
  真心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吕夫子结束讲课,正准备歇口气时,一个讥笑的声音传来:“呦,徐冉,都坐到夫子台案前来了,回去是不是又得撒泼装病了?”
  
  徐冉虎躯一震,听这语气,来人完全是想撕她的节奏啊。
  
   正文 第 4 章   
  徐冉回过头,发现这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主人……呃,是个腆着肚子的小胖子。
  
  小胖子见她不说话,往前又走两步,胳膊盘在台案前,双腿交叉,十足的二流子模样。
  
  “小爷跟你说话呢,你这是啥态度!”
  
  ……果然来者不善。
  
  徐冉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位好像是学堂有名的小霸王李信,国舅爷家的次子。
  
  李信一见她这模样,眉头一横,老不高兴,作势就要开吼。旁边走过几位同窗学子,往徐冉这边瞧了眼,装作没看见一样,纷纷走开了。
  
  徐冉内心感叹:同学关系没搞好真的会吃亏啊,以后真的多交交朋友才行呐。
  
  徐冉正在想怎么打发眼前这位二太爷时,苏桃及时站了出来,替她解了围。
  
  李信见有人过来,也就没敢怎样,转身要走时,忽地想起什么,狠狠瞪着徐冉,凶神恶煞地同她小声道:“上次说好的事情,你可别食言,小心我将你的秘密告诉别人!下学后到藏书阁前的长廊等着,不来就要你好看!”
  
  徐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小胖子已经走开了。苏桃凑过来,拉着她说安慰道:“冉冉你别怕,李信他就喜欢到处惹是生非,莫理他,实在不行,我们告诉夫子去!”
  
  徐冉点点头,朝李信的方向看了眼,心里有些好奇。
  
  听李信的口吻,好像他知道原身的秘密?什么秘密?很要紧的那种吗?
  
  脑子里空空荡荡,凡是跟学堂啊考试啊一切相关的记忆基本全无,徐冉捶胸顿足: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她只想安静地做个官二代,不想考试,更不想遭遇校园暴力啊。
  
  拖着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任务,徐冉迈着步子往外走,回想今天的学习内容。
  
  上午吕夫子讲了《论语》《孟子》。幼学进入四书五经的学习阶段时,先是第一遍带读背诵,不会有太深奥的讲义,讲究蒙学。第二遍复习的时候,才会具体细讲涵意。就好比上中学时,语文老师讲新课,第一遍先是梳理全文,整体感知课文,了解文章背景。然后才是具体段落分析,中心意思涵括。
  
  幼学阶段的四书五经,并不会过深讨论,就像现代语文的学习,小学阶段的课文选取与中学大学的课文选取标准以及对学生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新学年的开讲,正好处于第二遍复习的时候。是以徐冉几堂课听下来,倒也能听懂个几分。
  
  吕夫子今日讲了《论语》的第一部分《学而》篇和《孟子》的梁惠王章句前两节。《学而》篇共有十六章,第一章便是人人都会的“有朋自远方来”那章。
  
  《学而》前十六章,基本上徐冉都学过,对于自己熟悉的知识,听起来倒不觉得那么枯燥了。
  
  吕夫子讲解的速度稍快,这也跟他们学习任务过重有关。徐冉粗略一算,发现要想在两年的时间内复习并加深理解之前的内容,除了课堂上认真听讲外,课后的巩固也是很重要的。
  
  高学考试,拿常科高学来讲,共需要考十一门。
  
  其中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为公共必考科目,剩下五门为明才、论才、赋才、史学、周法。
  
  明才主要考帖经墨义,帖经相当于现在的填空题,墨义相当于根据提示回答相应答案的简单问答题。考试范围都是书上的,死记硬背也能取得高分。
  
  论才考方略策和时务策,一般出题比较活,说白了就是考验学子的应对之才。需要考生对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历史等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并且能够统括全局给出相应解决之法。比较经典的范例,就是明朝刘基,大名鼎鼎的刘伯温,他向□□呈的《时务十八策》,则被奉为治世经典。
  
  赋才就是考作文,考诗考赋,讲究立意与语言美感。史学考各朝各代的历史,同考大周法律的周法一样,都是一个字——背。
  
  对于徐冉而言,要一次性应付十一门考试,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就算再困难,她也得硬着头皮学下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徐冉想,慢慢摸索,总会找到办法的。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藏书阁,打算从藏书阁的长廊绕到学堂外,正走着路,路上碰出一个人影来。
  
  抬头一看,是李信。
  
  徐冉倒退一步。
  
  李信满脸不高兴,双手叉腰,恶狠狠问:“徐冉,你竟敢让老子等这么久,吃了雄心豹子胆哈!”
  
  徐冉这才想起上午他撂下的狠话,万般悔恨竟然自己主动羊送虎口。往周围一探,发现没什么人,只好采取智斗,扯出个笑脸问:“有事吗?”
  
  李信紧皱眉头,哼一声,“有事,老子当然有事!”
  
  徐冉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李信朝她脸上瞅一样,心想不对劲啊,才三个月不见,徐冉这妮子的胆子大了不少,敢跟他叫板了哈!
  
  “别以为你开学考交了八门白卷,替老子做了垫底倒数的人,老子就会心软,哼,告诉你,不可能!老规矩,将月钱给我,整三个月的!”
  
  竟然要抢她的零花钱……果然校园恶霸。徐冉问了句:“为什么呀?”她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了解清楚,才能解决问题,免遭威胁。
  
  李信一怔,拿手指点了点徐冉的额头,“你是病糊涂了还是真糊涂,别给我装傻。”
  
  徐冉最讨厌别人动手动脚,尤其是碰她的脸。
  
  李信呦一声,从袖子口袋里拿出一个荷包,手指一夹,夹出张毛边纸条。夹着纸条在徐冉眼前晃悠:“非得让我提醒你,嘿!‘第五题第八题第十题,速求,冉’,这是十月帖经月考时,你往苏桃那递的纸条。这也是咱俩的缘分,谁让你力气太小胆子太小,一个没留神,扔到我桌上来了。不要每次都让我提醒你,费劲!好了,快把银子拿出来吧。”
  
  ……没想到竟然是作弊被抓。徐冉听完后,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
  
  原身考试作弊,被李信逮着小辫子,李信以此敲诈勒索。现在年纪小,尚且敲诈个银两什么的,等以后长大了,保不准他要勒索什么呢。
  
  哎,作弊纸条还签个署名,原身真的太嫩了。
  
  李信等得不耐烦,甩着纸条往徐冉脸上拍,“听不懂人话啊。”
  
  徐冉沉默半秒,忽地一个箭步上前,一个回旋腿往李信最脆弱的部位踢上去,一把夺过他手中夹着的纸条,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肚子里咽。
  
  李信完全处于呆滞状态,而后才反应过来,嗷嗷痛呼几乎要跪地。
  
  徐冉一边吞纸条一边开口道:“现在好了,我不欠你的了。你要再来骚扰我,我就去跟我爹告状。”
  
  李信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完全不敢相信徐冉竟敢反抗,气呼呼道:“你敢!我爹是国舅爷,你倒是让你爹来找我爹啊!”
  
  拼爹……失败。徐冉懒得理他,横竖解决了问题便行。她每个月的月钱足足有三两银子,才不要拱手让人。
  
  “好歹你也是国舅爷的儿子,朝个小姑娘敲竹杠,出息!”徐冉撂完话,撒腿往外跑。
  
  李信气得简直要撞墙,急忙去追。
  
  徐冉跑得快,东躲躲西藏藏的,没几下就将李信甩掉了。里堂人少,徐冉终究还是有些害怕,过了长廊,往大厅穿过,往前走就是大门了。
  
  走到大厅,忽地发现两个人在拉扯,仔细一瞧,嘿,是上午才见过的韩通与天耳!
  
  天耳低着脖子,在矮了半截身高的韩通面前唯唯诺诺。韩通这个做弟弟的,冲着自己哥哥上来就是一通训:“为何让他人传话,你是我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避讳至此,难不成我是那等……”
  
  没说完,便听得天耳柔柔一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莫气。”
  
  韩通撇了撇嘴皮子,“以后在学堂见着我,不许再装不认识。”
  
  天耳:“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顿了片刻,又道:“有件事我需得提你一提,徐二娘子是好人,是恩人,你切莫怠慢她。”
  
  韩通翻了个白眼,“上次我还见她考试递纸条呢。”
  
  天耳:“她也是想考好一点,你不要瞧不起别人。这也是一种努力。”
  
  韩通:“……”
  
  两兄弟走了之后,徐冉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本来还想着找个学霸抱大腿来着,韩通要是能让她抄抄作业作作弊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依方才韩通谈起她时的不屑口吻,估计是行不通了。果然还是得自己努力,无论哪个朝代,考试作弊都是为人不齿的事情呐。
  
  像原身作弊被逮住威胁这种事,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递纸条,多么简单粗暴的手段,简直就是直接喊着让人来抓作弊呐!
  
  徐冉迷迷糊糊走到学堂大门口,抬头是暖阳高照。冬日里难得一见的艳阳天,阳光洒在肩上,暖暖的。
  
  宁福和翡翠早就候着了,脸上喜滋滋的,挺直着腰露出纹佩来。
  
  徐冉一瞧,哟,这二人都戴上三级侍牌了!
  
  加上红玉,她院子里就有三个人是三级以上的侍子了!这可是件光彩的事,就连她娘萧氏的屋子里,也都只有三个三级以上的侍子,这可是值得炫耀的事。
  
  徐冉想,她这个做主人的,也不能落后,得好好通过幼学!
  
  结果第二天,现实就给了她沉重的打击。
  
  上午正嚼着文言文摸索算术呢,教算术的宋夫子一声令下,说要进行随堂小考。
  
  徐冉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拿到卷子的时候,粗略扫了眼,总共八道题,其中七道题都不会,但是有一道她却是会做的。
  
  “今有鹅翁一,值钱五;鹅母一,值钱三;鹅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鹅百只。问鹅翁母雏各几何?”
  
  这不正好是前几天萧氏拿来考她的题吗!鸡改了个鹅,题目完全一样!
  
  看到做过的题目正好出现在考卷上,完全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幸福感。徐冉提笔,刷刷两下,将那天徐娇教过的解法写了上去。
  
  考试收卷时,徐冉心满意足地交了卷。
  
  虽然八题只做了一题,但至少她没有再交白卷,有进步就有希望,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第二天考卷发下来时,底下一片唉声叹气。
  
  学堂的人好面子,基本考完之后都不会进行讨论。是以,昨日徐冉交完卷见周围人淡定镇静的模样,以为大家考得都很好。
  
  没想到——
  
  宋夫子在台案上挥着戒尺,恨铁不成钢地喊:“歇了一个冬假,瞧瞧你们都成什么样了!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简直太让老夫失望了!”
  
  底下不知是谁嘟囔一句,“都是高学的算术,会做才有鬼咧。”
  
  宋夫子耳力好,一听就知道这声音是谁的。啪地一声重重拍戒尺,“李信,你给我滚出来!站堂外去!”
  
  徐冉本来还想赞一句勇士,想起昨天的事,看向李信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昨天的事,他会不会进行报复啊……
  
  李信站起来,嘴上下意识就是一句:“信不信我爹……”
  
  没说完,宋夫子又是一声怒吼:“滚出去!”
  
  周朝的夫子,肩负着教育全国人民的重任,虽没有半点官职,却有直接向皇帝上奏的特权。这一点,也是为了避免朝廷重臣以权谋私。
  
  正是由于这样的特权,学堂的夫子,因此变成了很拽很霸气的存在。
  
  整个学堂瞬间安静。
  
  训完话,宋夫子开始讲解。而在讲解之前,宋夫子特意点了两个人进行表扬。
  
  一个是韩通,八道题他做对了七道,妥妥的又是第一。
  
  而另一个呢,就连徐冉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宋夫子点名拿了徐冉的试卷和韩通的试卷,“这两份卷子加一起呢,正好是本次考试的全部正确答案。韩通对七道,徐冉对一道。值得一提的是,徐冉虽然只对了一题,解法却很详尽,写出了所有的答案。徐冉,你站起来和大家说说,这道题用什么方法解的?”
  
  她本来就坐在案台边,站起来正好望见全堂同学仰着头看她。
  
  徐冉咻地一下就紧张了。尽量详细地将自己理解的解法,比划出来,担心大家听不懂,还刻意放慢了语速。
  
  事实是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她刚讲到一半,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有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宋夫子再次对她进行肯定:“条理清楚,简单易懂,很好。”紧接着他又掉头冲全堂道:“这个题目,只是高学第一年的基础算术,以后很有可能在高学入学考试中遇到,你们虽然只是幼学学子,但要想考入高学,就必须学在前头,要勤学好学!”
  
  紧接着宋夫子开始唾沫横飞地讲解其他题。
  
  徐冉默默地坐了回去,心情却很兴奋。
  
  晚上回府时,一大家子在暖阁吃饭。徐冉兴致冲冲地将今天宋夫子表扬她的事说了出来。
  
  徐丰值班轮休,正好也在。当即第一个竖起大拇指夸:“二妹真棒!”
  
  徐冉喜滋滋的,她家大哥长得俊,夸人的时候一口白牙笑容灿烂,虽不说天人之姿,貌比潘安肯定是有的。摸摸头,不太好意思:“是娇娇教我的。”
  
  徐娇笑嘻嘻地:“那也是你先问的我才会教的。再说了,我可是府里最聪明的人,这种题目对我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对面徐佳往这边看了眼。
  
  徐娇立马道:“当然了,大姐比我更聪明。”
  
  徐佳抛了个笑容,表示满意。
  
  一直沉默的徐老爷咳了咳,徐冉看过去,见徐老爷板着脸,不知怎地,一颗心提了起来,生怕徐老爷训话。
  
  果不其然,徐老爷开口就泼了徐冉一头冷水:“八题,只做了一题,且还是妹妹所教,你倒真好意思说。”
  
  徐冉不说话了。
  
  紧接着徐老爷又道:“但是,宋夫子能让你为全堂学子讲解,说明你对此题解法掌握得很透彻,确实值得表扬。其二,学而不知者,当不倦问学,当日你虽然没有做出你娘出的题,但你懂得事后去问,去寻找解题方法,这是一种好学精神,为父甚慰。”
  
  说完徐老爷往徐冉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徐冉吃着红烧肉,一顿饭解决得开开心心。
  
  晚上回了屋,萧氏来屋里交待了几句,递了个红缎口虎皮荷包,说是白天去大观庙里求的。
  
  “是无忧方丈亲自加持过的,今年统共就给了五个,四个给了襄王府的世子郡主,剩这一个,被我求了回来。无忧方丈的学思符,最是灵验了,当初你大姐考高学,也是戴了这学思符。冉冉,你再辛苦些,熬过这两年,等上了高学,就好了。”
  
  徐冉想起当年她高考的时候,她妈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山上烧香拜佛,保佑她能够考入名牌大学。可惜当时她早恋,与心仪大学擦肩而过,只上了个普通的本科。
  
  现在想想,真是浪费了她妈当年烧的那些香。
  
  徐冉拿了荷包随身系着,抬头对萧氏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考入高学的。”
  
  正是斗志昂扬时,萧氏打断她,“不只是高学,得是明晖堂才行。”
  
  徐冉一愣,明晖堂就明晖堂吧。
  
  伸手就能碰到的那不叫目标,跳起来努力够到的,才能称之为目标。 正文 第 5 章   为了表达自己好学的决心,徐冉开始每晚都让红玉翡翠给她念催眠文。
  
  什么样的催眠文呢,当然是最简单最朗朗上口的《声韵启蒙》。
  
  至于为什么要念这个呢,红玉和翡翠也表示很好奇。三岁小孩才学的东西,小娘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对此,徐冉表示,只有这个她才听得懂呀!古人三岁识字学韵,作诗作赋信手拈来,她要想赶上别人,肯定得从基础补起。
  
  一边学习一边睡觉,简直不能更赞了。而且传出去多好听,徐二娘子连睡觉都在背书,多么值得敬仰的精神!
  
  红玉翡翠的声音语调恰到好处,她们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背起书来就跟唱歌似的。“会服侍人”这四个字,包括的可不仅仅是端茶递水打下手,更重要的,是能够为主人解闷。怎么才能达到解闷的最高境界呢,就是琴棋书画一应俱会,不说大师级水准,但至少是要会一点的。
  
  徐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能是由于睡觉前的放松状态,她这几天听下来,倒也能背出一大段了,而且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红玉翡翠见着自家小娘子闲来无事时就哼上几句“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跟刚说话学字的儿童一般,虽然幼稚,心中却放下了块大石头。
  
  前阵子小娘子病怏怏地整天躲屋里不见人,偶尔见到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恐二字。
  
  弄得她们差点要向老爷夫人禀告“小娘子是不是撞鬼了”。
  
  整个小院的人都随着徐冉心情的变好而随之放晴。
  
  翡翠和宁福在学堂外等候时,谈起徐冉最近醒过神的状态,翡翠道:“小娘子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虽然表面看着没什么变化,但我近身伺候着,总归能感受到的。”
  
  宁福虽是小院的人,却是不入院内伺候的,专管徐冉出行事宜。笑问:“哪不一样了,我瞧着没啥变化啊,每天按时上学下学,回了府就闷屋里,和从前一样。”
  
  翡翠道:“反正就是不一样,比以前开朗了不少,偶尔还会同屋里丫鬟说笑。上次红玉通过四级侍考,二娘子送了块白玉给她,说是庆贺,请了院里丫鬟坐一席,有酒有肉的,红玉别提多高兴了。这要放以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宁福一听,惊讶道:“还有这事?”
  
  翡翠笑道:“我骗你作甚,你等着吧,要是咱俩也能通过四级侍考,指不定也能得二娘子的庆贺礼呢。”
  
  宁福笑,“你还要考四级?你又不是红玉,非家子考个三级就够了,难不成你真想一辈子伺候人么?”
  
  翡翠是诸学结业后到徐家做丫鬟的,并不是同红玉一样的家生子。家生子是什么呢,就是从小卖身,幼学以及诸学侍科都是由主人家提供上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除了不断地考取高级侍考,别无它路。要么做个粗使丫鬟要么做个高等丫鬟,横竖都是做丫鬟的命。
  
  非家子就不一样了,一般都是诸学结业十三岁左右入府伺候,签的也不是卖身契,而是有年限的契约。能入高门的非家子,几乎都是诸学中名列前茅的。
  
  翡翠道:“伺候人怎么了,术业有专攻,做个六级侍子,可不比街上开馆子的强多了!”
  
  宁福笑:“好志向。要考六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看红玉,她现在是四级侍子,但若想继续考五级,必要条件之一就是服侍的主人考入太学。现在徐二娘子连高学都没考呢,你就望着后面的事了?”
  
  他嘿嘿笑,翡翠瞪他一眼,“二娘子迟早会入太学的!”
  
  说完之后翡翠就没了底气,为了撑场面,嘴上嘟囔着,横竖就是咬定徐冉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人。
  
  徐冉在学堂里听着课,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寄予着厚望。一边看着夫子一张一合的嘴,困得哈欠连连,上眼皮碰着下眼皮,分分钟就能睡过去的节奏。
  
  上午吕夫子的四书五经和宋夫子的算术,由于复习的是比较前面的浅显知识,她听得还不错。当然了,在徐冉看来,能听懂就算不错了。要想彻底掌握,还得进一步努力。
  
  等到下午莫夫子上周法,刚开始徐冉还能撑住,到后面莫夫子满嘴的文言文,而且并不会停下来用白话文解释,动辄就一页页地翻过去,嘴速极快时。徐冉就有点崩溃了。
  
  纵观全堂,也有不少打哈欠的。下午上课本来就没什么精神,且莫夫子讲得太快,除却那些学霸级的人物,比如说韩通,其他人基本都是半呆滞状态。
  
  莫夫子皱了皱眉,一手捧着厚厚的《大周律法》,一手拿着戒尺,望着底下没精打采的学子们,心中既气又恼。
  
  如今虽已是风雪消融之际,但离开春的日子尚早,怎么一个个地都跟犯春困似的!
  
  莫夫子决定来点刺激的。
  
  先是抽人背诵《大周律法》中的五刑、十恶、八议,没背出来的,凡有结巴磕碜的,皆令抄写十遍。
  
  徐冉瞬间就挺直腰背,端正坐姿,一副好好学习认真看书的模样,祈祷千万不要抽中她。
  
  莫夫子连点了四人,回答得倒顺畅。点到第五人时,徐冉听见一个沙沙的女声,带点结巴,回答问题时像是要呼不过气一般。
  
  徐冉不敢动,生怕一动就被莫夫子注意到。转了眼珠子去瞧。
  
  莫夫子显然没什么耐心,“赵燕,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温习功课?回答不出就坐下,回去后抄十遍明天交到耳房来!”
  
  赵燕低着头,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的身量,站起来时同夫子差不多高。挺鼻阔额,大眼樱唇,眉目之间透着几分英气。
  
  此时被夫子这么一训,一张脸烧得通红,咬着嘴唇,支吾道:“……昨天才看过的……我能背的……”
  
  莫夫子:“那你倒是背背看。八议中的前四议,为哪四个?”
  
  “四曰议贤谓……谓……”纠结了半天,终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夫子哎地一声叹气,“谓有大德行之贤人君子其言行可以法则者。其为第四议。坐下吧,不用背了,直接抄十遍。”他看了看赵燕,本来还想说上两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赵燕啊,平时看着最是努力不过的一个人,关键时刻却总是不中用。别人若有她一半努力,只怕早就通过高学了,哪里还要连考三次呢。可见呐,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读书天分的。
  
  夫子摇摇头,负手挪步,点其他人继续背。
  
  徐冉朝赵燕那边瞄了眼,见她呆呆地坐在那,像是还没回过神。许是注意到了什么,赵燕忽地抬头,满脸的羞愤,正好与徐冉的目光撞个正着。
  
  刚才还羞愧自艾的眼神,此刻瞬间变成凶狠的一剜,似是被人冒犯了一般,恶煞煞地瞪着徐冉。
  
  徐冉被吓得立即低头,当即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许是徐冉今日运气好,莫夫子倒没有点她,布置了堂外题之后,便宣布下学了。徐冉庆幸之余,捧着律法,拿青竹狼毫笔画圈圈,将刚才莫夫子点人抽过的律法记下来,准备回去背一背。
  
  今天没抽到她,保不住以后就抽到了。得早作准备才行!
  
  大家齐哄哄地都散了。
  
  许是今日右眼一直跳,徐冉正准备同苏桃一起出学堂,听到后面有人喊他。
  
  是天耳,说是吕夫子找她谈话。
  
  ……被班主任谈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冉与苏桃道别,在苏桃同情的注视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耳房走。
  
  本来以为她又犯什么事了,结果没啥事,只不过是吕夫子嫌她最近字写得太难看,让她以后多练练字。
  
  “莫夫子和宋夫子也都跟我说,你那字啊,就跟鬼画符一样,头啊尾啊没个好歹。就冲你这字,批卷夫子想给及格也有心无力。这样好了,除堂外题之外,你另习一百字,每日一早交过来。”
  
  吕夫子本来不太想管徐冉的事,因为她上次交白卷的事,他不得不管。
  
  他是这样想的,依徐冉现在这样,只怕是考不入高学的,到时候一遍遍地重读重考,跟赵燕似的落他手里考不出去,别人听了还以为他这个当教员的多么无能。而且,徐参知那脾气,万一一个想不开赖上他,天天请他去徐府,那阵仗他可受不了。
  
  这不,新会学才开堂几天,徐参知搁他家下的帖子就已经有十贴了。 每次请过去耽误时间也不多,一刻钟不到,开口闭口就是“徐冉今日堂上表现如何”“夫子受累了”,讲真,吕夫子喝徐府的茶,都已经喝到要吐了。
  
  是以吕夫子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盯牢徐冉,日日督促,坚决不能让她有松懈偷懒的机会。
  
  所以连字写得不好看会被高学刷掉的细节,他都想到了。“台案下面的第二个柜子里有本我誊抄的《千字文》,你拿去照着临吧。”吕夫子谈完了话,摆摆手示意徐冉可以离开了。
  
  徐冉有些惊讶,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 以前上学时,她学过围棋古琴和书法,前两个都是打酱油,第三个倒是认认真真学的,自以为写得还可以,还拿过市里的书法奖。说来也巧,原身同她的笔迹差不多,所以她以为自己的字应该还算得上是可以拿出手的,今日被吕夫子这么一说,简直无地自容。
  
  练了五年的字尚且是“鬼画符”,那怎样的字才能撑得上好呢?
  
  等到了学堂,还没踏进去呢,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哭。
  
  这个时候了,基本上学子们都走完了,他们忙着回府赶功课,没空在学堂停留玩耍。
  
  徐冉以为听错了,想着应该是只猫在叫,大大咧咧就迈了进去。
  
  这一脚踏进去,悔得她恨不得将脚剁了。
  
  真的有人在哭啊。
  
  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下午刚用眼神剜过徐冉的赵燕。此刻她正伏在桌案上,桌上摊着《大周律法》,一边抄写,一边抽泣。见有人来了,她立即搁下笔,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快速地瞄了徐冉一眼,将头转过去背对着,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家侍子还没到,我在学堂里坐会。”
  
  虽是极力隐忍,但由于她刚哭过,声音有些颤抖。徐冉一时懵住,想起刚刚走到学堂外时明明看见了赵家的轿子。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至极。徐冉想了想,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拿台案下的《千字文》。
  
  “夫子让我拿书,我拿了就走。”可千万别记恨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经过赵燕身边时,不禁加快了脚步,三两步就到了台案,在柜子里找了许久,终于找了夫子说的《千字文》。一吹,全是灰。
  
  心满意足拿了书往回走,不知是她走路姿势不对呢,还是脸上神情没摆对,总而言之刚走没几步,赵燕便抬起头,寒寒地说了句:“你想笑就笑,反正我不在意。”
  
  徐冉懵呆了。看了看周围,这才反应过来赵燕是在和她说话。
  
  然后就有点窘迫了。问了句:“笑什么?”
  
  赵燕几乎是脱口而出:“笑我笨,笑我蠢,笑我苦读这么多年,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却还是赶不上人家的一根手指头!”
  
  她这一连串吼出来,徐冉瞬间想抽自己一嘴巴。多事,问啥问,现在好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要是现在走,赵燕肯定使劲把她往坏处想,这锅她可不能背。
  
  徐冉也不继续往前走了,看着赵燕,竭尽可能地摆出自己最真诚的表情:“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许是刚才说话太激动,赵燕有意思地收敛自己的情绪,用凶恶的眼神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徐冉本来是想继续走的,但是被她这么个眼神盯着,心里头实在不舒服。
  
  大家都是同窗,没必要将关系弄得跟仇人似的。这几天学堂上课,对赵燕的印象就一个字——凶。无论是谁,除了夫子以外,只要多看她一眼,多跟她搭句话,眼神咻咻地就秒杀过来了。
  
  复一想,那么努力却通不过考试,搁她身上她也得抓狂。谁都想付出就能有回报,勤奋读书却赶不上不及自己一半努力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一连坚持三年,徐冉也是挺佩服她的。
  
  因为同在一堂,所以她多多少少知道赵燕有多发奋。课间背书,午歇时背书,走路时背书,基本上她就没看赵燕闲过。
  
  这样努力的人,在班上的排名却是位列末尾。徐冉掐指算了算,现如今她是倒数第一,李信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三的,就是赵燕了。
  
  这么敏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冉下意识往她桌案上瞟了瞟。
  
  是在抄今日莫夫子要罚的《大周律法》部分节选。为什么不拿回家抄呢,真是奇怪。
  
  赵燕哼了声,圈住胳膊,将桌案上的书本盖了起来。
  
  徐冉想,同学之间,还是应该友爱相待的。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开口了:“不管怎样,天道酬勤,坚持初心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既然要苏,那就苏彻底点。
  
  徐冉又加了句:“而且,大家都很忙的,没有人会天天想着嘲笑你。”
  
  用她家大姐的话来说,有这闲工夫议论旁人,还不如多做几道题呢。
  
  苏完了该走了,徐冉第一次发动嘴炮技能,自我感觉还不错,大步跨到学堂外,蹦着就朝外面奔了。
  
  赵燕呆坐半晌。
  
  而后嚎啕大哭。
  
  今天她本来是准备停学的。
  
  她已经取得幼学结业资格,只要等着明年成亲之后,不用再参加高学入学考,便能以家眷身份入读明晖堂。
  
  或许是忍得太久,她几乎喊出了声:“……骗子……都是骗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天道酬勤,根本就是骗人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呢,久到赵燕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当她第一次高学失败时,她爹以及周围所有的人都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她,告诉她——
  
  “只要再努力一点,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第一次不行,那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还有第三次。只要她这么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入学明晖阁的。曾经她是这么强烈而执着地相信着——“天道酬勤”。
  
  可当她第三次失败时,她却犹豫了。
  
  真的是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吗?
  
  或许真的是她太笨了吧。当她准备第四次考试时,她爹却瞒着她同王家定了亲。
  
  “王衙内一表人才,且已经内定为今年的思教令长使,嫁了他,便能免试进明晖堂。”
  
  王衙内王思之,她是认得的。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这城中有许多姑娘都想嫁于他。这样的人,做她的未婚夫,她理应是应该高兴的。
  
  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那么努力,到头来却要靠别人,真的不甘心。
  
  可是当所有人都开始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时,就连她爹都同她说:“阿燕,考不上就算了,反正成了亲你就能入明晖堂的。”
  
  那她当初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哭够了,发泄完了,赵燕红肿着眼,从桌上捧起今日夫子抽过的那段律法。
  
  徐冉的话犹在耳边,赵燕咬咬唇,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自信,天真,不知天高地厚。
  
  她想,要不再试试吧,兴许这一次就能考上了呢。
  
  无论怎样,总得给自己最后拼一次的机会,不是么。
  
  徐冉回了府,忽地连打三个喷嚏。她擤擤鼻,已经完全将赵燕的事抛之脑后。翻开了夫子给的模拟范本,然后就惊呆了。
  
  这字……写得跟印出来一样。
  
  他们答题要求写小楷,因此夫子给她的《千字文》也是小楷。随便一翻,一横一竖,笔势似飞鸿戏海,真正的大师级作品。
  
  难怪会说她字写得难看。
  
  徐冉拿了自己的字同夫子的一比,简直不忍直视,捂着眼将自己的字丢开了。
  
  晚上吃饭时,徐冉说起夫子让自己练字的事,徐老爷道:“既然夫子都发话了,可见你的字确实丑,以前书法就得不了甲,总是得个乙,这次书法尚未小考,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徐冉低头吃饭。
  
  然后徐老爷道:“这样,每日习一百字太少,需得多加一百字。正好明日起便是朝春,为父申时即可回府,你下了学就到书房练字。”他顿了顿,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来。”
  
  徐冉一滞,只觉得生无可恋。
  
  她这位严父,平时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但是只要看见了,就会往死里磕啊。
  
  徐佳徐娇默默致以同情眼光,就连萧氏都忍不住往她碗里添了个猪蹄。
  
  可能是啃了猪蹄的原因,徐冉在徐老爷如鹰般炯炯有神的眼神注视下,竟然没有手发抖,稳稳地拿住笔杆子,断断续续临了整两百个字。
  
  一百个字临了夫子的《千字文》,五十个字临了徐老爷自己的行书,另五十个字,则是先识草书大家张旭的字,模仿着写的。
  
  徐冉暗自将夫子的字和自家爹的字一比,虽然不同的字体,但徐冉更喜欢徐老爷的字。若说夫子的字是大师级,那她爹的行书,完全称得上大师中的大师。
  
  与王羲之的行书相比,都未必逊色。
  
  风骨洒落,安雅大方。
  
  简直不能更喜欢。
  
  徐冉端着崇拜脸:“爹,你这字写得真好。”
  
  徐老爷同她一起练字,听闻此言,并未停下手下动作,嘴上道:“等你见过太子殿下的字,才知道什么叫好。”
  
  徐冉这才想起她爹兼任太子殿下的太傅,下意识问一句:“殿下的字,比爹的字还好吗?”
  
  徐老爷撂下笔,难得地同她聊起来,从里到外散出着一种崇敬之意:“放眼列国,无人能与殿下相提并论。皆说见字如见人,殿下的字,神韵极佳,章法极美,当为珍宝也。”
  
  徐冉第一次在徐老爷的眼里看到追星的热情,完全就是阿姨萌体服boy的痴迷。
  
  这让徐冉不禁对传说中的学神太子产生浓厚的好奇心。
  
  都说大周有三宝,临川的墨砚,莲河的花,以及大名鼎鼎的学神景昭殿下。
  
  到底能神到什么程度呢?
  
  不用徐冉开口,徐老爷自动如数家珍地条条列举太子的好。
  
  “……六国论学,殿下年十四,于周礼台前,辩各国雄才,天文地理,儒家经道,法礼玄数,无所不晓,一人之力胜八人合学,自此天下扬名……”
  
  徐老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从太子三岁说到十八成年冠礼,言语之间,满溢赞美,极尽褒夸。
  
  徐冉一路听下来,发现徐老爷说的这些,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了。
  
  从前有一个人,他很牛逼,现在依然牛逼,将来肯定更加牛逼,全天下再也不会第二个人比他更牛逼了。
  
  这么牛哄哄的人物,怎么就做了她爹的学生呢?
  
  徐冉心直口快,脑子里还在思考,嘴上已经问了出来。
  
  徐老爷嘴一扯,咳了几声,“总是需要个太子太傅的。”
  
  徐冉恍然大悟。
  
  原来她爹是拿来摆着好看的。难怪平时没见他往东宫跑,原来是个挂名老师。
  
  徐老爷想起后天由钦天监承办的天文集会,重在讨论今年的星象变化以及新历法的制定,钦天监太史费了极大力气,好不容易才请动太子殿下。
  
  徐老爷道:“后天正好是十八,为父带你去朝天阁一游。”虽说冉冉现在还不用学天文,但入高学后肯定是要学的,且不说能不能听懂,但凡出去见点世间总是好的。
  
  且冉冉学习缺乏动力,需得给她立个榜样。太子殿下,那便是全天下最好的榜样。
  
  徐冉一听,高兴得直点头。
  
  一直在府里闷着,她也想出去逛逛。亲爹愿意带着她出去逛,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正文 第 6章   这天暖阳高照,万里无云。
  
  徐冉跟着徐老爷坐上马车,晃悠悠地朝御街北段的朝天阁出发。
  
  学堂逢八休息,算下来一月只有三日休息。徐冉暗搓搓地想,珍贵的休假日,可得好好玩一天。
  
  朝天阁,一听就是很霸气的名字,说不定徐老爷想带她去登高呢。
  
  等到了地方,徐冉傻眼了。
  
  四四方方的广场上,满是吹胡子瞪眼睛的银发老伯,一个个穿着朝服,其中虽有青年才俊,但只是少数。
  
  大家雄赳赳气昂昂的,一看就是要干架的节奏。
  
  徐老爷挑了个靠后的地方站。
  
  徐冉小声问:“爹,不是要去朝天阁吗?”说好的登高呢!
  
  徐老爷瞄她一眼,“这里就是朝天阁。”
  
  今日诸家论天文,因为请了学神,所以全天下的天文爱好者都跑到周国来了。
  
  徐冉往左一瞧,听见有人在争吵,往右一瞧,还是有人在吵。
  
  徐老爷怡然自得,丝毫不觉得耳边有多喧闹。吵得热火朝天,这才是论会应有的气氛。
  
  徐冉只觉得耳边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百只鸭子嘎嘎地叫。一想到自己美好的假期就要在这里站着度过一天,徐冉内心几乎是痛苦不堪的。
  
  前头有人听闻徐老爷携女而来,客气地过来打了声招呼,并邀请他去前头,更加靠近台阶的地方。
  
  徐老爷犹豫半晌,看了看徐冉,见她一脸呆滞样。沉吟片刻,徐老爷还是婉拒了。
  
  能够往前站点,离太子殿下近点,自然再好不过。但前头站着的,都是天文精英,个中强手,免不了一番讨论。若问起冉冉的天文,冉冉定是回答不出的。随便一个就能将冉冉碾压得渣都不剩。
  
  为了女儿的自尊心不受打击,徐老爷只好暂时忍住一颗瞻仰太子的心。
  
  忽地人群骚动,原本争吵的声音此刻齐刷刷地变为惊叹声。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殿下来了——!”
  
  徐冉下意识一颤。大家的情绪太过激动,喊出的一声声惊叹差点以为她是到了某明星的演唱会。
  
  徐冉往周围观察一圈,发现就冲现场人山人海的阵仗以及众人夸张到不能自已的神情,其实和听演唱会的气氛没差别。
  
  徐冉想,虽然她爹坑了她,但既然来了,就当做是听演唱会吧。
  
  广场上人人兴奋,连徐老爷都开始呼吸加快,转头跟徐冉道:“冉冉,你看,是殿下。”
  
  徐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人太多,踮起脚连殿前的鬼影都看不到。
  
  要是她年幼个几岁,说不定徐老爷还能把她举脖子上看看,只可惜她现在是个十二少女,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徐冉使劲伸长了脖子往前探。
  
  对于传说中的学神,她还是很有兴趣的。长得好不好看啊,颜值高不高啊,身材好不好啊,作为一个举国为之痴迷的重磅级人物,这些因素也是很重要的!
  
  徐冉想,这世上要是有人既有聪明的大脑,帅翻天的外表,以及一国之主绝对的权力,那她绝对一秒变铁粉!
  
  然而在她伸脖子的同时,前面的人也在使劲拔高。一山更比一山高呐。
  
  徐冉试图往前挤挤,被人啪地一下踩了脚。
  
  别看老人家七老八十,追起星来也是老当益壮的。
  
  徐冉只好掉过头向她爹求助。
  
  徐老爷身量高,眼力好,虽然站在最后面,却根本没有半点困扰。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殿前的动静,一双眼睛亮得发光,哪有空来理徐冉。
  
  “看不见,你就用听的,殿下声音柔和,堪称天籁,能听一听,也是种荣幸。”
  
  徐冉默默闭上了嘴。
  
  哪里是带她出来玩,分明是他自己出来玩。她爹真是忒不厚道了!
  
  殿前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开讲,静。”
  
  齐刷刷瞬间安静。
  
  徐冉往周围探两眼,发现大家连呼吸都屏住了。
  
  ……偶像的力量太可怕。
  
  再然后,徐冉就愣住了。
  
  “今承驷骑而至,款奉名理之论,良认眷爱,感幸之深。”
  
  寻常不过的一句官话,从太子景昭的嘴中说出,却犹如清泉之音。声线朗醇,语调脆准,优美得似上古的箜篌。
  
  徐冉一下子就软了。
  
  但闻卿音已近痴,说得便是此情此景。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声音这么好听,徐冉第一次深刻体会什么叫做“听得耳朵都要怀孕了”。
  
  好想看看学神殿下长什么样子啊。徐冉内心挣扎无法言说,望着前头黑压压的人群,每每听到学神的声音,就激动得无法自控。
  
  虽然她听不懂,但是冲这声音,她也得撑完全场。
  
  徐冉暗搓搓地等着机会往前冲,只要一眼,让她一睹学神的真容就够了!
  
  然后这机会就被她等来了。
  
  前头有个银发老伯由于年事已高,加之气血上冲,太过兴奋,直接就倒地了。
  
  徐冉瞧见前方人群密集处忽地自动散开,腾出一片空地来,瞄准时机撒开腿就往前冲。
  
  徐老爷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拉住徐冉了。
  
  徐冉埋头跑,丝毫没有注意到异样。内心欢腾腾地,想着再往前靠点,能看得更清楚点。
  
  冲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啊,怎么没人拦,刚才还有人踩她脚呢。
  
  抬起头一看,简直窘到不行。
  
  ……她的正前方有个老伯躺地,大家都忙着抬人。
  
  现在好了,她这一冒出来,大家人也不抬了,纷纷盯着她。
  
  徐冉只想把自己剁了埋进土里。
  
  好死不死的,她一瞪眼往前抬,正好与殿前的人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徐冉将周遭的一切都忘了。她花痴地想,仿佛刚刚看见了光。满目光耀,能将人闪晕的那种拨云之曦。
  
  传说中的学神,头戴九旒冕,一袭广袖玄衣,金云玉带,宽肩窄腰,身姿挺括,气质优雅,几乎将皇家的贵气与威严诠释得淋漓尽致。
  
  此时有风,自东边而起,风过殿台,吹起殿前人的衣角。
  
  一时间,衣袂飘扬,旒冕叮铃作响。冠珠下的面容,微微有了变化。他终是注意到了她,睨着眼睛朝她一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秀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古人诚不欺她也。
  
  真是——太好看了啊!颜值之高,让人感动!
  
  徐冉正沉迷在学神的美色中,久久无法自拔时,忽地身后一把手,揪着她就往后拖。
  
  太子立于殿台前,看了看人群中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娇小身影,微微一愣,冷淡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微澜。
  
  旁边的小太监凑过去道:“是徐参知家的二娘子。”
  
  太子抬了抬下巴,收回视线。
  
  原来是那个交白卷的。
  
  徐老爷痛心疾首,顶着同僚的异样眼光,将徐冉拽回原地。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冉冉平时再怎么胡闹任性,他都不计较,但这一次,简直是比交八门白卷更让他无地自容——
  
  竟然当着殿下的面,做出如此失礼之事!日后叫他有何颜面面对太子殿下!
  
  内心抓狂的徐老爷,甚至考虑要不要辞掉太子太傅一职。纠结再三,最终放弃了这一念头。
  
  算了,总不能为了冉冉,就让他弃掉与殿下亲近一二的机会。做个挂名老师,好歹每个月的朝论上,能得殿下亲见一回呢。
  
  他现在尚未入阁,比不得那帮内阁老小子们,轻易便能与殿下商讨事宜。还是好好珍惜每月一次的朝见机会吧。
  
  徐老爷虽是个好面子的人,但他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经历了如坐针毡的下半场论会后,再次乘车回府时,徐老爷已经完全缓过劲了。
  
  冉冉做出如此行为,那都是因为急于瞻仰殿下风采,也不能怪她。实在要怪,那就只好怪殿下太过出色,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靠近。
  
  徐老爷开口问:“冉冉,今日见殿下,有何感想?”
  
  徐冉怯生生的,生怕再惹她爹生气。
  
  她爹将她从殿前拽下来的神情,她可不敢忘记。用暴跳如雷这四个字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徐冉不敢轻易搭话,偷偷描着对面徐老爷的脸色,见他面色镇定,倒没有出现她想象中阴森森的眼神。
  
  她这一沉默,徐老爷反倒不高兴了。那么多夸赞之词,虽说都不足以形容殿下的好,但冉冉这反应,也太平淡了点。
  
  刚才不是还冲着往前要瞻仰殿下风采的吗?
  
  他一皱眉,徐冉心都跳都嗓子眼了。脱口而出:“从未见过如此俊逸丰朗之人,殿下之姿,简直让人震撼。”
  
  徐老爷笑出了声,摸摸徐冉的头,“不错,有眼光。”
  
  徐冉松口气。
  
  紧接着徐老爷又道:“鉴于今日之事,你下个月的学假都免了,好好在家读书练字,修养身心。”
  
  三天的学假,没了。
  
  徐冉懵住,只想抱头痛哭。
  
  想着未来一个月要连念整月的书,还全天无休时,徐冉几乎是抖着手回到了小院。
  
  徐娇本来在襄洛郡主处做客,听闻了今日天文论会上的事,急急地便赶了回来。
  
  刚踏进屋,便见徐冉趴在案桌前,有气无力地念着《孟子见梁襄王》。
  
  徐娇走过去,见案桌前摆着时令水果,便知道萧氏已经来过了。当即放下心来。
  
  她这个二姐,最是孤僻不过的一个人。表面看着任性,却只是同府里人做出的假象而已。十二年了,她也没见二姐在外头交个朋友,除了礼部苏大人的闺女外,还真没见她和外人搭过话。
  
  是以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担负起疏解二姐心结的重任。
  
  徐冉不知道徐娇是抱着一颗开解她的心而来,大咧咧地打了声招呼:“是阿娇啊,你不是在外面玩么,怎么就回来了?”
  
  徐娇拿了个本印本递过去,笑道:“闷得慌,我就回来了。对了二姐,上次你不是说想做些简单点的算术么,我得了本泉州沈竟编的《简易算术》,基本都是幼学的算术,题目新颖,讲解独到,你试试看?”
  
  泉州沈竟,徐冉听宋夫子说过的。天下算术八大家之一,心思巧妙,创解了许多奥式,主攻图形,也就说现在说的几何。沈竟此人,成名后便周游列国,甩下一大堆难倒学子的算术定理,基本很少著书,早年编过几本,却是寥寥。
  
  能拥有他的著本,真心不容易。徐冉好奇问:“阿娇,这书你怎么得的?”
  
  徐娇一脸骄傲,道:“学习方面,我唯独对算术最有兴趣。凡是大家之作,即使要劳心费力,我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本的。二姐要是想看算术方面的书,尽管到我那边去拿。”
  
  徐冉想起上次徐娇三下五除二就解了高学算术,摇摇头,还是老老实实地翻起了这本名字很友好的《简易算术》。
  
  她翻了翻,发现这本《简易算术》几乎涵括了幼学所有的算术知识点,每节一个举例,不少题目,她在别处都没有看到过的。
  
  其实这里的算术并不难,至少幼学阶段的题目,以高中水平来解,还是可以解开一两道的。
  
  难的是,要将文言文准确无误地转换为白话文,并理解题目意思。刚开始徐冉什么都没准备休学两月直接被推上考场,无奈之下交白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不熟悉这里的语言环境,恐慌害怕之下,就手足无措了。
  
  现在在学堂念了几天书,稍稍能够看懂题目了。
  
  比如说这道,“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 ,请问各头几盏灯?”
  
  这要放在徐冉刚穿过来那会,以她毕业两年完全浸在工作家庭各种琐碎事早就学习抛得一干二净的程度,肯定是看不懂题意的。
  
  但是放在现在,她表示毫无压力啊。这些天的文言文那可不是白念的!
  
  “红光点点倍加倍”,准确地理解这句,说的是每层灯是上层灯两倍,而非下层是上层灯两倍,就可以开始解题了。
  
  “远处有巍伟的七层灯塔,每一层的灯是上一层的两倍,一共有三百八十一盏灯,请问每层的灯有几盏。考的这个,是吧?”
  
  徐娇点头,拿起笔墨就要开教。
  
  这一回,徐冉的速度就比她快了。还不等徐娇回过神,徐冉刷刷就在毛边纸上写好了过程和答案。
  
  其实这就是个递增函数的问题。只要设一个未知数,题目自然迎刃而解。
  
  既然每一层的灯是上一层的两倍,那么从题意可得,塔尖的灯是最少的,设它为基础参数甲。可得各层灯数依次为甲、两倍甲、四倍甲、八倍甲、十六倍甲、三十二倍甲、六十四倍甲。将各层灯数相加,得一百二十七倍甲为三百八十一,解甲为三。
  
  故每层灯塔数为三、六、十二、二十四、四十八、九十六、一百九十二。
  
  一元一次方程,不能更简单。
  
  徐娇拿起来看,嘴上夸道:“解得很详细。”
  
  有会做的题,徐冉自然高兴,问徐娇:“怎样,你姐还是很不错的吧?”
  
  徐娇放下宣纸,翻开《简易算术》,指着页数道:“这是幼学一级的内容,你自然应当掌握的。”
  
  徐冉张大了嘴,翻了翻,果然是幼学一级的内容,人家五岁小孩刚入学学的东西,今日已经学一元一次方程了。
  
  想她当年五岁,还在背九九乘法表呢。
  
  这差距,惨不忍睹。徐冉趴案桌上,想着自己的出头之日何等遥远,整个人完全提不起精神。
  
  红玉翡翠不在屋内,徐娇自己动手搬了个椅子,同徐冉并肩挨着坐。
  
  “二姐,这本印本你拿着好好看,我已经开始看高学算术的内容了,拿着它也没用。”徐娇以为她是在为不能拥有这本珍贵著籍憾叹,试图抚慰。
  
  徐冉点点头。
  
  徐娇见气氛融洽得差不多了,二姐题也做过了,珍贵印本也给她了,这下总管放宽心了吧。小心翼翼开口道:“二姐,钦天监论会那事,你别太往心里去。一群糟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他们说的话,你就当耳边风好了。”
  
  徐冉哈一声,满脸疑惑地看着徐娇。
  
  徐娇见她这副神情,定是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不知情,一时有些懊恼,不知该如何圆场。
  
  本以为爹作为殿下的绝对拥护者,一定会狠狠地罚二姐一顿,没想到二姐什么事都没有,看她这样,估计爹都没有训她。
  
  徐娇想起当年自己年幼无知,仅仅说了句“殿下有什么了不起”,就被徐老爷罚了半年的面壁思过。现在想想,全是血泪。
  
  虽然惊讶于徐老爷的偏心,但徐娇还是没有过多愤慨。既然二姐没事,那她也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轻描淡写说了句:“没说什么。”然后就走了。
  
  徐冉蒙着一头雾水,继续看书做题。
  
  等第二天,她到学堂时,便立马明白徐娇昨天欲言又止想说的是什么了。
  
  ——为什么一个个地都盯着她,跟看鬼一样。
  
  “就是她,幼学六级的徐冉,听说没命地往前冲,孟国的前太史都被她踩伤了,就连殿下都差点被吓到。”
  
  徐冉嘴一扯,这种奇妙的谣言是从何而来?她什么时候踩上前太史了,那个长得巨好看但是冰冷如霜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神情变化的太子,什么时候被她吓到了?
  
  苍天呐,她冤枉啊。
  
  徐冉完全明白越描越黑这道理,索性闭嘴不解释,专专心心地上课。
  
  现如今吕夫子讲《论语》和《孟子》,她已经完全可以跟上节奏。讲解课文意思与其中涵意,过完《为政》篇,吕夫子布置了一篇观后论,要求不少于一千字,可以用大白话。
  
  一听可以用大白话,徐冉就高兴。这几天堂外题,像策论啊史论啊之类的,都要求清一色的骈文,她完全有心无力啊。
  
  高高兴兴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旁边凑过来一人,是苏桃。“冉冉,你是不是见着太子殿下了?殿下长什么样呀?同街上画馆卖的画像里一样么?”
  
  徐冉想了想,尽可能用词描绘出学神殿下的面貌,想了一堆,发现根本不足以形容学神的美貌,只好道:“总之很好看。”
  
  苏桃有些兴奋,拉着徐冉同她一起去找莫夫子拿印本。“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参加的,要不然我也让我爹带去了。”
  
  徐冉哦哦点头,站了那么多人,她还以为是人就能进去呢,没想到还有要求。
  
  苏桃继续道:“论会入场的银子,都被抬到一千两银子了,整一千两啊!除了那些原本受邀的,其他人要想进去,还真得花笔大钱。不过嘛,为了瞻仰太子殿下的真容,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待日后我结束了高学,有本事挣得一千两银子时,我也定会一掷千金的。”
  
  说完她羡慕地看着徐冉,叹:“有一个做太子太傅的爹就是好。”
  
  徐冉一想到她爹带她进场,省了两千两银子,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内心深表赞同。
  
  幸好她爹是太子太傅,不然冲她爹对太子那崇拜劲,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啊。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跳出来一伙人。
  
  形容猥琐,带头的就是李信。
  
  徐冉一见是他,头都大了。得,挑如此偏僻之地冒出来,还选在下学后,定是报上次的仇来了。
  
  事实确实如此。这一次,李信为了万无一失地让徐冉哭着给他道歉,顺便孝敬几两银子,不惜喊了他幼学三级的弟弟李蒙和李蒙的同窗。
  
  李蒙原本不愿来,同个姑娘有什么好纠缠的,好男不跟女斗,就连他这个九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他哥就是不懂呢?
  
  李信为了增加气势,学着话本里好汉一声吼:“徐冉,哪里逃!”
  
  徐冉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苏桃下意识往后躲,扯了扯徐冉的袖子,“冉冉,我有点怕。”
  
  徐冉只好安慰她:“苏苏不怕,他就吓吓我们,没事的。”
  
  李信正好听见了,为表明自己拦路的决心,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剑。
  
  一见他动真格,徐冉就有点傻眼了。
  
  李蒙上前劝李信,小声道:“哥,你仔细着别伤到人,差不多就得了。”
  
  李信回头啐他一声:“你懂什么,败在一妇人手上,这是莫大的耻辱,你哥我今日竟要让她哭着求饶才行。”
  
  徐冉看了眼苏桃,见她脸都白了,便知她是真的怕了。
  
  这也难怪,李信为人顽劣,一向纨绔惯了,从不将学堂之人放在眼里,若是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这事本来就与苏苏无关,她不能将人牵扯进来。
  
  “你放苏苏走,有什么事同我商量便是。”
  
  李信哼一声,“你当我傻啊,放了她好去通风报信么!这样,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响头,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忤逆我,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这样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放过你。”
  
  徐冉只想喷他一脸口水。
  
   正文 第 7 章   说起打架,徐冉是不太在行的。尤其当对方还有利剑在身的时候。所以她打量了下周围的地形,凑到苏桃耳边偷偷道:“苏苏,等会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苏桃眨着大眼睛,点点头。
  
  然后徐冉回过脸,一本正经地对李信正后方作揖行礼:“吕夫子好。”
  
  李信一怔,后背有些发麻,以为真是吕夫子来了,下意识往后面一看——嘿,什么都没有!
  
  他这一转头,徐冉拉起苏桃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李信要杀人啦,杀人啦!”
  
  喊了半天,没见个人出来。
  
  学子们基本都在前堂,后堂的夫子们都到广场上讨论下月的考试出卷,跑了一路,根本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徐冉之前替苏桃抱着一摞书,加上她自己的堂外题,脚步渐渐慢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叹,想当年跑个八百米都是一口气没带喘气的,现如今才跑了这么点距离,就已经快累趴下了。
  
  苏桃停下来要扶她,徐冉摇摇头,看着后方马上就要追上来的李家兄弟,咬咬牙冲苏桃道:“你快跑,跑到外面去喊人来。”
  
  苏桃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徐冉推她走,她这才跑开。
  
  徐冉喘着粗气,翻着死鱼眼,眼睁睁地看李信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越来越近。
  
  实在不行,那就开打吧,大不了打个鼻青脸肿的回去跟她爹告状。只要李信不拿剑戳她,赤手空拳地她也是可以抓抓头发动口咬的。
  
  李信见徐冉瘫在那里,心头里兴奋,嘿,叫你跑,让你看看大爷的厉害!
  
  两三步跨上去就要揪徐冉,手还没碰到呢,胸前被人猛地一踢,痛得他直接就趴地了。
  
  天神呐!徐冉感激涕流地往后方看,想着是哪位勇士拯救了她,一看,懵了。
  
  怎么是赵燕?
  
  赵燕原本是在这里的假山后躲着背书的。
  
  现如今她爹一门心思想让她嫁入王家,见到她发奋读书就心疼地直喊:“阿燕啊,别苦了自己。”
  
  她哪里就苦了自己?赵燕不想同赵老爷争辩,又不想听他老人家的念叨,只好偷偷地躲在学堂里背书。
  
  方才她背得正起劲呢,忽地听得有人高喊救命。一看,原来是李信追着徐冉。
  
  本来她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无奈徐冉叫得太难听,实在是扰了她清修苦读的兴致,这才不得不出手,不,出脚相助。
  
  赵燕朝地上的李信看一眼,眼神淡定,大有再来一脚的意思。
  
  李信捂着胸口哎呦呦地叫疼,见来了个挡事的,又看是来人是堂里脾气最臭性格最凶的赵燕,当即有些犹豫要不要撤退。
  
  于是他喊了自家弟弟上。
  
  李蒙不吃这个亏。比起自家哥哥,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对方比他年长比他力气大,就冲刚刚那一脚踢出来的力道,他也不能迎上去打。
  
  当赵燕狠狠一个眼神剜过来时,李蒙很知趣地往后一退,指着地上的李信,摆出懵懂脸:“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您继续。”
  
  李信简直要吐出血来。
  
  赵燕拍拍手,横着眼看李信。“你还不滚?”
  
  ……好凶恶的婆娘。李信撅着嘴,大男子气概生生被折了一半。偏生他过不了自己那关,找不到台阶下。
  
  李蒙弯腰拉他走,“哥,今天这事要是闹到夫子那,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差不多就得了,走吧。”
  
  李信哼唧一声,想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实在太过难堪。于是对着徐冉吼了句:“你给我等……”
  
  这话还没喊完呢,赵燕又是一脚踢过来了。幸好这次有李蒙拖着他,嗖地一下及时避开了。
  
  兄弟俩和全程毫无存在感的李蒙同堂同学,就这么灰溜溜地逃了。
  
  赵燕松松筋骨,回头见徐冉一脸惊讶地望着她,那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盖世英雄一般。
  
  赵燕不习惯这样的眼神,不太好意思地撇开头,嘴上冷冷道:“你还在这愣着作甚,还不快回去。”
  
  徐冉真想扑过去喊一声亲故呐,无奈对方是赵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端正脸色,正正经经地说话:“谢谢。”
  
  赵燕哦了一声,拿着书就准备离开。
  
  徐冉一见她要走,连忙喊住她。知恩图报,这是人之美德。怎么着也得报个恩才是。
  
  赵燕皱眉看她,“还有事?”
  
  徐冉脱口而出:“去我家吃个饭呗。”刚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没有动不动就请人回去吃饭的吧,又不是现代,随便邀上人就能下馆子。
  
  但除了邀人吃个饭,好像也干不了其他事。他们这些幼学学子,整天的日常就是学学学考考考,最常见的交际就是一起吃个饭了。
  
  徐冉加了句:“或者改天也行,我请我娘回去往你府里下个帖子。”
  
  赵燕沉默许久,而后接过徐冉手上一摞厚厚的书,漠然道:“不用了,就今天。吃个饭就行,也不用你什么谢礼。”
  
  ……被看穿了啊。但是赵燕肯领情,徐冉还是很高兴的。凑过去问:“没看出来,原来你还会武功啊,你爹不是文臣吗,难不成你家还有武夫子?”
  
  赵燕寥寥几句:“跟我舅舅学的,三脚猫功夫而言,不足挂齿。”
  
  徐冉叽叽喳喳又想问,被赵燕一个眼神堵回来:“我是去吃饭的,不是去闲聊的。”
  
  徐冉立即闭嘴。
  
  刚走到一半,前头就见苏桃领着苏家和徐家的奴仆冲进来了,一见徐冉,急哄哄地上来问:“冉冉,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李信人呢?”
  
  徐冉摆摆手,指了指赵燕:“没事了,多亏赵娘子相助。”
  
  散了人,在苏桃好奇的眼神和赵府徐府两府奴仆怪异的目光中,徐冉将赵燕领了回府。
  
  一到家,徐老爷还没回来。徐冉换了身衣裳,带着赵燕一同去给萧氏请安,顺便跟厨房提了句晚上有客需得多添双碗筷。
  
  萧氏刚与人谈完今年苏州园林图绘编著的事情。虽已嫁人,但她一直未曾放弃自己的爱好,专注于各地园林的研究。从风水到园林里的盆景布置,她都有研究,并且在今年发起了名园林的图绘收集。
  
  总得来说,在徐冉眼里,她这位母亲,就相当于是全国园林协会的会长。爹是高官,娘是园林协会会长,这样的爹妈组合,算得上是珠联璧合的。
  
  刚一听说徐冉带了客人回府,萧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了正屋,才发现徐冉确实是带了朋友回来。
  
  徐冉先是向萧氏行礼,而后介绍赵燕:“娘,这个是我同堂同学。”
  
  赵燕虽然平时凶悍,但该尽的礼数她还是懂的。翩翩然朝萧氏行了个礼,放柔了声音:“见过徐夫人。”
  
  萧氏是知道赵燕的。过年前的赏梅会,赵长史家的夫人曾将赵燕带去,若是没记错,当时王给事家的少爷也在。也就是在那场赏梅会上,这两家达成了联姻的共识。
  
  萧氏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心。
  
  虽说冉冉交了新朋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听闻赵家娘子性格不好,而且学考成绩也不好,会不会将冉冉带坏啊……
  
  另一头,徐冉领赵燕回小院,高高兴兴地向她介绍自己的屋子。比如说哪间是书房啦,哪间是小憩的地方啦,哪间是同使女们玩耍的地方啦,滔滔不绝全说了出来。
  
  等红玉翡翠拿了点心进屋招待,徐冉又开始介绍自己小院里的使女。哪个准备考三级了,哪个已经通过了四级了,谁的女红比较好,谁泡的茶比较好,说得不亦乐乎。
  
  红玉翡翠头一回见徐冉招待客人,自是卖力,将院里收着的好东西全摆了出来,然后又去厨房拿了刚送来的新鲜荔枝。
  
  一边伺候着,一边好奇地往赵燕那边偷瞄。心想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看着比二娘子要年长几岁,生得挺鼻大眼,倒有几分像御街上开馆子的波斯人。
  
  赵燕面无表情,内心悔不当初。
  
  早知道徐冉如此话唠,就不来徐府了。本来帮她一次,也只是举手之劳,应了她的邀请,不过也是想要延迟回府的时间。
  
  忍不住想要出口打断,看了看屋里站着的使女,想想还是算了。终究是在别人家里,嘴上还是要留几分情的。
  
  好不容易等徐冉说完,趁着她歇气喝茶的空档,赵燕迅速开口:“徐娘子,今日的堂外题,你可做完了?”
  
  徐冉一愣,“除了吕夫子布置的《为政》观后感,莫夫子布置的周法《吏律》的《职制》卷背诵外,其他夫子今日没有布置堂外题。”
  
  她打算吃过饭练完字后再开始做的,腾了时间正好和赵燕话话家常。
  
  说来也奇怪,她虽然有些怕赵燕的凶悍,但却并不讨厌她。所以在赵燕出手相助之后,她反倒很是兴奋。
  
  有种“这人虽然凶悍但内心是善良正义的”,一旦攻破就能获得好基友的奇妙感。
  
  赵燕哦了声,“除了背周法外,我还要背其他的,能借书房用用吗?”
  
  徐冉自是应下。
  
  一刻钟后。
  
  赵燕看了看案桌上趴着的徐冉,神色尴尬地问:“你在做什么?”
  
  徐冉眨眨眼,“听你背书啊。”
  
  赵燕嘴一扯,“你的周法背完了?”
  
  徐冉点点头。翻开书没多久她就背完了,吏律的《职制》不多,总共四十八条,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啃完了。
  
  她的短时记忆力不错,之前也试过背其他的,几乎是立即就能背下来的。但幼学要求要背的东西太多,要考的东西也太多,她缺少前面几年的学堂教育,根本摸不清哪里是重点哪里不是,所以就算当时背下来了,而后也会忘记。
  
  之前也试过用以前背单词的方法来背,但是由于东西实在太多,所以根本行不通。
  
  徐冉想,要是能给她一本重点手册,专门考上面的内容,那凭借她的好记性,像周法帖经墨义这样死记硬背的科目,她肯定会轻松过关的。
  
  赵燕问,“那你背背,我听着。”
  
  徐冉张嘴就来,一口气流畅地将方才背过的《职制》背出来。顺便还将刚才赵燕背过的百国史论也背了出来。
  
  赵燕震惊,什么时候徐冉变得这么会背书了?堂上表现也没见她有多厉害啊。
  
  徐冉笑嘻嘻,“过几天你再问我,我肯定背不出。现在要学的东西太杂太多,今天背了这个明天又要背那个,我容易搅混。倒是你,刚才我听你背得挺顺畅的,尤其是周法的五刑十恶八议,为什么后来莫夫子抽背你又不会了?”
  
  是的,继莫夫子那天当堂考过后,之后被罚抄的赵燕又被莫夫子点背了一遍。然后悲催地,她又没有背出来。
  
  赵燕低了头,支吾道:“堂下明明都记得,一被老师点就全忘了,考试时也这样,有些题明明都做过,却总是想不起来。”
  
  徐冉看她一眼。这完全就是考试恐惧症啊!
  
  以前她读高中时,班上也有这样的学生。明明看着很努力,却总是考不好。那个同学总说自己是没有掌握好的学习方法,但什么才是好的学习方法呢,唔,谁也说不准。毕竟,甲之蜜糖乙之□□,适合别人的,往往不一定适合自己。
  
  徐冉:“或许你放轻松,试着不要那么在乎学堂考,说不定就能考好了。”
  
  赵燕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越是想让自己不在乎,就越是在乎。”有一年考试,她心心念念地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不能紧张,进了考场却连手都是抖的。
  
  根本没有用,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一提笔就怕写错,一写错她的学考就通不过,不知不觉,整场考试就被她考砸了。
  
  徐冉沉默片刻。赵燕这是心病,搁现代得找心理医生看看。每个人心理上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说不定一开解就好了。
  
  考虑到她所在的这个朝代各种牛气十足,她下意识问:“这里有那种专门与人谈话然后治病的大夫吗?”
  
  赵燕脸一红,“我没病,这里也没有那种大夫。”
  
  徐冉意识到她的敏感,立马转换话题。赵燕继续背,徐冉继续听。
  
  一炷香之后,赵燕开始背其他的内容。
  
  却不是按照书本顺序来的。徐冉抬头,见她手上搁着本厚厚的印本,再一瞧,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笔记。
  
  徐冉问:“你背的是什么,我怎么没有这本东西?”不记得夫子有发过这样的东西啊。
  
  赵燕道:“这是我自己整理的笔记,我收集了每一次的随堂考试中的试题以及每学年大考的题,根据这些题考的内容,将对应的内容抄誊下来,根据出现次数从多到少依次排列。这本是四书五经中帖经墨义的内容,我还有周法和史学的笔记,在另外的印本上。对了,我还记了这些年来夫子们在新课上着重讲过的内容,当堂记得,别人都没有,就我有。”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脸上明显出现骄傲的表情。
  
  徐冉想,或许拥有能比过别人的东西,对赵燕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
  
  然后又想到赵燕说的笔记,她怯生生地问:“能让我看看吗?”
  
  赵燕大方将印本递上。
  
  徐冉随便一翻,发现同赵燕说的一样,这完全就是传说中的重点笔记啊!从考题出现的频率到考题侧重的范围,依次都写得清清楚楚。
  
  徐冉手捧着赵燕的笔记,感动得五体投地。
  
  赵燕参加三次大考,可不是白考的,光是这丰富经验,就能秒杀许多学子。而且,她还会做笔记,连课堂笔记都做下来了。
  
  这里的夫子讲课,没有板书,若要记下随堂口述,必须听力手速一一跟上,一般的学子都忙着听讲,根本没有功夫再去细细地记下夫子的口述笔记。
  
  若能拿到赵燕的笔记背诵,有了重点内容,她就可以套用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复习计划表,依次攻破所有不需要智商含量的科目。
  
  至少帖经墨义和周法史学,是没有问题的。
  
  徐冉开了口,赵燕倒也没有马上拒绝,盯着一个方向一直看。
  
  徐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是上次徐娇给的《简易算术》。徐冉立马心知肚明,拿了书问:“这样,我把这个借给你看,你把你的印本们借给我看,行吗?”
  
  赵燕抿抿嘴。
  
  这些手抄印本,饱含着她这些年来的辛劳血汗,虽说她很想看沈竟的《简易算术》,但终究还是有些犹豫的。
  
  对于赵燕的犹豫不决,徐冉完全可以理解。谁都有想要藏私的小心思,那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整理的,完全没有义务要借给别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旁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何况她和赵燕之间没有什么往来,更别提欠赵燕情分的,是她自己。
  
  为了避免尴尬,徐冉大咧咧地将《简易算术》递过去,“算啦,不要你的印本了,这本书借给你看。因为这书是我妹的,所以没有她的同意不能带出府,等会吃饭时我帮你问问,她要是同意你就拿走,要是不同意,你就在府里看,随时欢迎你过来。”
  
  赵燕点了点头。
  
  等晚上吃饭时,徐家人对于这个多出的宾客,很是热情。就连徐老爷都忍不住往赵燕这边多看了几眼。
  
  徐佳同赵燕当年是同窗。现如今徐佳都入高学三年了,赵燕尚在准备考试,是以徐佳同赵燕打招呼时,两人都显得有些尴尬。
  
  徐娇听闻赵燕想借书,并未一口答应,而是婉言相拒了。
  
  那些算术藏书对于她而言,是天下最宝贝的东西,比她追求的时鲜玩意还要重要一百倍的。虽然给了徐冉,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可以将它带出府。
  
  一顿饭吃完,徐冉送赵燕到府门口,亲切地表示让她下次再来玩,并且温言安慰赵燕没有借到书的遗憾。
  
  轿子走了,徐冉也就回院了。到徐老爷那边练了两百个字,回屋继续写堂外题。
  
  洋洋洒洒写了篇为政观后论,自以为写得还不错,第二天一交上去,却只得了个丙。
  
  正郁闷着,心想她写得挺好的啊,为什么夫子就是欣赏不了呢。
  
  跟前来个人搭话:“徐冉,昨日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我将印本借给你,你将那本算术书借给我,不出府,我到你那边去。”
  
  徐冉抬头。是赵燕。
  
  徐冉脸上阴霾一扫而尽。
  
  她仿佛听到内心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您好,您的队友一号已解锁。” 正文 第 8 章   两人约定好,每日下学后,赵燕跟着徐冉回徐府,她将自己的笔记借给徐冉,徐冉则将《简易算术》借给她看。
  
  为了合理安排时间,徐冉向徐老爷请示,希望能将每日练字的时间往后挪挪。徐老爷不太高兴,才坚持练了几天,如今就消极怠工了。
  
  然后徐冉又加了句,说是要先同同堂同学一起做完堂外题外加温习功课,徐老爷一听,高兴了,大手一挥就准了。
  
  冉冉如今愿意同他人一起奋发进学,是好事。
  
  等听到每日一起读书的是赵燕时,徐老爷又郁闷了。
  
  他同萧氏有一样的担忧,这个赵燕啊……算不得是好学生。而且她爹赵长史,是贵妃那边的人。
  
  贵妃这人,那可不是什么善茬。
  
  徐老爷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干涉徐冉的交友自由,使劲往赵燕身上挖优点,终于找出个闪光点——至少这个赵燕,是个努力的人。
  
  同努力的人一起,再怎么,冉冉也是能学到一些东西的。
  
  就这样,全堂倒数第一和全堂倒数第三,开始了下学后一起温习功课的日子。
  
  如徐冉所想,赵燕的笔记很详细。
  
  厚厚一本,每一句都是重点,对应着每年考试的内容点。
  
  徐冉先开始啃的,是帖经墨义的印本笔记。事实上,赵燕刚开始也只愿意将本借给她。到后面,同她关系近了,这才舍得将周法与史学的印本借出来。
  
  虽然是死记硬背,但徐冉也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以背单词用的遗忘曲线法来背诵,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刚开始听徐冉背书,赵燕总是觉得奇怪。
  
  仔细观察下来,发现徐冉背书,是有一定规律的。
  
  先是背得很快,一次性过很多内容。然后慢慢放缓,复习前一天的内容,再然后又加快,然后又放缓。
  
  这样过了半个月,赵燕终是忍不住出声问了。
  
  “你这样背书,能出效果吗?”大家都是一句一句地背,背完之后,再去背下一个。徐冉倒好,不管背没背完,每天一定会翻十页。
  
  徐冉一笑,将笔记摊开,递到赵燕手上:“前面三分之一的内容我都背完了,你随便点抽。”
  
  赵燕不太敢相信。她这本印本笔记,几乎相当于正常印本的五倍厚度,而且字密密麻麻,内容甚多,要想背完前面三分之一的内容,至少得花四五个月。就连她自己,也是啃了一年的时间才将这本背下的,而且还不能说是完全背下,需得时不时翻看,才能保证不遗忘。——虽然,不管堂下背得多好,只要一上考场,她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随意翻了几个容易背诵的点,徐冉一一对答如流。
  
  赵燕一愣,打乱顺序,先问后面的再问前面的题,徐冉仍然可以流畅答出。
  
  赵燕不信这个邪,索性从头开始抽背。她这一抽背,一个钟头便过去了。
  
  徐冉背得声音都快嘶哑了,喝了好几壶茶润嗓子,本来想打断赵燕,但一见她兴致冲冲的劲,就没好意思开口了。
  
  往里间厢房跑了三趟方便,第四趟出来时,一眼瞧见赵燕趴在门口盯她。
  
  徐冉一怔,颇为尴尬。
  
  ……赵燕不会是偷窥狂吧,为什么连她上茅厕都要守着……
  
  “这房是用来如厕的,你在书房等着我便好。”
  
  赵燕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踏进去,问:“我也要方便。”
  
  徐冉在门口等她。
  
  等赵燕出来时,一脸茫然,嘴上念念有词。徐冉以为发生什么了,一凑近听清赵燕嘴上念叨的是什么,就有点窘迫了。
  
  赵燕念叨的是:“到底将书藏哪了,怎么都找不到呢?”
  
  得,估计是以为她偷偷藏在更房里作弊呢。
  
  徐冉只好解释:“赵娘子,我没有在更房里藏书,真的只是去方便而已。”
  
  赵燕皱眉,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要是没作弊,那怎么会背得这么好,根本讲不通。”
  
  徐冉摊开手,“没什么讲不通的,我只是将它们全部背下来了而已。”
  
  赵燕眼里尚有疑惑,问:“真是你自己背下来的?”
  
  徐冉点头,神情不能更认真。
  
  开玩笑,想当年她可是凭借好记性叱咤整届高中文科部的。
  
  赵燕低下头,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抿嘴道:“我不该怀疑你的……不好意思。”
  
  徐冉笑了笑,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回了书房,赵燕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徐冉最不喜欢兜圈子了,直接点破:“赵娘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赵燕咬唇道:“能教教我怎么背书吗……”她在死记硬背上花的时间太多,而且背诵效果不尽如人意。若是能像徐冉那样,半个月的时间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印本,那么她就能腾出大量时间,去复习更为薄弱的科目。
  
  徐冉想了想,答应了。却并未立马将自己的方法告诉她,而是朝书架而去,取了本《本草纲目》。
  
  每个人的短时记忆力都不同,有些人好有些人一般,得先测试赵燕的短时记忆,才能制定后面的背书量。只有每次任务的背书量恰当,才能最大效用地发挥记忆法的效果。
  
  徐冉问:“这本你背过吗?”本草纲目是医科类,一般幼学学堂都不会设这个科目,只有诸科高学才有。
  
  赵燕果然没有背过,摇摇头。
  
  徐冉随便翻开一页,一边让红玉在旁打着拍子,整整三百下,每秒一次,刚好五分钟。一边叮嘱赵燕,集中注意力背下尽可能多的草药名与词条解释。
  
  拍子打完了,徐冉让赵燕停下,抽背她方才看过的内容。
  
  能完整背出的只有十五条。
  
  然后徐冉开始提笔,画了一张周期图表。
  
  人的记忆周期分八个点。五分钟,三十分钟,十二个小时,一天,两天,四天,七天,十五天。
  
  前三个属于短期记忆的范畴,后面五个属于长期记忆的范畴,要想事半功倍地背下尽可能多的内容且不遗忘,最好是根据遗忘周期来分配背书内容。
  
  徐冉算了算,将赵燕五分钟能背下的内容长度标记出来,五分钟背完后迅速进入到下一个五分钟,等到背到第三十分钟的时候,然后从头温习。如此循环,每天背个一钟头,然后等第二、四、七、十五天的时候,依次复习之前背过的东西。
  
  “以你的这本印本为例,假设你从没有背过这本印本,那么花一个月的时候,你可以背下其中六分之一的内容。”
  
  赵燕反问,“我记得你是半个月时间,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内容,为什么到了我这里,需得多花几乎四倍的时间呢?”
  
  徐冉拿了书给她,让红玉打拍子,也是三百下。然后随意让赵燕随意挑了个段,拍子停,徐冉背出的词条是赵燕的三倍。
  
  “同样的时间,你背了十五条,我背了四十五条,好比吃东西,有人能一口气连吃十碗饭,有人却只能吃一碗饭,现在让他们解决同样多的米饭,自然是那个吃的多的人,用的时间少。”
  
  赵燕脸一红,“是了,你比我聪明。”
  
  “我只是记性比较好而已,谈不上聪明。”徐冉想到什么,吐吐舌道:“再说了,哪有考倒数第一的聪明人。”
  
  赵燕被她逗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以前没发现,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越发觉得徐家娘子同别人不一样。怎么说呢,和她相处,总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实在的,她是有些羡慕徐娘子的。自新会年开学以来,无论课堂上夫子如何批评徐娘子,抑或是她的堂外题得分有多差,她从来不曾抱怨。
  
  同徐娘子一起温习功课以来,徐娘子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下次会更好。”
  
  赵燕想,要是她能像徐娘子一样,或许考试时就不会紧张了。
  
  赵燕拿着徐冉给的计划图表一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每天背多少内容,什么时候进行温习,一目了然。
  
  赵燕不禁感叹,虽然徐娘子自谦,但是她是真的觉着徐娘子聪慧。而且,她隐隐觉得,虽然徐娘子现在排名末尾,但是她很快就会冲上去的,名列前茅也是大有可能的。
  
  赵燕拿了计划图表回去,将信将疑地试了半个月,果然比她以前背书要快多了,而且背过的内容不容易忘记。
  
  赵燕高兴之余,平生第一次有了自信,让赵老爷抽背功课。
  
  竟然全部都答出来了。
  
  赵老爷惊讶于她的进步,同时又很担心。
  
  阿燕背得这么好,该不会是晚上熬夜偷偷起床背书吧……
  
  赵燕一看赵老爷的脸色,便知道他肯定又在瞎猜了。于是出言道:“爹,最近我得了个方法,是徐二娘子教我的。不仅背书的时间用得比以前少了,而且还能背下更多的内容。”
  
  赵老爷一听徐二娘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哦那个交白卷的徐二娘子啊,最近你总往徐府跑,说是要跟她一起温习功课,我还担心来着,心想你怎么跟她玩一块去了?怎么,难不成她还能教你什么有用东西?”
  
  赵老爷这话一出,赵燕可就不爱听了。
  
  她是个讲义气的姑娘,徐冉对她好,她定是要百倍还回去的。既然认定了徐冉是朋友,那么就不能让人说她坏话。当着面就更不行了,哪怕这人是亲爹。
  
  赵燕反驳:“等爹你见识过徐娘子背书的功夫,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她可聪明了,寻常人花一钟头才能背下的东西,她只需片刻的功夫,便能记下。而且她还总结出了一套方法,专门用来背书的。”
  
  赵燕一边说,一边拿出当日徐冉给她画的计划图表。顺便取了本《本草纲目》,学徐冉那日一样,拉着赵老爷就开始让他背词条。
  
  赵老爷难得见赵燕主动凑上来搭话,平时这个女儿因为考试上学的事情,回了府就将自己闷府里,基本不同人讲话的。既然她要玩闹,那就陪着吧,反正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赵老爷抱着玩乐之心,乐呵呵地开始背。
  
  等背完了,赵燕根据她爹背下的词条,有模有样地填了个计划图表,“爹,你最近不是要整理百家文汇吗,你可以用这个方法,试着背一下,说不定就全记下了。”
  
  说起百家文汇,赵老爷就有些头疼。
  
  当今成年皇子就两位,一位是誉满天下的太子殿下,一位则是宁王殿下。太子殿下为先皇后所出,皇后驾崩后,官人为其守孝一年,一年后续纳贵妃昆氏,宁王则乃昆氏所出。
  
  相比于民心所向的太子殿下,宁王就显得略为平庸了。但就是这样平庸的皇子,却是他要辅佐的。
  
  哎。赵老爷叹一口气,论起辅佐也说不上,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长史,朝堂上也没他说话的地。只不过是在编书收集古籍上,稍微能够出点力。
  
  这一次,宁王为了在官人面前表现,命人修著百家文汇,重任便由他这个平时没什么用只会编编书的长史担着了。
  
  百家文汇的编著才刚刚开始,作为总负责人的赵老爷,不但要准确无误地分配工作,而且还要记下所有年代诗词歌赋出现的方言种类,自平成一年起,到元庆二十三年,期间所有出现过的诗词歌赋,都得一一收集成册。
  
  总而言之,赵老爷是需要记很多东西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赵老爷开始根据徐冉的方法记东西。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逢人便将徐冉的这套记忆图表介绍给一同编著的同僚,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安利。
  
  就连一向不怎么敢上前搭话的徐老爷,这一回他也到跟前去说了个话,开口便是:“徐老爷教女有方,后生敬畏。”
  
  徐老爷怔了几秒,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莫名其妙。介于前阵子老是有人当面夸他家冉冉背过去就说大实话,徐老爷下意识就想,赵长史这话,是不是在嘲讽什么啊。
  
  赵长史虽然同徐老爷不是一个政治阵营的,但平时也没什么交集矛盾。所以说些夸赞的肺腑之言,也不用忌讳什么。
  
  赵长史将前阵子徐冉教赵燕的记忆图表一说,言辞之中满是赞叹,为了表达他到底有多么得惊讶,甚至将一开始不看好徐冉的心态也说了出来。
  
  徐老爷抿抿嘴,自动过滤掉那些他不想听到的话。
  
  于是赵长史今日的这番言辞,在徐老爷耳里就变成了——“您的女儿很牛掰,牛掰牛掰最牛掰,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牛掰人物,简直是世间第一牛掰啊。”
  
  徐老爷闷着头就回了府,一踏进屋子,朝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就喊了尚在关禁闭的徐冉到书房来。
  
  至于徐冉为什么会被关禁闭,这事还得从半月前学堂新会年的第一次月考说起。
  
   正文 第 9 章    半月前,就在赵燕将记忆图表教给赵长史之后的第二天,学堂就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第一场月考。
  
  徐冉刚走进学堂,吕夫子看了她一眼,让她将案桌搬回去。
  
  徐冉屁颠屁颠地将案桌搬回原来的位置,还没来及感受不用再俯视整个学堂同学的兴奋感,台上吕夫子一声令下——
  
  “现在开始进行试月考,所有人将案桌搬离三尺,不许东张西望,不许交头接耳,违者一律按作弊处罚。”
  
  徐冉心一梗。
  
  竟然又要考试……
  
  同上次的随堂突击考不一样,这一次,是非常正式的试考。考了整整三天,十一门常科高学科目中,除了乐、射、御未考,其他八门考试全部都考了一遍,也就是徐冉开学前交的那八门白卷科目。
  
  考完后,徐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苏桃同赵燕同时围上来,问她考得如何。
  
  徐冉道:“策论与诗赋妥妥垫底,算术一般,其他还好。”
  
  策论分方略策和时务策,就她目前掌握的知识量和训练量,远远还没有达到可以针对一国政治经济军事给出相应对策的水平。虽然不会做,但这一次,徐冉没有再交白卷。
  
  她很机智地在策论考卷上留了几个大字:“小的见识浅薄,不敢妄议国家之事。”
  
  至于诗赋,诗题考为“民之疾苦,限五绝句”,赋的题目则为“世间之美,草木皆情”。
  
  就算徐冉已经背完唐诗三百首,让她写个诗赋,那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作诗作赋这种事情,不是一个月就能迅速达成的,更何况她自问没这天赋。
  
  又不是天天赏星星赏月亮的小文青,她现在每天除了背书还是背书,哪有那么多情怀抒发。
  
  徐冉打着坚决不再交任何一门白卷的决心,提笔往试卷上分别默写了李绅的《悯农两首》与曹植的《洛神赋》。
  
  又没说不能写别人的诗赋作品,点题就行嘛。
  
  解决完了最弱的科目,考到算术时,由于她最近一直在补那本《简易算术》,总共二十道题,好歹也做出了三道。
  
  剩下的,帖经墨义,周法史学,全部都是她背过的,一个月日以夜继的发奋背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能是她走狗屎运,试卷上所有的题目,她都有背过。徐冉提笔刷刷地一气呵成,甚至提前交卷出了考场。
  
  站起来将卷子递给吕夫子时,夫子与其他尚在考试的学子们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徐冉想想就觉得兴奋啊。
  
  没想到吧,交白卷的小姑娘也是有实力提前交卷的!
  
  正是由于她的提前交卷,苏桃下意识问:“冉冉,你不会……又交了白卷吧?”就算题目再难,冉冉也不该再交白卷提前离场啊,要是让徐老爷知道,肯定又要罚冉冉的。
  
  徐冉摆摆手,“哪能啊,帖经墨义,周法史学,考得都很不错。苏苏你不要担心啦,我真的没有交白卷。”
  
  ……心好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看来她得早点翻身,不能让交白卷这个污点再跟着她啊。
  
  赵燕一直沉默没说话,徐冉回头问她:“赵娘子,你考得如何?”
  
  赵燕咬唇,几乎快要哭出来。
  
  她这一神情摆出来,徐冉当即明白过来。
  
  怕是又犯考试恐惧症了。
  
  徐冉拍拍她的背,柔柔问,“做了几题?”
  
  赵燕摇摇头,“没做出几道。”
  
  徐冉噤声,而后安慰她:“没关系,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解决你的这个症状。”
  
  旁边苏桃也附和道:“是啊,总有办法的。”
  
  由于这阵子赵燕同徐冉走得近,苏桃也渐渐同赵燕熟悉起来。三人小分队,时不时聊聊八卦一起吃个饭,学堂里已经形影不离了。
  
  赵燕低头,“但愿吧。”
  
  等公布考试成绩那天,徐冉莫名有些期待。
  
  她努力了一个月,虽然才一个月,但是也想要看到一些小成果,哪怕一点点也好。
  
  试卷成绩,就是最直接了当的回应。
  
  放榜那天,徐冉在中间段找自己的名字,找啊找啊,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悬。
  
  本以为怎么着也能排个中等偏下的名次的……
  
  捂着眼往后找,心突突跳,生怕又在最后一名看到自己的名字。
  
  透过手指缝,瞄了好几眼,最后一名是李信,倒数第二是某陌生同学,倒数第三是悲催的赵燕。
  
  没有她的名字。
  
  整个榜上,都没她的名字。
  
  徐冉下意识想,是不是夫子漏掉了,怎么没她的成绩呢?
  
  正疑惑着呢,前头天耳就来请她了。
  
  一路上,天耳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担忧,嘴上不断道:“徐娘子,我相信你的。”
  
  相信啥?
  
  等她进屋,发现她爹也在屋里。
  
  吕夫子手里拿着试卷,唉声叹气地同徐老爷说着什么。
  
  徐老爷一张脸绷得铁青。
  
  要是没记错,这个点,她爹应该在议事堂处理并过滤各地送达的奏本,怎么有空跑学堂来了?难不成是吕夫子差人去请的?
  
  徐冉带着满肚子疑惑走上前,还没到跟前,徐老爷偏头望见她,不由分说,上来就骂:“不孝子孙!徐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人,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徐冉懵呆了。
  
  旁边吕夫子端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冲她摇摇头,“徐冉,再怎么不会做题,也不能作弊啊。”
  
  他抽出帖经墨义以及周法史学的考卷,指着密密麻麻的考题道,“全部满分,你也太贪心了点。”就算作了弊,那也不能全部都对啊,连学考第一的韩通都从未全对过,更别提一次性三科全满分。
  
  徐冉啊,有点蠢。抄书作弊也不能抄成这样啊,哎。
  
  三科全满分?
  
  徐冉一听完,立马反应过来。一张脸涨红,既气愤又觉得好笑。
  
  原来是这样,竟然以为她作弊才会考得这么好。就算她之前交过白卷看起来像学渣,那也不能这样一口判定她一定做了弊。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徐冉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梗着脖子红着眼问吕夫子:“敢问夫子,既然断定我考试作弊,可有切实证据?”
  
  吕夫子怔住,完全没想到徐冉竟敢争辩,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徐冉又问:“既然没有证据,为何要说我作弊?”
  
  吕夫子甩了甩手上的试卷,“这三分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从未有人可以连着帖经墨义周法史学三科全部对题,鉴于你过去几年的学堂考,本夫子并不认为,你有这个能力,可以考到这个成绩。”
  
  徐冉冷笑一声,刚想开口,旁边徐老爷已经两步跨过来,拽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么!”
  
  徐冉不服。
  
  她怎么能服,明明是自己辛苦考出来的好成绩,为什么要受人质疑,她根本就没有作弊,她不愿意被人冤枉!
  
  还没张嘴呢,瞄眼望见徐老爷捂着胸口,半边身子已经弯下去,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喘不过气。
  
  吕夫子吓坏了,一见徐老爷这样,试卷也不看了,话也不训了,赶忙喊天耳去叫大夫。
  
  徐老爷一张脸青白,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费尽力气喊出一句话:“不用叫大夫……”他回头,看了徐冉一眼,眼里有无尽的失望以及悔恨。
  
  说到底,是他没有教导好冉冉,才致使她动了这些歪心思。
  
  “吕夫子,月考这事,求您看在与冉冉师徒一场的份上,莫要声张。我会将冉冉带回去,好好教训,待她成心悔过了,定让她来与你赔礼道歉,可好?”
  
  月考考试作弊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冉冉今后,便再也抬不起头了。
  
  吕夫子扶起徐老爷,“徐相公放心,我已经将徐冉的试卷压下来,名次也不会对外公布。只当她是没有参加过本次考试。只是徐相公,丑话需得说在前头,再没有下次了。”
  
  徐老爷连连点头,感恩戴德地同吕夫子作揖。
  
  徐冉委屈至极,徐老爷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要她一张嘴,徐老爷便立马捂住胸口,做出一副“你要敢说话我就立马死在你面前”的壮烈神情。
  
  徐老爷拉着她就往堂外走,并吩咐宁福,“去将二娘子的书本收拾一下,带回府去。”
  
  等回了府,徐冉就被直接关了禁闭。
  
  中途徐娇徐佳偷偷看过她一回,萧氏也来过,说是劝了徐老爷,只需她再忍几天,徐老爷便会放她出去。
  
  刚开始徐冉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头可断血可流,尊严不能弃!
  
  如此绝食了一天后,第二天厨房的人送来红烧肉板栗肉东坡肉碗碗皆是肉。
  
  在美食的诱惑下,徐冉没出息地捧起饭碗一碗碗地吃,吃完之后,心情就好了不少。
  
  然后她就开始思考了。
  
  能考三门满分,说明她如今的学习方向和目标是正确的。吕夫子同徐老爷不相信她能考得如此之好,说明她的背诵能力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要如何让他们相信她真的没有作弊?又或者说,需要他们相信吗?
  
  以前的徐冉考不了三门满分,但现在的徐冉可以。她不可能为了做一个符合他们眼里中等偏下的徐冉,而刻意掩藏自己的能力。
  
  徐冉想,这一次他们不相信,但只要她能一直拿满分,到时候他们不信也得信。
  
  既然他们不愿意听她解释,那么就用实力说话好了。
  
  徐冉暗暗地发誓,等她啃完赵燕的笔记,她就再去把全套《四书五经》都啃完了,以后吕夫子一开口讲哪篇,她就迅速背出来秒翻他。
  
  想着想着,一阵莫名的心酸涌上胸口,徐冉鼻子一红,擦了擦眼角的泪,翻开了案桌上摆着的《春秋》。
  
  这厢,徐老爷因为徐冉“作弊”的事情,郁闷了好多天。起初担心吕夫子嘴快,不小心就把话透出去了,天天找人偷偷往吕家送礼。
  
  行贿夫子,是要判刑的。所以徐老爷送的礼,不敢太轻,也不敢太重,既要不符合行贿标准,又要走心。当真是苦煞了管家老唐。
  
  吕夫子虽然平时有点不着调,但这次却妥妥地信守了承诺。不仅替徐冉回家关禁闭的事请了病假,还将徐老爷送过去的礼悉数退还。
  
  眼见着已经将徐冉关了五六天,徐老爷担心再这么关下去,堂里的功课定又要落下一截。
  
  偏生徐冉打死都不肯认错,一口咬定没有作弊。
  
  徐老爷气劲已消,开始动摇。
  
  难道冉冉真的没有作弊吗,那三门试卷,真是她凭自己实力做出来的?
  
  正是这个时候,赵长史跳了出来,叽里呱啦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心。
  
  徐老爷坐在书房交椅上,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万一真是他冤枉了冉冉呢?赵长史同他一向没有什么交集,且赵长史根本没有理由为冉冉说好话。
  
  徐老爷想到赵长史说的话,不仅好奇。记忆图表,那是什么?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冉冉还会弄这些?
  
  徐冉拖着步子,不太情愿地踏进了书房。
  
  徐老爷咳了咳,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徐冉埋着脖子,假装没有看到。
  
  第一次同徐老爷对着干的感觉……莫名有些奇妙。既兴奋又害怕。
  
  徐冉想,万一徐老爷将她丢出府,那就真的只能自生自灭了。
  
  所以当徐老爷一拍桌子站起来时,徐冉立马一屁股坐下。
  
  徐老爷开口问:“今日赵长史同我说了些话,说你会一种能让人迅速背书的方法,叫什么记忆图表的,可有这回事?”
  
  徐冉一愣,随即点头:“我确实教过赵燕。根据人的记性好坏,做了相应的温习安排,不曾想她竟然还教给了她爹。”她停了停,继续道:“月考之前的复习,我就是一直用的这个方法背东西。”
  
  徐老爷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又想说她没有作弊。道:“就算如此,难道用了一个月时间,你就突然能考满分了?开学考的八门白卷,那可是你自己亲自交的。既然这般厉害,为何又要交白卷?”
  
  徐冉抿抿嘴,心里虽然难受,却也不再激动。
  
  徐老爷肯将她喊到书房问话,定是有所动摇。她要抓住机会向徐老爷证明自己的清白。光说记忆图表是没有用的,总不能让徐老爷亲自实践一个月后,再实行对她的解放。
  
  必须现在立刻,马上。
  
  徐冉指了指书架,问:“爹,你随便选一本,只要我是没看过的就行。”
  
  徐老爷不知她要作甚,皱了皱眉,将信将疑地取了本《经籍志》史部谱系。
  
  这样繁杂枯燥无味的书,他一年都翻不上几回,更何况是徐冉了。
  
  徐冉翻开书,随便从中间选了段,然后开始打拍子,让徐老爷背诵。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最后还是硬挤出了几滴泪,徐老爷这才开始按照她的话行事。
  
  五分钟内,徐老爷背下的内容仅为李氏谱系的几个名字。族谱比草药名难记,更何况是要按照顺序依次背出别人家的族谱。
  
  徐冉开始让徐老爷打拍子,集中精力开始背书。
  
  越枯燥没有实际内容的东西,越要发挥想象力,运用联想法,使其前后能够有所联系。就好比在脑海里牵住一条线,只要顺藤摸瓜,一点点就能将背过的东西准确无误地背出来。
  
  时间一到,徐冉将书递给徐老爷,开始背诵刚刚记过的内容。
  
  一口气,一字不差地将整页出现的名字全部背了出来。关系亲近,依次顺序,几乎全对。
  
  徐老爷目瞪口呆。
  
  徐冉望着对面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的徐老爷,心中爽气,再次强调道:“爹,那场考试,我真的没有作弊,都是自己背下来的。”
  
  徐老爷仍处于呆滞状态。
  
  数秒后徐老爷回过神,立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冉冉若果真有如此好的记性,那么一个月的时间背下考卷出现的内容,也不是不可能的。
  
  徐老爷是个知错就改的人,却也是个寻根问底的人。就徐冉突然爆发的好记忆,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冉冉,从前不曾见你有这样的好本事,怎么突然就……”
  
  突然就开挂了。徐冉在心里为她爹默默补上一句。
  
  面上佯装镇定,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前阵子我大病一场,昏睡不醒时,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同我讲:‘徐冉,身为徐家后辈,你自当肩负起徐家光宗耀祖的担子。这里有颗灵药,你吃完后一切都会变好。’待我病好后,发现虽然有些东西记不得不太清楚,可是脑子清明了不少,背起书来比从前快多了。”
  
  徐冉一边说,一边偷瞄徐老爷的脸色。
  
  徐老爷一边听一边点头,虽有疑惑,却并未说什么。
  
  “这定是你爷爷显灵了!”徐老爷叹一句,心里想着却是:不管怎样,他们家冉冉,总算是有一技之长了。这样的好记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徐老爷既高兴,又懊恼。
  
  当初为何就不听冉冉解释呢!
  
  “冉冉,走,我们去和夫子说清楚!”
  
  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那就不能再让冉冉受委屈!
  
  徐老爷带着徐冉一路杀回学堂,吕夫子正在堂上上课呢,硬生生被徐老爷给拉回耳房。
  
  吕夫子一听是来平反的,沉默片刻,而后从柜子里拿出徐冉的三科试卷。
  
  “如果题目真是你自己做出来的,那么你也一定可以将考卷内容全部背出来……”
  
  话未说完,徐冉道:“还请夫子赐教。”
  
  吕夫子迟疑半秒,开始照着试卷内容点抽。
  
  每一句,只要他刚起头,徐冉便立马将下一句接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三张试卷抽完,徐冉没有一句背错的。
  
  吕夫子彻底震惊。
  
  抽试卷的主意是他临时起意的,徐冉来平反也是突然发生的事情,徐冉根本没有时间另外准备。
  
  不得不服。
  
  吕夫子站起来,废话不多说,拿着三张试卷,示意徐冉跟他一起回学堂。
  
  “肃静,本夫子有话要说。之前的月考,徐冉在帖经墨义、周法以及史学这三科功课上,取得了三科满分的好成绩。由于夫子我的失误,对徐冉造成了困扰,夫子在这里,郑重向徐冉道歉。另,全堂月考排名,需重新修改,修改过后的名次,会再次公布。”
  
  满堂哗然。
  
  吕夫子走下讲案,深深地朝徐冉鞠一躬,“夫子有错,不配为师,随后请辞,望徐娘子今后学业更为精进,莫辜负天分。”
  
  徐冉吓得赶紧扶起他。
  
  天哪噜,她只想是找回公道,并不想闹到让吕夫子请辞谢罪的地步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夫子一番思量,也是为了堂里其他学子的公平着想,夫子教导我数年,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况且连我父亲也并未立马相信,夫子有误解,也是可以理解的。”徐冉憋了许久,才憋出一番安慰牌的心灵鸡汤。
  
  吕夫子一怔,继续坚持已见。
  
  徐冉再也想不出什么来说服他了,索性道:“夫子你别闹!若真觉得亏欠,那便好好继续教学,教好学生才是最大的职责,为了这么点事就喊着请辞,那我当初受了冤屈时怎么没去撞墙呢。知错即改,才是人之根本。”
  
  堂门口徐老爷见势不对,立马拖她走。
  
  “吕夫子,明日冉冉会照常来上学。”
  
  说完就拉着徐冉走了。
  
  吕夫子张着嘴,望着徐冉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回过神。
  
  堂下有人喊,“夫子,你到底还要不要请辞了?”
  
  吕夫子一愣,回头抖了抖,翻开《论语》,拿起戒尺一笞,扬起脖子道:“不辞了,继续讲学!”
  
  回府的路上,徐老爷低着头问徐冉:“冉冉啊,这次是爹不对,你想要什么,尽管和爹说,只要是爹能买得起,全都买给你。啊对了,之前不是说想要同书堂的一套画本吗,爹一会就差人买回来。”
  
  徐冉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区区一套画本,哪能抚慰她心灵的创伤。
  
  “我要加月钱。”
  
  拿银子砸才是硬道理啊!
  
  徐老爷问:“冉冉想要加多少啊?”
  
  徐冉:“一百两。”
  
  徐老爷呵呵脸。
  
  徐冉立马改口:“加五两、五两就够。”
  
  徐老爷沉默片刻,“五两太多,顶多加三两。每月六两月钱,够你花了。”
  
  徐冉耸耸肩,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晚上吃饭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徐老爷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再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徐丰刚从宫里当值回来,一听二妹受了委屈,不太高兴:“爹,我们冉冉有多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为了这事,关她禁闭……”
  
  徐老爷瞪他一眼。
  
  徐丰假装没看见,继续道:“而且受了这么大委屈,竟然只拿每月三两银子来补,真是太小气了,按我说,至少得十两才够,你说是不是啊,冉冉?”
  
  徐冉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徐老爷埋头吃饭,装耳聋。
  
  一家人说得正是兴致冲冲时,忽地前头老唐来回话,说是东宫来人了。
  
  徐老爷赶紧丢了碗筷换了衣裳前去接待。
  
  来者是东宫掌事太监福东海。
  
  徐老爷一见是他,便知今天定有大事找上门了。
  
  寒暄几句,福东海连口茶都不喝,急急地便请徐老爷上轿。
  
  徐老爷内心不安,掀了轿帘问:“福公公,到底是什么事,您老行行好,透露两句?”
  
  福东海一笑:“徐相公莫问,只管知道今日这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正文 第 10 章   宫中,在徐老爷乘着小轿往东宫而去时,凤栖宫里昆贵妃刚与丞相夫人凌氏结束谈话。
  
  太子如今已成年,是时候选妃了。前年去年,太子一拖再拖,直到今年,官人终于发话,定要在年前选好太子妃人选。
  
  昆氏在宫中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
  
  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她根本无法动摇一二,好不容易联合了丞相与娘家内阁阁老,这么多年了,却依旧斗不动。
  
  如今好了,选妃这事,依礼制,是需由长辈母妃来定。大周开朝以来,列位太子妃都是由后宫之主选定。
  
  官人感念先皇后,可怜她辛苦这么多年,却依旧只能得个贵妃的称号。
  
  贵妃就贵妃吧,反正定太子媳妇这事,抓在她手上跑不了的。
  
  昆氏原本是这么想的,败了这么多年,好歹也要赢回一局。所以她本来是打算选丞相长千金沈令音的。
  
  沈令音,年十四,乃是周朝出名要趁早的典型才女,相貌双全,文采斐然,深受文人才子追捧。
  
  最重要的是,她爹沈丞相同昆家可是连襟的亲戚。
  
  本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想太子突然向官人请旨,以当年先皇后与官人情投意合为由,说要自己选妃。
  
  为了照顾儿子心情,官人大手一挥,让昆氏将各府符合年龄的少女全都筛选一遍,最终递了三个名字,由太子来定。
  
  昆氏拼尽全力,终是让沈令音成为了三名候选者之一。
  
  另两个嘛,一个是以丑出名的吴家姑娘,一个则是走了狗屎运的徐冉。至于为什么是徐冉,昆氏是有所考虑的。
  
  一是徐老爷从未有过结党结派的行为,虽然仰慕太子,却是十足的清流。政治立场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很有自己的原则,也就是俗称的硬石头。
  
  现在既然定了徐家,那么徐家三女中,只有徐冉徐佳符合年纪,徐佳太过优秀,徐冉又以交白卷之事“声名鹊起”,两相对比,那自是要选看起来弱弱的徐冉了。
  
  有了徐冉和吴家姑娘做衬托,太子殿下,也只能选沈令音了。
  
  凌氏走之前,昆氏交待:“早些让令音回京,她在江南待得也太久了点。”
  
  凌氏有些迟疑,问:“太子殿下,果真会选令音吗?”
  
  昆氏得意脸:“你放心,就算他这一次不选,两年后待丞相新法推行成功,太子再怎么硬撑,也只能弃甲投戈,乖乖地示弱,定令音为太子妃。”
  
  别的她做不了主,太子妃这事,怎么着也得争口气!
  
  为了以防万一,昆氏很机智地向官人请命,说此次定妃,先考察,待考察合格了,再正式向世人宣布。
  
  依祖上规矩,太子妃成婚前,需得入东宫,受礼训。一般太子妃的人选,也都是大婚前才公布于众。昆氏的要求合情合理,官人便应下了。
  
  如此一来,不管另两人无论是谁被太子选中,都只是暂时的替代物而已。真正的太子妃之位,昆氏已胸有成竹。
  
  这边昆氏同凌氏话别,那厢徐老爷的轿子已偷偷进了东宫。
  
  徐老爷下轿,跟着福东海往正殿走。
  
  是时月色正俏,宫女手提未央垂灯,自东边依次点亮殿前的长灯。徐老爷埋着头往前,在殿门前等候。
  
  依稀听得衣料窸窣之声,绛色敝膝入眼帘,抬头,竟是太子亲自出门相迎。
  
  金玉束冠,双佩琳琅,着的是朝服。
  
  徐老爷行大礼。
  
  太子上前一扶,开门见山:“孤有一事,欲与徐相公相商。”
  
  徐老爷得了太子一扶,内心激动。担任太子太傅以来,除却每月一次入东宫讲经学,他几乎从来没有机会同太子这般亲近。
  
  殿下待他,亲疏适宜,从未有过多相谈。
  
  徐老爷看了看被太子轻轻拂过的左袖角,心想以后干脆就别洗手了。
  
  太子亲引入殿,设座奉茶。
  
  徐老爷坐在紫檀罗汉椅上,魂儿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劲儿脑补。
  
  方才福公公说有天大的好事等着,难不成是殿下突然赏识他想要拉他入伙,噢,天呐,太子东宫党,多气派的名!
  
  徐老爷想着想着又纠结了。虽说他很追崇太子,但是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场。殿下为人处事,皆为上品,到底要不要投靠呢,要不要呢?
  
  哎,要是就这么投了,殿下会不会嫌他太不矜持?没有一点原则?要不先推推?
  
  太子正襟危坐,双手置于膝上,不苟言笑,惜字如金。
  
  “徐相公,请喝茶。”
  
  徐老爷听话地端起茶抿一口。
  
  太子移开视线,目光定在半空虚无处。
  
  “徐相公可有一女,名冉?”
  
  徐相公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受宠若惊:“那是臣的二女儿,性情顽劣,现如今就学经仪堂。”
  
  太子点点头,声音缓且轻,像是从高山深涯间传来的清泉远流,每一个字,入耳即烙。
  
  “孤与刘阁老相商,欲定徐二娘子为太子妃。”
  
  徐老爷一口茶喷出来。
  
  太子微微皱眉,不动神色地瞄了瞄几案上的茶渍。而后继续道:“兹事体大,鲜有人知,望徐相公勿告于他人。明日午时,请相公携女入景书阁。”
  
  徐老爷久久不能回神。最后还是太子命福东海相扶,徐老爷这才醒过神,一出殿,手都是抖的。
  
  待徐老爷一走,太子轻声唤宫人入内,指着方才沾了茶渍的几案,淡淡道:“扔了,换张一模一样的来。”
  
  回府的路上,徐老爷始终保持着张嘴吃鸡蛋的表情。
  
  刚刚他听到了什么?殿下要定冉冉为太子妃?!
  
  徐老爷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扇一巴掌,疼!
  
  不是做梦,是真的!
  
  下轿一路狂奔,衣襟带风,命人喊了徐冉到书房。
  
  徐冉刚结束完堂外题,正准备去书房练字,脚还没踏进门槛,那头一只手径直将她拉过去。
  
  抬头望见徐老爷大口喘气,胸口起伏,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连说话都不太利索:“……冉冉,我有事告……”
  
  话没说完,徐老爷忽地往周围一探,警觉地关上门关上窗,确认书房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后,这才重新开口。
  
  “冉冉,殿下、殿下说要定你。”
  
  徐冉发呆中。
  
  什么鬼?
  
  徐老爷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想要同徐冉解释,话到嘴边,却发现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殿下总共同他才说了没几句,一句是有事相商,一句则是定冉冉为妃。压根就没有解释过前因后果啊。
  
  徐老爷猛地一下回过神。
  
  殿下那么优秀的人,为何要定他家冉冉?根本说不通啊。
  
  徐老爷带着怀疑的目光,朝旁边根本没有半点神情变化的徐冉一瞄。
  
  才华?冉冉好像没有什么才。
  
  姿容?唔……清汤挂面……
  
  家世?一个参知政事而已,还是个未入阁的,祖上也没什么出名的人物,根本比不过别人啊。
  
  徐老爷将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过了一遍,结果悲催地发现,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殿下都是不可能同他攀亲的。
  
  想通了的徐老爷陷入深深的郁闷与自卑中。
  
  徐冉目睹着她爹晴转多云的情绪,担心后面会不会多云转暴雨,想了想,开口问:“爹,殿下要定什么?”
  
  徐老爷没精打采地指了指她:“你。”
  
  徐冉皱眉。
  
  她能跟学神扯上什么关系,瞎说!
  
  徐冉:“定我作甚?”
  
  徐老爷持续多云转阴中:“定你做太子妃。”
  
  五雷轰顶。
  
  徐冉整个人被雷得外焦内嫩。
  
  什么情况?说好的学习奋斗路线呢?穿越大神难道不是让她过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吗!
  
  画风变得如此之快,徐冉表示,她完全不能接受。
  
  “那个……爹,会不会是你幻听了?”
  
  徐老爷气鼓鼓地瞪她一眼,“你爹还没老呢,说了是定你做太子妃,明日还说带你入景书阁呢!”
  
  “……景书阁,什么地方?”
  
  “御街北边的藏书之地,专供皇家之用。”
  
  徐冉哦一声,而后惊讶道:“明日我还要上学呢。”
  
  徐老爷甩甩袖子,因为猜不透太子此举之意,而显得分外烦躁。“这是殿下的旨意,难不成你想抗旨么?”
  
  徐冉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爹,你说,殿下不会是想同我见面吧?”
  
  徐老爷摸摸下巴,“很有可能。”
  
  徐冉捂着小心脏,回想起那日见学神的场景。
  
  ……唔,确实是个美男子。
  
  虽然是个美男子,但徐冉真心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挑战如此高级别的boss。小心翼翼地问:“爹,能不能推了?”
  
  徐老爷一挥手,蹙眉:“混账,此乃殿下之意,岂能推辞?”
  
  徐冉缩回去。
  
  徐老爷叹一口气,“冉冉啊,说实在的,爹也想不通,为何殿下会看上你?”
  
  徐冉受到致命一击。
  
  徐老爷一想到徐冉成为太子妃的场景,心里就慌得紧。万一冉冉做得不好,在殿下面前出尽笑话怎么办?而且天下皆是仰慕殿下的人,万一大家想不开全跑来攻击冉冉怎么办?
  
  徐冉回屋前,徐老爷特意吩咐,让她千万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此事。
  
  徐冉点点头。
  
  回了屋,徐冉发了会愣。
  
  学神啊……
  
  多么遥远且高大上的存在啊。
  
  怎么就跟她扯上关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