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战 楔子
“臣游知渊跪奏:
臣一介竖儒,历蒙圣恩,毫无尺寸报效,愧悚无地。兹于六日恭接圣听,臣虔开默诵,不胜感激惶悚之至。然臣万死不敢欺瞒于上,云州之变,实乃一奇女子之功。其中详情,非一语之能道。臣斗胆再拜,乞陛下准其开明殿面圣,以报圣听。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敬上。”
红栏金槛的恢宏大殿,泱泱景朝大臣低首垂臂,聆听太监抑扬顿挫地念完边境小州知州呈上的奏折,不由面面相觑。
一直以来,处于敌国边境的云州易攻难守,而下一据点却是有名的“有来无回谷”,先帝暴病身亡,各势力蠢蠢欲动,外敌又趁机入侵,为保存边关实力,摄政王东瑞祥不得已令驻边将军弃守云州,这一弃,就是二十年。朝廷虽每年都下放粮食与银两补贴,可无重兵把守的云州却已成了蛮国抢掠的好去处,云州百姓一直苦不堪言,久而久之,云州也成了朝廷流放罪犯之地。
这一鸡肋之地,他们从未放在心上。然而一月前,突地传来克蒙蛮国二子努力瓴率杀手潜入云州,企图屠城以祭邪神,攻我大景江山,想来都捏一把冷汗。幸而知州警醒,加之一武林高人相助,竟是有惊无险,恰逢六王爷东旌辰与威武将军黄陵统率,竟是大败蛮军,扬了□□国威。天子大喜,即刻挥毫,破格连升云州知州两级,并令他来朝听封,以兹嘉奖。
这是天大的荣耀,一个芝麻官获此殊荣,进京面圣,全族都将扬眉吐气,步下生风。
谁知这知州今日居然又奏一本,将旁人倾家荡产也求不来的光宗耀祖之事推与区区一低贱妇人,莫不是被狐狸精迷了魂魄?
“众卿以为如何?”高居庙堂的尊贵年轻天子端坐双龙戏珠金銮宝座之上,锦缎明黄石青黄袍加身,五爪金龙盘踞,祥云环绕。此刻额上皇冠珠帘摆动,让人仰视不清那宝珠下的至尊相貌。
“陛下,臣以为游知州弃大功而举贤人,此女定有不凡。想来定是个隐市的道姑仙家,虽是妇孺,也请礼贤而待,如此,天下之士便知陛下惜人也。”一大臣持笏而出。
话音未落,另一朝臣便大跨步而出,“启禀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古往今来,怎有这种奇女子?想来是游大人别有所图,望陛下明鉴,此等拙劣谎言不可信,若是引一愚妇入朝面圣,岂不惹人非议?”
“陛下圣明,臣以为当查明真相,再言是非。”
于是政见不合,各据所理,朝臣无一妥协,争辩声起。
片刻,听厌了争吵的尊贵皇帝动了动身子,只轻轻一个动作,就让位高权重的朝臣们严整而立,鸦雀无声。
“游知渊何许人?”皇帝淡淡问道。
“禀陛下,”吏部尚书持笏跨出,“游大人乃天和八年状元,年仅十八金殿挥毫,呈论兵役七点于先皇,先皇朱笔亲赐四品正议大夫,元和二年,因朋党之争贬云州知州。”
皇帝修长的手指在鎏金龙头上轻点,沉默片刻道:“明日早朝,宣此女觐见。”缓缓说罢,皇帝起身下朝。
“无事退朝——”太监细长响亮之声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慌忙下拜,齐声恭送,响彻大殿,余音缭缭。
第一卷 战 第一章
两月之前——
景朝边境云州
时值七月流火,暑热虽开始减退,景朝大地也还是一片闷热。然而边境上一片不大不小的山林里,茂密的苍天大树此起彼伏,竟将这片土山遮得严严实实,连一点阳光星子都不曾透进。连吹进山里的风,都带着与世隔绝的凉意。凌乱的马蹄声响起在幽静的林子里,三名男子风尘仆仆而来。
“六爷,咱们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想来已离去不远,不如在此稍作休息?”说话的是一名着黑衣的魁梧男子,大抵三十出头,粗犷英伟的脸上有一道手指粗长的伤痕,腰间还配着一把大刀。
被他尊为六爷却是一个刚及弱冠端正清俊的年轻男子,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脸痛苦之色,“好,爷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跟在最后面的是一名清秀小厮,他眼尖地望着前面道:“六爷,那里有个亭子。”
“好,去亭子里喝口水。”
三人扬鞭,不消片刻,便到了小厮所指的简陋石亭前。一道白影映进视线,三人定睛,却不料荒寂的山林小亭居然坐着个人,并且还是名女子。
那女子独自一人端坐在石凳上,后背挺得端直,白色绣花短衫,一袭月白长裙随轻风微浮,及腰的乌黑长发只用一根丝带随意束在脑后,纤臂微抬,玉指轻落,似在……下棋?
黑衣男子只觉诧异,扬声问道:“姑娘,如此荒山野岭,你一人在此作甚?”
听闻呼唤,那女子颇为诧异抬头,露出一张清丽小脸,只一双英气俏眉显得极有生气,她晶亮双眸打量三人一番,才缓缓道:“我在陪丈夫下棋。”
“原来是夫人,失礼,”黑衣男子有些尴尬,看来这夫人是新妇,连头发也不曾挽髻,“只是不知尊夫何处?”她一名弱质女流就不怕土匪强盗么?
俏眉一挑,她颇为不解地道:“他不就坐在我的对面?”她指指自己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见三人表情各异,缓缓露出怪异的笑容,“咦?你们看不见我丈夫,却看得见我?”
刹那间鸟唱虫鸣骤停。
一阵阴风扬起,女子身后层层绿枝随风摇摆,竟高高低低地显出些石碑来。
故显考……故显妣……那是……墓碑!小厮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汗毛竖了起来,还不忘忠心地道:“六爷,小心!”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在幽静得有些阴森的树林里,顿时让人有种乌云褪去见阳光的错觉。
主仆三人古怪地看着那笑得几乎露了十二颗牙齿的完全没有妇女矜持模样的女子,额上几乎现出黑线来。
“哎哟,”那女子抚着笑痛的肚子,“小公子,你真捧场。”还真把她当山野女鬼了?
小厮愣愣看着那不雅的夫人,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哈哈哈,小娘子,你这招有趣儿。”蓝衣公子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招儿不错,不错。
白衣女子眼睛一亮,无限唏嘘,“高山流水,知音难求啊!”那些人总是不理解她的乐趣。
“可惜可惜,了解其中乐趣的人确是不多。”年轻公子深表遗憾。
白衣女子相见恨晚,“想不到萍水相逢,居然碰上知己,这就是缘分啊!”
黑衣男子和那小厮额上隐约现出黑线,这夫人……定是商人家吧?
走进亭子,蓝衣公子定睛细看,眼前女子称不上美貌无双,那一双英气细眉和晶亮明眸却是极难让人忽视。
“不知几位公子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哎呀,一不小心又问了个究极哲学问题,她真是太有深度了。只是千万不要回答从自然来,自自然去啊,她会崩溃的。
“我们从长州来,想去云州寻人。”黑衣男子道。
“哦……”女子了然地点点头,一般少有人来这边陲小地,多数都像是他们一般寻人的,因为,云州本就是景朝流放之地。除却世代居住在此的百姓,便就全是流放犯了。
“我想着你们也是去云州,只是几位走岔道了,进林子的第一个岔道左拐才是进云州城的道。”
“咦?”年轻公子惊讶与黑衣男子交换一个眼神,“小娘子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你们遇上我算运气好,要是这条路直走,几位就闯到乱坟岗去了,那里可是本地人都不敢闯的禁地。”
“此话怎讲?”闻言年轻公子反倒来了兴致。
“云州常年打仗,孤魂野鬼太多,听说山里的千年老鬼聚了乌合之众,专找闯入山中的路人下手,吃了他们的肉,再吸取他们的魂魄,以修炼妖法。”女子神神秘秘地道。
小厮听了脸色不好,他总觉得这林子太阴森了,原来……
“果真有鬼?”另一听官心境迥然,只见那年轻公子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小爷我还从未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子陵,走,我们去会会那群鬼!”
“公子有兴趣?那我回去拿了我家祖传的辟邪剑来,我们一起去捉鬼如何?”那女子一听,欣喜提议。
“正合我意!”年轻公子一抚掌。
额上黑线更甚,黑衣男子不得不开口,“六爷,这……是否有所不妥?”
淡淡一句,便让年轻公子如泄了气的皮球,“罢了罢了,不去便是。”
见那张俊脸露出孩子气的赌气表情,女子脸上虽有遗憾的表情,但也好心劝道:“待找到了人再去也不迟。” 她随意瞟向像山一样站在蓝衣公子身后的粗犷男子,突然停住了视线,远了没发现,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令人怀念。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凝视他的眼神带着复杂的柔光。
可以说自受伤以后便没有一个女子敢直视他狰狞的面孔,而他却没有在眼前这个妇人的视线中发觉一丝胆怯厌恶。
只是这眼神……是否对于妇道人家而言太过露骨?黑衣男子不由出声,“夫人,在下脸上是否有什么东西?”
猛地回神,女子轻咳一声,“失礼,只是看公子的面相……若从军将来定是大将军之尊……实乃女子之良配啊!”
三人表情有点风化,没有违合感!这分明是为遮掩而硬拗出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承奉之语,为何配上她一张几乎像是帮女儿看良婿的和蔼慈祥笑容,却是十分和谐,十分和谐啊。
最终还是当事人淡然一些,“承蒙夫人赞誉,黄某愧不敢当。在下只是一名护卫,不敢妄想如此宏图大志。”
“如此,也好,也好,行行出状元么。”
似乎也觉自己略显古怪,女子干笑几声,“原来公子姓黄,夫家姓李,叫我李夫人便可,不知这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咦?你真的已成婚?”年轻公子颇显直率得有些无礼地道。他还以为这也是她的谎言,毕竟他从未见过如此没有妇德的女子。
李夫人掩嘴而笑,“原来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小公子真会说话,我年纪大了,还没嫁人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这神态语气,都像是个姑娘家的模样,她还说她年纪大了?大抵桃李年华罢。
景朝贵族女子大多十五而嫁,平民少女顶多十八上下需择定夫婿,否则便可能再嫁不出去了。
年轻公子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多有失礼,还望夫人不要见怪。在下长州冷子青,夫人有礼。”
“冷公子,幸会。”李夫人客套一笑,抬头看向小厮等着他自报家门。
谁知一阵沉默,那小厮连头也没抬。
“我这小仆有什么不妥吗?夫人。”见她看了小厮许久,年轻公子冷立青不解问道。
“咦?我只是……”突地想起什么,李夫人眼中闪过恍然,无奈一笑才道,“只是想让他帮我递一下篮子,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哦,夫人太多礼了,随便唤他一声便是。”蓝衣公子使了个眼色,清秀小厮忙将脚边的竹篮送至她面前。
李夫人感激一笑,接过篮子直视他,“谢谢……”
“夫人折煞小的了,小的贱名万福。”小厮依旧低眼顺眉。
“你好。”李夫人礼貌地对向她介绍自己的人回道。
小厮万福的头垂的更低了。
那姓黄的护卫眼里闪过一丝异光。
年轻公子低头瞟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一顶玉壶与两只玉杯,晶莹剔透,像是上品。只是见多这些东西的贵公子毫不在意地略过,看到那桌上雕刻的棋盘与上面摆放的棋子,眼睛一亮,“夫人这是在下象棋?”
第一卷 战 第二章
“嗯,是呀。” 见他感兴趣,李夫人似乎也很高兴。爱棋之人确是有种独乐不如众乐的心情,最好所有人都喜欢玩儿,对弈起来就更加有乐趣。
“夫人似是在解残局,若不嫌弃,我也来替夫人分忧如何?”冷立青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之上,唉,还是坐着不动舒适,马上奔波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夫人微微惊讶,“几位不是要去赶路?”莫非她是遇上棋痴了,哪有出外寻人却在荒山野岭与人下棋的?
“此去云州还有多少里路?”
“走路的话,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四分之一个时辰。”
“四分之一?”
“……半个时辰的一半。”
“哦,原来只要两刻钟么?”
……好吧,那个眼神虽然遮掩得很好,但她发誓他是在看一个文盲。
她是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不是文盲!她有学位证的!李夫人在心底咆哮。
是的,这李夫人沈宁不是景朝人,而是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穿越而来。两年前,她与一群女兵在一个孤岛上做生存训练,在一处洞穴里头拣到了一块鸟头兽身的黑玉吸引了注意,她还正跟同伴讨论值多少钱时,就如此刷刷刷地被送到这个自己从未知晓的国度。没有鬼,没有神,没有妖,没有任何能想象到的非人之流向她解释说明一下,眨开眼,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与绝对的迷茫。
“我们还有些闲暇,夫人,请吧!”冷立青只想借此好好休息休息。
沈宁扑哧一笑,“那好罢。”她垂眸扫过棋局,眼底有一丝怀念的柔光。
冷立青本是想消遣消遣,谁知看了半天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忽觉颜面有些过不去,他轻咳一声,抬起头来,“本……少爷突然乏了,黄护卫持局如何?”
原来子陵是黄护卫的字,本是站立身后观战的高大男子闻言,看了棋盘,犹豫片刻,并不过多推辞,“是。”
于是年轻公子让坐,伴着一阵沉默气息,黄护卫稳稳坐于石桌之前,“请。”
沈宁注视他片刻,轻笑一声,抬手回礼,“请。”
冷公子坐于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持子破局。
天色昏暗下来,专心致志的李夫人似觉有人遮住了天光,蹙眉抬头,惊觉夜色已不知何时降临。
正想开口,脱口而出却是一阵惊呼,“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凌空而入,依稀可见的锋利剑锋直击端坐一旁公子哥。
“铛!”铁刃与铁刃在瞬间嘣出花火,分明沉迷于棋局的护卫已手持大刀挡在主人面前,而万福也已迅速护着主子移至安全处。
“阁下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冷立青被护在身后,大声喝道。
隐在黑暗中的男子置若罔闻,在狭窄亭中与敌过了十来招,居然不分轩辕。剑花一转,他使出一招霸气招数直刺护卫,划破空气的剑气带着刺耳的利音在高大护卫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此人内功修为极高。已许久未碰上如此厉害人物,黄护卫眼神凛冽,手中大刀直竖,身形一弓,大喝一声,六尺大刀力势千钧,不速之客被震退几步。
“子陵做的好,我来帮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公子见自家人占了优势,眉开眼笑,同时抽出腰中软剑,盯着打斗处便要上前。
万福连忙制止住他,“主子,刀剑无眼,您千金之躯怎可冒险?还是奴才去帮黄……”
“哎呀,是韩震么?”如此紧张氛围中传来一声惊呼,李夫人努力看清来人,忙忙制止,“别打了别打了,这是误会,误会!”
闻言两人缓缓收了招,依旧张力十足地在黑暗中注视对方。
“韩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李夫人惊讶问道。
“刷——嘭!”火光乍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俊朗相貌,剑眉星目,却是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
“来接你。”他冷冰冰地道。
看了看天色,李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着棋就忘了,麻烦你了,只是你为何要出手伤人?”
没人发现那男子的嘴角抽了抽,不是某人自己的暗示么?她还真敢问出口,“……我以为他们对你不利。”
“嘻嘻,你多虑了,我只是在跟黄公子下棋。”
那男子瞟过主仆三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火把递给李夫人,抱拳道,“多有得罪,请包涵,韩震。”
手持大刀的护卫看他眼神真挚,也便收刀,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豪爽一笑,“既是误会,那便皆大欢喜。在下黄陵,这位是我家的六少爷,冷立青冷少爷。”他引见道。韩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失敬。”
“韩公子好生厉害的功夫!不知师从何门?”冷立青也觉自己当有些男子风范,于是决定摒弃前嫌,主动示好。
“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韩震,这你可太谦虚了,你可是我们云州唯一镖局的总镖头,响当当的人物,你的师门自然也是大门大派了。”李夫人笑嘻嘻地夸赞道。
……她跟刚刚下棋的女子是同一人么?
韩震似乎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回了。”
“哦,好。”她点点头,然后对三人一笑,“我们也是回的云州,不如同行可好?”
冷立青无异议。
“黄公子,可惜了这局好棋,来日定要战个畅快才是。”李夫人瞟过在打斗时已乱了的棋盘,无不遗憾地对黄陵道。
“黄某随时奉陪。”黄陵的视线也扫过凌乱棋子,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于是韩震执火把自前面带路,李夫人与冷家主仆走在后面,马蹄疙瘩疙瘩地踏在小径的土路上。
本就幽静的林子此刻死气沉沉,苍天大树在他们头顶盘旋,现着千奇百怪的模样。分明没有风,黑叶却一直沙沙作响,万福浑身紧绷,时不时往后望几眼,却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当他第十几次的转头后,眼里明明白白写出了带着些恐惧的惊诧。
不久前离开的亭子,按理应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不仅看睛了,还分明看见亭子两旁悬在半空的蓝色幽冥鬼火!他僵直着身子往冷立青身后挪了挪,企图如此为主子挡住后面的阴气。
“小公子,你在看什么?”李夫人见昏黄下万福的脸色煞白,不由顺着他刚才的视线遥望。
这一望让她脸色骤变,“子祺……”清澈的眼便变得迷蒙,提起裙摆便想往那灵异处走去。
众人看了过去,顿时神色各异,那无根的蓝白火光分明不是人间之物。
第一卷 战 第三章
“你想干什么?”韩震一把将她抓住。
女子身子前倾,眼睛只直直盯着那忽明忽暗的蓝白火光,竟浮出点点泪光,“他在那里……”
韩震皱了剑眉,注视她恍惚的神色,沉沉道:“那不是他。”
那个他,是沈宁已逝的丈夫李子祺。
沈宁犹记得她刚穿过来那天,茫然中听到人声,激动地追寻过去,看到的竟是一群古装打扮的男男女女,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高坐马车的温文男子用着没有网络语,没有中英交错的纯正古代白话向她问询,四周侍卫亮出锋利的铁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即使自己接受过专业的心理训练,但这种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的事还是让她全身冰凉。
世界上有许多未解之迷她知道,她也曾了解了一番黑洞传说,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她充分好奇,但并不表示自己也愿意成为其中之一。
不幸中的大幸,她被坐在马车上的温文男子收留带回了家。那个人就是李子祺。
他是李家的长子,因为父亲年轻的风流债,他在娘胎中就遭人毒害,虽然保住了性命,身子也残破不堪。靠得千金药方吊命才活至二十三岁。虽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是天妒英才,让他只能如大家闺秀般养在深院之中。他在与高僧谈佛对弈的回家途中发现了一身奇异打扮的她,竟也不怕麻烦地将她带回了李家。
初到云州的前几个月,她就像刺猬一样草木皆兵,古色古香的建筑,三五成群的奴仆,复杂繁琐的规矩……没有电器,没有自动化,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这时的她才发现自己离了现代竟是举步维艰,焦躁得让人发疯。特别这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国家跟她所熟知的封建王朝类似,君父夫三纲,以男子为尊,女子无一丝地位。从来自立自强的她想到将来要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网络上流行所谓的穿越,她也看过一些,那些小说里的女子不管身穿魂穿都适应极好,现在真真正正发生在她身上,才明白根本没有三言两语那般容易!那时的她就像个受伤的动物,亟欲冲破猎网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呜呜咆哮。李子祺看在眼里,每日将她唤去听他抚琴,一日一日,一日一日,她的面上才渐渐沉静下来。
沈宁猛地一震,抿紧了变得苍白的唇,闭了闭眼,随即溢出一声长长叹息。那个温文如玉的男子,也随风而去了。
“六爷,那是鬼火,我们还是快走为好。”万福小声道。
冷立青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连连应了两声。
“六爷莫慌,只是些许鬼火,您阳气尊贵,邪气钻不得空子。”黄陵久经江湖,彻夜坟山通行已不止一两次,见六爷向来养尊处优,不由安抚一声。
“哦,哦。”冷立青僵硬往前,心下只后悔为啥要图乐子跟到这种荒山野地来。
“走吧。”见沈宁回了神,韩震表情不变,松开她的胳膊便往前走。
“唏……稍不留神就被勾了魂。”沈宁如梦初醒,“赶紧走,这地方一到晚上就邪乎。”她拍拍胸口,加快脚步。
这个女子……真中邪了?冷立青打了个冷颤。
出了乱坟岗,黄陵问道:“夫人,初到宝地,不知可有哪家干净些的客栈与我等留宿?”
沈宁想了一想,为难道:“咱们这地方是荒山野岭,哪有客栈入得了几位的眼,且远来是客,韩震,”她转向韩震,“不如请几位住在你的镖局里头如何?”
冷立青抢在韩震前头道:“李夫人,不如我等借住府上可好?”这名叫韩震的镖师一来就以剑伤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相较之下,还是住在不会武的李夫人家较为安生。
李夫人笑了笑,在摇晃的火光下显得意味不明,“来者总是客,若是可以我自然不会推托,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恕我不能招待三位。”
主仆三人不由大吃一惊,冷立青更是脱口而出,“你是扫把星?”
“扫把星”三字是更普遍用于景朝称呼那些守寡的妇人,他们认为成了亲的男子去世,无论如何都是妻子的晦气。因此总是嫌恶地用扫把星代替,标志这些丧偶的女子比奴婢还不如的地位。
“小公子你真聪明。”还会立刻用替代手法。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年轻的公子脸上浮出可疑的红光。幸好黑夜为他做了些遮掩。“抱歉,夫人,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圆下去。
此时韩震淡淡开口,“倘若几位不嫌弃,便请居于舍下罢。”
“三位意下如何?”沈宁转头问道。
“感激不尽。”黄护卫替主子道谢。
韩震领着客人从挂着镖局的金匾正门进入,过了展满武器家伙的校场,还有稀稀落落的镖夫正收工回家,见韩震进来都恭敬喊一声“韩爷”,然后再稀奇看着外来之客。
“不想这边陲之地竟还有镖局,走商的多么?”冷立青颇为好奇地左右张望。
“不过是混口饭吃。”韩震道,与他们一齐穿过圆形拱门,进了一个小四合院。他推开右侧排房的正门,道:“寒舍简陋,委屈几位。”
“韩大侠客气。”黄陵拱手代主言谢。
韩震招来内院打扫的一名婶子,“有贵客暂居于此,叫人铺上干净被褥,准备膳食。”
那婶子侧着脸瞅了来客几眼,点头应是。
此时从内院后门处进来一个小丫环,见到韩震嘻嘻笑道:“韩爷,我们姑娘问您接个人,怎能把一个女子变成了三个汉子。”
韩震看她一眼,转回头道:“韩某还有些私事,几位自便。”
“韩大侠请随意。”
也不再多言,韩震转身往后门走去。
小丫环跟着后面,“韩爷,姑娘说您只需讲给婢子听即可,不必亲自过去。”
“嗯。”应了一声,脚步却依旧没停下。
“韩爷……”
黄陵注视着韩震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万福利落地为冷立青擦拭干净了椅子,冷立青一挥衣袍坐了下来,顿时“嘶”一声,几日来御马奔驰,不仅骨头散了,连屁股都遭罪,为了掩饰自己不中用的抽气,他清清嗓子问道:“子陵在看什么?”
黄陵回神,转身进了房间,将门带上后才面向冷立青开口,“属下只觉这韩震武功修为极高,怎会只屈居一个小小的总镖头。”
冷立青点头,眯了眯眼,“我看他倒像个独行侠。”
外面有人敲门,“愚妇为几位爷拿来些被褥。”
谈话声断,万福打开了门。
夜幕渐沉,星火点色,烛影忽现,平静的云州还未起风云。
寅时刚过,外头隐隐传来骚动,黄陵猛地睁眼,大手抓住身旁的大刀。静默片刻,他翻身下床。走出屋子,见万福也从另一侧的外间出来,他做了个手势,万福点头,又退了回去。
出了门,黄陵顺着声响来到校场,心下虽已明了,亲见时却是一愣,这镖师的人数……是否太多了些?
“哈!”刚健的喝声响破云霄,随着一声令下,镖师们整齐划一地习起拳法。
黄陵细看一会,他不知其他镖局是否也是如此,这规模架势……他稳步上前,“韩大侠,天色尚暗,如此镖师严训?”
韩震看向来人,“只是平常习练罢了。黄爷起得颇早,莫不是声响叨扰?”
“鄙习惯了。”黄陵笑笑,背着手看向认真练拳的武夫,不由眉头一动,“不知众镖师所习何种武功,怎地不曾见闻?”
这一招一式简单易懂,却是无内力之人也能徒手杀人的凌厉之招。若是自家手下也能习得此功……
“只是照着本拳谱比划而已。”韩震眼睛不离齐整的队伍淡淡道。
“可否一观?”
“请。”
两人不再言语,韩震时不时下到队伍中指点一二,黄陵看得目不转睛,不时点头。
过了卯时,韩震下令收操。
一弟子小跑过来,“韩爷,游大人来了。”
远远见一名灰衫瘦高文人向他们走来,韩震抱拳相迎,“游大人。”
“韩总镖头。”来人乃云州知州游知渊,似刚过不惑之年,清瘦温和,一派斯文。招呼过后,他的目光移向韩震身边的男子,本是有些云淡风轻,但在见到那张脸后募地大吃一惊,“黄……”
第一卷 战 第四章
乱坟岗内大树林立,日头偶尔才能窜进丝丝光来,蝉虫不知厌烦地叫着,突地一阵声响,从一棵树头猛地跳下一个人来,惊得鸟雀四飞。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吐了口中衔着的树枝,三两步跳到不远处一名蹲着的灰衣人的面前,利索地报告,“夫人,今日没甚异样。”
原来这如汉子一般蹲在地上用匕首认真戳着土的就是李家寡妇大少奶奶沈宁,听得少年话语,她淡淡“哦”了一声,拈了一把土在手中搓揉两下,旋即站起来收了匕首,拍拍手上尘土,“小猴,咱们在这里挖个陷阱吧。”
“还挖?”少年呲了呲牙,他扫视一圈,只觉这儿原来只是阴森,现下惟有恐怖二字了,“咱们真要布这么多陷阱么?这段时日那些蛮子不是极少来了么?万一他们被杀了几人,恼羞成怒……”
沈宁淡笑两声,“咱们这些当然不是为几个人准备的。”
“咦?”
“秋天快到了。”沈宁感受着好不容易钻进林子的微风,战争也快起了。
被唤作小猴的少年更是一头雾水。
“只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此时一阵沙沙作响,一名衙役从小路中现出身来,抬头看见两人,迎了上来,“李夫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游大人找您有事相商。”
是摸清那三人的底细了?“辛苦了,我马上过去。”随即她交待一声,“小猴,让他们开工吧,只用将前期预备好就行。”
半个时辰后,沈宁坐在知府后堂的书房之中,喝了一口茶,支着下巴问道:“游书呆,有什么收获?”
“李夫人,在下是朝廷命官……”
“是是是,游大人。”果真还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沈宁暗自腹诽。
游知渊这才坐直清了清嗓子,“李夫人料想不错,这两个外乡人的确大有来头。”
“哦?那是何人?”
“是当今六王爷诚亲王与震威大将军黄陵!”
诚亲王她没听说过,这震威将军黄陵却是如雷贯耳。
现今三十有二的大将军黄陵年仅十五因家贫充军,以超凡神力与过人胆识屡建奇功,广德皇帝慧眼识才,特令他上山拜归隐奇士为师,习得一身武学与上乘兵法之道,重披重甲四海杀敌,所向披靡,敌国之士无不威慑,几乎听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上三抖。十几年来他长驻边关,尽忠守卫景朝国运昌隆,深受百姓爱戴,街巷中赞美他的童谣都有几种。
“他不是在南疆?怎么跑这儿来了?”果然是军人!沈宁顿时兴奋起来,同类果真是跨越时空都嗅得出来啊。
游知渊沉吟一瞬才知她问的是大将军,“这……将军说是来寻人。”听闻这两位大人物来了还这么波澜不惊的,李夫人果真与常人不同啊。
“他们对你也是这么说?”沈宁挑了挑眉。什么人能让个王爷与将军同时来寻?
“那么李夫人认为……”
……连知州也不说实话,就说明他们认为游知渊没资格知道,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被认出来罢?谁又知道这流放至此的知州有让人毛骨悚然的记忆力,大街上瞟过一眼,隔了几年还能认出来,比电脑还电脑。
“别跟我说你真相信他们是来寻人,除非是皇帝老儿亲自跑这儿来了,不然谁还能叫他们来寻?”
“李夫人,慎言!”游知渊大惊,皇帝老儿?听来都让人惊心!
“是是。”沈宁无奈,皇家天威!
“李夫人,”游知渊见她一脸漫不经心,更是板了脸,浩然正气道,“吾皇乃真命天子,九五至尊,我等臣民岂可出言不逊,蔑视陛下威严?望夫人万不可再造次。”
沈宁直直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听说游大人你是卷入朋党之争,被人诬陷游放至此的。”
旧事被提,游知渊眉头一动,“李夫人有话可直说。”
“下了那道圣旨的就是这个广德皇帝吧。”
“李夫人!”明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游知渊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顿时起身面红耳赤,“你这般心思实在太小瞧末官,游某不才,遭小人陷害沦落云州,不能于殿堂之上为陛下分忧国事,本已万分惭愧,如今夫人竟疑在下忠心,实为大耻!”
……书呆,一根筋的书呆。
沈宁被这慷慨激昂吓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起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我错了。”
见她行为诚恳,游知渊这才脸色稍霁,也知自己方才过激,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末官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沈宁连忙摆手。
“末官也知夫人之意,然而末官也非愚忠之人,前朝暴君旧事,下官每每读及,只恨苍天无眼,为何会指派如此昏庸之辈来打理江山,害得百姓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如今我朝之幸,陛下智勇天赐,文韬武略,伊始早承大业,励精图治,天下和乐,克致太平,尤为古今所不遇,且陛下正值壮年,往后鸿图大志,莫不敢想!”
铁杆粉啊,铁杆杆的粉啊。沈宁被这一连串非常有文采的赞美之词砸得脑子有点晕,她抬手擦了擦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景朝第四代皇帝东聿衡的非凡事迹,自她穿过来的那天起,就时不时地被填鸭式地灌进脑子里。传闻他是史上最为英明杰出的帝皇,出生之时皇宫红光笼罩,仙禽久久盘旋不去,三岁能识,四岁而诗,天资绝伦,博览群书。十岁登基,束发之年平二王叛乱,断后宫涉政,隔年办贪官污吏,南街斩首,血溅三尺,其铁血之势,锐不可挡。敌国俘虏大将面圣,仰望龙颜便冷汗涔涔,直呼天子,誓死效忠,十年治理,景朝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这一件件不凡之事,流传在景朝大街小巷,是茶馆说书先生最为得意娴熟的段子,并且每逢皇帝万寿,景朝大大小小的庙宇便是人声鼎沸,为皇帝磕头祈福的百姓几乎比二月里菩萨过生的人还多。
“那么游大人,您觉着皇帝陛下派这两位贵人来,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不管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是传说中的人物,她这种不知从哪蹦跶出来的小角色还是关心眼前实在。
“二位大人说来寻人,莫非是想来捉拿重犯?”
“嗯……还有什么?”沈宁偏了偏头,想了一会又问道。
游知渊微皱眉头喝了口茶,白晳无须的脸上露出思虑表情,片刻又道:“这……莫非是来私服巡视?”景朝常有陛下亲信之人游走民间,与陛下暗说民情。
巡视派个小王爷与大将军?“不是很靠谱。”
“靠谱?”游知渊不知其意。
“呃、没事,还有什么?”
游知渊绞尽脑汁,“莫不是陛下想令将军驻扎在此?”他是个文官,思来想去也只能这般想法了。
沈宁却是脑中白光一闪,驻扎?这倒是附合些,只是若是驻扎何必迂回,一道圣旨让黄陵领军来此不就行了?等等,除非……
夜幕降临,云州也像景朝其他各州一般,几乎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最热闹的地方,正是那高楼□□处。
云州青楼建在青柳碧波边,红烛摇曳,轻纱曼舞,兰麝袭人。大红招牌迎风飘扬,楼里的姑娘们浓妆艳抹,笑语吟吟,吸引着来往行人。
一名面上带疤的伟岸男子阔步走了进来,迎面扑来一阵阵香气。他扫视一圏,大堂中央设着正正方方一处大舞台,四周粉纱飘香,舞台四处分散摆着桌椅,几乎座无虚席,三五成群的男子高声谈笑,来来往往轻纱艳妆的妙龄女子,或倒酒,或调笑,好一派纸醉金迷。
“哟,这位大爷眼生的紧,来来来,赶紧来里面坐。”一老鸨迎上前来,轻摇团扇,带着浓浓娇意,软语迎客。
男子低头定睛,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笑语吟吟地站在面前,盘的流云髻上插一枝兰花金步摇,着一袭质地上佳的低领染红春衫,半露玉藕,三层薄如云雾般的艳红裙摆摇摇,衬出曼妙身姿。
“你是这儿鸨母?”男子皱眉,面目更显狰狞。
“可不正是奴家。”团扇半掩,露出一双弯弯水目。
他行军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进过青楼花坊犒劳将士,只是哪儿的老鸨不是一身的风尘,眼前这个最为年轻的老鸨却是娇媚有余,风骚不足,哪里像是个久经风月之事的女子?虽有疑惑,男子也不多问,自袖中拿出十两银子,“在下有一事相询,劳烦小娘子找个安静之处。”
老鸨接过,团扇下笑意更甚,“大爷请。”
第一卷 战 第五章
将来人引至阁楼一间雅致空房,老鸨挥退小丫头,亲自为他斟一杯茶,“奴家名唤云仙儿,大爷如何称呼?”
“在下姓黄。”原来来人正是黄陵。
“原来是黄爷,不知黄爷今日前来,是向奴家询谁?”云仙儿端坐对面,红唇勾笑。
黄陵略一沉吟,“不知仙儿姑娘可知,四年前被流放至此的一对双胞官妓?”
娇柔身躯一僵,但极快恢复常态,“自然……是知道的。”
“那姑娘可知她们如今何处?”黄陵精神一振。
“这……不知黄爷……”
“姑娘可知那双胞姐妹原为将军花安南之女?在下原为花将军部下,承蒙将军救命之恩,花家落罪,如今只能尽绵薄之力,为花将军照顾千金。”
当年大元帅花安南一生戎马,膝下还有一双倾城绝色女儿,却因在新皇选妃之年,被查出通敌叛国之证,花将军百口莫变,最终不堪受辱自刎而尽,府中男丁抄斩,本应送进宫中享一世荣华的千金小姐竟一夜之间沦为官妓,发配云州。
红唇轻颤,曾为花家大小姐的云仙儿不想如今还有爹爹部下记得花家,她抬眼直视大马金刀坐于眼前的雄伟男子,“奴家斗胆,黄爷名讳……”
黄陵心思一动,传闻花家双株拥有闭月羞花之貌,眼前这女子即便艳妆浓抹,也遮不去那风华之姿,莫非……“在下黄陵。”将府之后当是知晓他的身份。
威武将军黄陵!云仙儿顿时明了,曾听爹爹多少次夸赞后生可畏,还曾叹息若非女儿进宫之事已定,定要结翁婿之亲。思及爹爹面容,云仙儿身形一动,在黄陵面前跪了下来,“罪女花破月,见过黄将军。”花家落破,她们尝尽世态炎凉,如今贵为天子重臣的黄陵还能记得爹爹之恩,为此她也是要跪下的。
“请起。”黄陵一把托起她,“花大小姐。”
曾经尊称道尽沧桑,花破月压下哽咽,“奴家受不起。”
“末将始终坚信花将军为人。”黄陵说得铿锵有力。
花破月眼眶微湿,但她迅速抹去,抬头已是一片清明,“将军此来何意?”
“花大将大恩,黄某无以为报,若小姐不弃,你姐妹二人便随黄某回府,虽不能以妻室相迎,侧室之位定是有的,两位小姐受尽三年风波,此后便在黄某府中一生安好罢。”
这是极为难得的承诺,虽曾为千金,然而已然堕落风尘的女子为世人唾弃,黄陵身为一品大将军,侧室之位也是荣华,对于处于苦海的女子而言,犹如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
听闻黄陵言毕,花破月愣了一愣,全无欢喜之色,“将军,奴家……”
此时一道突如其来的杀意令黄陵一顿,皱眉大喝,“来者何人?”长刀离鞘,他自窗阁一跃而出。
花阁对面树丛中一道黑影闪过。
花破月快速移至窗台,注视着黑漆漆的树叶摇晃,微蹙了秀眉。
一盏茶后,一道黑影又从窗外闪了进来,半侧软榻的花破月抬眸,却不是黄陵,而是面无表情的韩震。
她似是一点也不意外,也不起身,轻摇团扇凉凉地道:“不是夸武学奇才么?这般容易便被人发现。”
韩震没理会,黑眸盯了她曼妙身躯半晌,直到花破月微恼的眼神传来,他才在圆桌前坐下,翻了个小杯,“倒茶。”他丢下一锭银子。
花破月哼了一声,过了一会才懒懒起身,上前一手不甚诚意地为他倒了茶,突然问道:“你说我若是厚着脸皮接受黄将军的好意……”
韩震重重一拍桌子,瓷杯都跟着跳了起来,茶水溅在绛色桌布上。
花破月波澜不惊,看向他饱含怒意的眼。
两人莫名僵持许久,韩震脸色越来越沉,“不愿做妻甘愿当妾,你当真好!”说完他站了起来,像是不愿再与她多呆一刻,怒气冲冲摆手而去。
花破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躺向软榻,如云秀发散落一片。
沈宁大清早起来,给李家老二请了安,换了身男装轻轻巧巧跑步去了镖局,见韩震背着手看镖师打拳,涎着笑跑过去,“韩震,教我轻功吧。”她非常好意思地每日一问。
“韩家内功传男不传女。”韩震也第一百零一次地拒绝。
“都说了别这么死板,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胡闹。”韩震皱眉。
沈宁挑了挑眉,这厮极会修身养性,今天看起来有些焦躁,原因当然只有一个,“大花又把你惹毛了?”
戳到痛处,韩震皱眉不语。
“你都追人家三年多人,还没把人拿下来,我怎么好意思认你当师父?”沈宁恨铁不成钢地道。
韩震斜她一眼,这二者有何关系?还有,他何时打算收她为徒了?
“那啥,不如这样。”她顿了顿,“你教我轻功,我帮你撮合成功。”她憋着这张王牌很久了,一来是想考验韩震诚意,二来觉着这两人的事还是两人解决比较好。谁知她看了两年,这韩震把妹方面就一木头,整天就知道“我娶你为妻”这一句,这么没情调谁能嫁?
韩震眉头皱得更深了。若说是这世上还有谁能让那固执之极的女人听上一两句话的,除了眼前这个叛经离道的李夫人没有别人。如今她主动开了这个口……他生平第一次犹豫,但眼见黄陵自内院而出,他顿时清明起来,“她嫁我为妻,便教你轻功。”
“你当上街买菜呢!大花什么脾气,这事得慢慢来,还得找准机会!”沈宁瞪未来师父一眼。
韩震眉头就没松开过,女人怎地这般麻烦。
“大花她,只是觉得现在配不上你,你别急。”见他这副模样,沈宁还是劝了一句。
“我不在意她为何在意!”韩震冷冷甩下一句,上前示意镖师收拳。
这意思有点意思……沈宁摸摸下巴。
此时黄陵走到跟前,这才看清方才与韩震说话的年轻男子竟是女扮男装的李夫人,眼中异光一闪。
“黄公子。”沈宁一点也不避讳地与他招呼——她压根就不知道要避讳神马。
“李夫人。”
“黄公子在此可习惯?”
“安好,多谢李夫人挂记。”
“黄公子太客气了,对了,三人不是说来寻人的么?昨日有无进展,需要我帮忙么?”沈宁热情地问。
“此人在下已有眉目,待琐事一了,在下便带了她们离去。”
嘿!还真是来找人的?“那人是谁?讲来或许认识。”沈宁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这……请恕黄某不便。”
究竟有没有这个人?沈宁一时摸不透,他不像说谎,可寻的这个人这么难以启齿么?
虽是不解,沈宁也不便多问,辞了黄陵又与韩震软磨硬泡了一阵,才终于使得点头允诺明日授与轻功,她欢呼一声,疯疯癫癫地跳着出了镖局大门。
一干镖师早已适应这位夫人的怪异,遥望她依旧欢快的背影,摇头叹道:“愈发没有妇人样儿了。”
远去的沈宁哪里还听得见这些,咧着嘴一路直奔青楼绣房与好友分享消息,“大花,韩震终于同意教我轻功啦!”
花破月正在拨弄琴弦,见她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停了动作,抿嘴一笑,“恭喜。”
“呵呵,同喜同喜。”
“恭喜李夫人达偿所愿。”跟在花破月身后的丫头云儿笑嘻嘻地道。
“他不是说韩家内功传男不传女,你是怎么让他点头的?”他的固执就跟山一样,领教过的花破月颇为惊奇地问。
“啊?嘿嘿,嘿嘿。”总不能说是出卖了你吧?沈宁只能傻笑。
“别笑,快跟我说说。”难保她也能藉此让他不再纠缠。
一眼看出花破月所想,沈宁感觉额上的汗都变冷了,让她答应嫁他为妻的条件换取不再要求她与他成亲?尼玛难度太高了些。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点子不适合你。”
花破月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那啥,我明日就去拜师去了,你去看热闹不?”首先得多多增加两人相处时间。
“宁宁。”花破月拉了她坐下,“你觉着……韩震好么?”
沈宁一听,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好,好!长得又帅,武功又高,家世又厚,样样都好!”整一高富帅啊妹妹,过这村没这店啊!
花破月笑得很飘渺,“那,你不要拜他为师。”
“为何?”沈宁渴了,自发倒了杯茶,连喝几口。
“你跟他成亲罢。”
极为淡定的一句话让沈宁极为不淡定地喷了,她甩下杯子,呛着声音道:“妹妹,咳咳,姐、姐,咳,哪里对不起你了!”结束语是一连串的咳嗽。
“夫人。”云儿慌忙抽出丝帕为她擦拭。
“说正经的闹腾什么?”花破月拍她一下。
正经的……沈宁抓了她的手,狼狈道:“花破月!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向韩震学轻功,嫉妒是吧,是嫉妒吧!”除了这个理由之外,韩震都会把她大卸八块的!
“谁嫉妒你!”花破月没好气地瞪她,“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啥?”让好友嫁自己的老公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姑娘……“云儿都看不地过眼了,“韩爷对您……”
花破月抬手打断她的话,直视沈宁道:“我与韩震绝无可能,然而他的确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你嫁了他,他定会对你好的。”
“这不是寒碜我么?谁不知道韩震非花破月不娶?”
花破月轻笑一声,站起来缓缓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镖局校场,一字一句地坚决说道:“花破月,可以嫁任何人,惟独不是韩震!”
第一卷 战 第六章
“笨死的花破月,傻死的花破月!”回到李府的沈宁终于可以发泄自己的愤慨,她嚷嚷着冲进主厅。
正在主厅的李老夫人见媳妇如此,忙上前关心地问:“宁儿,发生了什么事?怎地一脸怒气?”
没料到老夫人也在,沈宁立刻变了脸色,扯出一个笑,“娘,您拜佛回来啦?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嘴痒骂两句。”
“瞧你满头大汗,小花,快给夫人倒茶。”
沈宁的贴身丫环领命而出,略施胭脂竟是倾国倾城,她端了一杯花茶,小步走到沈宁面前,“夫人请用。”
“谢谢。”看到那张与花破月一模一样的脸蛋,沈宁又恨得牙痒痒,怎么同卵而出的双胞姊妹会差那么多,那个女王范的姐姐有这小鸟依人的妹妹一半柔顺就好了。
“你们先退下。”老夫人心里有事,和蔼地挥退身边侍婢。
“是,老夫人。”
待下人们离去,老夫人与沈宁坐下。说是老夫人,其实她也不过四十出头,本是风韵犹存,两鬓却因爱子的逝去添了白发。她温和地看着媳妇道:“宁儿,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偏偏老爷和子轩出门在外,我现下也没那个精力处事,许多事是否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哪里有什么事?事情全都是子轩在干。”沈宁笑嘻嘻地道。
“宁儿……”老夫人欲言又止。
“娘,有什么事?”
老夫人微蹙着眉头,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当年,是我们的自私害了你……只想着儿子,却让你这么好的姑娘白白……”
“娘你在说什么啊,那都是我自愿的,嫁给子祺我都高兴坏了。”沈宁打断她的话,害怕她又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
老夫人看着她抚慰地笑了笑,柔柔地凝视她道:“我跟老爷商量过了,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
“什么?”商量什么?
“你……嫁给子轩可好?”
沈宁大惊失色,若是口中有水,她定然又喷出来了,“娘,您在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跟子轩是叔嫂,按理不应弟娶兄嫂,但是,我们都知道你……何况这云州的乡亲都是明白的,他们定不会闲言碎语。”
“娘,我可是寡妇之身,不能再嫁的。”这、这是唱哪出?景朝向来禁止寡妇再嫁,认为寡妇再嫁,到了阴间,新夫要与原夫争夺其身,因此视为一大禁忌。所以不论那女子年纪多少,只要嫁作人妇,便必须从一而终。
“你这孩子,”李老夫人嗔了一声,“都是自家人,又有谁不知道?但娘不能一直耽误你啊。我想来想去,旁人或许会嫌弃你这身份,且你嫁了别人我也不放心,子轩虽然还不成器,但他的为人娘知道,你嫁了他,子祺定然也是愿意的。你们向来亲厚,想来结成夫妻也是好的。你放心,你嫁他定也是正妻之位,至于那小花,是他赎回来放到你屋里的,想来也是有些意思,就让她做了妾,你身边也有人照顾。这样好么?”
“不、不、不妥。”沈宁连连摆手,“我跟子轩只是亲人关系,又怎么能做夫妻?让小花做他的妻子还说得过去。”
“宁儿。”
“娘,您就别操心这些事了,我现在这样好的很,一点也不委屈。倒是别委屈了子轩,不然以后我死了之后遇到子祺,他肯定会怪我,把他宝贝弟弟折腾的。”沈宁嬉皮笑脸,“娘,我突然好想吃些银耳莲子汤,厨房里做了吗?”
“哎呀,今天出去忘了交待,我去看看。”
“好咧,娘,我先去房里换身衣服。”
“你这孩子……”明白她不愿多说,李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让她走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思忖着等子轩回来跟他说一说,看他的意思是怎么样的。这么好的姑娘,不能被他们李家糟蹋了孤单一世啊。
沈宁回到房里,并不急着换下衣服,而是拉了正在绣花的花破月的双胞妹妹花弄影问道:“小花,我请你画的画,你画好了吗?”
花弄影放下手中针线,“我已描好了,夫人。”
“唉,说了多少次,不要叫夫人,直接叫我名字就成了。”
“尊卑有别,如今弄影只是待罪之身,哪里能直呼夫人名讳。”花弄影自满载画卷的花瓷瓶中抽出一幅未裱的画卷来,用了石镇在桌上铺开,“夫人请看。”
沈宁拿她的固执没办法,只得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注视她在雪白宣纸上勾勒的鸟头兽身像。
“这个鸟嘴还要向内卷一圈。”认真地看了许久,她皱着眉回忆片刻道。
“还要卷一圈?”花弄影站在她的身侧稍欠半步,“夫人,这究竟是哪个家族的氏腾?”
“氏腾?”沈宁看向她,模样儿比她更迷茫,“你意思是类似图腾的东西?”
“如此奇异的神兽不是家族氏腾是什么?”
家族氏腾!沈宁只觉自己的血液有些激荡,总算给她找到一点线索了!如果这个是图腾,那她只要找到那个家族,就一定能找到那块随便碰了一下就把她穿到这里来的图腾黑玉了!“这只贱鸟……”她指着画中神兽的手都有些颤抖,咬牙切齿地骂道。
“夫人,切莫如此,神兽具灵性,若不敬定会遭咒。”花弄影急急道。
“我没骂它就已经被诅咒了。”沈宁依旧有点愤愤,“等等,难道是现在骂了它所以它才报复我?”现在已经不是无神论有神论之争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如今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再骂它一次会不会就穿回去了?
被诅咒?花弄影紧张起来,看着眼前一脸愤懑的女子,“您是在在哪儿看到这氏腾?”供奉神兽作氏腾的向来都是侯门世家,未曾出过云州的夫人是在哪里见到它的?
“啊啊,梦里头,梦里头。”沈宁摆手敷衍两句。
下午,待李家老夫人午睡,沈宁又换了男装到了乱坟岗,远远近近的人影闪动。
“夫人,您来啦。”正在拉竹条的小猴跳下来,与她打招呼。然后层层叠叠地“夫人”响起在林子里。
沈宁一一应了,灵活地蹭上了树,郁闷地做陷阱。
“夫人,这种粗活我们来就成。”小猴仰着头在树下道。
“没关系,我有空。”
小猴知她脾性,也不再劝,嘿嘿一笑,自个儿拿了锄头在地下挖,突地想起什么,道:“对了,夫人,那个外乡黄爷昨日来了这儿,不过没有久呆,反而策马去了林子那头。”
林子的尽头相距五百里,就是克蒙族人居住的地方。
“哦?”沈宁挑了眉,是习惯使然还是有意为之?她抽出刀刮了刮树枝,脑子里不停思索着他的用意。
“你们让他看见了?”
“没,就留了几个说是开新坟的。”小猴答道。
“嗯,他要是再来就告诉我一声。”
“哎。”小猴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听到树上放风的道,“夫人,那些外乡人又来了。”
“是谁?”
“是那个姓冷的公子,还有他的奴才。”
怎么还兴换着人来?沈宁好奇了,俐索地跳了下来将锋刀往短靴里一插,“你们暂且避一避,我去看看。”
一道悠长的鸟鸣响破云际,顿时呼应四起,树叶沙沙。
“笨鸟快给爷闭嘴!”冷立青,也就是当朝六王爷东旌辰手中玉扇一合,颇为不满地喝了一声。
“六爷,这儿阴气极重,咱还是回吧。”万福提了个小笼子跟在身后,那笼子用细藤编成,倒也精致,开口处甚至挂了块玉佩。
“你以为爷想来这?”思及那日的鬼火他就打冷颤,只是为了小宝贝,他不得不找了个阳气最盛的下午来,“爷来之前就听说了云州附近有大元帅蛐蛐儿,那日咱们在亭子里,爷分明就听到了它的叫声,要不是子陵在场,爷当日就能逮到这小心肝儿!”
景朝盛行斗蛐蛐儿,甚至到了“家家别具清秋赏,捧出宣窑蟋蟀盆”的地步,有甚者斗了一局蛐蛐,便是倾家荡产。心爱的斗蟋死了,主人还以银斫棺埋之,焚以锡锞,祭以诗文,已然见怪不怪。闲散王爷东旌辰别的不敢称,这玩儿可称天下第一,斗蛐蛐向来是他心头所喜,手下不知养了多少只优良斗蟋,前不久看到云州出来的大元帅蛐蛐儿勇猛无敌,他就寻思着养上两只,恰逢圣旨让他与黄陵来云州,他想也不想皇兄的用意便一口应下了。
“冷公子要逮个什么心肝儿?”沈宁从林中现身。
“哎,这不是李夫人么?”东旌辰定睛,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素服的男装女子,心里究竟是什么家族允许一个寡妇这般特立独行。
“冷公子,万福小公子。”沈宁笑眯眯地走向他们,好奇地问,“冷公子,莫非你真要抓个鬼怪回去不成?”
东旌辰愣了一愣,才忆起初遇时两人胡诌的对话,讪笑两声,“夫人今日带了家传宝剑么?”
“呵呵,公子打算用这么个小笼子装么?”
……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
“李夫人这般灵秀,不该不知吧?”
沈宁扬起嘴角,“蛐蛐儿在后头多些。”子轩那家伙不知从哪里听说贵族千金们都喜欢将蛐蛐儿养在闺房内听它鸣叫,不知怀了什么心思也去捉了两只回来,娘居然还颇为赞赏他这种挂记兄嫂的作法,于是她不得已听了两天,实在快神经衰弱之前,还是用斗蛐蛐的方式让他不要再接再厉。
东旌辰扬起一个物以类聚的笑,“多谢夫人。”
“不必,反正闲来无事,我去帮公子把个风。”
……捉个蛐蛐儿还须把风?万福觉着这夫人极不靠谱。
于是万福跟着不靠谱的主子与更不靠谱的李夫人去了后山,看着那两人如同三岁稚儿一般贴在草丛中找蛐蛐儿,他实在是……百感交集。
“冷公子三位大老远来,是为了捉大元帅么?”沈宁一边盯着草丛一边低声问。
“对。”东旌辰聚精会神,听到一点儿动静,一个飞身扑了上去,“哈哈,抓住了!万福,快来笼子来!”
这一惊自花下又吓出一只来,这回沈宁身手敏捷地双手一阖,“哈哈,我也捉到了!”
万福认命了。
第一卷 战 第七章
沈宁做好了拜师的准备,在镖局武室内正在下拜时,却被韩震制止了,“你不必拜我为师。”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那死妮子真吹了枕边风吧?
“韩家家训并非我一人做主,往日被人认出这轻功,你不得说出出自韩氏一门。”
这对于弟子来说本是极其苛刻的条件,幸而沈宁是现代人,想得非常开,自己硬逼着韩震教轻功也就罢了,总不能还真厚脸皮享受韩家的御剑山庄的护荫。“没问题!”她一口应下。
韩震并不意外,沈宁是什么性子,相识两年他也了解得七七八八,终是应了教她轻功,除却最大的目的,也是顾忌她横冲直撞的性子,学了轻功至少逃得快些。
“那个……大花没跟你说什么吧?”见韩震波澜不惊,沈宁还是有些心虚地问道。
“说什么?”韩震反问。
“……不,没什么。”沈宁忙摇头。
韩震瞟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于是一上午沈宁都在武室听韩震教授内功心法,待她自己用纸记下之后,韩震默默看了大小不一的毛笔字一眼,终是问出了口:“这是什么鬼画符?”
“……”这人实际上是她师父。沈宁只能恨恨地将怒火往心里吞。给枝钢笔,姐能写出一副好字;给台电脑,姐能写得跟印刷品一样!
备注:简繁均可!
**********************************************************
揣着几张鬼画符准备打道回府,不料她却在路上被衙役踫上,“夫人,小的正要去李府找您呢,游大人请您过府衙一趟。”
“有什么好事?”
“这……小的不知。”
“哦。”希望真有好事。
进了知州内府,游知渊竟还没有回来,这回沈宁更加纳闷了,坐在书房内等他时,却碰上了他的夫人游童氏。
“游夫人。”沈宁起身行礼。
“妹妹,你怎地又一身男子打扮?”游夫人满是不赞同地柔声训斥。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纹绮素衣,飞云髻上只着一枝银钗,眉目间的柔和更显端庄贤惠。
“嘿嘿。”沈宁干笑不语。
“妹妹今日怎地来了?”游夫人唤丫鬟奉茶,一手拉了她徐徐坐下。
“游、大人唤我来有些小事。”沈宁笑眯眯地道。
“哦……”这一年来游知渊经常与沈宁议事,游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却另有所思。虽听说了沈宁些许传闻,但她依旧认为一个弱女子哪里有那般本事?只是时常听老爷对其赞不绝口,她也动了心思,犹豫了许久,才打算趁今日提出来,于是她向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会意,笑着对沈宁福了一福,道:“李夫人,奴婢先向您道个喜。”
“何喜之有?”沈宁偏头笑问。
“我们家夫人,想接夫人过来当姨娘呢。”丫鬟抿嘴而笑。
“姨娘?”沈宁古汉翻译了下,旋即又华丽丽地喷了。她的意思是让她做妾?!
两天被三次说媒,两妻一妾……这能叫桃花开了吗?这烂不得不能再烂的桃花叶子算得上桃花么!
游夫人认为她是觉着当妾委屈了,忙解释道:“妹妹,你毕竟是嫁过人的,老爷是云州知州,若是朝廷知晓他有一个寡妇侧室,同僚定会嘲笑于他,并且你放心,妾只是个名份,老爷与我,都会好好待你的。”
沈宁哭笑不得,游夫人究竟怎么看出她跟游书呆有一腿的?
“嫂子,”表明态度很重要,“我只当游大人是令人尊敬的兄长,断然没有非份之想的。”
“咦?”没料到她会拒绝,游夫人十分诧异,按理一个寡妇若能再嫁,本身就该感恩戴德,况且还是纳入官家为妾,往后若是有个一儿半子,或许还有提为侧室的可能,这便意味着她这一辈子不再无依无靠,为何……她会拒绝?
游夫人的丫头也是一脸不可思议,“李夫人……”她在想什么呢!虽说现下她是正室身份,可丧夫又无子的妇人能在婆家有何地位?连个丫鬟都不如!
“妹妹,你这是……”
“夫人,李夫人,二位怎地都在?”本是一脸心事重重,但看到夫人与沈宁坐着聊天,不由愣了一愣。
“老爷回来了。”游夫人有些尴尬地起身福了一福。
“夫人。”游知渊相敬如宾地回了一礼。
果真是书香门第举案齐眉啊,沈宁打了个冷颤,要她嫁到这种一板一眼的官家还不如让她去死呢。
“老爷用膳了么?”
“不曾。”
“那妾身这便叫人……”
“暂且不必,为夫还有要事与李夫人相商,夫人可否迟些传膳?”
“是,老爷。”游夫人一听,也知这是游知渊让她离开的意思,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从不敢在书房打扰老爷公事,只是奇怪为何老爷要与沈宁商量。
待走至门边,却听得沈宁脆生生一声叫唤,“嫂子。”
“妹妹还有何事?”难不成想通了不成?
“方才所言,我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先谢过嫂子了,只是人各有志,嫂子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为好。”按理游书呆是不知这回事的,就怕游夫人一个转身对丈夫说,往后可就尴尬了。
“哎。”游夫人轻叹一声,不知是否惋惜她不知福。
行至回廊,贴身丫鬟开了口,“夫人,您说这李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也想不明白。”
“这般大好机会还往外推,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她觊觎夫人您的位置?”丫鬟小声地道。
游夫人低喝:“胡说些什么!”
丫鬟缩了缩头,仗着游夫人温婉,又不死心地道:“你瞧瞧老爷将李夫人夸得都快上天了,哪个男子对个妇道人家这般上心?李夫人又是那么机灵个人儿……”
游夫人皱了皱眉。
“夫人,虽说奴婢是猜测之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是她今日感激涕零地接受了夫人的美意,她还想不出这些来,如今怎么看,这新丧的李夫人是朝着更大的饼儿呢。
“不会的,妹妹不是那样的人。”虽这样说,游夫人还是犹豫了。
这厢正事紧要,游知渊请沈宁坐下,从怀中拿出一纸公文,“李夫人,方才朝廷补给了一批粮草到了,末官在核对公文时却百思不得其解。”
“啥?朝廷又补了粮?” 本处于夏末秋收,云州无旱无水,除了克蒙族蛮横掠夺外,只待秋割便可自足,为何还要补给?国库充沛?
“对,前阵子下官便收到文书。”
“有粮是好事啊。”
“可这……”游知渊犹豫地拿着公文,为难地道,“这批粮草比最初批示下来的补给,多了三倍有余啊。”
沈宁的心脏咯噔一下。
看她脸色不对,游知渊也察觉出来了。他虽是文官,可自来云州绝处逢生之后,他也开始熟读兵法。虽已能倒背如流,毕竟还是纸上谈兵。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家基本。
“李夫人,可是下官心头所想?”
“呃、你觉着呢?”听多了街头巷尾对皇帝的描述,她着实不觉得当朝广德皇帝只是个安于现状的人物。分明是深宫中的第四代皇帝,行事作风却如开国皇帝般凌厉肃断。
“这……”先是来了两位金贵人物,后头是凭空多出来的粮草,让他不往那方面想都难。这云州,真要变天了么?
“大人,一名姓黄的男子自称是大人在长阳的友人,在外头求见大人。”一名差役在书房外秉道。
姓黄?两人顿时想到那伟岸的男子,“快请。”游知渊忙道。
“我先走了。”沈宁起身。
“李夫人且慢,既已来此,不如去偏厅一避,听听黄将军所言。”
沈宁是想了解的,“可是这样好么?你们讨论军国要事,不怕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了去?”
游知渊苦笑,“李夫人言重了,云州能有今日,怕是李夫人出的力比下官还多。云州生变,您当是比下官更上心。”
沈宁闻言,也不再过多推辞,身形一闪,掀了帘子进了偏厅。
第一卷 战 第八章
差役将黄陵引至书房,游知渊挥退,才跪下行礼,“下官见过黄将军。”
黄陵道:“请起。”
游知渊谢过,将黄陵引上主位,亲自为他奉了茶,才道:“大人今日前来,莫非是有要紧事着下官去办?”
黄陵轻笑,“游大人多虑,本将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请教。”
“不敢,不敢,大人请直言。”
黄陵也不赘言,“陵长年驻守边关,也知边境凄苦,且云州无将士把守,原以为应是一片狼籍,百姓潦倒,不想竟是街市热闹,百姓安居。游大人治理有方,愚确实想请教一二。”
“这……”
躲在偏厅侧耳倾听的沈宁心里一惊,不想他一个武将,心思却是细致。
“大人言重,云州穷苦,年年还需仰仗圣上隆恩才可过活,末官惭愧之极,大人所言,不是折煞末官么?”游知渊一脸愧色。
“游大人何出此言?边境荒芜,人烟稀少,自是不比鱼米水乡,然而本官所见云州之百姓虽衣着朴实,面容却是精神,此为大好。”一个外有蛮族骚扰,内有山匪横行的边关之城,百姓为何毫无凄苦之色?黄陵皱了皱眉,突地想起一件事来,“本官还记得游大人一年前上表朝廷,秉上云州山匪肆虐,请绞之,为何后来便没了下文?”
游知渊心里咯噔一下,“这……”
沈宁一奇,他不是在边关么?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一年前一批悍匪游窜而至,占山为王,烧杀虏掠,还抢民女上山当压寨夫人,只凭他知府里的十几个衙役,哪里是那群强盗的对手?那时的云州不同今日,百姓麻木成性,自暴自弃惯了,若是自个儿家里头碰上了,哭天喊地地自认倒霉,不是自个儿的事,就拍着胸口暗道幸好。
若不是偏厅里头的那个女子……黄将军今日所见,定是一年前那般模样吧。
“游大人为何吞吞吐吐?”黄陵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沈宁呲了呲牙,游呆子可别说些不该说的啊。
“下官、下官……那时云州来了贵人,才救了云州于水火。”老实巴交的游知渊垂手,结结巴巴地道。
“哦?是何人?”
“她……是个隐士。”已发下重誓的游知渊只得撒谎。
“隐士?”
“游大人,出大事了!林校尉请您速去城楼!”外头突地传来差役紧急通报。
去城楼?莫非是战事?黄陵与游知渊相视一眼,停下话头匆匆而出。
而偏厅中的沈宁也随即离开了府衙。
“克蒙国派使者议和?”站在城墙之上,中途碰上的东旌辰与黄陵等人看着城门下等待的克蒙士兵和盘膝坐在四轮马驾舆车上的使者,以扇遮着日头,眯着眼俯视。
“是,说是近年因大病肆虐,国内元气大伤,景朝未曾趁虚而入,大汗感恩□□,力排众议决定与我朝恢复邦交。”
“哦……”象牙扇在石上轻敲两下,东旌辰皱眉片刻,突地抚掌笑道,“这莫不是美事一桩?”
“六爷何出此言?”游知渊肃然问道。
“皇兄向来担忧克蒙之族,如今蛮族自降,不是美事一件?”东旌辰看向黄陵笑道。
黄陵却另有想法,“六爷,此事有待商榷,克蒙族来得太巧了。”探子报得克蒙族人已然恢复元气,且游牧族向来好斗,此时来议和……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游知渊闻言,心怦怦直跳,将军所言之意……加之方才粮草一事……多事之秋啊!
子陵这是何意?东旌辰瞪大了双眼。
“无论真假,似也不能拒之入内。”扫了一眼颇长的队伍,黄陵眼下一片沉寂,若是拒之入内,他们便有堂皇理由挑起战火,今日云州便要陷入水深火热,“游大人,请以两国邦交不斩来使为由,限克蒙侍从在三十人以内。”
“是。”
待游知渊去准备交涉,黄陵突地忆起一事,正想叫住他,谁知游知渊先他一步停住回了身,走至他的面前,犹豫地道:“黄爷……下官冒昧,都城才到的粮草末官暂置在粮仓,不知是否妥当?”
这粮草不放粮仓,还有何处更妥当?东旌辰看他一眼,心想莫怪他被流放至此。
黄陵也看向了游知渊,却是含义颇深,这知州,原以为只是个七品州官,不想却是意外重重。
游知渊迎向他的目光,又稍稍垂首避了开来。
“游大人所思有理,不知游大人认为放置何处适合?”黄陵问道。
这一语确定了游知渊所头所想,他猛地抬头,对上黄陵沉着的目光,惊虑不知为何去了大半,眼前这位可是皇朝战无不胜的威武大将军!
“失礼,大人。”于是游知渊上前对他耳语几句。
黄陵背手沉吟一瞬,点了点头。
东旌辰不明所以,摆开扇子摇了摇头。
游知渊匆匆下了城墙,一边端正官帽,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接洽才是,一抬头却碰上靠在石墙上与守城差役说着话的沈宁,“李夫人。”他转头望了望上头,见黄陵等人还没下来,迎上前想与她说两句。
“游大人。”沈宁笑着行了一礼。
游知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她往外走去,简明地将现下的状况说与她听,沈宁在城楼下的防御口已经看见克蒙族浩浩荡荡的队伍,也并不认为这时常来抢掠的民族会突如其来地递上橄榄枝,然而她不太了解古人的想法不敢确定,现下听了游知渊转述黄陵的想法,应是合到一处去了。
“夫人,依你之见……”
沈宁笑笑,“震威大将军在此,还需我班门弄斧?你听他的就准没错了,不过如果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就尽管开口。”
闻言游知渊沉吟片刻,也只得点了点头,快步与校尉商议开城门一事。
沈宁再回头看了那舆车上的看不清长相的使者一眼,厚脸皮抢了差役正拴的马,一路奔驰,路边还听到几声埋怨:“哎哟,李夫人,慢着点儿!”
“不好意思!”她带笑的道歉声飘在街道上。
这夫人,不好意思是个什么意思?
已跑远了的沈宁没听到腹诽之声,本打算回李家,突地又转了念,马头一调便往镖局方向去了。
直冲到镖局里头找着韩震时,他正独自在武室钻研剑术,沈宁等了一会,他才收了内功从室内出来,“何事?”不是让她回去背熟心法么?
“有事得请你出马。”沈宁谄媚一笑。
“说。”
“护送大花与我娘他们到山上去吧。”她有点不安。
韩震一听,收回了遥望了目光,神情也严肃起来,“发生何事?”
“克蒙族在城外,说是议和要求通关。”
“你不信?”
“我本来不确定,但黄将军也认为有诈。可能真是来者不善,若是真议和是最好,但我觉得还是提防一下为好。”
韩震皱眉沉吟,过了一会才开口,“你与她们一同走,我留下。”并非不相信她自保的能力,只是他发觉自她的丈夫李子祺病逝后,她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并不是行事浮躁,而是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飘浮在空中,没心没肺像是找不到了落脚之处。他怕她留在这危险之地,会全然无牵无挂不顾性命。
“哎呀,你也知道山上那群匪兵,除了你还有谁能治得住!你得上山去把他们赶下来帮我们。”
“他们怕你更甚于我。”韩震淡淡说出事实。
沈宁摸摸鼻子,又道:“今日不同往昔,万一他们存了报复之心,我领着一群妇孺,不是送上门去么?”她顿了顿,又强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韩震的眉头越皱越深,那群崽子,平日里没试探,确实也不知养熟了没。只是这厢……“那末你也跟着去,我领着他们下来找游大人。”
“哎,乱坟岗上的玩意儿可能会派上用场,我得和他们弄好。”沈宁摆了摆手,“你放心,我没事的,打不赢我躲得赢。”怕韩震再说什么,她摆摆手,示意先行一步。
第一卷 战 第九章
出了镖局之后,沈宁又御马去了茶馆,茶客们已然听到些许消息,正忐忑地窃窃私语,她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茶,安静地坐着。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得开城门的消息。
在百姓颇为惶恐不安的视线中,北城门缓缓开启,随着笃笃的马蹄声,云州老百姓害怕的克蒙士兵面无表情地进了城。游牧民族出身,克蒙族人不论男女个个人高马大,相貌粗犷深邃,全然不同于景朝人,一些胆小的孩子见到他们脸上画的奇异图案和身上的兽皮甲衣,往自己母亲怀里一躲便嘤嘤哭起来。
茶楼上的沈宁一眼扫过,锁定了那四轮舆车上的使者。只见他褐色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五官极为深邃,加之一双邪气的桃花眼,再着一身克蒙正统服饰,竟是个异族美男子。
向来是相貌主义者的她眼前亮了一亮,旋即又慢慢归于平静,美是美,但那眼中的煞气太重,连勾唇的笑容都带着一丝血腥之气。
不可能是来议和的。
沈宁无比确信,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用力扼制住情不自禁发抖的双手,直直盯着那一行克蒙族人往知州府方向而去。
明了这两天真实的腥风血雨即起,她不是不害怕的。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虽然军校扎实出身,也做过几次大型演习,然而出生入死的任务是没经历过的,不想自已的第一场实战,竟有可能发生在冷兵器的古代!不同于枪支远距离射击,这里只有刀剑厮杀,血肉乱飞。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闭着眼,一张温文如玉的笑颜缓缓清晰浮现,握杯的双手不再颤抖。
她要守护住他的沉睡之地!
蓦地睁开的双眼不再迷茫。
将克蒙来人引进府衙,游知渊引使者等人入厅,才知派来议和的克蒙国使者竟是大汗的第二个儿子,颇具威名的努儿瓴大公。游知渊将主位让与克蒙二殿下,自己立于位下。他侧目看一派慵懒邪治的努儿瓴,传闻他在政治上很有真知灼见,但天性残暴,听说还有隐晦的喜好……克蒙国怎会派这一王子来议和?
像是了解到游知渊心里所想,努儿瓴缓缓开口,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意味,“早知道议和这么麻烦,说什么孤也不接着苦差事。本来孤就不赞同议和,大父偏偏还要派孤来景。”
“大公,请慎言。”一旁的副使急忙道。
努儿瓴虽像是在发牢骚,实为埋怨游知渊拖了许久才让他们进城,游大人明白意思,行了一礼道:“大公且莫生气,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大公体谅。”
“算了算了,孤也不为难你,帮他们安排住处歇下吧,孤今天累了,明天一早启程。”努儿瓴挥挥手,像是在交待自家手下。
“敢请大公再稍待几日,此乃天大喜事,请待下官秉明我皇,也好为诸位一路接风。”
努儿瓴手支下巴,嘻嘻阴笑,偏头说:“我就料定景朝疑我心意,果然不假。巴搏那蠢货还跟我
打赌,飞书去叫他自残一指。”
游知渊闻言,忙道:“大公此话差矣,两国邦交乃双胜之举,两国百姓定当欢心鼓舞,如此大喜,下官又怎会疑贵国之诚?只是鄙国律法规定,异族往来需赦行公文,望大公体恤。”
努儿瓴眯了桃花眼,表情不怎么高兴,半晌,他才勉为其难地道:“三日,三日后,如若孤还不能行,就别怨孤回去参与大父景朝无心了!”
“下官使人以最快报与我皇,我皇慈悲宽厚,闻此喜讯定为天下苍生欢喜。”
努儿瓴的薄唇血红,加之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竟有一种妖冶之感,“如此……也好。”
游知渊莫名恍惚,后觉失礼慌忙低下头去,“请大公稍作休息,下官今晚备薄酒与为大公洗尘,还望大公不弃赏脸。”
“嘻嘻,游大人也算有心人,待到了时辰,派人唤孤罢。”
“是,谢大公。”
“对了,也请大人帮孤这小童安排一间房,就安置在孤的左右吧。”努儿瓴站起来,想起来了交
待一句。
游知渊这才正眼睛看向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小侍童,十三四岁的样子,也跟努儿瓴一般在脑后扎了个齐马尾,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单独安排一间房?这莫非是大公的孩儿?游知渊吩咐过后,悄悄问了努儿瓴的副官,其副官只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并不回答。
黄陵与东旌辰在侧厅注视着他们的举动,等主厅人都离去后,黄陵端坐于位,面容沉静如水。他未曾料到来人竟是克蒙二王子,军中许多士兵在转移驻地时见过他,说起他流传最多便是杀神二字。将士们见惯杀戮,只是他们传闻这努儿瓴杀人手段极为残忍,开膛剖腹,却未致人于死,任人眼见惨状,他却若无其事。此子议和……他起身对东旌辰道:“六爷,此事有异,您身份贵重,此地恐不宜久留。”
东旌辰吓了一跳,“当真?”他自小养尊处优,大小事都有母妃护着,皇兄顶着,杀生也不过是随皇兄去南郊狩猎而已,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思及自已可能身首异处,便惊得一身冷汗,他是一会也不愿意呆在这云州城了,“然而皇兄有旨……”
黄陵点头,“主上旨意不可不从,末将也有一要事请六爷去做。”
“……何事?”东旌辰憋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问道。
“还望六爷快马加鞭,去告知曲州驻军,令驻守将军派兵救急。”
东旌辰暗地松了口气,干脆应下,“本王定尽力而为,只曲州离此,来回便需两日……”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六爷莫忧,末将认为一日便够了。”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咦?”
黄陵也知东旌辰是个闲散的主儿,暂不与他多说,“万福,你与六爷同行。”
“是,将军保重。”万福应得十分干脆。
“事不宜迟,立即启程罢。”
长年战场厮杀,开口便是军令如山,连东旌辰一王爷之尊,也不禁立刻听命道好。待出门卸马,又觉自个儿丢人了,除了皇兄,还未曾有人让他这般顺从。
两匹快马自街道飞驰而过,竟也没能引起百姓的注意,只因人心惶惶的他们全都望着客栈方向。
方才商议之时,克蒙来使说为表诚意,克蒙大汗准备三十六名美人献与大景皇帝陛下,除却随侍士兵,望能允许五十一人入境,游知渊无法,只得应允。待安排了努儿瓴,又将府里安排不下的克蒙随从打发到州里唯一的客栈里头住下。
这一住,让云州百姓忐忑难安。虽听说克蒙使者是来议和的,百姓竟都无法欢喜起来。过往的烧杀抢掠历历在目,这些异族当真已放了屠刀?
饶是惴惴不安,夜里府衙依旧丝竹声起,莺歌燕舞,克蒙王子凤眸慵懒,却也是一派愉悦之相,觥筹交错,美酒一杯杯入肚。终而不甚酒力,由带来的两名侍婢搀扶回房,婢子低头推开房门,努儿瓴大公踏过门槛,抬手轻挥。
侍婢躬身叠手,关门而退。
烛火阴暗,角落处一名浑身被缚的□□少年口含异物跪在那处瑟瑟发抖。
克蒙二王子薄唇勾起噬血笑容,缓缓走近。
紧闭的窗户外头突地风云诡谲,乌云遮月。
竟是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