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恋人遇害 1 火车终于到达莱市。 毕素文下了火车,乘中巴到达市区的中心汽车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 天色微微发亮。街道上,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清扫街道,沙沙沙的声音划破了小城的寂静。 小城里大多数人仍在温暖的梦乡之中,稀稀落落的街灯点缀着两旁高低不一的楼房。一条偏僻的小街,延伸到远处,直到与黑色水乳交融。 毕素文来到街口,拦了一辆空载的出租车,刚在驾驶室的位置上坐好,就听到一阵响动,一道黑影从侧面的巷道里蹿出,眨眼之间到了驾驶室边,随之传来一声低喝:“把车门打开,让我上车。” 借着车内灯的光线,毕素文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头戴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身披风衣,衣领向上翻起,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男子用手枪对准司机,同时眼睛不时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道路两头突然出现了几辆警车,闪着警灯,从两头包抄过来。也许是担心惊扰了市民的睡眠,也许是因为大街上没什么车辆,警车一直没有拉响警笛。 “一直往前开,只要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不会伤害你们。”男子坐上车,发出低沉有力的命令。 刚才还很冷清的街道一下热闹起来。冲在最前面的一辆普通桑塔纳警车,加足马力,紧追在后面。出租车司机开车很有经验,驾车在街道上忽左忽右地摇摆,试图摆脱后面的警车。可警车咬住其车尾,也不断变换着行驶路线。 一路上惊险不断。毕素文的心高高地悬在半空中,坐在疾驰的车上,感觉像在锋利的刀尖上跳荡。另外还在担心,生怕背后这疯狂的男子会做出极端的事来。 当警车追到贝逸楼酒店旁时,出租车一打横,拐进公园路旁一条漆黑的小巷里,突然熄了火。追了两公里的警车将出租车堵在巷口边。 男子迅速打开车门跳下车,将毕素文一把从驾驶室里扯下来,用枪抵在他的背后,对着围过来的警察大叫道:“你们快退回去,不然我就杀了他!” 投鼠忌器,警察只得退出巷口。 男子挟持着毕素文,往前走了一段路,当确定没有警察跟来时,便丢开毕素文,没命地朝一处矮墙狂奔起来,借着冲势攀过矮墙,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过了一会儿,十来个警察包抄着走了过来,毕素文这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 “刚才那个人到哪儿去了?”一个警察询问道。 毕素文的手朝矮墙方向一指,就有七八个警察迅速跑了过去。 “你有没有受伤?”一位警察问道。 毕素文摇了摇头。 “你不是本地人吧?”警察突然用本地话问道。 “不是。”毕素文老老实实地回道,“我是广东滨海市人,正在浙江大学读博士,现在是来女朋友家度寒假的。” “有证件吗?” 毕素文从口袋内掏出学生证,递过去。警官看了看,又问了他女朋友的情况。毕素文实话实说,自己的女朋友叫苏姗姗,住在青龙镇。 警察见问不出什么可疑的情况,便做了笔录,要毕素文按上手印。这时,追过去的几个警察沮丧地回来了。看来,那男子已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了。 回到出租车停靠的巷口,吓得瘫软在车上的司机被警察扶到警车里坐下,他满脸惊恐地说:“我一直想停车,但那人的手枪指着我的后背,我不敢不听他的。后来我觉得实在无路可走,才来了一个急刹车。” 随后,警车将毕素文送到了汽车东站。这时,天已经亮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半个小时后,毕素文坐上了开往青龙镇方向的客车。 北风带来的寒冷,无孔不入。尽管在人群拥挤的客车厢里,人们可以相互取暖,但毕素文仍然感觉到脚趾和手指甲,像被针刺似的隐隐发痛。他将双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热气在低温下凝成细雾,扩散成一种圆锥形的图案,飘浮向车窗,被玻璃吸附后,凝成蒙胧的一片。 车窗外的路旁,两排着落光绿叶的树。偶尔看到挂在树杈上的空鸟巢,由于没有树叶的遮挡,在风吹雨淋之下,早已残破不全。不远处的山上,也是一片凋零的景象,单调、枯索,毫无生气。 随着车子的摇曳颠簸,那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神秘男子在他脑海中消失了,浮现上来的是女友苏姗姗那温情脉脉的眼神。 苏姗姗身段秀美,细腰乍臂,柳眉大眼,俏皮可爱。每当搂着她的腰在歌舞厅里翩翩起舞的时候,苏姗姗都会将她的头紧紧地贴着他的胸,温柔得像只可爱的猫。那种甜蜜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走过了三年苦涩枯燥的读书生涯。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烦恼、苦闷,便会烟消云散。几年来,苏姗姗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没有她的存在,他会心神不安,不知所措。 两人约好,放寒假后毕素文到苏姗姗家过春节,并庆祝苏姗姗父亲的五十大寿。但不知为什么,一周前苏姗姗突然和他失去了联系,先是从QQ上消失,然后他拨打苏姗姗的手机,号码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苏姗姗变心了吗?毕素文把握不准。毕竟,他们的爱情是在校园里构筑而成,没有经风雨、见磨难。尽管这样,他还是得为了之前的承诺前去青龙镇,哪怕仅仅是参加她父亲的五十大寿。当他真正踏上前往湘南的路程,当初那种莫名的激动和好奇的冲动,已被频频暗涌的不宁和焦虑所替代。 沿途又上了一些乘客。无座可坐的乘客占据了过道,占据了车厢里一切可以占据的地方。地板上堆满了装着货物的麻袋、纸箱,上面也挤满了肩靠肩,背依背的乘客,售票员还在叫道:“请往后挤一点。”似乎人成了可以到挤压一块的货物。毕素文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座位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平时一个人的座位占据了两人。毕素文要想转一下身子都相当困难,不得不收拢双腿,并在一起,以腾出更多的空间留给不断挤上来的乘客。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蹭到了他身边,他觉得这年轻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就在他努力回忆之际,又挤过来三个高大的年轻人。人群骚动的时候,四个年轻人便有意无意地向他靠近。最后,四个人站在他两边,将他与其他的乘客分割在两个不同的区域。 车子很快到了下一站。当那四人吹着口哨走向车门的时候,毕素文听到旁边一个老头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说的是当地方言,他没有听懂。旁边一位年轻妇女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小兄弟,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丢失什么?” 毕素文恍然大悟,连忙将手伸入口袋。糟了,手机不见了,还有那个送给苏姗姗父亲的漂亮烟斗也没了。(苏姗姗说过,她爸爸喜欢吸烟,而且喜欢用烟斗吸烟。所以他特意花了三百多块钱在网上订购了一只高级烟斗。烟斗长十六点五厘米,雕满抽象花卉的紫铜烟锅,配着红胡桃木的烟嘴,精致又漂亮。)更糟糕的是,他放在内衣口袋里的钱也不翼而飞,袋子底部多了一个被小刀割开的口子。 毕素文心里暗暗叫苦。 2 苏姗姗曾一再叮咛他,出了莱市坐上通往乡镇的班车时,一定要防着小偷,可他偏偏忘了。 “我的东西被偷了。”毕素文大叫起来,“司机,请你把车门关紧,不要让小偷下车。” 司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叫喊,双手握住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任由车门打开。 “麻烦司机用手机帮我向110报警。”毕素文再次呼喊道。 “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要小心。”司机终于开口了,但仍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抓小偷不关我的事。” 接着,司机欲关上车门。 “等等。”毕素文大叫道,“让我下车。” 根据苏姗姗提供的路线图,下一站应该是青龙镇。他豁出去了,决心在这里下车。因为他只知道苏姗姗住在青龙镇,但住在青龙镇哪个地方,他并不清楚,手机没了,他没法和苏姗姗联系,所以他必须要回手机。更重要的是,手机里储有很多朋友、同学以及家人的电话号码,还有他和苏姗姗恋爱时的信息精华,也都保存在手机里。 “每当忆起你的笑脸,那温馨中总渗着一丝轻柔的甜蜜。” “在这思念的季节里,我想你了,想和你牵手在晚风中散步,在月色下相依。” “温柔的月光从窗口流泻在床上,温暖着我绚丽的梦境,也温暖着我对你的思念。” …… 那些刻骨铭心的话语,是他枯燥学生生活中的润滑剂。每当他无聊时,就会调出来看一遍,直到甜蜜浸润着弥漫了整个胸膛。 他刚刚下车,那四人中左眼有条细长疤痕的年轻人就挡在他前面,另两个年轻人则从后面搂住他,而那个高瘦的年轻人,可能拿着偷的东西,飞快地往前跑了起来,眨眼间跑进了附近的村庄。 当高瘦的年轻人消失之后,那三人这才松开手,丢下毕素文,朝村庄大摇大摆地走去。 毕素文跟在后面追上去,那三人左拐右闪,就不见了人影。走进村庄一看,毕素文彻底泄了气。村庄里,房舍挨着房舍,巷道连着巷道,那几个人究竟钻进了哪间房子,哪条巷道,他根本无法判断。 毕素文懊丧地在村口站了好一会儿,当他试图向过路的村民打听那三人的行踪时,才发现那满口的当地方言让他沟通起来非常困难。当个别村民好不容易弄清了他的意思,回答他的也只是摇了摇头。 意识到等下去也没有结果,毕素文不得不放弃找回东西的努力,开始顺着公路往东走。翻过一个小山坡,便到了青龙镇。 青龙镇,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从高处看,宛如一条长长的黑蛇在莱河西岸靠着一片宽阔的丘陵地带爬行,扬起的头靠在一侧的山坡上,仰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垂下的尾处于低洼的地势,与阡陌相连的田园邻接。 镇区现存的建筑多为明清时期所建,风格独特,其中的石桥路长达四公里,是现今湘南保存最完好、规模最大的古建筑群。两条溪水穿镇而过,垂柳小桥,错落有致。 踏进青龙镇,可以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古朴民风。相对城市里高楼林立的奢华和璀璨,青龙镇的建筑显得朴秀和纯粹。这儿没有人声鼎沸,没有熙熙攘攘。树梢鸟儿的啁啾,河边洗衣棒的捶声,草地上牧牛人的吆喝,交织成一曲优美悦耳的乡村音乐。 街道不算窄,一律是石块或者水泥路面。几枝绿藤从街道边的高墙内探出,给古镇增添了一丝春意。一家带天井的古朴民居被很完整地保存着,后堂正中的炭火上架着一壶冒着热气的开水。一位妇人坐在旁边,飞针走线,熟练地纳着鞋垫。 街上零散的几个摊位摆放着一些现代日用品,购买者寥寥无几。一位大伯吹着葫芦丝,悠扬的曲调,使古老的街道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四处是陌生人,到处充满听不懂的口音,让毕素文感到沮丧。他那略带粤语腔调的普通话,让当地人听起来不但别扭,而且还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仿佛他是从别的星球来到了这个地方。 毕素文在青龙镇逢人便打听,几乎每个人听到苏姗姗的名字后都摇摇头。最后,毕素文拖着一身的疲惫,穿过耸立河岸的吊脚楼,在一处码头边坐下。 他刚坐下,忽然觉得脚下碰着一件东西,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他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串钥匙。钥匙链上系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小球球,上面缀着一红一绿两个小铃铛,甩起来丁当响。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银质甲虫金属制口,背面刻着骷髅头像的图案,正面刻着一个“月”字,顶端有个小小的“∝”形开口,不像首饰也不像古董。 会不会是谁掉下来的?毕素文想着,便把钥匙捡了起来。 河面吹来的风带着深深的寒意,毕素文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他将包挎在背后,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甩开步子在河边走了起来。随着走动,体内产生的热量加速了血液循环,毕素文觉得周身渐渐变得暖和了。此时,太阳在东边山上露出红红的圆脸,驱散了笼罩在大地上的寒气。草叶上挂着的白色霜冻,在回升的气温中一点点地消融。 河岸边有两个渡口。毕素文所处的码头,一艘船静静地停泊在对岸,风吹波起,船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另一个渡口,和这相距不过两百米,一个和中年船夫摇着坐有两个乘客的船,驶在河面上。 半个小时后,对岸码头走下一个年轻女子,跃上船头,解开锁在船上的链。竹篙点下去,随着碧波中破开的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船身轻盈盈地驶向这边。在毕素文看来,少女撑开的不是篙,而是一把弓,船就是她射出的箭。远远看去,撑着篙立在船头的少女的背影,像一只江中野鹤,孤独而落寞。 当船靠近了,毕素文才看清,少女清雅丽质,穿着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的简陋。一件紫色的长毛衣,下身套一条紧身的浅灰色裤子,脚穿一双白色软皮的折条长靴,头戴一顶可爱的白色小圆帽,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长细的碎花围巾。 毕素文怔住了,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色,还有她的气质和打扮,绝非普通村姑能同日而语,就是放在城里,恐怕也是千里挑一。 “先生,要上船吗?”少女说着,将竹篙在水面上一点,溅起几滴水,落在毕素文的脸面上,冰凉冰凉的。 少女的口音尽管带着本地的方言,但毕素文还是听懂了。 “不呵,谢谢,我不上船。”毕素文歉意地笑了笑,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朝她摆了摆手。 “原来你不是过河的?”少女嘻嘻地笑着,两个浅浅的酒窝浮现在红润的脸颊上。她将竹篙插入河底,然后猫腰撑着竹篙,开始调转船的方向。船身在水面荡起淡淡的波纹,呈扇形徐徐散开。 “等一等。”毕素文在岸上大叫道。 “噢,有什么事吗?”少女回转身。 “我叫毕素文,请教姑娘芳名。”毕素文大声问道。 “你是不是见了每位姑娘都有请教芳名的习惯?”少女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像春风拂过水面产生的碧波。酒窝里藏着快乐、幸福,还有少女不肯轻易示人的秘密。 “我——”毕素文像记起了什么,从身上掏出那串钥匙,“这是我刚从码头边捡到的东西,不知是哪位渡客不小心掉下来的,我把它给你,如果有失主来找,麻烦你转交。” 少女接过毕素文抛过来的钥匙,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这是文扬的钥匙!” “文扬是谁?”毕素文对少女的自言自语感到不解。 “呵呵,是我弟弟。”少女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谢谢你呵,我是他姐姐,叫文婷。” 3 通过交谈,毕素文知道文婷是湖南医科大学大四的学生,她家在对岸的村庄,船是她爸爸的。几天前,她弟弟文扬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回家。爸爸妈妈心里很着急,就叫她到渡口边来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她弟弟。 “请问,是否有个叫苏姗姗的少女住在青龙镇?”抱着一线希望,毕素文提出了他刚才一直问不到答案的问题。 “没错。” “可是,为什么我打听了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人知道她家住在青龙镇哪个地方?” “哈哈哈!”文婷笑得前仰后合,“苏姗姗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加美女,她家住在青龙镇的龙尾。她原来叫苏山妹,高考时才改了名。所以你打听苏姗姗,肯定是打听不到的。但苏家大楼在青龙镇无人不晓,你在镇上随便问一个人就可以找到。” 随着文婷的大笑,竹篙从她手中滑落到船板上。河水的流动,将船只带动着,在河面轻轻地转了起来。 告别文婷后,毕素文踩着蜿蜒延伸的石板路,重新走进青龙镇。这次,他很快找到了苏姗姗家的住址。 苏家大楼是二层高的青砖墙结构,一条清清的小溪从旁流过。高大的围墙,几间低矮的平房隐蔽其内,红瓦辉映着蓝天。大门两边,两座大理石雕像,雕着两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不知怎么的,走到大门前的一刹那,毕素文忽然感到一阵气闷。当他恢复镇定之后,才注意到大门上了锁。 毕素文掸了掸门前石像底座上的灰,坐了下来。 就这样,从上午到下午,不时有一两个过往的行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瞧着他。可是,苏家大楼始终没有人露面。 一个住在离这儿不远、留意他很久的老头走了过来,“年轻人,你找谁呵?” “苏姗——”毕素文记起了文婷的话,忙改口道:“苏山妹。” “山妹呵,听说她被人害了,全家人都出去了。” “什么?苏姗姗被害了?”像被人在后脑猛地敲了一记,毕素文觉得脑袋嗡地一响,眼前顿觉天旋地转。来此之前,尽管他心里有过隐约的不祥预感,但从没想到过“被害”两个字。 “具体不清楚,我只是听一些从外面回来的人说的,是真是假,要等苏家的人回来才知道。” “您能告诉我苏家的人去哪儿了吗?” “济口镇的鸟岛。”老头往东一指,“坐车去那儿,大概二十分钟可到。” 毕素文站起身,刚要往青龙车站走,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分文,于是折转身,急忙跑到渡口边,发现文婷仍在对面的渡口,便向她猛挥手。待文婷划船过来,毕素文说道:“你能借我一些钱吗?够到济口镇的路费就好。” 文婷从身上摸出一百块钱,“拿去吧。” “谢谢!”毕素文从文婷手里接过钱,撒开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青龙镇车站的方向跑。后面文婷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也没心思听了。 以前听苏姗姗说过,济口镇的鸟岛位于莱河中央,四面环水,是全国重点以鸟类为主的自然保护区。鸟岛四季如春,与“大连蛇岛”南北遥相对峙,堪称天然专类动物园的两颗明珠。岛上古树修竹成荫,冬暖夏凉。附近水库、池塘星罗棋布,稻田、森林延绵成片,鸟类食物丰富,是鸟类活动的理想王国。一年四季在这里栖息和繁衍的鸟类共有181种,总数达10万只以上。每天清晚,鸟儿成群结队,忙碌着出巢归巢,有“飞时疑是天上云,落时恰似千堆雪”之说。 毕素文到达济口镇时,已是下午三点。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从天空中隐去,几片黑色的乌云向大地投下阴影,远处的一切景致显得那么灰蒙、涩暗。 济口镇肮脏的景象超乎他的想象,凌乱无章的建筑让人想起醉醺醺的酒鬼,又脏又乱的街道令人想到路边百年没洗过脸的乞丐,实在难以置信这儿会藏着一个中外闻名的“美丽的鸟国”。 在离码头几百米远的公路上,停放着几辆警车。道路两头已经布好了警戒带,一辆警车的警笛还没有关掉,警灯仍在忽红忽白地闪耀,几个维持现场秩序的民警低着头,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群看热闹的人拥在河堤的出事地点,围成了半月形。 毕素文被挡在隔离带的外围。 法医人员此时正在里面忙碌着勘查现场和验尸,闪光灯的光不时在空中闪现。 毕素文站在那儿,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里非常不安。虽然他听不懂当地人唧唧喳喳的内容,但眼前的情形已让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隔离带内,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哭得死去活来。毕素文认出来了,那对夫妇正是苏姗姗的父母。他曾看过苏姗姗的像册,里面有一张她家人的八寸全家福。苏姗姗极少谈到她的家,他所知道的情况是她爸爸喜欢吸烟,在青龙镇开了一家砖瓦加工厂,在青龙镇算是一位能人。 苏姗姗的妈妈刘玲英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声音嘶哑得变了调。苏姗姗的爸爸苏银潼则在不停地用手揩着脸上的泪水。法医在对他们说着什么,刘玲英的头一直在摇,看样子非常反对法医的要求,苏银潼则对法医根本不加理睬。 毕素文见状,向警察表明了身份,得到允许后,朝着苏银潼夫妇走了过去。见到他们,毕素文简短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你就是山妹的男朋友呵,”刘玲英有些情绪失控地拉住毕素文,哽咽道,“山妹死得好惨呵!” “伯母。”毕素文心情沉重而压抑,也不知对刘玲英说什么才好,哽咽着吐出这两个字后,便如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心里难受的程度并不亚于刘玲英。来湘南之前,苏姗姗告诉他,虽然离鸟岛很近,可她自出生到大学毕业,从没涉足过鸟岛一步。他们说好,这个寒假要一起到鸟岛赏鸟。没想到现在,苏姗姗居然就在鸟岛被害了。 一个花季少女,有着灿烂的笑容、悦人的美丽、多彩的青春,就这样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消失了。几个月前,她还曾依偎在他的怀里。他感受着她的体温,吸闻她的体香,两人喃喃耳语着美好的未来。现在,这一切却成了永久冰冷的记忆。 稍后,苏银潼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一些情况。 一周前的下午,苏姗姗接到了一个同学的电话,邀她去河对面的月田乡玩。到了晚上八点,也不见她往家打电话,手机也联系不上。苏银潼夫妇开始着急了。第二天第三天同样如此。到了后来,苏银潼夫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除了给派出所报警之外,到处找人打听苏姗姗的消息。亲戚家、朋友家、苏姗姗的同学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所有的人都说没有看到她。苏姗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昨天傍晚,他们突然得到派出所的通知,说是在济口镇码头边的一只船上,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要他们前去辨认。来了之后,苏银潼夫妇发现,死者正是苏姗姗。 当时尸体双手反放在背后,面朝下趴在船板上。船上的东西整齐有序,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尸体身上没少任何东西,倒是多出一个空白的日记本。 4 毕素文朝苏姗姗的尸体看了一眼,心里突然像遭到雷击般颤抖起来,肩膀不住地耸动,身体虚脱得几乎要倒地。 苏姗姗的尸体已从船舱里被抬放到了岸上,身上的衣物已被褪尽,赤裸着静躺在一张旧草席上。一头黑色的齐耳发,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着。从伤口流出大量的血,溅喷了整个头部,脸上的表情已无法读取。裸露出的洁白的肌肉,已经没有了血色和往日的光泽。后脑由于受到钝器的猛击,伤口上凝结后的血块和头发粘在了一块。 法医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毕素文的肩膀,将《解剖尸体通知书》递给他,希望他能说服苏姗姗的父母,同意他们做尸体解剖工作。 法医解释说,刑事案件都要做解剖检查,这样有利于公安机关确定死因。死者家属到场,可以了解解剖尸体的情况,有利于家属配合公安机关查明案情,有利于侦查活动的顺利进行,在客观上也可以起到监督公安机关解剖尸体的作用。 毕素文答应了法医的要求,但他要求警方能向他提供一些案情材料。法医思忖了一会儿,叫来一个警察,从一个公文包内取出有关的材料递给了毕素文。毕素文迅速看完了现场所有的勘查记录,对事件的发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昨天下午,一位二十二岁名叫文扬的年轻男性,从济口镇一个名叫陈爱才的船夫那儿租来一只船,大约一点过十分离开码头,同船而行的还有苏姗姗。昨天恰遇济口镇集市日,尽管下午街上行人已经稀少,但仍有零星的摊贩和赶集的村民在场。所以,有几个人亲眼目睹了他们驾船离开码头,向河中心的鸟岛驶去。六点时,船回来了。船主隐约地发现船板上有些异样,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竟然是一些血迹!随后,船主在船舱下面发现藏着一具女性尸体,于是当场报了警。镇派出所的警察接到警报,立刻出发,将涉嫌杀人的文扬抓了起来。 现场发现船上扔着一支白沙牌香烟的烟头,文扬承认是他抽完丢下的。此外,还搜到致人死命的凶器——一把扳手,虽然洗掉了血迹,但留下了文扬的指纹。无论从时间上来说,还是从物证来看,文扬都有洗脱不掉的凶杀嫌疑。就这样,文扬被当做涉嫌凶杀的嫌疑人而押送到了市公安局。 文扬,好熟悉的名字。毕素文想起来了,文婷的弟弟就叫文扬,而文婷这几天也正在寻找她那失踪的弟弟! 文扬是月田乡人,而苏姗姗最后一次也说是去月田乡,之后就消失了。她失踪前接到同学的电话,难道所说的同学指的就是文扬? “文扬和苏姗姗是同学吗?”毕素文问道。 “不是同学。他姐姐和山妹是朋友,因为这个关系,文扬认识了山妹。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们不是很清楚。读高中时,我们严禁女儿与男同学有过多的接触。她和青龙镇周围的年轻男性几乎没有任何来往。”苏银潼解释道。 法医又在一旁催促着家属签名做尸检解剖。 毕素文以前看过一些案情小说,知道这种程序必不可少。他对刘玲英的心情也非常了解,本来女儿被杀已对她造成了强烈的精神打击,再让她面对法医像解剖动物那样解剖自己女儿的尸体,尤其要解剖的部位又在头颅,她怎能受得了这么刺激的血腥场面?别说刘玲英,就是他到现在也接受不了苏姗姗被害的事实!在他的脑海中,萦绕着的始终是苏姗姗甜蜜的笑容,依偎在他怀里的一种可爱的姿势,怎么也不可能与躺在地上的一具冰冷的尸体产生联系。 “伯父伯母,苏姗姗是我的女朋友,虽然我们还没最终走到一起,但是,请让我把你们当成我的亲生父母吧!你们心里难过,我心里同样难过。但解剖查清死因,有利于司法机关对罪犯定罪。所以,解剖还是让法医如期进行吧!如果您二老信任我,就让我以苏姗姗未婚夫的名义监督他们的解剖过程,你们认为如何?” 毕素文诚挚的态度,最终使苏银潼夫妇让了步。当苏银潼夫妇退出现场之后,毕素文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用笨拙的动作在《解剖尸体通知书》上签上了他的姓名。 毕素文站在那里,双腿似乎成了两根木棍,勉强支撑着身体。法医每一刀割下去,都像在切他的肉、在揪他的心。法医用手术器具掀起尸体的组织或器官仔细观看时,让他的身体产生一阵阵的痉挛。 忽然,他注意到,在法医翻开的尸体伤口内,有少许淡黄色的蝇卵卵块和刚孵化、大约1毫米长的幼虫。这些虫子到底与苏姗姗的死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不是很清楚,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或许能说明什么。 两个小时后,法医完成了尸体解剖。毕素文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两个小时的,只觉四肢发麻,心在滴血。直到法医站起来,将解剖器具收拾好放在解剖盘中时,那清脆的金属碰击声才把他从悲痛中惊醒。 警察把尸体交还给了苏姗姗的父母。苏银潼在济口镇租了一辆车,把尸体运回青龙镇,购置棺木,将尸体放入棺木中,停置于大路旁——根据当地民俗,死者如有父母健在,那么死者的棺木是不能进家门的。 晚餐时,刘玲英简单地煮了一锅面条。毕素文一整天粒米未进,肚子早已饿扁,现在却毫无食欲,在刘玲英的劝解下,才勉强吃了一碗。 晚餐后,苏家大楼的气氛沉闷而压抑。毕素文的心阵阵绞痛,苏姗姗被解剖时的情景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耐不住这心痛的折磨,冲到天井边,一拳砸在磨刀石上。顿时,一丝鲜血从他的手上流了出来。 他不愿被苏氏夫妇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转身朝大门外走去。走出苏家大楼,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信步而行。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嘴上叨着一只烟斗,烟嘴上燃着一支香烟,与他擦肩而过,走进附近的一家米粉店里,一屁股坐在一张临窗饭桌旁的椅子上,架起二郎腿,叫道:“老板,来碗排骨粉。” 毕素文一惊,差点叫出声来。这人正是他坐车到青龙镇时遇到的小偷,那烟斗正是从他身上偷去的那只。 店员很快端上来一碗米粉。大概是饿了,那小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碗米粉下肚,这才满意地拍拍肚皮,揩净嘴,走到柜台边,甩给店主一张百元大钞。 “苏星星,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你家出事了。”一位顾客走了进去,对那小偷说道。 “出什么事?我爸爸明天五十大寿,家里肯定和以往不太一样。”那位叫苏星星的小偷举起手里的烟斗,接着吐了一口烟圈,“看,我给他老人家买的烟斗,多漂亮。不过,我得先替老人家试试烟斗好不好用。” 毕素文明白了,这小偷正是苏姗姗的弟弟,她一直不愿意提起的弟弟。他以前老纳闷,她为什么不太谈她的弟弟,现在他明白了。 正文 第二章弟弟被捕 1 毕素文走后,文婷摆渡了两次,一次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领着十多岁的外孙女,一次是一位走亲戚的中年妇女。中间她抽空回了一次家,从河岸到她家,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这几天,父亲感冒了,不停地咳嗽,流鼻涕,她便成了临时船夫。每次回家的时候,她妈妈王锦芝都会心疼地说:“婷儿,你不要去了,让村里的男人帮着撑几天吧!” 文婷笑着说:“妈,没关系,我能行,这是我锻炼体力和胆量的机会。” “扬儿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王锦芝心事重重地说道。 “妈,你别担心,文扬又不是小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文婷很疼爱也很喜欢她的弟弟。大学放假回家时,她把节省下来的生活费都给弟弟买了衣服、磁带和各种小饰品。大学期间偶尔出去玩,自己一件东西都舍不得买,但是每次都要给弟弟买礼物。 文婷没上大学以前,姐弟俩的关系极好,那时的弟弟可爱、聪明、俊朗,可自从她离开家去外地读大学,弟弟就变了,渐渐变得不跟她交流、沟通,她一说什么他就很不耐烦,认为和她没有共同语言。弟弟的变化,令她很心酸,她一直在试图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可是每次谈话,都以她的失败而告终。 弟弟的学习成绩很差,参加了两次高考,也没考上大学,第二次高考成绩甚至还不如第一次。父母要他读个自费专科,他到学校瞧了一眼就回来了。后来,他根本无意再读书了。 怎么办呢?这是文婷放假回家后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难道就让他出去打一辈子工?她在担心,可文扬却毫不在乎,活得比她滋润得多。 前天弟弟出去玩,晚上就没回家,昨天也不见人影。妈妈焦急地打了几个电话,弟弟的小灵通不是关机,就是无法接通。从早上打到晚上,又从晚上打到早上,害得妈妈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河边又有人在等了。那是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高的叫王佐军,绰号左疤,因为他左眼有疤;矮的叫李佑春,绰号右蠢,因为他脑袋笨,常被别人用来当枪使。两人都是青龙镇人,社会上的混混。 “你们要坐船吗?”文婷问道。 王佐军对李佑春使了一个眼色,李佑春走到文婷的面前。 “你是文扬的姐姐吗?” “是,你有什么事吗?”文婷很不友好地回道,她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来一种绝非善意的信息。 “我们来向你弟弟讨债。” “什么?”文婷一惊,随即问道,“他欠了你们什么债?” “赌债。” “多少?” “不多,一千。” “我弟弟人呢?” “他说回家拿钱,可是我们等了一天,也没见他来还钱。” “什么?他回家了?” “哼,别做戏了。你想帮他赖掉这笔钱不还是吗?要不是他说他姐姐可以帮他还钱,你以为我们会找你这个臭婆娘吗?” 文婷一听“臭婆娘”三字,不禁恼羞万分,将手中的竹蒿猛地朝着李佑春扫去。 不料,李佑春一把抓住竹蒿用力顺势往前一拉,在外力的作用下,船身倾向左方,文婷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船板上。 王佐军和李佑春哈哈大笑起来。 一阵疼痛从背部袭来,文婷咬了咬牙,慢慢地爬起身。这时,王佐军和李佑春一前一后跳入船舱。 “你们想干什么?”文婷大声质问道。 “没干什么,只想要你帮你弟弟还钱而已。要不然,你弟弟会死得很难看。”王佐军说话时面无表情。 “你们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找你们算账。”文婷气愤地用手指着王佐军。 “我们动他头发干什么?”王佐军摸了摸圆嘟嘟的下巴,“我们只要他一只耳朵或一根手指就行了。现在是市场经济的时代,干什么都得讲究等价交换嘛!小姐,我看你的思想也要与时俱进,不然跟不上时代的步子了。” 说罢,和李佑春一起大笑起来。 “你们不怕犯法吗?如果你们这样做,我就报警。” “哟哟哟,你别吓唬我们。”李佑春做了一个自以为很帅,其实非常难看的姿势,“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叫来就来吗?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派出所的人管得过来吗?何况这事儿属于混混和混混之间的纠纷,他们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告诉你文小姐,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帮他出了这一千块钱吧!” “对不起,我没钱。”文婷心想:我还没见着弟弟呢,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再说,这赌债有还则还,没还你们还能怎样? “没钱?”李佑春看着文婷出色的身材,眨巴了几下眼睛,口水几乎要流出来了,“只要小姐愿意陪我们哥俩儿一晚,这个好说,好——” 拍的一声,文婷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了李佑春的脸上,“住嘴!不许你侮辱我的人格。” 李佑春捂住脸,恼怒地伸手要抓文婷的胸脯。文婷见势不妙,使劲将他的手一甩,跳到了岸上。 王佐军和李佑春也迅速地跳上岸来。李佑春恶狠狠地说道:“哼,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这娘们儿不可!” 文婷哪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捉手的捉手,抱腰的抱腰,按在了地上,胸前的衣衫也被扯掉了一粒纽扣。文婷踢着,咬着,并用手抓他们的脸,但都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岸上出现了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深蓝色的翻毛棉服外套,内衬米色粗针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头发微微卷曲着,脸色严峻冷漠。他看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时,立即大喊一声:“住手!”说话的同时,从高处跳下,落在出事地点的草丛里。 王佐军和李佑春一愣,几乎同时松了手,文婷趁机跑了出来。 “哥们儿,这事与你无关,请你不要插手。”王佐军满脸凶气地说完,和李佑春又朝文婷迫去。 “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和我来一场。”年轻人冲上前拦住去路。 “哼,你可别后悔。”王佐军说着,就和李佑春一左一右包抄着围上去。 年轻人挥动拳头,狠狠地砸向王佐军的脑门。王佐军闪身躲过拳头,慌乱中却踩着了地面上的一个玻璃瓶,脚下一滑,摔了个仰八叉。紧接着,年轻人狠狠一脚,踢在李佑春的肚子上。李佑春仰面摔倒,迅速爬起来,捂着肚子喊叫着:“妈哟,疼死我了,活不了啦!”一边喊,一边逃命似的跑了。 还没等王佐军爬起身,年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冲过去,骑在王佐军的身上,两只大手左右开弓,在他脸上一阵猛抽。王佐军的脸蛋立刻肿得像两个发酵的馒头,嘴也痛得咧歪了。 “大哥别——别——打了。”王佐军发出了呻吟般的求饶声。 年轻人一停手,王佐军顾不得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就无踪无影了。 看着王佐军和李佑春落荒而逃的狼狈情形,文婷满腔的气愤顿时消散了不少。 “你没什么事吧?”年轻人转过来问她。 “谢谢你!”文婷低头鞠了一躬,一时想不出还能再说什么,便又重复了一句:“谢谢你!” “不用客气。”年轻人微微一摆手,转身就走。 “喂,等等!”文婷在后面叫道。 “怎么啦?”年轻人回过头来问道。 “我——不知——请问——您——尊姓大名?”文婷抬起头直视着对方,费了很大劲才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哈哈哈!”年轻人发出爽朗的大笑,“这种小事,不用留名了吧!” 2 目送着年轻人走出老远老远,文婷这才怔怔地收回目光,扯了扯胸前被弄乱的衣服,整理好头发,正准备上岸回家时,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斜躺着一块耀眼的纸片。 文婷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名片的主人是莱市鹅岭化工科技公司总经理周子强,上面QQ号、MSN号、博客网址、公司网址及联系电话等资料一应俱全。 这张名片八成是刚才打架时从那年轻人身上掉出来的,难道他就是周子强?如果不是,肯定也是与周子强认识的人。先收着吧,说不定以后可以通过这张名片找到他。 于是,文婷揣着这张名片回了家。 莱市北部有两个重要的地方,一个是青龙镇,一个是月田乡。月田乡在河东,当地人叫东乡;青龙镇在河西,又叫西镇。东乡片片成岭,山岭脚下的小路弯弯曲曲串着几个稀落的村庄,绿树掩映、红砖青瓦。鹅岭沟从片片山岭中拔地而起,除了飞鸟流云,看不到人家。而西镇为三县交汇之处,也是周围三县交易的重要集市,自古以来就热闹繁华。镇内各类姓氏都有,是由各方流徙人口聚集而成。周围地带开阔,散布着一些低矮山头,山土贫瘠,木草稀落,裸露出大片的黄色泥土。如果把莱河比作一条丝带,东乡周边星罗棋布的村庄则是丝带上一颗颗的明珠,而西镇则是镶在上面的一块天然翠玉。 文婷家就在月田乡的月湄庄。 下午依旧没有弟弟的消息,晚上也没有,一家人全陷入了恐慌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铃声把文婷从床上惊了起来。她趴在窗口一看,原来是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一路按着铃铛往村长家去了——所有的信件、包裹及汇款单都是先交给村长,然后再转发给村民的。 见不是弟弟,文婷一阵失望,起床洗漱完毕,正盘算着是报案还是继续去河边打探消息时,门外传来村长的叫声:“婷婷,你的信。” 文婷一呆,这年头会有谁给她写信?不过,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房门。 文婷接过信一看,收件人的名字是她,发信地址是莱市检察院。她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向村长道谢后,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脚忙乱了好一会儿,才把信封拆开。 当她展开里面的信纸一看,心脏像受到剧烈的撞击一般,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那是市检察院下达的通知,需要文扬家属到公安局签收有关文扬杀人一案的《逮捕通知书》。 弟弟出事了!亲爱的弟弟出事了!文婷只觉得脑袋嗡嗡乱响,双脚似灌满了铅般的沉重。她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这件事该怎么对爸妈说呢?直接说弟弟杀人了,他们一定接受不了这种事;隐瞒不说吗?可这种事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这可怎么办? 一个小时了,她躲在被子里抽泣着,房门被敲响了好久,才把她惊醒过来。 爸爸文轩祥在外面道:“婷儿,你怎么啦?你哭什么?” 文婷忙把信藏在被子下,揩净眼泪,强作笑颜打开了房门,“爸,没什么,是同学写给我了一封信,我在看呢。” “同学写给你的信?”文轩祥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女儿,你不要骗我。你什么时候在家里接到过同学的来信?你不是说,现在流行用电脑发伊妹儿邮件吗?这年代谁还用纸写信?” “爸,我们家不是没有电脑吗?” “你不要欺负老爸没读过书。虽然我们家没有电脑,但离我们村子不远不是有个网吧吗?你说过只要上网就可以收到信,这与咱们家有没有电脑有啥关系?” 真是谎越圆越不灵。平时给爸爸灌输电脑知识,为的是以后家里买台电脑,爸爸多多少少先懂得一些为好。没想到,此时反被爸爸利用上了。 “爸,你不明白的。这是一封重要的信,从电脑上传过来,内容有可能被黑客盗取。只有用挂号信寄来才安全。” “黑客?什么是黑客?”文轩祥迷惑不解了。 “爸,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话,回头我再给你解释。我那个写信的同学约我在莱市等我,我得马上走。” “这么急?”文轩祥唠叨了一句,退出了房间。 文婷紧接着出了房门,到月田乡圩场叫了一部摩的,迅速赶往莱市公安局。 在公安局,文婷手捧着《逮捕通知书》嚎啕大哭。 《逮捕通知书》上写着:文扬因涉嫌故意杀人,经莱市人民检察院批准,于××××年二月二十二日被我局执行逮捕,现羁押于莱市五峰台看守所。 她从来没哭得这么痛心、这么伤心过。在警察的安慰之下,她才慢慢止住哭泣,颤抖着手在《逮捕通知书》的家属栏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钢笔字一向写得飘洒美丽,曾引得众口一致的称赞,但现在签下的名字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宛如两只大螃蟹横在那儿。 文婷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由于北方寒流的侵袭,气温很低。河边吹来湿冷的风,加速了人体热量散发的速度。室外的人,有的将衣领高高地翻了起来,遮住脖子上裸露的部分,有的披上了厚厚的棉织围巾。室内的人,大多手捧着热水杯,围坐在炉火旁。 弟弟,可怜的弟弟,此时正坐在冷冰冰的牢房内呢!现在他心里在想什么呢?在想姐姐吗?想着想着,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眶。姐姐怎么办呢?现在该怎么办呢? 村里十分安静,没人走动,甚至连狗都懒得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吠叫几声。几棵叫不出树种的野树,了无生气地立在村庄前的土地上,更增添了冬天的单调和枯寂。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以前在文婷眼里,这是一道风景,可此刻看来,像是血色的闪电从遥远的夜空中闪来,刺目之极。脚下这条本不长的路,变得好长好长,一直通往远处悄无声息的黑暗。 当她举起手要敲自家的门时,才发现家里根本没有亮灯。而在平时,她家的灯比谁家开得都早,因为她喜欢看书,光线不好就开灯。 她将敲门的手缓缓放下,走到窗户边,依稀看见妈妈王锦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手麻木地放在炉火边上,一动也不动。 3 “妈。”文婷推开门,轻轻走过去,坐在妈妈的身边。 “婷儿,见到你弟弟了没有?”王锦芝哑着声音问道。 “你知道扬扬的事了?”文婷把灯拧亮。 “嗯,你姑姑在青龙镇赶集时听到了这个消息,打电话来问我们扬扬是怎么回事,我们才知道你弟弟杀了人。后来我们又在你床上的被子里找到了那张通知书。”王锦芝掩面哭泣道,“扬儿怎么会去杀人呢?这可怎么办?会不会被判死刑?” “妈,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文婷安慰妈妈道,“我问你,你相信扬扬会杀人吗?” “我不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我们家不缺吃不缺穿,他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他再有什么小毛病,我想他也不会去杀人。” “妈妈,你说得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一定会尽全力帮扬扬。他是我最亲爱的弟弟,他现在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你不要难过,我会考虑如何救他。” “我知道你对扬扬太好了。只是,杀人这种事,怎么救呵?” “妈,你知道扬扬杀了谁吗?” “青龙镇的苏山妹。” “呵?怎么会是她呢?”文婷震住了,“这怎么可能呢?” “是呵,山妹是你的同学,又是你的好朋友,扬儿就是杀人也不会选择对山妹下手呵。”王锦芝痛苦地说道。 “爸爸呢?”文婷在房内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爸爸的人影,于是问道。 “在床上睡觉呢!” “爸爸怎么啦?” “听到扬儿杀人的消息,你爸爸心里难过,买来一瓶白酒,独自喝闷酒。我制止他,他还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这辈子都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我理解他的心情,是想借酒浇愁,其实我心里比他还难受,听到扬儿杀人的消息,我的心像被划了一刀,一直痛个不停。我是看他喝得太多了,才想制止他。喝完之后,他说头晕,就上床睡了,一直睡到现在。”王锦芝站起身,“婷儿,我去弄饭了,你把你爸叫醒,跟他聊聊。你是他的骄傲,你的话,他爱听。跟他说说话,他心里会好受些。” “爸爸,爸爸。”文婷走进父母的卧室叫道。 床上没有反应。 爸爸睡觉一向很警醒,睡到半夜轻轻叫一声就会醒来,今天是怎么啦?文婷走过去,在爸爸的被子上轻轻拍了几下,仍然没有反应。她提高了呼唤的音量,但床上依然悄无声息。 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了文婷的心头。 文婷的叫声惊动了王锦芝,她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婷儿,又怎么啦?” “妈——”文婷哭着说,“爸爸可能昏迷了,跟喝醉了不一样,爸爸没有一点儿动静。” “天啦,现在怎么办呢?”王锦芝扑在文轩祥的床上,用手捶打着床板,“轩祥,你醒醒呵,你千万不能再出事呵,你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呢?” 文婷几乎快要软倒在地了,经妈妈这么一哭,反倒清醒了过来,现在需要一个能果断处理家里事情的人,她不能跟着妈妈一起悲伤。以前家中事无大小,都由爸爸一人拍板决定,天大的困难有爸爸顶着,所以她和弟弟才生活得无忧无虑。现在,家变成这样,她绝不能倒下去。妈妈需要她照顾,弟弟需要她想办法去救。如果她像碰壁的苍蝇,乱了方向,事情会变得更糟。 想到这些,文婷从暖壶里倒了杯开水递给王锦芝,“妈,先喝杯水润润嗓子,你的喉咙都哑了。你不要过度伤心,身体要紧。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送爸爸上医院看病。妈,你坐在这儿看着爸爸,如果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马上告诉我。” 也许是文婷的一番话起了作用,王锦芝无力地靠在文轩祥的身上,眼泪却流个不停。 当晚十点十分,救护车将文轩祥载到了莱市人民医院。此时,文轩祥呼吸急促,双瞳变得又大又圆,脖子上掐下去柔软松弛。医院马上召集医生进行了会诊,结论是中毒的可能性大,毒物不明。 医生进行了积极的抢救,但最终在进院第三天的下午三点,文轩祥心跳停止。 王锦芝扑在病床上哭成了泪人。文婷一边流着泪,一边拉着妈妈的手。 “爸爸前天除了喝酒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情况?”万分悲痛之余,文婷生出一丝疑心。她觉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在此之前,爸爸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只是偶尔有些伤风感冒的小毛病。 “在喝酒之前,你爸爸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就到以前住过的老房子里四处搜寻起来。问他找什么,他始终不说。真是的,跟你爸这么多年夫妻了,他居然还有秘密瞒着我。找了一会儿,大概是找不着东西,就坐在那儿傻傻地独自喝酒。” 电话?找东西?傻傻地喝酒?文婷觉得爸爸的死因有蹊跷。 由于死亡病因不明,文婷向公安局提出了做尸检报告的要求。 尸检结果表明,文轩祥死于十分罕见的先天性脑血管-肝-肾联合畸形病,入院时已处于严重的脑出血状态,属于难以救治的疾病。脑血管瘤破裂出血和急性出血坏死性胰腺炎成了直接死因,而酗酒恰恰起到了诱发作用。 这在医学上无懈可击。文婷是四年级的医科大学生,至少她可以从医学的角度分析死因是否合理。 回家后,文婷表现出了少有的勇气,异常冷静果断地处理着这一切。她一边做着妈妈的思想工作,一边处理着家里的重大事情,坚持按当地的标准给爸爸办了风光体面的葬礼,按照妈妈的意思,将爸爸葬在自家的茶山上。 以往,这个家有父亲支撑着,什么都不用担心。文婷现在体会到,做一个父亲,原来这么不容易,要为自已的子女遮风挡雨,还要为全家人的衣食温饱绞尽脑计。这几天的变故,使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她要学父亲,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家庭的重担挑起来。 把母亲安顿好之后,文婷去了一次月田乡街上的网吧,上网查清了案子的处理程序。要处理好弟弟的事,必须要找律师。她查了莱市几家律师事务所,发现聘请律师的费用总计要好几万块钱时,几乎晕眩了。 经过爸爸住院、丧葬之后,家里的积蓄已被席卷一空。家里现有的零钞,加起来仅够她上几次城的路费。 文婷决定向舅舅家借钱。 舅舅是青龙中学的老师,她读大学交学费时曾借过舅舅家5000块钱。这次她得厚着脸皮再去借一次。为了弟弟,受委屈也要忍了。 可是她刚走到离舅舅家门不远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了喝酒劝菜的喧闹声。一阵阵爆发出来的笑声使她丧失了往前走的勇气。以前为了借给她家5000块钱,舅舅和舅母曾剧烈地吵过一架,差点闹到了离婚的程度。现在再来借钱,就算舅舅同意,舅母又怎么会同意呢? 文婷折转身,拖着沉重的身子开始往回走。当到了莱河的码头边,再也没有力气走路了,于是站在那里,两眼无神地望着河对面的那只船。那是全家赖以为生的一条船,现在卖给了别人。 4 有一条栈道伸到莱河水深的地方,那儿建了一个洗衣台。有一个妇女挽着裤腿坐在洗衣台上,把脏衣服倒进桶里,将桶放入河中,当水漫过桶沿,浸透了桶内的衣服时,再把衣服捞上来,放在用水冲干净了的青石板上,挥舞木槌,一槌槌地捶着衣服,动作机械而没有生气。从脏衣服渗出泥黄的污水,顺着水泥板块的缝隙流到水中,很快被稀释成了无色。随着木槌的挥动,以洗衣台为中心的涟漪,一圈圈向着远处蔓延。 那涟漪,似乎在文婷的体内产生了一阵阵的共振波,震碎了她的心,引发出阵阵滴血般的绞痛。好多天,她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她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头脑昏沉,靠着栏杆边无力地坐下来——连日来的劳累,终于把她击垮了。 等文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镇医院一个雪白的房间里。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带着亲切可掬的笑容,坐在她的对面,目光里充满着爱怜。 文婷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张名片。 “你感觉怎样了?”年轻人用手试了试文婷的额头。 “我——”文婷睁开眼看了一下,又无力地闭上了。 她脸色苍白,身体极度虚弱,很想躺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可是,想到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她支撑着想要坐起来。 “慢点,我扶你。”年轻人走了过来扶她,动作温柔而细腻。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轻声问道。 “文婷。”文婷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你就是周子强经理吗?” 年轻人摆了摆手,道:“叫我周子强好了,经理听起来多别扭。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周子强折了回来,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 文婷鼻子一酸,望着周子强的脸庞,想张嘴说声“谢谢”,可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这两个字远远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感激之情。 “文婷,你得的是重感冒,刚才一直在发高烧,体温达到了三十九度五。医生说,现在不要紧了。桌子里有退烧药,装白色药丸的那包。如果你感到体温不对,就吃一片,否则就不要吃。你在床上好好躺着,注意多休息、多喝水。”周子强指着病床边桌子上的一大堆食品袋说:“水壶和杯子就在桌子下边。桌子上有一些容易消化的食品及营养品,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你想吃的时候就吃点。我得回公司了,下午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周子强的身影刚一走出视线,文婷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等到心情平静了,才端起粥碗,慢慢吃了起来。 下午,还没等周子强过来看她,文婷就坚持出了院。所有的医疗费用都已由周子强帮她交好,她无法平静地面对周子强,她觉得欠了周子强两份人情。 文婷回家后,一头扎在床上,心情甚是郁闷,弟弟成了她最大的心病,可是,她现在却束手无策。 妈妈几次叫她吃饭,她坐在那儿都没有反应。 “婷儿,你怎么能不吃饭呢?”王锦芝走进房间,心疼地对文婷说道,“你看你,最近瘦了许多,脸色也差。扬扬的事,妈妈心里也急,可现在闹到这种地步,有什么办法呢?怨只怨扬扬的命不好。扬扬的事能帮则帮,帮不上就算了吧。你爸走了,扬扬如果被判了死刑,我身边就只有你了——” “妈,决不能让扬扬判死刑,我相信扬扬不会杀人的。” “那能怎么办呢?” “妈,我会想办法的。”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文婷打开门,原来是村长来了。 “村里刚接到莱东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一个叫贺晓拈的律师说要你马上进城去见他,他要和你面谈你弟弟的案子。” 律师?面谈弟弟的案子?文婷心里一怔,她根本没有和任何一个律师联系过。 不过,尽管满腹狐疑,文婷还是乘车来到了莱东律师事务所。当她说明来意后,一个靠窗坐着办公、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接待了她。他就是贺晓拈,莱市有名的资深律师。 “原来你是文婷小姐,来来来,这边坐。”贺晓拈拖过一把椅子放在文婷面前。 “可是,我没有请过律师。”文婷坐下后,一脸不解的表情。 “是这样的。”贺晓拈说道,“有人帮你先交了侦查阶段的费用,指定由我来负责你弟弟的案子。” “什么?”文婷吃了一惊,“有人帮我出了律师费?” 贺晓拈点了点头。 “是谁?” “嗯,他没有告诉我他是谁,而且他要求我不要对外说出这件事。看来,他不想让别的人知道有人在帮你。” “不行,我不能随便接受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帮助。”文婷说着要站起来。 “文婷小姐,你先别激动。你要知道,故意杀人是一项非常严重的罪行。如果你愿意协助我查清这件案子,将来对你的弟弟量刑或许会有很大帮助。此时,除了你能帮你弟弟之外,还有谁能帮他呢?你自己慎重考虑一下吧!” 贺晓拈的一席话说得文婷低下了头。 小时候,她患阑尾炎,疼得在床上打滚,是弟弟咬着牙背着她把她及时送进了乡卫生院。还有一次,弟弟送她上火车去长沙时,一个小偷扒走她的钱包,弟弟硬是把他打翻在地,将钱包夺了回来。只是后来随着她在大学学的知识越来越多,两人能相互交谈的内容也越来越少。慢慢地弟弟不想进入她的世界,有时甚至产生排斥和抵触……不管它了,只要能救弟弟,她什么事都愿意做。想到这些,文婷点了点头。 “你弟弟过去和被害者认识吗?” “认识,因为我和被害者是朋友。我和被害者读初中时同在月田乡中学上学,我读初一时,她读初二。我家有一条渡船,苏姗姗要坐我爸爸的渡船过河,我爸爸很忙的时候,我弟弟有时会帮忙。就是这样,我弟弟认识了她。” “他们除了认识之外,有没有特别的密切关系?” “应该没有。” “你觉得你弟弟杀死苏姗姗的动机是什么?” “不知道。我弟弟与她无冤无仇,也没有发生过纠缠不清的关系,不存在杀她的主观动机。” “那么,案件发生前,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过什么过激的言论?” “他心里有什么事,一般不对我这个姐姐说,更不会对父母说。因为我考上大学的缘故吧,他觉得很自卑。除了我父母对他有些不满的言语之外,我对他一向很好。可能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不安。他经常在外面玩,但很少带朋友到家里来。至于他和哪些人玩,玩些什么活动,我和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爸爸妈妈只要求他不参与犯罪活动就行。他平时有些不听话,我爸爸妈妈也没放在心上。案发前,我们没感到他的行为及语言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失踪后,我们也只是担心他的安全,根本没想到他会去杀人。所以,他为什么要杀害苏姗姗,我们到现在仍不知道。” 正文 第三章字母之谜 1 店主还在说着什么,毕素文没有听,匆匆离开米粉店,在通往苏家大院的一个小巷子边,贴墙站住。 一会儿,苏星星来了。还未等他走到跟前,毕素文冲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 “你——你——你想做什么?”当苏星星认出是谁后,脸色大变。 “放心,不会抓你到派出所。”毕素文说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你是谁?” “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第一次来这里,没想到你姐姐出事了。” “是这样啊!”苏星星松了一口气道,“你不会把我的事告诉我爸妈吧?”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毕素文说道。 “你想怎么样?” “我需要你提供你姐姐失踪前几天的活动情况,越详细越好。” “嗯,我姐姐从小不怎么喜欢我,长大后,因为我和外面的混混一起玩,她就更不喜欢我了。所以,她每天的活动,除了在家里的之外,我一无所知。” “最近她有说过要去鸟岛吗?” “没有。”苏星星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有一次,她好像有对爸爸妈妈说过,要去鹅岭沟。” “鹅岭沟?那是什么地方?” “是个非常险峻的地方,周围几公里都没人烟。” 毕素文皱起眉,道:“她去那里干什么?” “我们家乡流传着一个关于鹅岭沟的传说,说是在解放前,有一队土匪躲进了鹅岭沟,在那儿埋了大批金银财宝,他们也住在一个叫瞎子洞的山洞里。有一天,只听得一声巨响,一股水桶粗的黄色火焰,像火龙般从洞底喷薄而出,有三十二个土匪当场丧生,只有两个不在场的土匪逃出了鹅岭沟。由于藏匿宝物的土匪死在了里面,从此宝藏的地点就成了一个不能解开的谜。解放后,有人到洞内寻宝,结果进山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八十年代初,有一个土匪的后代专程从台湾回来,到这一带寻找父辈留下的宝藏,也是一无所获。关于宝物藏在何处,目前流传着两种说法:一是藏进了鹅岭沟某条隐秘的地道,二是埋在瞎子洞的某个机关内,而解开这些的关键线索是一些无人能解的奇异图案符号。” “难道说,你姐姐对那批财宝产生了兴趣?”毕素文问道,他不相信苏姗姗有这种兴趣。 “不是,鹅岭沟的风景很美,她想到里面拍些相片。可里面很恐怖,据说有很多尸骨,一般没人敢去那儿。我姐姐有收集各种传说风景照片的爱好,去鹅岭沟拍风景来收藏,是她心中的一个梦想。由于太冒险了,我爸爸妈妈就表示了反对。” 这或许是一条理由。毕素文想道。 两人回到苏家大楼时,苏姗姗的父母正坐在那儿默默垂泪。对于他们来说,苏星星很不争气,是苏姗姗为他们挣足了面子,如今遇到这种事,对两人的身心打击都极大。 “爸,我给你买来了一个生日礼物。”苏星星走进屋,居然把那只烟斗说成是他买的。 “苏星星,你给老子滚出去。”苏银潼怒吼道,“有种你永远别进来。” “爸——”苏星星哭丧着脸要把烟斗递给苏银潼。 苏银潼恼怒地一把将烟斗摔出门外,“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跑到外面去玩,你良心去哪儿了?” “我不过和朋友一起玩玩,怎么会知道姐姐出事呢?” “你给我滚!”苏银潼推搡着苏星星,“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 “伯父,既然事情发生了,责怪苏星星也没用。他给您买来了一只烟斗,说明他还是记得您这个爸爸的。”毕素文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您和星星之间为什么有这么深的矛盾,但从苏星星刚才的态度来看,算不上一个本质很坏的年轻人。他有什么缺点,我们可以尽量包容,相信他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苏银潼哼哼了两声,再也没有说话。 “我是被逼的,我和他们赌牌,输了钱,还不起他们,就得和他们去做小偷,帮他们弄到一笔钱,他们才肯放我,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苏星星站在一旁,有些委屈地对毕素文解释道。 征得苏星星父母的同意,毕素文决心在苏姗姗的房间里过夜。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原因。苏姗姗的死来得太突然。凶杀不是为了劫财,不是图色,而苏姗姗这样的女孩子也不可能与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被害呢?毕素文希望能从苏姗姗的房间里找到些端倪。 苏姗姗的房间布置得充满了浪漫温馨的情调。 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墙上全部贴着淡蓝色的墙纸,歪歪斜斜地贴着各式各样的风景图,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清新。苏姗姗的这种爱好,他在大学时代已经领略过。在女生宿舍,苏姗姗睡的是上铺,靠墙的一边就贴着这种颜色的墙纸和类似的风景图。由于女生宿舍只有她一人这样做,毕素文有一次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贴墙纸呢?”苏姗姗笑笑说:“墙壁上的油漆有毒,对人体会造成一定的伤害,墙纸就不会,而且还比较漂亮。”这就是她的理由。 房子中央是一张大床。枕头上坐着一只布熊,白色的长毛,穿着一条蓝色连衣裙。床头上面放置着一盏可移动的淡黄色台灯。台灯上挂着一串彩色的小纸花,两排春意盎然的盆栽野生绿藤从台灯两边一直垂了下来。 左边的小型书柜里书很多,每一层都排列得满满的。有些书没地方放,被码放在地板上,层层叠叠,有棱有角,好似一本很厚的书。在如此多的书籍中,自然类的书占了三分之二。床的斜对面是张很大的写字台,近三米长,一米多宽。写字台上一角放着一台连有宽带网的电脑,另一角放着一盏台灯和几本作业本。 右边是衣柜和梳妆台,里面装满了女孩子的物品。 床对面是一扇窗。推开窗户,一阵清新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窗外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边生了几株柳树,经历了几场霜冻的袭击,变成了淡淡的金黄。 毕素文的目光细细地抚摸着房间的一切,仿佛苏姗姗的音容笑貌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记号。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写字台上一本打开的像册上。令他惊讶的是,里面都是一些不知从什么地方拍来的风景照,有高耸入云的山峦,有激流奔腾的河流,有伟岸挺拔的老树,也有黑暗幽深、长着绿色苔藓的洞口。几乎所有照片的内容都是来自大自然的景观,不可思议的是,如此众多的照片里,居然没有苏姗姗自己的一张照片! 苏星星说她姐姐有爱拍风景照的习惯,看来没有说错。可是,和她谈恋爱三年以来,他居然没发现苏姗姗有这个爱好!但也不能怪苏姗姗,因为他的研究生生活非常紧张,导师将一个重要的课题项目交给了他,为了出色地完成导师交给他的任务,三年当中他牺牲了许许多多的休息时间,有两年的春节都没回过家。每次和苏姗姗外出时,只要在外面的时间超过了他的计划,他就会找个借口匆匆忙忙地回到实验室。因此,苏姗姗拍的这些风景,别说他从来没见过,即使他到过这些地方,恐怕也记不得了。因为他从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观赏什么风景上,在他眼里,山就是山,树就是树,不过是自然界的一些正常现象罢了。恰恰因为这点,使得他忽视了苏姗姗生命中热爱的元素。可是,无论他有什么举动,苏姗姗都会表现出宽容和理解,“你去忙吧,不要太在乎我。”现在想起那些事来,毕素文心中悔恨交加,后悔那些日子没有和她多待在一起。 2 毕素文打开相册旁边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视线一下子凝住了。笔记本的第一页上,写着四个符号:SOHX,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是在后三个字母的底端各标有一个疑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呢?毕素文想不通。当晚,一夜没有睡好,头脑里老是浮现出苏姗姗在台灯下钻研这四个字母含义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毕素文早早地起了床。苏银潼夫妇由于伤心过度,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两人将自己关闭在院子里,沉浸在丧女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苏星星见了父母,像老鼠遇着了猫,唯恐避之不及。即使到了用餐的时间,也是匆匆盛了饭菜,躲在一旁悄悄吃。 家里冷冰冰的。 “伯父伯母,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素文决定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苏姗姗的后事,就由我和星星两人负责操办。” “那怎么行呢?”刘玲英揉着发红的眼说道。 “我和苏姗姗虽然还没到结婚的那一天,但在我心里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了。我感谢你们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让我度过了三年美好的时光。我从来没有好好陪过她一次,欠了她太多太多。今后,我要用行动弥补这些亏欠。我会像苏姗姗一样,把你们当做父母来孝敬,把苏星星当做弟弟来疼爱的。”毕素文拉着苏银潼夫妇的手,双膝跪在地面上,“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使不得,使不得。”刘玲英连忙拉起毕素文,“你有这样的孝心,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爸,妈,我想等到苏姗姗的后事办好后,留下来和你们一起过春节。另外,我走的时候,想把弟弟苏星星带走,带到我的家乡,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他在这里,从来都在外面乱混,我们哪管得了他。只是,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刘玲英听了毕素文的话之后,心中感慨无限,女儿太不幸了,遇到一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居然没有这份福气消受。 “我哪儿也不去。”苏星星一听,当场表示反对。 “星星,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会毁了你的一生。”毕素文说道,“我把你带到我们老家,让我妹妹带你。如果你上进的话,说不定我妹妹会重用你,她可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 “去就去,还怕你妹妹吃了我不成。”苏星星终于松了口。其实,他在想,要是毕素文的妹妹是个漂亮的美女,受她管教,苦也为乐。 “嗯,你要好好在外面做人。”苏银潼狠狠瞪了苏星星一眼。 刘玲英说道:“可是素文,你留在这里陪我们,你爸爸妈妈也在等着你回家过春节呀!” “我来的时候已和他们说好,要在湖南过春节。爸爸妈妈,你们就别担心了。除了今年的春节,我以后还会再来看你们的。”毕素文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还有,在我走之前,我想到姗姗出事的地方看一看。” 毕素文的要求一点也不违背情理,苏银潼夫妇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过了三天,简单地办了苏姗姗的葬礼之后,在出丧后的第二天,毕素文将苏星星叫到他的房间。 “苏星星,你姐姐都到过什么地方拍风景?”毕素文问道。 “她到过的地方可多呢!年底回家以后,她出去的次数特别多,光是以鸟岛为中心的沿河,她就拍了很多张照片。” “以鸟岛为中心?”毕素文一边说着,一边把苏姗姗的风景册拿出来,放在苏星星的面前,道:“你帮我找找看,哪些是你刚才所说的风景照?” 苏星星很快找了出来。毕素文将苏星星找出来的照片一一摆放在床铺上,发现莱河从上游到下游,摆出来的河道是一个S形,而鸟岛正处于S形的上端,位于莱河下端的则是一个临河的小村庄。毕素文马上想到了那四个字母“SOHX”。 难道字母“S”代表莱河河道,字母“O”代表鸟岛吗?如果是这样,说明苏姗姗知道了S的意思,在她去拍有关“O”的风景照时遇害了。那么,“HX”又代表什么呢? 毕素文记起苏姗姗曾说过想去鹅岭沟拍风景照,便问苏星星道:“苏星星,你愿意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 “鹅岭沟。” “不成不成,我还年轻,不想到那儿去送死。” “那么,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人带路?” “谁会带你去哪种地方?”苏星星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真的要去?” “你看,我像和你开玩笑的吗?” “可是,万一出了事,我爸爸妈妈怎么向你家里的人交代?” “这不关他们的事。”毕素文说道,“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好了,告诉我鹅岭沟的地理位置和方向吧!” “哪怎么行?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出了事我当然得负责。”苏星星拍了拍胸脯,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 “万一你发现山上有什么宝藏,我也有份,而且所分的份额不能少于一半。” “嗯,没问题。”毕素文说道,“不过,上山之前,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帮我把手机找来,里面有我妹妹的电话,我得叫她把钱汇过来。”毕素文说道。 “想找回你的手机?”苏星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这可有点难度,你那手机一看就很值钱,被他们拿走了一定会卖掉。像烟斗就没什么人愿意要,所以他们才给了我。” “你能带我去见他们吗?” “不行不行,如果他们知道你是个有钱的外地佬,不但手机不会给你,还会敲诈你。” “如果我愿意出钱买呢?” “出钱买你自己的手机?”苏星星一怔,接着上下打量了毕素文一番,道:“你现在身上哪有钱?” 毕素文正待回答,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叫声。 “苏星星,你给我出来!” “完了完了,小魔女来了,我得先躲起来。你去帮我应付一下,就说我不在家。”苏星星边说边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苏星星怕成这个样子,令毕素文有点好笑。刚才还神气活现地和他讨价还价,一下子却像被霜打蔫的秋草一样缩回到了房间里面,这反倒激起了毕素文的好奇心,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苏星星吓成这样。 毕素文走到门口,一位少女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站在门外。 她的发型很特别,头发长短相间,染成了金、咖啡、古铜等几种不同的颜色,突现一种既不对称也不平衡的效果。一些别致的小头饰如银发夹、闪亮的白珠子,则随意地夹在发际,点缀出随意自由的可爱。 上衣内衬的是一件白睡衣似的吊带裙,将身体的曲线展现得恰到好处;拼贴而成的仿皮外套与柔软质感的翻毛领和袖口,形成了一种强烈反差的张力;再加上与外套颜色一致的皮靴搭配,轻薄和厚重形成强烈对比。一股青春无敌的气息,让人不可抗拒。 3 在茫茫无际的冰天雪地里见到一棵绿意盎然的花草,以此形容毕素文现在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他打量了一下,走上前去问道:“请问,你是小魔女吗?” “你说谁是小魔女?”少女瞪着眼,生气地回道。 “对不起,我听苏星星说的。”毕素文歉意地笑了笑。 “哼,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不但躲起来不敢见我,还在背后给我乱起外号。等会儿逮到他,看我怎么收拾他!”少女怒气冲冲地说道。 “对了,他说他不在——”下面的“家”字还没出口,毕素文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急忙改口道:“不好意思,他不在家。”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着他说?”少女的语气变得柔和了。毕素文颇有几分男子汉的气质引起了她的注意。他那深色的脸膛上刻着一种自信、一种豁达。头发零乱但洁净,穿着随意但整齐,加之儒雅有礼的态度,更具有一种阳刚豁达的魅力。 “我是苏姗姗的朋友,叫毕素文。” “原来是山妹的朋友。”少女脸上浮现出迷人的笑容,“我——” 正说着,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少女拿出手机,贴在耳边,走到大门旁边接电话去了。毕素文一下子惊呆了:少女的手机的颜色、外观,与他被盗的手机一模一样,甚至型号也是诺基亚7380。 少女通话完毕,看到毕素文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脸上不禁泛红,笑道:“毕大哥,你怎么这样看我?” 毕素文听到这甜甜的一叫,有些心慌意乱,连忙解释道:“我也有这样一部手机,来青龙镇的路上被人盗了。”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是一只怪物呢!”少女说道,“我这种打扮和穿着,很多人接受不了,几乎每天有人盯着我看。” 这大概是苏星星叫她小魔女的原因吧。毕素文想道。 “在我们广东开放的城市里,这不算什么。标新立异,反映出年轻人一种反传统反习俗的精神,犯不着大惊小怪。” “毕大哥,你说话真有意思。”少女再次展现开心灿烂的笑容,“我叫周子玟,我还有事,先走了。” 刚走几步,周子玟又回过头来,点了点头,道:“打扰了。”说罢,转身往青龙镇中心走了。 周子玟的出现和她阳光般的明媚笑容,驱散了毕素文心中的阴霾——看着她那灿烂的笑脸,你无法不被它感染到。 苏姗姗以前也有这样灿烂的笑容,被自己深深地珍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本以为永远都不会重温这样的笑容了,可现在,它又出现在眼前。周子玟消失了,但笑容依然那么清晰。渐渐地,毕素文的面前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呵,苏姗姗! 他伸手去捉—— “素文哥,你怎么啦?”走出来的苏星星看到毕素文的手在空中想抓住什么,神情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禁大声叫道。 “没……没什么。”毕素文从幻觉中惊醒过来,恢复了刚才的镇静。 “素文哥哥,你真厉害呵,居然三言两语就把小魔女打发了。” “我没说什么,她就走了。” “真的?” “你不相信就算了。”毕素文问道:“她为什么要找你?” “我不过欠了她一些钱嘛,她居然就上门来讨债了。要是叫我爸爸知道,我准得挨一顿饱骂。你得帮我想一个办法,让她不再来找我。” “嗯,你欠她多少钱?” “一千。”苏星星说道,“只要你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就帮你把手机找到,怎么样?” “好吧,我可以要我妹妹寄钱过来,帮你还清这笔债。但你得先找回我的手机,要不然,我没法联系到我妹妹。” “你想让你妹妹寄多少钱?” “一万五,够用就行。” “天哪,你妹妹真有钱。好吧,我马上和他们谈手机的事。” 苏星星啪地弹了一下响指,从身上掏出一个廉价的小灵通,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叫道:“素文哥,不好了,他们说,手机被小魔女拿走了。” “什么?”毕素文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周子玟手上的手机莫非就是他的?可是,她听到他的手机丢失后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驱散心中的郁闷,毕素文散步到了镇中心的青龙酒店,独自坐在角落里,要了一杯温暖的当地优质米酒。酒温在他手心里均匀地传递,清亮的酒液在彩灯光下幻化出绚丽的光色。毕素文斜靠在沙发上,精神显得颓废,落寞,疲惫。刚要收获爱情的硕果时,爱情之树却因一阵意外的暴风骤雨而干枯。原来那种被喜悦和幸福填满的胸膛,现在变得空荡荡的。 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两个打扮得十分性感的女人偷偷用眼睛观察着毕素文,并不时窃窃私语。看到毕素文向这边张望,两个女人立刻展开了甜甜的笑脸。 毕素文发现,这两个女人非常漂亮,若是从前,一定会让他情绪高涨,至少会让他身体内某根神经倏然一动。可现在,他对她们却提不起任何兴致。在他眼里,这些女人像商店橱窗里美丽的石膏模特一样,分不清长相,分不清高矮,分不清个性。 悲伤和痛苦深深地刻在他的精神之中,他的肉体又怎能不萎靡不振呢? “毕大哥,给你。” 随着一声清脆的女声,一只漂亮的手机甩在了他的面前。这不正是他想要找回来的手机吗? 毕素文抬头一看,周子玟站在他的面前,满脸微笑地看着他。 毕素文有些吃惊,他拿起手机,查看了里面的通讯录,发现储存的电话号码资料完好无损,有关苏姗姗的所有信息却全被删了,一条也没有保留下来,甚至连通讯录中苏姗姗的电话号码也不存在了。 好奇怪!为什么单单苏姗姗的就被删了呢? “是你的手机吗?”毕素文拿着手机东瞧西看的样子,令周子玟忍俊不禁地想发笑。 “没错,是我的。”毕素文将手机放入口袋,“该怎么感谢你呢?” “不用谢。那天我听说了你丢失手机的事,就知道是青龙帮那些人干的,所以给他们打了一个电话,说被盗的人与派出所的王所长有点关系,他们马上就送过来了。”周子玟指着毕素文对面的椅子,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毕素文站起来躬着身,手朝椅子一扬,道:“你请坐,要喝酒吗?” “不。”周子玟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坐下问道:“你是因为山妹姐才来这儿喝闷酒的吗?” “嗯,心情不好受。” “我今早从莱市那边来,刚刚知道山妹姐出了事。”周子玟带着歉意说道,“我对你失礼了,还有苏家——” “这不怪你。” “山妹姐是个美女,也是个才女。”周子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搞不懂,她弟弟怎么和她相差这么大呢?” “你说苏星星吗?”毕素文坐下来,忽然想到苏星星对他说过的话,问道:“他为什么那么怕你?” “他无所事事时就会幻想着如何不劳而获发大财,是那种典型的想一夜致富的人。他和别人赌扑克、赌台球、赌六合彩,只要是来钱快的,他都有兴趣参加。可是,他赌技不精,又容易上别人的当,结果被青龙帮那些人拉下了水,输掉了家里好几万块钱,被他爸爸一巴掌打出了苏家大楼。从我这儿借钱想翻本,结果也输得无踪无影。前段时间,他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在年底之前要连本带利还了我那笔钱,并把还钱的时间定在了前天。我找他,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言而无信?他居然躲了起来。” “苏星星欠你的钱我来还吧!” “你?为什么?你凭什么替他还钱?”周子玟不解地问道。 “苏姗姗的父母现在陷入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苏星星对他们来说又是个心病。我不想他们心病越来越大,就当为苏姗姗做点事吧!” 4 毕素文从周子玟的口中得知,她在莱市开了一家冰舞厅。一个台湾叔叔在鹅岭山下开了一家鹅岭化工公司,交给她哥哥周子强负责。此外,周子玟还非常热心地向他介绍了莱市的几个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包括张良洞、蔡伦祠、华南第一泉、鸟岛等。毕素文对这些话题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说太多。在此之前,他很少关心别人的事,经常浸在书堆和实验室里不能自拔。自从失去苏姗姗以后,他就在努力改变这一习惯。所以,对于周子玟感兴趣的话题,尽量表现出耐心,力求将她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 大约谈了一个小时,苏星星来了,刚踏入酒店,一眼瞧见了周子玟,立即怔在那儿,一只脚在门内,另一只脚在门外,犹豫着是进还是退。 “苏星星,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进来呵。”周子玟叫道。 “我——”苏星星走进来,小心地望了周子玟一眼,“我——” “怕我逼债,是吧?毕大哥答应帮你了。”周子玟笑着站了起来,在苏星星背后用力地拍了拍,“你以后走路时身子挺直一点好不好?看你那样子,软绵绵的无力,像缺了十年钙似的。” “是。”苏星星用力挺了挺身子。 周子玟接着用弯成了钩的手指在苏星星额头上一弹,道:“你可要争气哟,不要让你爸爸妈妈失望,也要对得起毕大哥,这世上恐怕只有毕大哥看得起你了。” 苏星星嘴里“嗯嗯嗯”一连声地应着,末了忽然开口叫道:“子玟姐姐。” “什么?你再叫一遍。” “子玟姐姐。” “嗯,不叫我小魔女了?” “我——”苏星星结结巴巴地说道。 “有什么事吗?快说呀,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到莱市去。”周子玟说着,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是——是——是这样的。”苏星星的鼻涕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用手揩净了说道:“毕大哥想去鹅岭沟找宝,记得有人说你叔叔到过那儿,不知道你对那儿的路线熟不熟悉?” “毕大哥要去鹅岭沟?”周子玟一愣。 毕素文点了点头,道:“不过不是找宝,是想去看看里面究竟有多危险。” “原来是要去探险。”周子玟拍着手说,“好哇,我也想去那儿看看是什么样子。以前听叔叔说得异常神秘和恐怖,那时就有好奇心了,无奈我叔叔什么人也不愿意带。不知毕大哥什么时候要去?” “当然越早越好。” “这几天恐怕不成。” “为什么?” “这段时间全城戒严,各个主要通道的关卡和路口都有警方把守。” “发生什么事了吗?”苏星星问道。 “警方在抓一个人,好像是从警方内部逃出来的警员。” “是谁?” “具体是谁,警方没有向社会公布。新闻报道也被上面下令禁止发布,一切都显得非常神秘。” “只怕公布了案情,事情的真相不但说不清,反而会扯出更多公安局内部的丑闻和负面的东西,这才是他们担心的结果吧!”苏星星嘲讽着说。 毕素文想起来了,刚到莱市时遇到的那个穿着风衣的男子,原来警察内部叛逃的警员。 “他犯了什么罪?”毕素文好奇地问道。 “有的说,他与黑社会组织有勾结,有的说,他举报了上司的问题,惹怒了上面的领导。反正公安局发出了网上通缉令,估计他插翅难飞了。”周子玟说道。 “可是,正月初三我必须回广东。”毕素文担心探险的计划泡汤。 “这样吧,探险的日期就定在春节前两天,那时警察叔叔也要忙着过年。这两天我在莱市正好有事,到那天刚好来得及和你们一起去。”周子玟说道。 “好,就这么定了吧!” 周子玟过分的热心引起了苏星星的反感。 “子玟姐姐,不行呵。你只要告诉我们路线就好了,不必和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周子玟瞪大眼睛问道。 “这次进沟,路很远,不是一天时间能解决的,很有可能要在山上过夜。你是女人,和我们一起去,有很多不方便,让人家知道我们两男一女在山上过夜,会怎么想?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再说,你可以不要名声,我也可以不要名声,但毕哥哥是堂堂的博士生,将来要混大前途的——” “你说完了没有?”周子玟眼一瞪。 “还有,你哥哥也不会同意你和两个大男人进山的,万一他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可担当不起。” “苏星星,我看你是担心发现了宝藏,会少分一份吧?”周子玟冷笑道,“我的事啥时轮到你操闲心了?你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杞人忧天地对着我乱嚷嚷。” “子玟姐姐,你不同意我说的也行,那就让毕哥哥做决定吧!” “既然周小姐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那再好不过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多一份安全。至于其他事,我想周小姐会考虑周全的。” “哼,苏星星,听清楚了没有?”周子玟说道,“毕大哥才不是你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 毕素文从身上拿出一张物品清单,从身上取出钢笔,在名称后面改了一下要购买的数量,交给苏星星,道:“这是探险必需的工具和物品,你去莱市照着上面的清单买好,一样不能差。” 接着,转向周子玟说道:“周小姐有时间的话,帮着他一起买吧!” “露天帐逢、氧气筒……还有吃的喝的……毕哥哥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苏星星嚷道。 “在网上查到的,出发前,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可是,这要花很多钱,你要我拿两根手指头去买呵?”苏星星摊开两只手说道。 “我这儿有张在建设银行办的异地存储卡,等会儿我打电话告诉我妹妹存些钱进去。嗯,这是我的存储卡,还有密码。”毕素文从身上掏出一个存储卡,在一张纸条上写好密码,一起递给苏星星,“我在家照顾你爸爸妈妈,继续在网上搜索有关探险的资料。你在城内所有的食宿及交通费用,都由我开支。记得每一样消费都要开好发票。不能开发票的,你要当事人开个收据什么的。” “又不能报销,为什么要开发票?” “这毕竟是我妹妹的钱。虽然她有钱,但我不想乱花。” 当苏星星和周子玟走了之后,毕素文给妹妹毕素芸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往存折里存入一万五千块钱。 毕素芸开了一家很大的玻璃厂,其中玻璃制造工艺的改进倾注了毕素文很大的心血,玻璃厂的经济效益能在同行业中遥遥领先,与他的功劳分不开。所以,毕素芸在经济上对他是有求必应,而且从不过问他花在什么地方。毕素文这是第一次向妹妹开口要一笔这么大的开支,毕素芸接到电话以后,不但没问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反而给他多存入了一万五。 正文 第四章一探鹅岭 1 农历二十九早上,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出发了。 从青龙镇出发,坐船横渡莱河,跨过月田乡,沿着山路进去五公里,就到了鹅岭沟的入口。鹅岭沟风景秀丽,峰峦叠嶂。由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森林植被丰厚,天然溶洞、奇石异草遍布,大理石、重晶石等矿产资源丰富。 入口处是“莱市鹅岭化工公司”的重晶石生产基地,为湖南省的主要重晶石矿区。公司占地规模50000平方米。从远处看,八个金属大字高高地耸立在厂房的大门上,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 著名的鹅岭温泉风景区,有“华南第一泉”的称号,位于重晶石加工厂东侧,距莱河半公里处。古人对温泉洗浴的推崇与青睐,有唐代诗人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描写杨贵妃出浴的诗为证,“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鹅岭温泉是典型的硫酸盐泉,水温常年恒定为38-39℃,水质清澈。风景区占地面积34亩,泉眼密布,日流量2000立方米,而且久旱不涸,久雨不滥。客房,浴室,露天游泳池,会议室,卡拉OK舞厅等一应俱全。每年冬季来这儿泡温泉的游客络绎不绝。 如果把鹅岭化工公司和鹅岭温泉风景区比作“Y”形上方的两个分枝,则月田乡属于下方的主茎。从鹅岭沟延伸过来的断头崖,将化工厂与温泉风景区之间截断,化工公司往北有一条上山的小路,直通鹅岭沟的深处。 车子到达鹅岭重晶石化工厂门口就停了下来。 化工厂与小路之间锁着一扇笨重的大铁门,叫唤了很久,门卫才懒洋洋地从厂区里走出来,却极力阻挠他们上山,理由是冬季是林场的封山防火季节,任何人都不能上山。周子玟说只是到上面看看风景,拍几张风景照,仍然得不到同意,最后,只好亮明她是周子强的妹妹这一身份,门卫才让他们上了山。 从山脚到半山腰,路并不难走。半山腰海拔大约六百米,仰首向北望去,鹅岭沟云雾缭绕,山峦叠嶂。东边岩壁裸露,山势陡峭;西边树木密集,森林片片。在寒冷气流的侵袭下,叶子像鸟一样一片片地飞走。死寂的树干上,只剩下呼呼轰响的北风。三人沿着右侧山边又小又窄的路,朝着鹅岭沟的山顶小心前行。 上山之前,周子玟仍然忘不了将自己打扮一番。合身的针织衫款的连衣裙,V字领和裙摆上的蕾丝既增加了性感也添加了一种温和的柔美。另外再搭配一件灰色的小外套,小外套上有金属的双排扣,一双平跟长靴,这一切使她妩媚与娇俏并存。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中,让人感觉到一丝春意。 毕素文走在最前,苏星星跟在最后,两人各背着一个塞满物品的大袋子。周子玟提着一个数码相机,走在两人的中间。苏星星很想在周子玟那一扭一扭的屁股上踢一脚,他恨周子玟加重了他和毕素文的负担,也恨她在毕素文面前卖弄风骚。姐姐尸骨未寒,她就开始争夺姐姐在毕素文心中的那份爱。 前行不远,发现了第一个T形山沟,根据周子玟从她叔叔那里打听出来的路线,沿左侧前行,会再一次遇到一个T形口,此时会看到第一道石梯。上了石梯之后,再沿着右侧的山沟走。 走不多远,只见一小型瀑布飞流直下,积水形成了一个浅潭。三人顺山沟而行,继续走了几十米发现不对,沿着一条小路绕到小瀑布的上方,才找到了第二个石梯。鹅岭沟实际上是一条幽深的山峪。越往深处走,景色越优美。走在狭窄的路上,有着与世隔绝的苍凉。抬头望去,四周的山峰挡住了视线,只有一片蔚蓝的天空悬在头顶。 毕素文第一次真正领略到了“井底之蛙”的滋味。 之后的道路只有一条,别无他路。下午一点左右,他们到达一片岩石堆旁,穿过山谷向外张望,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的山,像一只鹅矗立空中,引颈扬头,那就是鹅岭山。周子玟的体力消耗怠尽,脚步变得蜗牛一般缓慢,有好几次,差点摔倒了。当她身子快要歪倒的时候,总要尖叫一声。这样,毕素文就会及时伸出手拉她一把。苏星星跟在后面,心里很是窝火,觉得周子玟是在借机与毕素文亲近。所以,到了后来,周子玟一叫,他也不管周子玟愿不愿意,就上前握住周子玟的手,用力一拉。 “哎呀,痛死我了。”周子玟恼怒生气的时候,便是苏星星暗自开心的时候。在苏星星眼里,毕素文是属于他姐姐的,他不想看到周子玟去勾引毕素文。 走了一段路后,三人在一棵大树下清扫了一块小地方,坐下来一边休息喝水,一边吃些面包饼干类的食物充饥。 休息久了,剧烈运动产生的热量散尽,觉得有点冷了。对于前面的险该如何探,三人心中都没有数。他们都没来过这种地方,走下去会遇到什么情况谁都无法预料。进山的路线是周子玟描绘的概图,而这幅概图只是她从那个台湾叔叔的电话中听来的。她叔叔只告诉了她进山的路线,至于到了里面应当怎么走,她叔叔也不清楚。据周子玟说,她叔叔八十年代初来过一次,也是进到里面一无收获。 周子玟相信毕素文的这一举动是为了探险。依他家的经济情况,用不着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找宝藏,而使她神魂颠倒地跟进山来,完全是因为毕素文有一种吸引力,将她吸引了过来——毕素文身上有着一般男人身上所不具备的元素和探索未知的勇气。而苏星星则幻想着能发现一个宝藏,摇身一变哪怕能成为青龙镇的小富,冒一次险也值得了。至于毕素文,他其实只想弄清苏姗姗留下的那些符号的意义。就这样,三人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艰难地爬上了山。 休息了半小时后,三人决定继续向前走。走了十几分钟,突然发现来到一个“X”字路口。往左往右及往前都会走到尽头。尽头处的山岭十分陡峭,难以攀爬。因为怕走错,毕素文在走过的路上,用小刀在树干上留下记号。时间渐渐到了黄昏,光线越来越暗。毕素文打开手电筒,四处探寻出口,可是,再也无法找到继续前进的道路。 三人又疲又累,天更加黑了下来。周子玟整个人像垮了似的,步子越来越软弱无力,每走一小段路就要坐下来休息,大大影响了队伍行进的速度。苏星星敢怒不敢言,跟在后面拉长着脸,心里开始后悔来到这儿。 一天就要过去,三人依然在寻找着一条他们所希望的路口。最后,三人又折回到了“X”字交叉路口。 “瞎子洞到底在哪儿呢?”周子玟气喘吁吁地问道。 “这要问你呢?你不是来给我们当向导的吗?怎么问起我们来了?”苏星星没好气地回道。 “我看你才是十足的笨。要不是我在关键的地方指点一下,你现在还在半山腰上不知往哪里走呢。” “哼,进山之前,你告诉我们不就得了。这样跟着我们来,受这种活罪,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苏星星,闭起你的臭嘴。”周子玟说着,一脚踢将过去。苏星星闪身一躲,未曾料到脚被地上的枯树枝绊住,脚一歪,往一旁摔了下去。 苏星星摔下来滚到一棵大树下时,背部撞在裸露在外的老树根上,发出砰的一声。 “噢?这声音有些不对。”苏星星顺着树根,钻进一人深的荆丛,扒开地面上的杂草和枯叶,竟露出一块石板,使尽力气搬开石板,竟意外地发现下面有个极为隐秘的洞口。 “快来看呀,我找到山洞了。”苏星星大叫道。 苏星星顺着树根刨的时候就引起了毕素文的注意,所以当苏星星喊叫的时候,他已到达了洞口。这时,苏星星正探头往洞里看。 忽然洞内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黄色烟雾从洞底喷射而出。 “小心。”毕素文冲上前将苏星星推倒在一边,但他自己却由于用力过猛,跌进洞内。 烟雾很快消失了。苏星星取出手电筒朝洞内一望,里面一片漆黑,悄无声响。 2 “完了,毕哥哥完了。”苏星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叹道。 吓呆了的周子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慌了,道:“这下怎么办呢?” “哼,都怪你!” “毕大哥明明是因为救你才摔下去的,没想到你反过来咬我一口。”周子玟气恼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举起来就向苏星星的头上劈去。 苏星星闪身一躲。 “你还不快点下去救人!”周子玟跺着脚叫道。 苏星星生气地把背袋甩在地上,取出几根绳子在洞口边结了一张网,将四角固定在周围的大树、巨石上,安上升降装置,再把下降的绳子从网的中央伸到洞中,以保证下降时身体不与洞壁碰撞,然后在身上系了保护带,背上一个小型氧气筒,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一把长砍刀,躬身钻进网中。这些知识都是毕素文临出发前教给他的,如果遇到山洞,就用这种方法探险。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下去了。如果找不到毕素文,就这样回家,他肯定会被爸爸轰出家门。而且,周子玟一向瞧不起他,在这种时候,要是不表现一下自己,传出去这张脸也丢不起。 周子玟慢慢将苏星星放下去。夜已经全黑了下来,地面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四周只有嗖嗖的北风在吹,吹得树枝啪啪作响。周子玟浑身颤抖着,生怕旁边钻出一只怪物,将她活生生地吞了。 死一般的寂静加重了周子玟的恐惧,她不禁嘤嘤地哭了起来。许久许久,她感到绳子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这是苏星星发出的上升的信号。周子玟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拉了起来。当苏星星上到洞口时,周子玟只觉得两只胳膊快要断了。 “完了,我找遍了下面的山洞,全是白森森的尸骨,但就是找不到毕哥哥。”说罢,苏星星哭出声来。 “苏星星,不要哭了,你用几滴假惺惺的眼泪骗谁呢?”周子玟鄙夷地冷笑道。 “你说什么?”苏星星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 “我看你压根儿就没下到洞底去找。”周子玟回道,“要是你真的认真去找,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我真的没找到毕哥哥。”周子玟的怀疑让苏星星很是生气。 “毕大哥明明是从洞口掉下去的,难不成还能飞走了?” “子玟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赌咒发誓——” “得了,我可不想听你这些低级无趣的话。”周子玟打断道,“就是毕大哥摔死在洞底,你也应该见到他的尸体才对,难道你什么也没看到吗?” “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事实就是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苏星星涨红着脸辩解道,“我是一直下到洞底,又在洞内搜寻了一会儿的。你要知道在黑漆漆的洞内,踩着满地尸骨找人的感觉有多恐怖。要不是我怕回家挨我爸的骂,我早逃出山洞了。我的心到现在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不信,你摸摸看。”说着,苏星星就要解开胸前的衣服。 “苏星星,我服你了,别为了取得别人的信任就不顾自己的尊严,你好不好意思?” “你若不信,自己下去寻,好不好?”苏星星使出了最后一招。 果然,周子玟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下山吧!” 收拾好了东西,两人开始往山下走。可是,又累又饿,两人最终只能在山上过夜。由于周子玟的睡袋放在毕素文的袋子里,两人只有一个睡袋了。 “你睡吧,我不困。”苏星星说罢,从袋子里取出睡袋给了周子玟。 “我们轮流睡吧!”周子玟实在太困了,说完就钻进睡袋里睡了起来。半夜,周子玟的膀胱胀得难受,爬出来蹲在一边解了小便。扭头一看,只见黑暗中,苏星星蹲在那儿缩成了一团,身子冷得直发抖,不停地在嘴边哈着手指。她心里一动,走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苏星星,道:“来吧,我们一起睡睡袋。” “不不不。”苏星星还想说什么,被周子玟捂住了嘴巴,拖进睡袋。温暖柔软的身体靠着他,融化了他的心。一种从来没有的舒服感涌遍了全身,他再也不挣扎了。 周子玟很快进入了梦乡。她双手抱住苏星星的脖颈,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得那么安详,那么香甜,竟然发出轻微快意的鼾声。那对圆鼓鼓的,发育得像刚烘出来的面包似的乳房,顶在他的胸前,软软的、暖暖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宛如一阵阵袭过来的脉冲电流,引起苏星星体内阵阵颤栗。尽管隔着衣物,苏星星仍然能感觉得到周子玟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肉体,如同燃烧的火焰般能烧痛他的手指。 黑暗中,苏星星的脸红了,心跳加速了,像落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潮水快要把他淹没。苏星星做梦也没想到,之前那么讨厌的周子玟,此刻,她的体香,不,她的肉香,是如此的让人迷恋。 可怜的苏星星,此时体内像烧着了一股巨大的火焰,万分痛苦和难受。 他真想把周子玟一把搂进怀里,紧紧地——有几次他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周子玟的胸前,甚至滑到了她的裤带处,只要他稍稍拨弄一下,那裤带就会滑落……可是最终他放弃了继续的动作。夜,是那么黑,苏星星的心是那么乱。“我不能趁人之危”。苏星星想道。 于是,他将手伸进自已的裤裆,轻轻地摩挲着发烧的下身。大约十分钟后,有股液体从体内一跃而出,一种淋漓尽致的舒畅涌向全身。瞬间,苏星星平静了,那种不安的躁动奇迹般地消失了。之后,他带着满足的神情悄然入睡。 “起来,起来。”苏星星醒来时,太阳已蹿上山顶老高,周子玟正气呼呼地站在一旁,用脚狠狠地踢着他的屁股。 “疼死我了,你能不能轻点?小魔女。”苏星星摸了摸疼痛的部位,叫道。 “什么?你又叫我小魔女?”周子玟气恼得将睡袋一推,苏星星一骨碌从里面滚了出来,头撞在一块石头上,一丝鲜血立时流了出来。 “子玟姐姐,你能不能温柔一点?我们的关系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对我这样凶?” “谁和你有关系了?”周子玟气得七窍生烟,走过去用手指扯起苏星星的一只耳朵。 “我们睡都睡了——”苏星星从嘴里哼哼着说。 “住嘴,苏星星,不许你胡说。”周子玟松开手,大声吼道:“我昨晚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让你钻进来的。没想到你占了大便宜,还要胡说八道。我警告你,到了山下以后,只要你把我们昨晚的事说出去半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苏星星用手护住两只耳朵。 “出了此山,大路朝天,各走各边。从此,我们互不认识。” “子玟姐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明明青龙镇的人都知道我们认识,突然之间我和你又变成了互不认识的人,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家往歪处想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苏星星一句回一句的态度令周子玟甚是恼火。 “山上的事我不说就是,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我以前欠你的钱就一笔勾销了吧,毕竟一夜夫妻百……” 苏星星话音未落,周子玟一记耳光甩在他的脸上,“谁和你夫妻?” 苏星星捂着火辣辣的脸,哭丧着说:“少奶奶,你别折腾我了,你以后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还不行?” 其实,他心里乐开了花,这债,只怕她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了。 “哼,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苏星星拍了拍胸脯,“男子汉说话算数,决无戏言。” “如果毕大哥真的出了事,我们回去怎么办?”周子玟提出了苏星星也一直在想的问题。 “是呵,明明我们是三个人上山的,结果回来就少了一个人。”苏星星哭丧着脸,蹲在地上,“我怎么回去向爸爸妈妈交差呵?” “我们报警吧!”周子玟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等等,不能报警。”苏星星说道,“要是警察没找到尸体,说是我们杀了人,把尸体藏起来了怎么办?”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先下山躲一两天,如果毕大哥还活着,说不定会从山上的另一个地方出来。如果出了事,只能叫警察帮着去找了。” “好吧,到了山下以后,我先回青龙镇打听;你暂时待在月田乡,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两人商定后,这才慢慢地沿着原来上山的路往山下走。 3 毕素文掉下去的时候,如同掉入了黑暗的深渊。开始的一刹那,意识和思想都飞离了躯体,他宛如一具毫无生命的木头,一头栽了下去。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令人窒息的空气,立即使他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洞内危险!毕素文在心里绝望地呼喊着。 随后,他的屁股重重地撞在了洞壁上。这一撞,不但使他下落的方向发生了轻微的改变,同时也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他的手触到洞壁上一个不是非常坚硬的突出物,本能地一把紧紧地抓住,不让自己的身体继续往下掉。当他的脚靠着洞壁之后,墙壁被他当做一个用力的支点,使劲往上一蹬。可是,当他的大半个身子好不容易蹭上突出物时,不料这个突出物竟然是活动的,往另一个方向一翻,他整个人又头朝下栽了下去。 啪地一声,毕素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即,一阵清新的空气,挟带着深深的寒意飘进他的鼻孔。 像跌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毕素文毫发无损。当他意识到身下是一块草地后,便迅速站了起来。 野外,已经到了野外。毕素文心里一阵狂喜,这意味着他已经脱离了掉入洞底的危险。 之后,他解下身上的袋子,拿出手电筒,朝四周照了照,发现果然是在野外,这是个很小但又很深的山谷,四面都是很高很陡的山壁,无路通向外界。山谷内一些杯盘碗盏的碎片和烧过的木头竹片,仿佛在述说着当年人声鼎沸的景象。看来,这就是当年土匪留下的生活痕迹。 不知苏星星和周子玟他们现在怎么了样?会下到洞内找他吗?当他要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与他们取得联系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手机什么时候掉的,掉在了什么地方,他全然没有一点印象了。 毕素文用手电筒照亮他刚才摔落的洞口,发现这是石块和木块共同构筑的一个活动机关。木块不动时,刚好遮住了洞口。木块表面微微烧焦后涂上一层外观颜色和洞壁一样的泥浆,这样当木块挡住洞口时,外人根本发现不了洞壁上隐藏着一个洞口。山谷到洞口,有一条很窄很陡的石梯,落满了枯枝和腐烂的树叶。 无疑,这儿的山谷是当年土匪的栖身之处。后来,他们发生了什么呢?还有,他们真的有宝藏吗?山谷几乎没有隐蔽的地方,显然不适合藏宝。 怎么办?爬回去找苏星星他们吗?万一那木块将他翻入洞内怎么办呢?他想起刚才掉入洞内的时候冒烟的情景,再联想到有关土匪的传说,他可以断定土匪全部死在洞内的。 又累又饿又困,他极度需要休息,养精蓄锐以准备明天的活动。至于苏星星和周子玟两人,估计一时找不着他,也不会无休无止地找下去——爬了一天的山,早把他们累得散了架。他们也非常疲倦和劳累,同样需要休息。 想到这里,毕素文吃了一些东西,找到了一个平整的地方,钻进睡袋,开始睡觉。 第二天,天刚刚亮,毕素文就钻出睡袋。在白昼的光线下,山谷的概貌一目了然,此时可以看到,山谷实质上像是个V形的坑。 毕素文开始四处寻找,看有没有别的小路能从这个山谷走出去。 当所有的地方找遍之后,毕素文最后来到了一块大岩石的背后。离地面约1.5米高的岩石处有一个小小的缝隙。毕素文找来一块石头,然后踩在石头上爬进这个缝隙,挤过一米远后,发现右边是个一人身宽的小洞,左下角有块孤立的石头。毕素文感到石头与周围的岩石不是一个整体,用手一推,果然石头能移动。他将石头推开,眼前出现了一个直径近一米宽的洞口。 毕素文略略思考了一下,从袋内取出氧气筒背上,再拿出手电筒朝里面照射,发现有一条石头砌的台阶一路延伸到洞底。而台阶上及洞内,布满了零散的尸骨,遍地狼藉。头骨、锁骨、髋骨、肋骨等等。尸骨下布满了许许多多的炭黑粉末及多孔的木炭,以及不易腐烂的随身物品。当年洞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人死后被烧?又没有见到焦黑的尸骨。是被熏而死?为何又有许多炭末? 毕素文沿着尸骨走下去,每下去一步,他的心会惊悚一下。走了一段路,体内涌出的巨大恐惧渐渐淡了下去,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他数了数,整整三十二具头骨。这意味着三十二条生命曾在这里一起消失,那些生命肯定曾在这里挣扎过。经过久远的年代、空气、水气以及大自然界其他元素的侵袭,山洞里的痕迹已被抚平,让人无法想象在这种生活环境、狭小的空间里,那些人是如何度过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光的。 在洞内走了大约十多米,就到了尽头。毕素文的第一感觉就是山洞内不但潮气很重,而且很暖和,犹如开了空调一样令人舒适。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别的危险,且洞内有新鲜的空气进来,无疑为冬季绝佳的藏身之处。毕素文用手电筒照了照头顶上方,发现上方是个黑漆漆的山洞。手电筒的光照不到洞口,无法知道洞有多深。但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外援的力量,他无法走出这个山洞。根据他移动的距离,完全可以推算出,当初要不是洞壁上的突出物将他意外地翻到洞外,他掉落的地方必定是他现在所站立的位置。摔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即使不死也会重伤,还要面临着洞内的毒气和窒息般空气的侵袭,活着走出这个山洞的希望几乎为零。 毕素文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朝上面大喊道:“苏星星,周子玟。”可是,除了山洞的回音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喊了几句,觉得无济于事,便停了下来。他待了一会儿,感到害怕。万一氧气筒内的氧气用完,苏星星和周子玟又没及时发现他,他会面临无法继续待在洞内的困境。 洞内满地的尸骨,像无数只睁着眼睛的人头,让他内心生出新的恐惧。他小心地退出山洞,唯恐碰着了同类的骨头。忽然,他的脚踩空了,身子一跌,一只脚陷入一个狭小的洞口,卡在那儿动弹不得。他费尽力气拔出脚,用手电筒朝里一照,发现那种不好闻的气体正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而且夹杂着一股带有很大热量的水气。水气挡住了手电筒的光线,使得他无法看清小洞底下有什么。他明白了,之前的黄色烟雾就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气体中的成分很复杂,除了刺鼻的二氧化硫之外,还含有硫磺、水蒸气、一氧化碳、二氧化碳,这些混合着,形成了黄色的烟雾。 这种黄色烟雾恰恰是致命的。 现在,毕素文对传说中的土匪的死有了合理的解释:这山底下有股地热在活动,地底下的气体在地热作用下慢慢释放,贮存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一旦气体的压力超过周围环境所能承受的临界点,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释放出来。而那些土匪,其中有两个可能对其他土匪起了杀意,一个晚上把他们悄悄地封闭在洞内,本想用火烟熏死他们,但是奇迹发生了,洞底下产生的黄色烟雾帮了他们。 所谓活着逃出山洞的两个土匪,其实他们本来就是想杀死其他土匪的凶手。 如果确实是这种情况,令毕素文感兴趣的是,那两个土匪又是如何逃出山洞的呢? 4 毕素文走出山洞,退到原来进洞的起始位置,开始向右边较浅的小洞行进。右洞实际上是一条宽仅容一人行走但很高的狭长过道。在过道的尽头并排排着左右两个叉洞,右叉洞较浅,洞内有一些较小的竖形小洞,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几块呈正方形的石板,分别被安置在周围的四个角落,东面的石板上刻着一个不规则的五角星图案;西面的石板上刻着的像椭圆又像音符的图案,南面的图案呈纺锤形,北面的则很像一个骷髅头像。这些符号像是人为刻划又像是自然形成,一时很难辨认。如果是人为刻划,那么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呢?它是开启宝藏的指示图吗? 从右叉洞出来,拐进左叉洞后,洞口有一平地,下方挖了一个坑,增加了往下走的难度。爬过了这道坑,走几米,又是向下的一个较高的台阶。出了洞口,是一条在斜坡上铺出的仅容一人单行的窄道。这条窄道在春夏草木茂盛之时,会被覆盖,只有在草木凋枯的冬秋季节,才可勉强辨认着行走。窄道的上方是山顶,下方是很长且陡的斜坡,人如果滚下去,很难生还。这条路好像从山梁沿着斜向下的方向横过了一道山脊。 大约下行几百米之后,毕素文忽然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遮天盖地的茫茫大雾不知从何处涌出,神话般笼罩在山坡上。浓雾之中,一米之外的景象便无法看清。惊慌和恐惧使毕素文大汗淋漓,呼吸几乎停止。他停住脚步,生怕误走入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五六分钟过后,浓雾又奇迹般地消退了,顿时玉宇澄清,古木参天,箭竹婆娑。 毕素文怔在那儿,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接着,毕素文进入了一个二十多米的深洞,里面坍塌了,只剩下一部分洞口。洞外洞内可谓冰火两重天,地下不断向外冒着热气,进去以后得脱掉厚厚的棉衣,而洞口外面则很冷,北风吹得他不断发抖。不仅仅如此,周围近百来个类似的洞口,也存在同样的现象。最小的洞口居然只有拳头般大小,只要朝洞口上方呵出一口气,马上可以看到雾气蒸腾。 毕素文推测着,山谷底下除了地热之外还存在一条很深的地下河,地下河周围的地质含有丰富的碳酸盐和硫酸盐,裸露在外面或地质较浅的岩石在流水和空气中二氧化碳的长期作用下产生了溶于水的酸式盐,通过缝隙流入地下河。在地热的作用下,溶解在地下河里的酸式盐会释放出二氧化碳和三氧化硫。由于里面高压高温的还原环境,二氧化碳和三氧化硫进一步还原成低价的氧化物,比如一氧化碳或二氧化硫之类的气体。当到了一定的压力时,积聚在里面的气体就会释放出来。到了地表很浅的地方,由于空气的侵入,地下水里的部分低价碳或硫又被氧化成高价。这就是为什么鹅岭沟附近会有重晶石矿石和硫酸盐温泉形成的主要原因。 毕素文进一步推测着,地热的运动很可能像海水中的涨潮一样有其自身的规律,所以才有他刚才看到的奇异现象。当这种地热运动达到某种最大值时,会产生出巨大的热量,从洞口喷薄而出。由于外面的空气很冷,又恰好周围充满了饱和的水蒸气,就会产生上述大雾的现象。因此,毕素文断定,附近要么有大水库,要么有大河,而且离这儿不远了。 怀着这种希望,毕素文继续寻找着下山的路。只要一直往下走,就一定有可能走到水边。 毕素文循着一条非常危险的小路下滑,两边怪石嶙峋,气势迫人。头顶上的石壁欲合欲开,垂吊的钟乳石似乎随时会掉下来,令人心惊肉跳,不敢喘气。毕素文甚至连抬头向上望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顾低着头,拼命似的往前飞奔。但是路面的狭小、坎坷,限制了他奔跑的速度。不一会儿,他便走得满头大汗。大约十来分钟后,进入了一个石室,酷似戏台,浑然天成。毕素文坐下来,感到一种安全,舒适。透过石室上方的小孔,隐约可见到山下一条蜿蜒的河道。河岸美景连绵,宛若漓江山水之秀。 小憩之后,毕素文继续上路。不久,又从一堆乱石中穿过,进入一片竹林,看似荒芜的一片土地,遍地修竹丛生,间夹潺潺流动的小溪,十分幽静。过了竹林,便是如狼牙般交错的石笋,再往前走,是一处悬崖。到了这里,似乎无路可走了。 毕素文仔细一看,峭壁上生有许多手指头粗的青藤,彼此交错缠绕在一起。毕素文望一眼悬崖下的滔滔河水,心一横,抓住青藤,向崖下攀去。 这座悬崖虽然十分险峻,但岩壁上横生出不少突出的石笋,因而只需轻轻地抓住青藤,脚踏在石笋上,攀下来也并不费力。大约下行了十米的距离,岩壁上出现了一个狭长的洞口。长约一丈,宽有六尺,里面漆黑一团,深浅不知。 毕素文钻进洞内,用手电筒照亮石壁,几只褐色的壁虎迅速地逃开了。洞内较为干燥,地上没有生长潮湿的青苔,石道一直延伸进了黑暗之中。 越往里走,石洞里越潮热,地面上也湿滑起来,可以看见石壁上生有苔藓,大概是终日不见阳光,无法进行光合作用的关系,青苔呈灰白色。 一块秃顶似的石头出现在眼前,石头边的泥土上出现了好几个不同人的脚印。脚印杂乱无章,七扭八歪,显得非常零乱。看来,一定有人到过这洞内。毕素文心里一阵高兴,觉得走出山洞有望了。仔细观察地面时,毕素文发现有条明显的痕迹,像是重物被从地上拖过时留下的,一直到达前面一个有水的地方。出乎毕素文意料的是,水边居然有一个小竹排,用麻绳系着,拴在岸边的木桩上。竹排上有一根长长的竹蒿。解开麻绳,竹排就会随着急速流动的水旋转,向着一个洞口的方向移动。 当毕素文驾着竹排划出洞口时,才发觉洞口掩藏在上方悬崖垂下的密布的青藤之中,位置十分隐蔽。 毕素文抬头一看,对面的山像一座孤岛。 难道这就是鸟岛? 竹排在激流中前行。河水不是很深,透过清澈的水,甚至能够看清河底的卵石和水中飘曳的水草。不时划出的水波,打碎了水中的倒影。 竹排终于靠岸了。看到有游客走动时,毕素文才真正确信自己来到了鸟岛。 小路两旁的草、藤、低矮的灌木,纵横交错,把冬天的小岛盖得严严实实的。走在缀满绿意的小路上,几乎感觉不到冬日寒冷的气氛,偶尔从绿色中伸出几株枯黄的茅草,才让毕素文意识到冬天的存在。 鸟岛的形状、莱河河道的曲折迂回,还有鹅岭沟谜一样的路线,突然让毕素文对苏姗姗日记本的字母有了顿悟。难道那四个字母与地形有关?可是,这与苏姗姗的被害有没有关系呢?毕素文仍然不得而知。 毕素文心里惦记着苏星星和周子玟,无心观景,在附近找到一只船后,坐船到了济口镇,再乘车到达青龙镇时,天色已近黄昏。 正文 第五章代弟赎罪 1 “文婷小姐,我见了你弟弟。他现在很颓废,精神状态很不好,回答问题时也前言不搭后语,所说的话可信度很低。公安局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现场证人的证词也对他很不利。他否认杀人,但对尸体从何而来却回答不上来。更糟糕的是,凶器上有他的指纹。虽然没有人直接看到他杀人,可时间地点吻合,人证物证齐全,形成了证据链,估计你弟弟很快会被检察院提起公诉。另外,公安局对此案的侦查结果表明,你弟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存在犯罪动机。” “什么?”文婷一愣。 “有一次,苏姗姗和你弟弟一个要好的朋友吵了架,苏姗姗骂了他那个朋友,你弟弟帮着朋友说了苏姗姗几句,苏姗姗很不客气地当众回敬了你弟弟几句,说你弟弟不务正业,成天游手好闲。警方分析你弟弟可能心胸狭隘,认为苏姗姗侮辱了他的人格,便因此怀恨在心,一心伺机报复,终于找到机会,把她约了出来,然后骗到鸟岛,进而杀害了她。” “这是不可能,我弟弟绝不会那样做!”文婷哭道。 “文婷小姐,你别激动。今天叫你来,主要是和你商量如何走好下一步,如何朝着对你弟弟有利的一面走。侦查工作结束后,估计不久你弟弟就会接到起诉书。到那时,只要你弟弟的杀人罪名已成定论,再反驳将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为他做无罪辩护吗?”文婷一惊。 “除非你能提出新的证据证明他无罪,否则做无罪辩护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要做的是,在不违背司法条文的基础上,尽量将量刑降到最低。” “我弟弟会被判死刑吗?” “故意杀人是一项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一般会被判死刑。但有些情况,是可以判死缓的,比如杀人的人有轻微的精神病,杀人后自首且有立功表现的,未成年人杀人,不是一个人作案、有共同犯的。但这些情况都不适合你弟弟。”贺晓拈脸色严峻地说道,“现在,我们认为哪些情况会对他有利呢?认定一时情绪失控的激情杀人、认罪态度好、没有前科劣迹、积极赔偿民事。这样,在起诉时请求法院酌情予以从轻处罚,我们就会有一定的把握。但是,所有这些,最重要的前提是,你弟弟的认罪态度要好。鉴于目前你弟弟拒不认罪的情形来看,前景很不乐观。” 文婷明白了贺晓拈的话,于是当即说道:“这事我来办,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就让他暂时委屈一下。我马上写一封信,请你代转交给他。” 文婷从贺律师那儿要了纸和笔,写道:弟弟: 不管你将来如何,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我亲爱的弟弟。你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姐姐不知道,姐姐只知道你杀了人,目击证人、作案的时间和你在现场留下的证据,都使你无法洗脱杀人的嫌疑。现在的情形对你很不利,但是,困难再大,姐姐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救你出来。姐姐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你这个弟弟。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公安部门掌握了你杀人的证据,你就得认罪。在铁的事实面前,如果你拒不认罪,将会加重你的罪行。你还很年轻,没有犯罪前科,假若你有足够的诚意表示悔改,争取公安部门的宽大处理,你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有机会活着,哪怕判个死缓,姐姐就有希望救你。如果你丧失了最起码的活着的机会,姐姐的努力就会付诸流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一定得听姐的,嗯。 姐,文婷 文婷写完信后,搁在贺律师的桌上,默默地走出了莱东律师事务所。 弟弟被捕、父亲去世,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将文婷从身体到精神几乎彻底击垮了。犹如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行驶着的小船,突然之间被抛翻在急流中的旋涡里,她扑腾着、挣扎着,不但要摆脱旋涡,还要奋力游向海岸。如果此时有船只从她身边经过,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求救的双手。 回到月湄湾庄后,文婷站在门前仰望着自家的房子,眼神显得很悲伤。这栋房子是爸爸妈妈十多年来用汗水和心血打拼下来的家产,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两层楼结构,青砖红瓦,瓷砖地板,装修中档,在当地算不上首屈一指,但相对那些低矮平房,也足以夺目生辉。为了这个家,爸爸天天摇船,从年头到年尾,从此岸到彼岸,永不知疲倦;妈妈则天天到青龙镇摆小吃摊,煎油饼、炸油条、煮米糕。两人节衣缩食,用日积月累的钱,供弟弟读完了高中,供她读上了大学。然后燕子衔泥般的,一点一滴地建成了这栋楼房。只因弟弟不太喜欢劳作,拖累了家里的经济状况,不然妈妈早在青龙镇租铺面开店了。 想起这些,文婷的心不由得一阵绞痛。 “妈妈,我们把房子卖了吧!”文婷进屋后对妈妈说道。 “什么?”王锦芝吃了一惊。 “妈,为了救弟弟,我想了很久。与其等法院下达民事赔偿判决,倒不如我们先主动找山妹家积极赔偿。虽然我们不知道要赔多少钱,但这样做至少可以表示我们的诚意。如果我们态度好,山妹家能对我们有微小的原谅,弟弟就可能不会被判死刑。” “婷儿,妈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认为做得对,妈妈哪怕吃苦受罪,也不会说什么。妈妈和爸爸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俩过上好日子吗?扬儿落到这般地步,虽然有他的责任,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只是苦了你,婷儿。家里现在一贫如洗,你以后读大学怎么办呢?”王锦芝呜呜地哭了起来。 “妈妈,我想好了,我不读大学了。” “不行呵,女儿,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妈,没有了弟弟,我读大学有什么意义呢?等法院判决后,我就去打工,帮他还清民事赔偿款。读大学,无非是多学点知识,少学点知识又有什么关系呢?尽管弟弟有很多不对,但我不能失去他。都怪我参加高考、读大学时过分注意自己的前途,对弟弟没有足够的关心,才使他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婷儿,这不能怪你呀,是他命不好。”王锦芝抹了一下眼泪,“你对扬儿太好了。可是,他又太不争气。有个这么好的姐姐,真不知他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做妈妈的有什么好说的呢?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说着,王锦芝的流泪又哗哗地流了出来。 “妈,别哭,你一哭,我就心慌。你现在是我身后的支撑,面临这些困难,只有妈妈能帮我。我相信,我们家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的。你也要相信婷儿,一定会把这些事处理好。” “妈相信。”王锦芝一把抱住文婷,抽泣着尽量不哭出声来。 文婷决定在春节之后庭审之前把家里的新房子卖掉,这样可以让妈妈在房子里度过最后一个春节。在春节之前,她想去苏家大楼一次,代表弟弟,向苏姗姗的父母真诚忏悔,虽然这并不足以获得他们的宽容和谅解,但如果能安抚一下他们悲伤的情绪,减缓仇恨,为后面积极主动的民事赔偿起一个缓冲作用,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为了不引起旁人注目,文婷选择大年三十的傍晚,趁黄昏大家都在家里吃团圆饭的时候,来到了青龙镇。 2 此时的青龙镇十分热闹,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车子上、渡船上扎着招财进宝的红花。码头边、洗衣台、石板路,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围坐在摆满丰盛菜肴的桌子旁,端着酒,喝着茶,聊着一年来的困顿和疲惫,聊着对新一年的憧憬和期望;小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在路上追赶着、嬉闹着,神情是那么欢乐、那么开心。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的春节,一个顽皮的男孩,将一个点燃的爆竹丢在她的脚下,弟弟表现得非常勇敢,及时地将爆竹捡起,丢回了那男孩的脚边。那男孩吓人不成,自己反被吓得哇哇大叫。那时,不管她遇到什么危险,总会有弟弟挡在她的前面,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弟弟虽然比她小一岁,但是俨然像个大哥哥,时时刻刻护着她。 苏家大楼和文家一样,显得非常冷清,没有一丝往年过节的气氛,甚至连院内的电灯也没有拉亮。文婷在大门口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她不知苏姗姗的父母会对她怎样,也不知她这样的行动对挽救弟弟有没有效果,但为了弟弟,她豁出去了。 门打开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出来了,她就是苏姗姗的母亲刘玲英。刘玲英漠然地望着眼前神情悲伤的少女,痴呆的目光在她身上迟缓地挪移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她嘴里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文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不起,伯母,我代弟弟向你们请罪来了。” 从屋内闻声赶来的苏银潼走到门口,见文婷不停地磕着头,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爸爸是个老实人,你妈妈在青龙镇经常摆摊子,人也不错。可是,孩子,你这样做,就能挽回我女儿的生命吗?到底我女儿犯你弟弟什么了?她还那么年轻,就被他残忍地杀害了。” 刘玲英像从梦中醒过来一般似的,突然一把抓住文婷的头发,死命地将她的头往地上磕,“原来是你弟弟杀了我家山妹,天哪,你们赔我女儿来,赔我女儿来呵。我不要你赔罪,我只要我女儿,我只要她活着回来!” 文婷没有任何反抗,任凭刘玲英疯狂地发泄着。不一会儿,她头发披散开来,脑袋上有几处弄破了皮,流出的血沾满了她那张白净的脸。 “伯父伯母,我不想求得你们的谅解,我只希望在你们有生之年,让我做你们的女儿。我愿意代替苏姗姗,孝敬你们,服侍你们。”文婷在地上又连连磕了几下头。 “哼,你的嘴巴真会说,是不是想为你弟弟求情?”刘玲英不知是用尽力气了,还是不忍再对这个不作任何反抗的女孩子动手,放弃了撕扯,嘶着声音说道。 “不敢,我弟弟杀人,自然会受到法律的惩办。我只想代他向你们赎罪,向你们道歉,真诚地表示悔过,并不奢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文婷再一次将头磕在地上,“真的对不起。” “你弟弟怎么就那么狠心,要杀害我的女儿?你说呀!我女儿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不想看到你们家的人,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刘玲英捶胸顿足地嚎啕着,上前再次扯住文婷的头发,往前一拖,一绺头发扯脱了,散落在地上。她还觉得不解气,又用脚尖踢文婷的后背,狠狠地踢。 “爸,妈,我回来了。”远处传来毕素文的声音。刘玲英这才停止殴打,和苏银潼一起走了过去。 刘玲英拉着毕素文的手说道:“素文,你们出去这么久,害得我们一直在担心,饿了吧?快进屋吃年饭。” “星星呢?星星没回来吗?”毕素文感到不对,忙问道。 “怎么?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刘玲英吃惊地问道。 “我在这儿呢!”苏星星从不远处的阴影中跳了出来。原来,他下山和周子玟分了手后,刚踏入青龙镇,就看到了毕素文的身影,苏星星别提有多高兴了。要不然,如果毕素文没有回来,他还不知该如何跟爸爸妈妈说清楚这件事呢。 “周子玟呢?”毕素文问道。 “糟了,周子玟报警去了,我赶快给她回个电话。”说着,苏星星给周子玟打了个电话,然后他又转向毕素文说道:“她说等会儿过来。” “噢。这是谁?”毕素文这才注意到地上跪着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脸上布满了伤痕和血迹。 “那个凶手的姐姐,说是来给我们家道歉。这个道歉太大了吧,山妹的一条命因为道歉就会回来吗?”刘玲英余恨未消地说道。 文婷艰难地站起来,低着头,向苏银潼夫妇、苏星星还有毕素文一一行了鞠躬礼。 “请你们相信,如果法院判决民事赔偿后,我会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们。没有钱,我会去借。” “借不到呢?”苏星星问道。 “我会打欠条,我一定会还你们的。” “打欠条?”苏星星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会收你的欠条吗?” “赔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我不要钱,我只要我的女儿。”刘玲英大声喊道。 “对不起,事情发生了。我无法做到这一点,如果能用我的生命换回苏姗姗的话,就请你们把我的生命拿去吧。”文婷平静地站在那儿,像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我不但要把你弟弟判为死刑,也要你们家的人赔钱。”苏星星嚷嚷道。 “爸,妈,还有星星,我们进屋,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吃顿团圆饭。”毕素文开口了,他很同情文婷的处境,但他不敢流露出他的思想。 苏星星,苏银潼还有刘玲英这才进屋去了。 趁这当口,毕素文从身上拿出一叠百元钞票,塞在文婷的手里,道:“还你的,快回家吧!” 文婷从中抽出一张,将其余的默默地退给了毕素文,然后转身往渡口方向走去。 3 毕素文多给文婷一些钱,是觉得她的处境的确令人同情。那满脸的污血,零乱的头发,冒着令人瑟缩的寒风跪伏在地上的情景,好像不是她弟弟杀了人,而是她杀了人。对于一个花季少女,一个有着灿烂前景的医科大学生,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做到?本应在花丛中得到温馨与幸福的文婷,却因弟弟的犯罪被拖进了苦难无尽的泥沼。如果不是出于疼爱自己的弟弟,谁会愿意这样不顾尊严,任别人殴打和谩骂,甘愿受尽屈辱和白眼呢?这令他不能不动容。 目送文婷走了之后,毕素文正要进屋,忽然发现周子玟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样式及型号与他丢失的一样。 周子玟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将手机递给他,“毕大哥,给你。” “是我的吗?”毕素文疑惑地道。 周子玟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道:“你自己的手机认不出来吗?” 毕素文接过手机,问道:“你怎么捡到的?” “苏星星下到洞内找你的时候,我试图用手机拨打你的号码,结果发现在洞口边的草地里有手机响。我想,你掉进洞时,可能手机从你身上掉出来落到了洞外的草丛里。”周子玟顿了一顿,接着又说道:“刚才没打扰到你们吧?” 毕素文的脸唰地红了。他递钱给文婷的情景,周子玟一定看到了,如果这件事让苏姗姗的父母知道,一定会让他在苏家很难堪,毕竟他这样做的动机无法从口头上说清楚。万一被人误会成他对文婷产生了个人感情呢? “毕大哥,你怎么从鹅岭山逃出来的?经历一定很有趣,是吧?”周子玟含情脉脉地望着毕素文。 “嗯……”周子玟大胆火辣的目光让毕素文显得不自在,他觉得现在说这些话很不适宜,“我……” 这时,苏星星跑了出来。 “子玟姐姐,你还不回去和家里人吃年饭呵……”苏星星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马上在自己嘴上轻轻地掌了一下,“对不起,我是说你自己也应当庆祝一下。” 周子玟气恼地瞪了苏星星一眼,向毕素文摆了摆手,道:“我走了,毕大哥,有机会再聊。” 苏星星在周子玟后面做了一个恶心的姿势,心里骂道:“哼,做梦去吧!毕大哥、毕大哥,毕大哥是你叫的吗?” 毕素文进了苏家大楼,吃了年夜饭,独自回到房内,刚刚坐下,苏星星跑了进来。 “毕大哥,周子玟好像对你有兴趣,你可要提防她,她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狐狸精。” 毕素文对于苏星星的话未置可否地一笑,问道:“你提到吃年饭时,她的神情好像不太对?” “她一个人生活,没有家,去哪里吃年饭?” “什么?”毕素文吃了一惊。 “她妈妈在断头崖自杀,她爸爸失踪,她和哥哥老死不相往来。” “自杀?失踪?老死不相往来?” “嗯,她一家对外人来说是个谜。有人说,进了鹅岭沟没有出来的人,其实就是她爸爸。” 进鹅岭沟没有出来?毕素文心里想道,如果真是这样,山上应该多出一个人的尸骨才对,既然在山上没发现第33具头盖骨,就意味着有两种情况:第一,从山上活着走出来了;第二,死在了山上其他地方。第一种情况,似乎不太可能,活着出来应该回家才对;如属第二种情况,那么尸骨到底在哪儿呢?难道山上还有更隐蔽的地方吗? 越是谜一样的问题越能激发毕素文的兴趣,但由于今年博士毕业,还有许多问题等着他去处理,他的寒假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回广东和家人团聚两天就得马上返校;把导师交给他的课题任务完成后,还得马上准备他的博士生论文答辩;接下来就是找工作。原来打算毕业后到苏姗姗工作的城市随便找个单位,可苏姗姗的死让他一时没了主意。 湘南这边的事,只好等以后有时间再来解决。 初三一大早,毕素文带着苏星星,告别了依依不舍的苏银潼夫妇。他们在莱市东站刚刚下车,苏星星便指着横在车站出入口上方的一幅巨大的广告牌叫道:“毕哥哥,你看,小魔女会跳冰舞呢!” 毕素文开始一愣,当他看清招牌上写着“子玟冰舞会”时,才明白苏星星说的是怎么回事。 毕素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上火车还差三个小时。 “想看吗?”毕素文问苏星星。事实上,他也正想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周子玟。 苏星星本来有些讨厌周子玟,但一想到等火车的这段时间也很无聊,进冰舞会正好用来打发,于是点头答应了。 冰舞会在一个大型的滑冰场举行,里面的火爆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买票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苏星星立刻用电话联系到了周子玟,为他们弄到了两张梯形观众席位的关系票。 滑冰场是一个很长的椭圆形,分上下两层。上层为表演层,场上设置有许多形状不一的障碍物;下层为娱乐层,可同时容纳一千人在里面滑冰。楼层由透明材料制成,因而,站在滑冰场的任何位置都可以欣赏到滑冰者的姿势。周围布置了条形的观众席,并有充满活力的服务生溜着冰在其中穿梭,提供饮料或点心类的服务。 周子玟的打扮很特别,红色的短裙,黑色掐卡腰短衣,大腿及肚脐眼周围裸露的肌肤的尺寸恰到好处。头发扎成一束长长的马尾巴,从发梢往上,等距离分别绑着红黄蓝三种不同颜色的绸布,非常耀眼。脚踩四轮滑冰鞋,手上还套着两只小巧的三轮滑冰鞋。 周子玟以左脚跟顶住右脚内侧,成T字形站立,上身稍向前倾后飞速入场。很快,她那精湛的舞姿、娴熟的滑冰技巧,扣住了所有观众的心弦。在轻快曼妙的旋律下,周子玟时而前翻,时而后仰,时而金鸡独立,时而旋转,时而跳跃,时而倒立,时而蜻蜓点水般滑过种种障碍物。当她旋转身体时,身体成了高速旋转的陀螺,而甩在身后头发上的绸布,形成了极为美丽的三色同心圆。周子玟将各种各样惊险、复杂的技巧性动作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优美的弧线、轻盈的脚步、目不暇接的花样,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自她一入场,滑冰场内的欢呼声、口哨声,便一直持续不断。 周子玟的表演刚结束,下层早就等候在入场口的众人蜂拥而入,开始了规模巨大的滑冰狂欢活动。 苏星星拉着毕素文退出滑冰场,开始朝火车站方向走去。走到离火车站不远处的一条街道时,一位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对着毕素文问道:“请问,你是毕先生吗?” “你是谁?”毕素文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 “有位先生要找你。” “谁?” “喏,你看,”年轻人指着树底下站着的人影说道,“就是站在那儿的先生。” 毕素文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背对着他,正靠在路旁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视线盯着前方,离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 “这……”毕素文有点犹豫。 “毕先生,人家听说你是化学方面的博士,专程来请教你一个化学问题,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毕素文听到这么一说,便打消了心里的疑虑,走了过去。 毕素文走到那人面前,刚要说话,那人突然转过身来,用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布捂住了他的嘴,停在那儿的小车车门迅速打开,钻出三个彪形大汉,走过来团团围住毕素文,挟持着他走到车边,把他推进了车后座。紧跟着,关上了车窗。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毕素文的心乱作了一团。 4 毕素文说不出话,手脚刚要动,就被那些人死死地按住,接着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毕素文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尽量发出响动,引起路人的注意。可是只要他一用力挣扎,便招来一阵饱打。其中,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脸上,他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儿不动,任由他们摆布。 大约驶出了城区,坐在旁边的一个人阴沉着脸,将毕素文嘴里的布条扯掉,用略带着几分稚嫩的童音冷笑道:“毕先生,大年初三了,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个年,到处乱跑什么?” 他左边脸上有一道疤,十分刺目,毕素文飞快记起,这正是他刚来青龙镇时在客车上遇见的小偷。苏星星告诉过他,这个人叫王佐军。 “你们想干什么?”毕素文问道。 “干什么?”王佐军说罢,重重一脚踢向他的腿部。 毕素文感到钻心般的疼痛。 “你只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这个家伙可不认人。”王佐军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们究竟想要了解什么?” “你是怎么从鹅岭山到达鸟岛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如果有半句假话,就叫你脸上开花。” 毕素文一五一十地把他逃生的过程说了一遍,却把看到洞内32具尸骨这一段省掉没提。 “你去那里做什么?” “探险。” “探险?” “我女朋友生前说过好几次要到那地方拍风景,遭到了她父母的极力反对。我作为一个业余探险爱好者,听说有这样一个奇险的地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完成了我女朋友生前的一个愿望吧!” 王佐军还想说什么,一男一女骑着两辆摩托车疯速地越过了他们的车辆,拦在路中间。女的正是接到苏星星电话、闻讯赶来的周子玟,男的则是她雇请的滑冰场保安罗安成,有冷面杀手之称,被莱市黑道人物列为最不好惹的人物之一。 “罗安成,这小子与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插手不可吗?”小车停下后,王佐军走出驾驶室,双手叉腰,朝着罗安成吼道。 “他是周小姐的朋友。”罗安成阴沉着脸,冷冷地回道。 “既然是周小姐的朋友,那我们就退了。”王佐军说着就要上车。 “慢着。”罗安成走过去,一把抓住王佐军的衣领,道:“你刚才得罪了毕先生,毕先生还没开口说要你走,你先别急着走。” “罗安成,你想怎么样?” 王佐军的话还未落声,罗安成一脚飞来,踢中了王佐军左腿的膝盖。王佐军腿一弯,身子失去了平衡。紧接着,罗安成再补上一脚,踢在王佐军的右膝,王佐军双膝跪了下去。罗安成从身上抽出一把刀,架在他的鼻梁上,道:“叫你的兄弟快点放了毕先生。” 王佐军哪儿还敢做声?忙向车上做了个手势。车上的人立即给毕素文松了绑。 罗安成一脚将王佐军踢翻在地,道:“你大概记性不好吧?我以前交代过你,周小姐的朋友不要碰,难道你忘了?” 王佐军哭丧着脸道:“我哪知道毕先生是周小姐的朋友?” “滚!”罗安成手一挥,王佐军立即带着三个人驾着车掉头跑了。 这一次的遭遇让毕素文对鹅岭沟更加好奇了,那里面一定还藏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吧?这些人会如此对待他,肯定是想探听他在山上是否得到了什么情报。要是他提及看到了山洞内的尸体,不知今天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回来的时候,罗安成借口有事从另一个方向走了。毕素文只好坐上周子玟的摩托车,由周子玟载着他,开始往回走。 毕素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过了火车时间,看来只能等明天早上的火车了。 回到冰舞场后,周子玟叫来苏星星,一起在餐馆里吃了顿晚饭。晚饭吃完后,周子玟将他拉到一旁,悄悄地说道:“听着,我今晚要安排毕大哥睡我的房间。” “那我呢?” “给你安排住旅店。” “不成,”苏星星说道,“我也要睡你的房间。” “你凭什么睡我的房间?” “我们在一个睡袋……”苏星星看到周子玟的眼睛在喷火了,生怕挨揍,没敢再说下去。 “你是不是忘记你在山上所说的话了?” “没有。”苏星星赶紧说道,“我看得出,你对毕大哥有意思,今天发生的绑架事件,幕后的主使人一定是你。只可怜毕哥哥,被人骗了感情还不知道呢!” “苏星星,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八成是你脑瓜子里的哪根筋不对了。”周子玟拉起苏星星的左手,往他手里塞了两百块钱,道:“快去找你住的地方。” “嗯,好,就冲这封口费,我就当今天的事没看到。”苏星星拍拍手中的钞票,边说边离开了餐馆。其实,住一个晚上有五十就够了。 最后,周子玟带着毕素文回到了她的住房。 周子玟的房间,是属于她的独立世界。房间里的一切,时尚前卫,很是张扬,但却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房间里的灯光透着暧昧的色调,即使角落里的花盆艺术,也弥漫着女性的柔情暖意,空气中也浸透着一种女性芬芳的体香。 毕素文是第一个进入这个私密的个人空间的男性。 “你今晚睡这里吧!”周子玟说道。 “那你呢?” 周子玟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从桌上倒了两杯红葡萄酒,酒液在灯下泛着迷离的色彩。 “对不起,我不喝酒。”毕素文立即说道。 “你害怕了吗?”周子玟将一只酒杯端到了他面前,脸上泛着一种捉摸不定的色彩。 毕素文觉得有些头痛,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脚却像被钉在这儿了,一动也不能动。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朝醉酒万事休。”周子玟用手指弹了弹酒杯,指甲碰击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来,毕大哥,我敬你一杯。” 说着,周子玟将其中一杯酒一饮而尽。 毕素文脸红了,只好接过周子玟手中的另一只酒杯,学着周子玟的样子将酒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几杯酒落肚后,毕素文就有了醉意。周子玟会对他怎样,他再也不去想了。酒精诱发了他体内潜在的欲望,让他有种不安的冲动,甚至产生了某种非分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保持理智的头脑。虽然他表面竭力装出坐怀不乱的样子,然而,只要周子玟进一步挑逗,他很可能就会把握不住,跨越那道不应该跨越的界线。 周子玟一直坐在与他相距约一米距离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一些无聊的话题。尽管她穿着开放,时不时摆出一个诱人的姿势,可从她嘴里流露出来的语言却非常冰洁、纯净,始终没有轻浮、挑逗、暗示、引诱的成分。开放的外形与传统的谈吐,不可思议地在她身上得到了统一。 酒后,周子玟睡在隔壁的房间。毕素文不断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为刚才头脑中产生的愚蠢欲念而自责。 苏星星被她安排到哪儿去了呢?毕素文想道,周子玟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个谜一般的女人真令人头疼。 第二天,一切风平浪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周子玟亲自送他和苏星星上了火车站。 正文 第六章有惊无险 1 回到家,文婷和妈妈过了有生以来最冷清的一个春节,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十六,文婷立刻在村子里贴出了卖房子的启事。正月十九,村长过来了。村长家早就想建新房子,万事俱备,只待择日,当他得知文婷家卖房的原因之后,决定买下她家的房子。其实文婷也够幸运的了,村庄里的房子一般不好卖,有钱的早建了新房,没钱的人想买房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按照双方谈妥的价格,村长当即从银行取出来五万元现金给了文婷,文婷和妈妈搬到了低矮破旧的老房子里。旧屋外新近建起了一栋较高的建筑物,挡住了光线,屋里阴暗潮湿,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的霉味。没有电,只得买了一些蜡烛用于晚上照明。 不久,莱市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文扬杀人一案。 近百人的大法庭内座无虚席,很多人没有座位,只能站着。各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纷纷而来。审理还没有开始,法庭上却笼罩了异样的气氛。 控方是一个年轻的男检察官,刚毅、严肃的脸膛,与他身上威武耀眼的制服极为相称。公诉机关首先宣读起诉书。 “……经依法查明,×年×月×日中午十二半左右,被害人与被告租船一同前往济口镇的鸟岛赏鸟,回来的途中两人发生争执。争执之中,被告突然掏出船中工具箱中的扳手,趁被害人不备时击打其后脑,致被害人死亡。六点左右,被告意图弃船逃跑,因船夫陈爱才及时发现并向当地派出所报案,将其当场被捕。经法医鉴定:死者生前系被他人用钝器打击后脑致其失血过多引发死亡,扳手上留下的指纹与被告吻合。被告因高考两次落榜,平时表现出十分憎恨高考的极端情绪行为,言语之中时常流露出对大学生的不满和鄙视。被害人是在读大学生,案发前不久,在一起口角之争的纠纷中,曾当众指责被告不务正业,成天游手好闲。被害人的出言不逊,很可能触痛了被告脆弱的自尊心,因而使他怀恨在心。至于后来被害人为何愿意与被告一同前往鸟岛,本院推测被告很可能采用了某种欺骗的手段。在公安多次讯问中,被告的口供前后不一致,对杀人一事有时承认,有时又不承认。经精神病司法鉴定,被告精神正常。本院认为,被告人文扬因对被害人苏姗姗不满而起杀意,且在讯问阶段认罪态度不好,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适用死刑立即执行……” 随后,被告文扬的辩护人贺晓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慎用死刑、严格控制死刑立即执行的相关规定,请求法庭免于被告人死刑立即执行的处罚。 被害人家属的代理人,莱市大众律师事务所主任认为:本案中被告人蓄意杀害他人,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影响极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民心。在事实确凿的情况下,认罪态度恶劣,口供反复无常,表明被告无意真心悔罪。被告人为了泄愤,对造成苏姗姗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与和谐,应从严惩处! 他还说,被告虽然是一时冲动的不理智行为,但故意将被害人残暴杀害的犯罪行为对我国刑法所维护的社会关系所造成的损害程度却相当巨大,使被害人失去了最宝贵的年轻(23岁)的生命,被害人的双亲哀痛欲绝,身心备受摧残,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对于被告人这种灭绝人性的杀人行为,理应给予最严厉的惩罚。只有这样,才能告慰被害人的在天之灵,才能抚慰被害人家属心灵的创伤,才能更有效地保护公民的生命和健康权,才能在全社会广大民众中体现中国法律的权威性和不可亵渎性。 被告人文扬一直处于沉默状态,他几乎放弃了所有辩护权,对法官和律师的讯问,总是不置可否地点头或摇头。自被押着进入法庭后,他始终仰着头,望着法庭上面的天花板,双目呆滞。在庭审前,他指定了姐姐文婷为他的第二辩护人,他认为关键时刻,姐姐会为他说话。 果然,当所有的辩论完成后,法官询问文婷有什么要作补充辩护时,文婷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 在此之前,为了弟弟杀人的案子,文婷上网查遍了所有有关故意杀人罪的法律知识,通过对弟弟情况的分析,心里萌生出挽救弟弟的一线希望。庭审刚开始时,她对贺晓拈律师倾注了极大的希望,但越听越不明白,为什么他只在量刑上做不关痛痒的辩护请求,而最关键的地方却没有涉及。在这个时候,她再不出面为弟弟说几句话,只怕弟弟活着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了。 她首先向苏姗姗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并下跪请求原谅。刘玲英当即在旁听席上哭了起来。然后,文婷非常平静地向法庭提出了她的弟弟在量刑上请求考虑证据存疑。她说,虽然查明文扬有故意伤害苏姗姗,致苏姗姗死亡的事实,且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等证据充分,但被告口供前后不一,案发现场无目击证人,这些情况,在法律上属于证据存疑。既然案件存在证据存疑,在量刑上应留有余地,在符合重判证据不足,轻判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应不择重而择轻判处。请求法庭给被告准予无期徒刑。 辩论了近两个小时后,审判长宣布休庭,参加人员陆续离开了法庭。 继续开庭后,审判长宣读了判决书:为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障公民的人身权利和财产权利不受侵犯,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四十八条第二款、第五十七条第一款、第三十六条第一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一十九条之规定,判决如下:一、被告人文扬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二、被告人文扬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苏银潼丧葬费1500元、死亡补偿费200000元,共计赔偿人民币201500元。 上述赔偿款项,于本判决书生效后三个月内一次性付清。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书面上诉的,应当提交上诉状正本一份,副本一份。 一审宣判后,文扬没有上诉,检察院也没有提出抗诉。 听到法庭的宣布后,文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弟弟的命总算暂时保住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民事赔偿。 根据法律规定,她和妈妈两人完全可以不用赔偿。文扬是个十八周岁以上具有完全民事能力的责任人,所以赔偿金应该由他一人负担。可文扬被关押,又不存在实际财产,事实上处于履行不能的状态。如果她不赔偿,不但会激怒被害人的家属,而且文扬被释放后,仍然逃脱不了履行赔偿金的责任。 文婷决定先用卖房的钱还上一部分,然后和苏姗姗的父母商量,最好能达成一纸协议,余下的钱让她辍学打工慢慢还清。文婷走出法院大门时,弟弟的眼神仍然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痛苦、惊恐、绝望、期待,种种复杂的成分交织混合在一起。当看到弟弟被警察押着走进法庭的一刹那,她的心几乎要碎了。今后,弟弟将在监狱里度过漫长的岁月,不知何日才能重见自由的阳光?他还这么年轻,人生的路还这么长,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毁了一生吗? 文婷想着想着,两行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涌出了眼眶。 2 “文小姐。”一个带着磁性的男低声飘了过来,好听又温柔。 文婷回头一看,原来是周子强走了过来。她在法庭上看到了周子强,他也在旁听。看来他一直在关心她的事,文婷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感动。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周子强柔声问道。 “谢谢。”文婷说道,“贺晓拈律师是你请来的吧?” “举手之劳,无须挂齿。”周子强和文婷并肩而行,“我的公司由于贸易上的关系,经常有法律上的问题需要请教他,我知道你的情况后,就顺便向他提了一下。很遗憾,他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们已经帮了我不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这段时间你瘦了许多,当心别把身体累垮了。”周子强关心地问道,“为了你弟弟的事没少操心吧?” “这是做姐姐的责任。”文婷的眼睛里散发出淡淡的忧伤,“我不能看着弟弟被判死刑而不管。” “你真是一个好姐姐。”周子强夸了一句,然后问道:“为了还清民事赔偿,听说你把家里的新房子卖了?” 文婷没有说话。 “能还清吗?” “老实说,钱不够,还差十多万。”文婷回道。 “你打算怎么办?贷款还吗?” “我倒是很想贷款,只怕银行不愿意呢,我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向银行抵押。”文婷苦笑了一下,用手拢了拢头发,“我想好了,决定辍学打工。为了弟弟,我愿意放弃目前的学业。” “真是太可惜了,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吗?” “会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呢?”文婷脸上浮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事不可能指望别人能帮上什么……” “要是我愿意帮助你呢?” “你……”文婷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周子强会说出这种话。难道他对我有意思吗?不过,她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以他现有的地位和条件,根本用不着找一个杀人犯的姐姐。 “做为一个好姐姐的榜样,你已经深深地打动了我。”周子强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位极为要强的女孩子,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我说出这样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会让你因为接受我的帮助而对我产生一丝愧疚和某种感恩的心理。” “周经理的意思是……” “我替你还清这笔民事赔偿款,条件是你来我公司上班,以后每个月在你的薪水里扣除一定比例的工资,这样你就不会产生心理负担,也不会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参照贷款买房的标准,公司贷款给你还债,本金连同利息一起从你在公司每月的工资里扣除,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合同。怎么样?” “可是,我到你们公司能做什么呢?” “我办公室正好缺一名秘书,如果……”周子强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这事让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文婷回道。 “嗯,我等你回音。” 周子强走后,文婷久久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周子强救她、和歹徒英勇奋战的形象,此时一古脑儿地全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家遭受如此的剧变打击,要不是周子强在背后帮忙,她不知会比现在凄惨多少倍。 周子强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能拒绝吗? 可是,她的这一想法马上被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回头一看,一位打扮非常入时的少女走到了她跟前。 “文婷小姐,你真有本事。”少女以一种非常不友好的口气说道。 “你是谁?”文婷以同样的口气回敬少女。 “我是周子强的妹妹周子玟,知道了吗?”少女略略提高了嗓门。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文婷知道周子玟的身份后,虽然不明白周子玟的态度为何如此不友好,但说话的口气转为婉转而有礼貌。 “我告诉你,你不要与我哥哥亲近。我哥哥是被你可怜的样子蒙住了双眼,他是世上最善良的男人,最容易被女人的眼泪所欺骗。” “你在说什么呢?周子玟小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从刚才你看着我哥哥的那种依依不舍的样子,就知道你心中有什么想法。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想入非非,去打我哥哥的什么主意。” 周子玟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了文婷的心。 “谢谢你的指教,我知道我怎样做。”文婷回敬了一句,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周子玟的一番话令她心情糟透了,她一口气走到蔡伦广场,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时而,她脑海里出现了周子强温文尔雅的形象;时而,她耳边响起周子玟尖酸刻薄的话语。她原以为,只要答应了周子强的条件,这一切就……一个影子投射到了她的跟前。她抬起头一看,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高大中年人从她身旁走过,一头浓密粗硬的头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络腮胡须几乎遮盖了整个下巴,腮帮处的胡须又黑又密,看起来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之美。 过了大约不到五分钟,那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蔡伦雕像前仰望了很久,才慢腾腾地往广场外走。 刚刚走到文化路边,不知怎么的,中年男子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身上掉出的1200元现金也散落了一地。 文婷见势不妙,立即跑了过去,用她以前跟一位在中医学院读书的同学学习的急救点穴法对中年男子进行了抢救。在中年男子的病情稳定之后,文婷又将散落一地的钞票全部捡起来,整理好放回中年男子的包里。 中年男子逐渐苏醒过来了。为了确保中年男子不出其他意外,文婷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将中年男子送往莱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进行救治。 经检查,中年男子有高血压,伴有低血糖,突然晕倒是由于一时缺氧头晕而造成的。到了晚上7点多,中年人经过CT等检查,暂时没发现脑部有受伤的迹象,但需住院观察。 医生要联系中年男子的家属时,被他拒绝。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吗?”中年男子坐在病床上,看着文婷,眼神充满了和蔼可亲。 “做点好事算不了什么,不必留下姓名。”文婷回道,“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不过像你这种情况,以后外出一定要小心,最好是有人陪着,或者至少要让家人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外出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身上一向带着药,今天出门时不知怎么的忘了这件事。”中年男子带着感激对她说道,“今天要不是遇到你,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遇到谁都会这样。”文婷说道,“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多保重,我得回家了。” “等等。”中年男子从身上摸出一张看起来非常普通、毫不起眼的名片,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笔,龙飞凤舞般签了三个字:周金柱,然后递到她手里,道:“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按照上面的地址和电话找我。” 3 文婷把名片随意往口袋里一放,就直接坐车回了青龙镇。下车后,在农业银行取出卖房子所得的五万块钱,来到苏家大楼。 苏银潼不在,只有刘玲英一人在家。 “你来做什么?”刘玲英看着她,脸色很难看。 文婷小心翼翼地把五万块钱拿出来,递给刘玲英,道:“伯母,这是一部分民事赔偿,剩下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们。” “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女儿。我女儿死了,你弟弟别想活,我们要让你弟弟偿命!”说罢,刘玲英将她手中的钞票一巴掌打落在地,由于用力过猛,甩动时手腕上的一个手镯脱离了她的手臂,飞入了几米外小溪边的草丛里。刘玲英脸色大变,立即跑过去,探着身子去捡,不料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滚了下去,恰好被岸边的柳树挡住,才没掉进水里。但她身子已经动弹不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下去。而她的手镯,在她身子滚下来时被碰着了,已经落到了溪水中。 文婷立刻意识到,那一定是刘玲英生命中一件很宝贵的物品,其价值远远大于手镯本身,要不然她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捡。 “伯母,不要动。”文婷走过来喊道。 文婷找来一支长竹杆,让刘玲英抓住另一头,慢慢地把她拉了上来。 “伯母,您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文婷说罢,脱掉鞋袜,将裤脚卷起,跳入水中。溪水不是很深,水面刚好淹没膝盖。冬末春初的时节,气温只有三四度,在起初的一瞬间,文婷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刺骨的冷像暴雨梨花针一般向她飞射而来,万箭穿心,寒彻心脾。站在冰冷的溪水里,文婷直打哆嗦,手脚都泛出了红色。她真想落荒而逃,但一想到弟弟耷拉着脑袋站在法庭的样子,她便咬紧了牙关,忍着寒冷,用双手在水底下摸索着。 刘玲英只是屁股上的肌肉受到了外力的撞击,骨头和其他部位并没有受到损伤。她站在岸上,不知是感觉过意不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好几次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出来。 每当摸到一个硬的东西,文婷都要拿出水面看一下。就这样,反反复复摸索了十多分钟,终于摸出一件制做精美的首饰。看上去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手镯,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残旧的印记,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它高贵的形态。这手镯很像一条美丽优雅的蛇,而蛇的眼睛则是一块色泽异常漂亮的红色玉石,闪着一种自然温润的光泽。文婷的视线仿佛被吸住了一样,难以从镯子上移开。 “快上来!”刘玲英终于被文婷的行动所感动了,觉得苏姗姗的死不能怪罪在她身上,所以坚冰的心态开始慢慢融化。文婷在溪水底找她的首饰时,她已把地上的钞票一张张地捡好。 “是它吗?”文婷走上岸,将手镯递给刘玲英。 “是它是它。”刘玲英激动地一把紧紧地握住手镯,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它掉了。此时,她的脸色不再阴沉难看,而是充满了亲切与和善。 “快穿上鞋和袜子,别冻坏了。”刘玲英将地上的鞋和袜递了过去。 “伯母……”文婷穿好后,刚要说什么,后面的话被刘玲英打断了。 “孩子,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钱我收下,剩下的钱你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吧!”说完,刘玲英转身进了屋。 听到这句话,文婷心里感到一些欣慰,至少,刘玲英心里不再排斥她记恨她了。 离开苏家大楼,文婷在青龙镇买了两斤苹果、一袋炒花生、一包软糖,这些都是弟弟喜欢吃的东西。明天,她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看望弟弟,那地方没有阳光,没有鸟语,没有亲人的温馨,没有自由的空气。 文婷的心很沉重,也很难过,当天晚上,辗转难眠,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文婷背着行囊坐上从莱市出发、往北行驶的公共汽车。 坐在文婷前面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母亲,岁月的沧桑,深深地刻在了她佝偻的脊背,还有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她手里提着一个只有在乡下才能看见的竹篮,一条新毛巾覆盖其上。车很颠,她一直将篮子抱在怀里,即使这样,篮子里仍是不停地传出瓷碗碰撞的声音。热气从里面透过毛巾散发出来,在篮子的上空形成腾腾雾气。她告诉别人,今天是儿子的生日,她炖了一碗他想吃的乌鸡汤。 从老太太的身上,文婷强烈地感觉到了亲情的永恒和无价。这种亲情,可以穿越时空,可以跨过山岭,可以消融冷漠,可以温暖冰冻。 文婷不再惶惑,她知道该如何面对弟弟了。 下车后走不远,监狱高大的围墙就出现在眼前,院墙四角的岗楼上,警戒人员的枪刺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当文扬穿着囚服走进接待室,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文婷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面带苦楚,心疼地上下打量着日渐瘦削的文扬,许久许久,轻轻地叫道:“弟弟。” 文扬叫了声姐,声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 文婷从袋子里翻出纸巾,帮文扬揩净泪水,说道:“男子汉,不许哭!” 文扬用手指着头上缠的白布,哭着说:“姐姐,一切我都知道了,是贺律师告诉我的。爸爸不在了,我只能在狱中给爸戴孝,我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姐姐。” “扬扬,一切都过去了。你看,姐姐为你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文婷说罢,从袋子里倒出了带来的食物,从里面拿出一个她在路上削好的苹果,道:“吃吧,姐姐好久没看到扬扬吃东西了。” “姐姐,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突然,文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跪在地上,“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出去后,再也不敢不听姐姐的话了,也不会惹妈妈生气了。我不想坐牢,我要出去。” 文扬声嘶力竭的嚎叫,令文婷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姐姐相信你没杀人,但是,公安机关是依法办案的。” “姐姐,我该怎么办?”文扬扬起头,泪水溢满了脸。 “要帮你,我们得首先找出你无罪的证据。”文婷将文扬的手紧紧抓住,问道:“你告诉姐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榛子是朋友,他和我一样是高考落榜生,住在青龙镇。有一天,我俩在他家喝了点酒,正聊着天呢,他家来了另外两个朋友,一个叫做李佑春,还有一个比较胖,大家叫他左疤,他的真名我不知道。后来他们提议,大家一起玩扑克升级赌钱,赌数不大。开始我不愿意,榛子说,反正输不了几个钱。于是,我就答应和他们玩几圈。没想到我的手气很好,赢了一百多块钱。然后,他们把赌注提高,我的手气仍然不错,一口气赢了六百多块钱。后来他们说,到了年底,经常有派出所的警察在附近明访暗察抓赌钱的人,一旦被当场抓住,不但会搜光身上所有的钱,还会罚三五千块的钱。因此,大家觉得继续玩下去很不安全,于是商量着转移地方。”文扬哭丧着脸道,“我不该财迷心窍,答应和他们继续玩,要不然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4 文婷明白了,问道:“是谁提出要去鸟岛的?” “那几天天气很好,室外光线很足,气温也高,李佑春提出去鸟岛,大家一致同意了。我因为有了六百多块钱作资本,心想大不了把六百块钱输光给他们,所以我就答应了。那儿真是一个极为理想的赌场,日光和丽,坐在暖烘烘的草地上,舒服极了。没想到在那儿,我的手气很背,不但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了他们一千块。我当时脑袋里乱哄哄的,想到回去会挨爸爸妈妈的骂,不敢和他们立即回家。打了一张欠条后,他们三个人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傻傻地坐在那儿,后来感到有点困,趴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当我把船开回来时,没想到我就成了杀人犯。我根本不知道船上有具尸体。” “你在法庭上为什么不说出你到鸟岛的真正目的?” “我们几人之前约好,谁也不能说出到鸟岛赌钱的事,所以我不能说这事,不然就对不住朋友。”文扬哭丧着脸说,“还有,我的确是和苏姗姗一道去鸟岛的,这件事,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怎么会和她碰到一起了呢?” “我怎么知道呢?她拿着一架相机,什么话也没说就上了我租的船。我以为她去拍风景,再说我们以前也认识,既然是我租的船,多带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就让她上了船,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种事。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会帮你的,这个案子,姐姐会去查,至于什么时候能查清,姐姐心里也没数。不过,你要相信姐姐,姐姐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文婷以疼爱的目光看着文扬,“听着,弟弟,你要坚强,在牢里好好表现,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只有这样,姐姐才能帮助你。你要相信公安机关,相信法律,迟早有一天这件案子会得到澄清。你要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决心。但这件事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因此你要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 “姐,我今后都听你的。你告诉妈妈,让她好好保重身体,我以后绝不会再惹她生气了,我会争气的。” 文婷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指着挂在上面的银质甲虫问道:“扬扬,你这东西从哪儿来的呢?” 文扬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低下头,道:“搬家的时候,我无意中在一个活动的墙洞内发现的,觉得挺可爱,就偷偷拿来做钥匙链的装饰物用了。” “这难道是爸爸的东西吗?”文婷想起了妈妈曾经说过的话。爸爸临死之前,要找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东西呢?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一定是个对爸爸很重要的东西。如今爸爸不在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了。 “可是,如果是他的东西,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们提起过呢?” “扬扬,你想想看,爸爸把它藏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传家宝。” “难道爸爸以前在外边有过女人?” “不要瞎说,爸爸不是那种人。” 姐弟俩左思右想,也猜测不出它的重要性在哪儿。 探监回来之后,文婷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每每到了夜晚,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弟弟那双绝望般乞求的眼神。 如果弟弟说的是真的,就说明弟弟卷入了一件莫明其妙的杀人案件。 是谁害了弟弟呢?为什么要这样害弟弟呢?带着这些问题,文婷一个月来跑遍了月田乡和青龙镇,找到了那天在鸟岛和文扬赌牌的三个人,他们的说法很一致:进鸟岛的时候,他们看到过苏姗姗,榛子还和她打了招呼,但她没理睬,而且他们走的时候,岛上有其他人可以作证。为此,她特意亲自去济口镇调查过,结果进一步证实了三个牌友不具备构成陷害弟弟的条件。 接着,文婷查遍了与弟弟有过来往的每一个人,除了鸟岛那次欠了朋友一千块的赌债之外,没发现弟弟与任何人结下哪怕一点小小的仇怨,这个结果令她非常沮丧。 自从弟弟成了杀人犯,她就成了杀人犯的姐姐,妈妈成了杀人犯的妈妈,她和妈妈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每天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生活着,那滋味让人很难受。只要她和妈妈走出家门,一道道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言论,就会像阴暗的天气中从天而降的污水,一古脑儿地向她和妈妈身上浇来。可怜的妈妈憔悴了,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加虚弱,也不敢去青龙镇摆小吃摊。还好有她的陪伴和劝说,妈妈的精神才没有完全崩溃。 原来对弟弟的承诺,现在看起来兑现的时间遥遥无期。要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证弟弟的清白,只能期待奇迹再现。 弟弟的冤屈得不到解决,民事赔偿得继续进行。 文婷决定到滨海去打工。她有个表姐,和丈夫在滨海开了一家湘菜馆,如果能在餐馆学到一技之长,等赚到足够的钱,回家乡在莱市开家小店,既可以照顾妈妈,也可随时探望弟弟。 文婷告别了妈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坐火车来到了滨海市。到达车站时,天刚刚亮,这儿的气温,比青龙镇要暖和得多,尽管外面还下着毛毛细雨。 滨海是终点站,火车站外的广场宽阔得一望无际,由于坐火车的人较少,所以广场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与广场宏伟的气势很不相称。广场周围种植着一些热带植物,广场栏杆外的停车处并排停着几十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立在出站口两旁,笑脸招呼着出来的乘客,想拉乘客坐上他们的小车。 文婷觉得身上有些热,就脱下羊毛衫外套,折成两层放在袋子里。然后背起背袋,站在小商店的面前,望了望广场上的积水,回转身走进了一家面店。 她有两餐没吃东西了。 食物的香气触着了嗅觉,她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费了很长时间,才从口袋里摸索出五块钱的零钞。当她问清一碗面条的价格是十块钱时,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握着钱的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文婷从面店走了出来,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雨,一时愁容满脸。 “文婷。”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文婷回头一看,毕素文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站在自己后面。 原来,毕素文跟导师到广东参加一次学术会议,会议完毕后,准备坐火车回家看望父母,了解一下苏星星的情况,顺便到滨海大学应聘教师。一出站,他就看到了文婷。 当他把买好的面条放到文婷的手里时,文婷吃了一惊。 “趁热吃吧!”毕素文说道。 文婷是真的饿了,望了望毕素文,什么也没说,捧起碗,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起来。 “来,喝水。”文婷吃完面条,毕素文又及时递来一瓶矿泉水。 面对热情的毕素文,文婷仍然没说话,接过瓶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从身上摸出十二块钱,塞在毕素文的手里。 “这……”毕素文刚想推辞,文婷转身走了。 “文婷。”毕素文在后面叫道,可是,文婷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的叫声而停住。面对她毅然的离去,毕素文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正文 第七章蛆虫风波 1 还了毕素文的钱后,文婷身上只剩下两块钱的硬币,刚好只够坐一次公交车的车费。 为了凑够到滨海的路费,她把手机卖了,把自己那些比较时尚的漂亮衣服也卖了。现在,对她来说,每一分钱都非常重要。 照着表姐提供的路线,两个小时之后,文婷找到了餐馆。餐馆开在滨海大学医学院的对门,顾客多为医学院的学生和老师,三十多个平方的铺面,生意十分兴隆。 餐馆里正好缺一个洗碗工,就这样,文婷成了餐馆的临时冼碗工。 厨房的卫生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洗碗池一共有两个,右边池子里是放了洗洁精的水,从早到晚一个轮回,经常洗到一半就漂了厚厚一层油花,变得又酸又臭,难闻的味道令文婷作呕,但中途仍不能更换新鲜的自来水和洗洁精。表姐说,因为来这儿消费的顾客多为学生,饭菜价格不能定得太高,所以利润也薄,如果再不注意节约成本,饭馆随时会面临倒闭的危险。 左边水池的水龙头一直处于打开状态。洗的时候,先把脏碗在右边池里用布抹一下,过程充其量就是一秒,然后再把脏碗漂在左边的清水池冲大约三十秒。等清水池里的碗差不多堆满了,就得一个个沥干水分,搬到放碗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上桌了。 第一次洗碗的时候,文婷先用抹布将每个碗擦三遍,再放入清水池漂洗,直到碗壁没有一丝污渍。表姐看到之后,马上跑过来,说:“喂,你不要这样。不用洗那么多遍,这样洗碗的速度太慢,客人等得太久会生气,这样会影响餐店的生意。” “可是,碗里还有油渍呀!”文婷望着碗壁上的油花,油花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了五彩的光色。 “你别管啦,出外打工就得听老板的。”表姐说话的口气不仅不容辩驳,而且显得很专横,脸色也不好看。 文婷的工作除了洗碗之外,到了客人高峰期,还得冲到前线做服务生。餐馆生意不错,所以客人们吃完后的碗碟都得马上去洗。 晚上住在表姐给安排的一个狭小的出租房里。表姐有架袖珍收音机,她来之后,就送给了她。这样,每天晚上听听时事新闻,听听有关日常生活中饮食和保健方面的节目,心情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文婷一改以往大学生的娇媚百态,完全褪回到高考之前农村少女的憨厚形象。一条陈旧的牛仔裤,一件半旧的短袖花衣,像在二手市场讨价还价得来的货品,几乎天天穿在身上。她每天早起晚睡,忙碌不停,只要她一有空,表姐就会安排活给她做,使得她当初来这学厨艺的愿望落空。日复一日,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干着活,其辛酸和劳苦,大概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表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小气,刻薄。 更为烦恼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晚上打烊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表姐夫那双滴溜溜的眼睛老是盯着她的胸脯看。 不知不觉就这样干了一个月。 一天,文婷照例在洗碗池旁工作,当她用托盘端起洗好的十个碗,朝着碗柜走去时,慌乱之中跌了一跤。一记清脆的响声,十只碗全部掉在地上,碎片散落了一地。 “我来帮你。” 表姐夫从灶台边跑了过来,蹲下身子时顺便在她手上摸了一把,接着装模作样地帮着她收拾地上的碎片,还时不时地用手故意蹭一下文婷的手背。 为了表姐,文婷只好忍耐着。可是,这一切却被听到响声后走过来的表姐看到了。 “怎么回事?”表姐一把将文婷的头发扯了起来,声音非常不满。 “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碎的。”文婷小声地回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想勾引我老公。”表姐说着,啪的在她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文婷忍着痛,不让泪水流出来,继续捡地上的碎片。 “滚,给我滚出去。”表姐指着门外,咆哮着,像匹发怒的母狼。 文婷低着头,从后门走了出去,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流了出来。 文婷来到海滨长廊,坐在长条石椅上,失神地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海滨长廊,是一座宽17米、长约2公里呈港湾带状的海堤公园。海面上鱼帆片片,沿堤绿树扶疏,不同形状的可爱石雕,点缀其中。倚在海边的栏杆上,清凉的海风轻轻吹来,夹杂着腥咸的气息。长廊上,很多老年人或散步,或跳舞,或喝茶,或棋牌,过着一种悠然自得的生活。 文婷的心像一艘远离海岸,漫无目的的小船,在浪涛中扑击着,浮沉着。到处是茫茫的大海,找不到栖息的港湾。 文婷想哭,但最终没有流出眼泪来。世界,从来都是强者的世界,绝不会因为弱者的眼泪而施加同情。 “小姐,买报纸吗?”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份滨海都市报走了过来,“最后一份报纸了,帮帮忙吧!” 报纸上的一则招聘启事引起了她的注意,文婷什么也没说就买了下来。 一口爽饮品公司要在滨海建一个新厂,急需招聘大量的员工,企划部、销售部、开发部等各个部门都需要招人。可一看申请者应具备的条件,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专业不限)的要求,文婷不禁有些泄气。她刚想扔下报纸,后面一条细小字体的附加文字说明又促使她拿了起来。上面写着:如果你不适合以上条件,但有独特的方法证明自己能胜任以上的任一岗位,经公司面试通过后,也可破格录用。 报名的手续很简单,从一口爽饮品公司人力资源部领个表,按要求填好表格中的内容,再寄给公司就可以了。当然,也可以从网上下载表格。但公司对填表有要求,不得打印,必须手写。 文婷为公司的饮料瓶装外观,设计了一个非常有创意的草图:一个翻山越岭的青年,头戴浅黄色草帽,趴在鹅岭山下,俯着身子,双手握成勺状,从石缝涌出的山泉中,捧起一窝清亮清亮的泉水,仰头大喝。长途跋涉后的疲劳,酷暑烈日下的焦渴,仿佛在一口泉水之中化为无影无踪。最后,文婷加上标题:“好爽。” 带着这张草图,文婷走进招聘公司的厂区。刚进厂门十几米远,遇到一位高中的女同学刘丽人。刘丽人是一口爽饮品公司的经理,正准备去公司办公室上班。读高中时,长得很帅的班长喜欢文婷,而刘丽人却喜欢这个班长。为此,两人还闹过一些不愉快。 “文婷?”刘丽人望见走进厂区大门的文婷,不由一怔,走过来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2 “我来求职。”文婷朝衣着华丽的刘丽人看了一眼,再看一看自己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心里有些后悔,竟忘了在来之前为自己买一套好看的衣服。 刘丽人听说了文扬杀人的事,但没想到文婷会停学打工。以前,班长就是因为喜欢文婷,对她不理不睬,并且说了一些使她伤心的话,她一直觉得有口恶气堵在心里。 刘丽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文婷一番,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你不知道公司对学历有要求吗?” “嗯,我知道。我想能不能通过破格录用的方式进厂?” “是吗?你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刘丽人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 文婷把她的作品从提着的塑料袋中拿了出来。 刘丽人一把抢过去,迅速看了一遍,然后皱着眉头道:“就凭这小孩子画的东西,你也想进这个公司?”说罢,将设计图纸揉成团,顺手丢进了路旁的垃圾箱内。 “你为什么扔我的东西?”文婷把设计图从垃圾箱里捡出来,拍了拍上面沾的尘土,再把图纸放在一块平整的地方小心地打开,用手掌把皱褶抚平。可是当她刚折好要放入袋子内时,没想到刘丽人又走了过来,一把从她手上抢过图纸,再次抛到地上。 “你为什么和我过不去?”文婷气愤已极,上前扯住刘丽人。 刘丽人狠狠一推,文婷就摔倒在地。文婷爬起身,恼怒地又冲了上去,立时,两人扭打在一起。 “保安,把这个女人拖出去。”刘丽人对着远处的保安大叫道。 文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上来的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扯住双手,像拖一条狗般,将她扔到了大门外。 当文婷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时,一辆黑色的小车驶过来,停在了她面前。车子停下后,司机急忙打开后面的车门,座驾上下来一个眼光像鹰一般锐利的中年人,他正是曾晕倒在蔡伦广场上的周金柱。 “怎么回事?”周金柱走到文婷身边,询问保安。 “她由于学历不够,求职不成,就在厂内闹事,刘经理让我们推她出来的。”一位保安点头哈腰地解释道。 “嗯,知道了。”周金柱挥了挥手。 待两位保安走开后,周金柱将文婷扶着站起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文婷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想到哪个部门求职?” “我……可以进这家公司吗?”文婷有些疑惑了。 “当然可以,你说吧。” “其实我对饮料并不是很懂,只想要找一份工作而已。”文婷低声说道。 “听说你弟弟因为杀了人欠了别人十多万民事赔偿,是吗?”周金柱换了一种口气问道,脸色显得有些神秘。 “可这与我到公司应聘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关系。”周金柱继续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弟弟的民事赔偿我可以帮你还清。” “还清?”文婷简直不敢相信周金柱会说出这句话。 “没错。” “可是,你不先告诉我让我做什么事,我怎么能胡乱答应呢?” “第一,不会教你杀人行凶,第二,不会让你出卖尊严。”周金柱说道,“这件事我不宜出面,才想到委托一个比较信任的人去做。我是从生意人的角度和你谈交易,你可以等考虑清楚后再回答我。” 如果答应周金柱这个条件,无疑,弟弟出狱时就不会有任何经济压力,思想负担也没有了。文婷想了一会,说道:“好的。” “不过,我得继续观察你一段时间,直到你完全取得我的信任为止。在我交给你具体任务之前,你在销售部上班吧!”周金柱道,“你要记住,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说完,他坐上车进了厂区。 文婷进厂后才知道,这家公司是毕素文的妹妹毕素芸和周金柱合股的企业。刘丽人开拓市场有些手段,颇得周金柱的赏识,于是周金柱将坐落在滨海市的一口爽分公司(又叫东滨饮品公司),交由刘丽人负责。毕素芸虽为副经理,但只负责销售部,在公司拥有的权限非常少。由于东滨饮品公司刚成立不久,生产线正在建设之中,销售部目前没正式对外招人。现有的销售工作,主要任务是从母公司调来饮品,再分发到各个地方的大商场和批发商。但母公司的饮品目前在粤东地区市场所占的份额不大,所以毕素芸的主要任务是拓展粤东的市场。 文婷工作的范围,则主要是根据网上或市场调查的大量资料和数据来分析公司饮品的口感度,如电解质成分种类及含量,果汁的配方比例,有无营养价值和某种医学保健功能,并做出对市场需求的分析和看法。 从大门进去不远,是东滨饮品公司环境优雅的花园式生产区。生产区的中间是洁净明亮的专用参观通道,由耐臭氧的彩钢板构建而成。透过通道两旁密封的玻璃窗口,一边可以看到现代化设备及制饮料的生产线,一边则可以看到无菌室内全自动清洗及灌装生产线。 一个月后,正值市领导打算前来视察新建好的生产线的日子。巨大的欢迎标语挂在公司大门的两旁,显得非常耀眼。 公司大门前有个圆形的花园,周围十多个水龙头喷着形态各异的水花,后来中间修了一座巨大的品牌宣传雕像。烈日下,一位年轻的男子,打着赤膊,头戴浅黄色草帽,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他仰起脖颈,双手握住底部朝天的饮料瓶,那如饥似渴的形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在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解困后的深深满足,一种找到久违后的幸福的激动。夸张的表情,加上浓重的笔触颜色的渲染,只要你的视线接触到这幅作品,你的心里就会被它震憾。这个塑像,是文婷当初来参加招工面试的瓶装外观设计图,现在却成了刘丽人在人前大肆宣扬的得意之作。这件事文婷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她想出来的东西,因为没有人看到她画过这样的作品。当初设计图纸被刘丽人丢了之后,她就被保安拖出了大门,再回来捡那幅作品时,已不见了踪影。她以为是厂区的人当做垃圾处理了,没想到,居然被刘丽人利用了。 进了大门,往左边的大道,通向五层高的公司办公大楼。一条红红的地毯,从很远的距离延伸到了自动化开关的玻璃大门前。 销售部在一楼最显眼的位置,走进玻璃大门,就可以看到“销售部”三个惹眼的大字。 市领导要来参观的那天早上,文婷刚从外面进来,老远就瞧见玻璃大门口围着了一堆人,这与以往的清静极不相称。人群中毕素芸正与刘丽人在争论着什么,刘丽人显得非常激动。 原来,为了欢迎今天前来参观的领导,昨天晚上,刘丽人让文婷在大门前换上新地毯。可是,当今天早上大家上班的时候,却发现了地毯下边有许多大蛆。这不仅仅涉及到厂内的环境卫生问题,更重要的是,一旦让前来参观的领导知道,把这事捅到了外边,将给公司的声誉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事关重大,员工很快把这事报告了刘丽人。 谁都不相信这一厘米长的蛆在一夜之间长出来的。毕素芸在极力为文婷作着辩解,但在刘丽人的指责之下,却难以解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地毯是你弄来的,你给大家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刘丽人双手叉着腰,气呼呼地责问着走过来的文婷。 “我不知道。我放了地毯之后,怎么会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呢?毕竟我不可能不睡觉守着它。” “噢?你的意思是我栽赃了你?”刘丽人气得脸都快要发紫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这明明是清洁工干的事,你为什么偏偏要吩咐我做呢?”文婷气愤地反问道。 自从她进公司以来,刘丽人总是吩咐她做这做那,把她当做一个佣人随时使唤,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毕素芸对她的重视,要不是想着弟弟的民事赔偿,她早就想拂袖而去。 3 毕素文的家位于广东省东南部的沿海城市,滨海市。滨海市可谓气候宜人,碧海蓝天,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一年四季阳光明媚,山青水绿。 毕素文博士毕业后到哪里工作,自然是家里人议论的中心话题。按父母的意思,当然希望他能回离家近点的广东;北京是他向往的城市,有机会在那儿拼搏也不错;出国也列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由于苏姗姗被害的疑团一直萦绕着他,让他心神不安,在没弄清真相之前,他找工作的意愿非常淡薄。 毕素文举棋不定的态度,得到了全家人的宽容和理解。大家都知道苏姗姗的事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和打击,所以有关他的毕业去向,大家不再提出这样那样的建议要求,由着他心情平静之后再行决定。 毕素文刚回到家,就接到妹妹毕素芸打来的电话,说她谈了一个湖南籍的男朋友,今天刚从湖南那边过来。她想请男朋友到湘西土家族人开的毛家湾酒店吃饭,届时要他一块参加。 毛家湾地处沃尔玛广场购物中心斜对面,两层楼,中等规模的酒店,里面布置优雅,用装饰漂亮的三合板隔开了许许多多的小区间。每个区间的席位数大小不等,可供顾客依据就餐人数多少自由选择。毕素文和同学以前吃过几次湘菜,给他印象最深的有三样菜:干锅脆皮豆腐,剁椒鱼头,酱板鸭。 毕素芸属于贤慧能干的女子,个子比较瘦小。她并不会刻意打扮自已,穿着非常随意。一大早毕素芸就和一位体形魁梧的青年男子坐在二楼的一个包间等着他。 通过妹妹的介绍,毕素文才知道,她的男朋友,叫王福平,在浙江大学读昆虫生物学博士,今年毕业,已联系好到滨海大学海洋生物研究所工作。玻璃与昆虫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为什么彼此陌生而相隔很远的两个人认识了呢?说起来有些奇怪,两人是从QQ上认识的。据说,王福平因为要到这边找工作,想向滨海大学的学生了解这边的情况。滨海大学的一个学生,也是毕素芸过去的一个同学,将QQ号转给了毕素芸,而QQ上面填着滨海大学一栏,毕素芸未能及时删掉,于是,王福平就把这个号加为好友。就这样,他们认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好像是谈了很久的老朋友。 由于毕素文和王福平同在杭州读博士,两人谈得甚是投机,自然聊起了彼此相关的专业和以后的求职问题。 “我导师去年申请了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课题,并为这个课题特地新开了一个专业,结果没招到一个博士生,害得我去年一年都在为他的课题打工。”王福平说道。 博士生和硕士生为自己的导师打工,这在高校很正常,毕素文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什么专业?”毕素文漫不经心地问道。 “法医昆虫学。” “什么是法医昆虫学?”毕素芸插进来问道。 “法医昆虫学主要研究并解决司法实践中与昆虫有关的问题。根据昆虫学知识,可以对尸体的死亡时间、死亡地点、死亡原因及其他事实真相进行分析判断。具体来说,就是不同的地域空间,一般都有其特定的蝇种,因此在尸体上出现的蛆虫也会因为抛尸地点的不同而有变化。另外,从产卵到变成蛆虫,其生长周期有一定的规律性。法医昆虫学就是基于这些来判断是否发生了移尸或推断尸体的死亡时间。” 王福平的话令毕素文马上想到了苏姗姗尸体上的蝇虫,心里不禁微微一动,于是问道:“化学专业的学生能从事法医昆虫学的工作吗?” “你想从事法医工作?”王福平有些惊讶。 “我想尝试。”毕素文回道。 毕素芸向王福平示意了一下眼色,意思是要他说服毕素文放弃这个想法。 王福平想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人生之路好比大海行舟,选择职业绝对是一件能完全改变你一生航向的事情,毕大哥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坦率地说,以世俗的目光,法医根本不是一个好职业。抛开尸体的血腥恶臭不提,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也远远不如医生,还居无定所,行无定时,甚至同行、家人都有可能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要做法医。只有非常非常热爱法医这一行的人,才能抛弃所有的不如意,从内心获得对自己工作的满足感。” “我明白你导师招不到博士生的原因了。昆虫与尸体都是令人讨厌的东西,女生一般会畏而远之,而男生选择了它,会担心学业无成反而造成自己狭窄的就业门路。” “对,搞这种科学研究需要具备富于自我牺牲的精神,需要具备敢于面对现实的勇气。” “可是,你扯这些与我刚才的问题有关吗?”毕素文问道。 “的确没有。”王福平歉意地笑了笑,“在凶杀案件中,被害者死亡时间(或死后间隔时间)的推断在刑事案件的侦破中有着重要意义。以往通常是根据尸体上昆虫的区系演替、形态变化及发育历期等。但这些指标有时难以真实地反映昆虫所处的生长发育阶段,如蝇类离食期幼虫的体长和形态变化均不明显,易造成推断误差。有人预测,昆虫生长发育过程中内在的有关生化物质组成一定与其含量呈某种规律的变化。若能揭示这种规律,即有望弥补以往推断指标的某些缺陷,这样也更易采用仪器进行规范地测定,减少人为误差。我国对这方面的研究起步较晚,现有的法医昆虫学研究大都建立在实验室水平,能用于刑事案件的技术微乎其微。而野外由于气候变化无常,影响因素众多,规律性更为复杂。因此,要将法医昆虫学的研究结果用于实际案件的侦破,困难不少。所以,不同学科的渗透和互补,能大大推动法医昆虫学的研究。据我所知,滨海大学有个著名的法医学教授想打破当前国内这种研究的现状,招化学专业的博士后进行与生化物质有联系的法医昆虫学研究。” “嗯,这些问题能不能饭后再谈?”毕素芸将筷子不满意地在锅内扒动了一下。刚才王福平的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增加她的好感,反而那些蝇,还有什么尸体,令她的胃内产生一阵轻微的痉挛,大大降低了她此时的食欲,本来非常美味可口的菜忽然间变了味似的,有点难以下咽。 毕素文和王福平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妹妹,不谈了,不谈了。”毕素文笑着对王福平举起酒杯,“来,喝酒,干杯。” 在王福平讲这些话的时候,毕素文心里已做了决定。他觉得这种具有挑战性的学科很适合他。 “哥,莫非你真的想从事这个?”毕素芸看着毕素文高兴的神情,心里猜着了七八分。 “嗯,我想试试。”毕素文说道,“关于这个决定,我希望能取得妹妹的支持。” “可是,就算我没意见,爸爸妈妈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我想,只要我以后能做出成绩,相信会得到他们的理解的。”毕素文问道,“对了,苏星星现在表现怎样?” “哥,你放心好啦。有我的调教,包管他走上正道。其实他不是很坏的人,身上有些坏毛病而已。贪小便宜、自私、不为别人着想等等,只要没有让它发芽成长的土壤,自然就会消失。” “我果然没看错人。”毕素文笑道,“把苏星星交给你,我真的很放心。” 4 联系博士后进站的事非常顺利。四月份与导师见面认识,五月初博业一毕业,毕素文就到了滨海大学医学院报到。 从事陌生领域的科研工作的确是个挑战。要在短期内做出像样的科研成果,这在许多科研工作同行来看,不可思议。但毕素文却因此显得兴奋。他在杭州读博士时所任的毕业论文内容,就是从一些昆虫的分泌物中提炼出对某种疾病有抑制作用的酶活性物质,经鉴定有效成分后,再在实验室里合成具有类似结构的物质。那时,他为此主修了两门课,动物生态学和普通昆虫学。这样使得他从事目前的科研有了一些基础。王福平来滨海大学上班后,成了他的义务顾问。每每遇到昆虫方面的问题需要请教,毕素文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毕素文在离医学院不远处选了一个不引人注意但非常安静的顶楼租了下来。楼下拐角处有个垃圾场,使得这儿的房子不但租金便宜而且几乎无人问津,但对毕素文来说,却是一个极为理想的地方。他把租来的房子隔成两间,一间是睡房,另一间做实验室。 研究分两步走,先在室内建立实验模型,从实验模型中取得系统的实验数据后,再归纳总结后建立相应的数学模型。因为室内受影响因素少,这样很容易找出实验规律。当实验研究成功后,便转移到户外进行实验研究。 实验内容非常枯燥,饲养嗜尸性蝇类昆虫,给以不同的动物尸体,观察昆虫在尸体上的变化,收集标本进行分析再记录数据。 经过六个月连续不停的研究,毕素文终于取得了第一个重大的科研突破。 通过检测昆虫所含重金属的含量来推断重金属中毒死亡后的尸体死亡时间是世界法医学上的难题。因为昆虫体内重金属的含量与中毒尸体内重金属的含量不具有相关性,只能定性说明,不能定量推断。毕素文根据重金属主要结合硫类蛋白质的特性,合成一种能结合含硫基团的有机物。该有机物与结合重金属的蛋白质产生特异结合后,能产生一定波长的荧光,从而可以用带荧光检测器的仪器定量检测。一举解决了国际法学界上的这一难题。 十月底,毕素文宣布了他的科研成果,也完成了他的博士后经历,成为滨海大学医学院有史以来出站最早的博士后。 毕素文留在了滨海大学医学院法医教研室工作,并在明星法医鉴定中心负责有关法医昆虫学的司法鉴定,正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尽管诸如其他毒理学、病理学、血溅分析及创伤弹道学等法医学科都演变成公认的法医工具,法医昆虫学却鲜有人问津。一门新的学科能不能被司法接受,除了必要的成熟方法之外,还得由实践来决定。鉴定的方法不但要能说服警方采用,而且结论的可信度要能经得起司法部门的质疑。如果能在昆虫方面为破案首开成功的先例,对法医昆虫学研究的推动,无疑意义巨大。 毕素文把第一个目标锁定在苏姗姗被害一案上。从司法公正的角度上来说,他希望案情的前因后果能有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降低案情中可能存在的疑点成分,能使司法的公正性更具权威。从个人角度来说,他也极希望在案件中发现苏姗姗的遇害可能存在着不为他所知的隐情。 不管能不能解开这个案情,他一定要努力去尝试。在科学上,没有不失败的成功,只有不成功的失败。 在实施他的计划之前,他得找文婷了解一下案发情况,文扬或多或少会透露一些信息给她。 毕素文走到一口爽公司大楼下面,文婷正和刘丽人争得面红耳赤。 “我是经理,你是员工,经理吩咐手下的员工做事有什么不对吗?再说,这事是清洁工做的没错,但今天是特殊情况,要你买地毯来铺好,是因为你做事细心,对工作有责任,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明白吗?” “难道地毯是我铺的,就成了我的错吗?”文婷毫不示弱地为自己辩护道。 “你知道我们公司是生产什么的吗?是生产饮料。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这件事,谁还敢买我们的饮料?商家还会订我们的货吗?你说你这样做,安的是什么心?”刘丽人大声质问道。 “我怎么会料到地毯下面有这种东西呢?” “谁知道你拿着地毯从外面进来时有没有故意藏着呢?”刘丽人冷笑道。 “我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呢?”文婷的说话声小了许多。在这件事上,她的理由如此苍白无力,因为她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从而无法让对方相信她没有做这种恶作剧的事。尽管这样,她仍然坚持她的清白,“我拿来地毯是干净的——” “哟哟哟,好像我冤枉你了?你成了受害者?”刘丽人高声打断着说,“现在出了这种事,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洗。”说罢文婷弯下腰,要卷起地毯。 “慢着。”刘丽人一脚踩住地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想怎样?”文婷回道。 “我要你走人,马上走人。”刘丽人指着文婷的鼻梁,“你要识相,最好自己滚出这个公司。我们公司用不起你这号人,留着你,别弄脏了我们公司。” “你怎么辱骂我都可以,要我走也行,不过,在我走之前,我希望公司把这事查清楚。” “你这是在威胁?要挟?告诉你,出现这种事,要留你,周董事长也没有办法,你闯的乱子太大了。除非他想亲眼看到这个公司如何倒闭。” “我提的条件并不过分,只想公司还我个清白而已。一个偌大的公司,对于要走的员工,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你还要狡辩?”刘丽人指着文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早就知道你对我不满,看我不顺眼。你想借机弄垮我,趁领导来视察时想出这种坏主意。告诉你,欺骗我没那么容易。” 一直站在那儿的毕素芸,这时开口说话了,“刘经理,戴帽子也得看天气。你是周董事长身边的人,文婷弄出这样的事就可以把你弄下来吗?你也不想想,如果真是她弄的,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看,倒是你想借机把文婷赶出这个公司。” “哼,这种事你以为她做不出来吗?”刘丽人冷笑道,“她弟弟是个杀人犯,她会好到哪儿去呢?你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袒护着她,偏向着她呢?本来我们公司不应该招这种人进来。出了这种事,你作为她的上司也负有责任。” 毕素芸感到有些难堪。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和文婷的关系极好,如果这种场合强行为文婷说话,会让人怀疑她有私心。尽管她相信文婷不是故意的。所以,毕素芸想了想,只好缄默不言了。 文婷的身子开始发抖,再也受不了这种无端的指责,捂着脸跑开了。随后,眼泪不停地流了出来。 刘丽人招呼身边的两位员工,要清理毛毯上的蛆虫。 “慢着。”毕素文走了过来,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找根小木棍将几条蛆虫扒到纸上,小心地包好,然后拿在手中。 “你要干什么?”刘丽人不解地问道。 “我对蛆虫产生了好奇。”毕素文神秘地一笑,拿着蛆虫回到了医学院。 毕素文将收集到的蛆虫先放在热水里洗了一下,然后放入70度的酒精里浸泡了一段时间,处死蛆虫后他打电话叫来王福平。两人经过与标本细致对照后,确认是当地一种丽蝇产下的蛆虫。对蛆虫的体长及形状进行分析之后,发现在这个发育阶段,正是丽蝇蛆停止进食,离开食物源经历蛹期的时候。 毕素文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正文 第八章宝藏传说 1 文婷回到出租房后,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思想上做着要不要离开一口爽公司的斗争。就这样走了,正中刘丽人的下怀;不走,即使这次风波平息,刘丽人以后还是会找机会给她穿小鞋。 权衡利弊后,文婷最终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收拾好床上的东西,塞进身旁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内。可是,当她打开衣柜时,又想起了周金柱,想起了她和他之间的那个约定。正当她犹豫时,毕素文跨进门来。 文婷住的地方很简陋,房子很旧,大约十来平米。墙壁四周都贴着花花绿绿的画报,使得房间看起来有点亮眼。 “你怎么进来的?”文婷吃了一惊。 “门不是打开的吗?”毕素文微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文婷问了一句,又低头忙碌着收拾物品。 “我妹妹告诉我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文婷仍然没有抬头。 “关于蛆虫的事,公司已查清了,与你无关。” 原来,苏星星因为文扬害死了苏姗姗,连带着对文婷一直怀恨在心。刘丽人利用这点,唆使苏星星从厂区外面拿进一只生了蛆的老鼠,放在二楼的一个空房间里,打算在领导参观工厂之前将死老鼠弄到大门前的地毯下,然后刘丽人派人来检查,用这个借口将文婷解雇。没想到,那晚蛆虫刚好到了成蛹期,要找一个化蛹的场所,于是一夜之间从老鼠尸体上转移到了地毯下(蛆怕光)。 听完毕素文的说明之后,文婷思忖了半晌,“这样也好,我走得也清白。” “不,你不能走。” “为什么?”文婷放下手里的东西,怔怔地望着毕素文,“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毕素芸需要你,她很想在饮料行业杀出她的一片天地。” “她太高看我了吧?像我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文婷,回不回公司这事由你决定,我不想为妹妹说太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你去任何一个新的地方,都得从头开始。如果有能和你同甘共苦,且志同道合的朋友和知己,至少对你将来的事业有益而无害,不是吗?” “我看你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你妹妹做说客吧?” “没错,我的确还有别的事找你。” 文婷把行李箱拉好,提在手上。 “文婷,你要到哪里去?” “你管不着。”文婷跨出房门。 毕素文从后面一把扯住她,“文婷,你听我说……” “你不要理我,我是杀人犯的姐姐……” “文婷你别这样,你弟弟杀了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弟弟不是杀人犯,他不是杀人犯,他说过他没有杀人!”文婷说完,丢下行李箱,扑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身子剧烈地抖动着,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痛。 “你说的我相信,可是别人会相信吗?法律讲究证据,你拿什么来说服别人相信你弟弟没杀人呢?” “我相信我弟弟说的,他就是没有杀人。他是我的弟弟,我最了解,我相信他不会对我撒谎。”文婷用拳头捶打着床板,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为什么要让我弟弟受那么多苦?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请你看着我。”毕素文抓着文婷的臂膀,将她的身子扭过来,朝向他,“你知道吗?我正是因为你弟弟的事才来找你的。” “因为我弟弟的事找我?”文婷止住了哭。 毕素文点了点头,“没错,我想查清事情的真相。从一开始,我就对此事发生的合理性产生了怀疑。” “可是,我查过,所有的证据对他都不利。” “你知道解剖那天我在苏姗姗的尸体上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了什么?” “一种蝇类产下的蛆虫。” “不可能,冬天怎么会有蝇呢?” “笼统地说冬天是不科学的,蝇类的生活与气温还有环境的潮湿度都有关,而且不同的蝇种的生活习性也不一样。”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如果能找出确凿的证据,你弟弟就有无罪释放的可能。” “真的吗?” “但是,得等些日子,我需要做详细的调查和实验,目前还没有具有足够说服力的实验数据。” “那么,我能帮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你帮,你安心为我妹妹弄好公司就行。我妹妹事业心太强了,她简直把这个公司当做生命。” 毕素文诚挚的态度,终于打动了文婷。 当她回到一口爽公司上班时,被周金柱一个电话叫到了办公室。 文婷进来之后,周金柱什么也没说,首先递给她一份莱市日报。 文婷在报纸上瞧了一眼之后,除了头版头条“缔结友好城市二十年,莱市岐阜共建乐鹅园”算是莱市的重大新闻之外,其他大多是转载的内容,或是对本地领导们歌功颂德的新闻,根本不值一看。 所谓乐鹅园,就是计划将鹅岭沟、鸟岛以及“华南第一泉”围成一个三角区,开发成集探险、赏鸟、泡泉为一体的国际旅游胜地。莱市政府早有此雄心,只因资金困顿,才使这一计划迟迟未能付诸行动。最能让游客心动的恐怕就是酝酿中的二大景点:在鹅岭山南岭的大峡谷打造国内独一无二的“死亡谷”,在北岭的秋云庄和大峡谷的上方建成一个太空探险电动飞船,在鹅岭沟山上通往鸟岛之间铺设一条“索魂道”。报道说,中日双方就共同投资达成共识,将于明年六月破土动工,第一期工程投资2000万元。与此同时,莱市届时将举行一次盛大的“鹅岭之夏”中日友好文化旅游节。 “周董事长,您是不是对旅游节感兴趣?”文婷揣摸着问道。 “来自全国各地的团体将被邀请在那儿举行野外活动,对一口爽公司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商业宣传时机。参与这次活动,不单是一次简单的产品促销活动,对扩大一口爽产品的知名度,提升品牌形象,有着无法估量的潜在意义,我怎能不重视呢?”周金柱朝对面的座位一指,示意文婷坐下来,“公司明年要到莱市搞一次大型的新产品推销会,我希望到那儿的各地游客都能喝到你们全新包装的新饮品。” “我会更加努力地为公司工作。”文婷想,周金柱找她来,一定不会只仅仅限于谈公司里的事。 “关于蛆虫这件事,我从毕素芸那儿得知了详细的事情经过。”周金柱像一位父亲,慈祥的眼光看着文婷,语气充满着亲切,“我代表公司向你表示道歉。” “谢谢周董的厚爱。”文婷接过周金柱递过来的热茶。周金柱诚恳的态度,让她觉得刘丽人的侮辱不再重要。 “关于刘丽人的情况我调查过了。”周金柱换用一种凝重的口气说道,“不仅仅蛆虫一事,公司门口边的塑像本是你的创意,也被她盗用。鉴于她的恶劣做法,董事会将对她做出降职处理,并向员工们发布了新的任命通知书,刘丽人的位置交给毕素芸,你接替毕素芸的位置。” “我?”文婷显得有些吃惊,“我恐怕不能胜任……” 周金柱摆了摆手,从抽屉的一个牛皮纸包内取出一张很旧、已经泛黄的相片。上面是两个中年人的合影,一个是国民党军人,另一个是农民,穿着只有解放前才有的那种旧棉袄。 2 “你知道相片上的人是谁吗?”周金柱指着相片中的人问。 文婷摇了摇头。 “穿着国民党军装的是我父亲,另一个是你爷爷文心田。” 爷爷?文婷自出生就没有见过爷爷是什么样子,今天是第一次看到照片,不免感到很吃惊,还有些怀疑。爸爸从来不谈爷爷的事,妈妈私下告诉过她,爷爷是土匪,作为土匪的儿子,爸爸在解放初期受尽了白眼和苦头。至于爷爷其他的事,妈妈也不太清楚,因为在妈妈嫁过来之前,爷爷就不在世了。今天,周金柱突然提到爷爷,还拿出了当年爷爷的照片,令她十分好奇。过了许久,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好像听说过,就是因为这张照片,爷爷才被当做与国民党特务有联系的反动派,‘三反五反’运动时被抓去批斗,被迫跪在碎玻璃片上。当时我爷爷始终不承认有罪,后来就跳河自杀了。加上爷爷手上也没有什么土地,所以我家的成分当时划到了贫农,分到了一些田地。” “你想了解这张照片的来历吗?” 文婷点了点头。 “这事还得从1944年的衡阳保卫战说起。”周金柱的语调变得沉重而迟缓,“衡阳保卫战失败后,我父亲奉莱县县长的命令,去说服驻扎在鹅岭沟一带的土匪头子周云清参加游击队抗日,不要扰乱百姓。 周云清是鹅岭沟有名的土匪头子,带领手下的人,打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劫镖盗墓,绑有钱人的肉票,洗劫钱庄等。县里几次要捉拿他,均无果而归。此人身强力壮,学了些拳棍,在鹅岭沟方圆几十里到处收徒传艺,很有势力。他们不占山筑寨,也不竖旗称王,个个练得一身硬功,传说能飞檐走壁,来去无踪。这些人平时照常在地里干活,一有号令就马上集结,他的队伍不欺凌穷人,在鹅岭沟一带颇得人心,甚至许多年轻力壮的青年,自愿跟他上山当土匪。但周云清有条不成文的铁律,手下人数从不超过33人,必须个个武艺高强,不畏生死。 邻县一个个沦陷后,加强莱县抗日的力量显得非常迫切。县长从大局出发,不计前嫌,想劝降他们,组成一支保安大队。当时我父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奉命前去说服周云清的。 周云清虽然没有文化,但极重义气,说话算数。经过两天的考虑后,父亲找来了周云清的一个亲戚,也就是你的爷爷文心田,叫他帮忙一起劝说周云清。父亲由文心田带路,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在鹅岭山下的一个小旅店找到他。见到我父亲,周云清觉得非常意外。当他得知父亲是独自一人前来的,反而产生了一种敬佩。父亲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要他带领手下组成一支抗日游击队。结果他不买账,认为成了县长的手下会坏了他的名声。不管父亲和文心田怎么劝说,周云清始终不肯让步。最后,父亲气恼地抽出手枪往桌上一拍,决定捉拿周云清去见县长。” 说到这里,周金柱点燃了一枝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周云清虽然身强力壮,但毕竟没有受过专门训练,身法手法都不如父亲,在搏斗中很快便处于下风。于是,周云清跳出大门,向鹅岭沟处的山崖跑去。父亲提着枪向周云清追去。周云清跑到一个崖边,一跃跳下了五、六米高的山崖。父亲一横心,也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刚爬起来的周云清身上,两个人滚在了一起。父亲起身用左手抓住周云清的胳膊,右手用枪顶着他的脑袋,说你再跑我就打死你。周云清对死倒不在乎,但对父亲敢跳下山崖捉他表示敬意,他说,他愿听命于父亲,但不愿听命于县长。父亲为这事考虑了很久,为了抗日大局着想,便先答应了他的要求,准备回到县城再作打算。 在父亲去找他之前,周云清及手下正在召开一年一度的欢庆宴会,得到县长会派部队过来围攻的假情报,便将三十多个手下都撤到了鹅岭沟一个非常隐密的地方。当周云清带着父亲到了那里,才知道在自己下山时,山上发生了一场大灾难,32个土匪全部死在了里面。望着洞内全是兄弟们的尸体,周云清当场嚎啕大哭。但随后周云清清点尸体时,却发现少了一具。” 说着,周金柱点燃了一支香烟,那凝思的神情,思维仿佛回去了那久远的年代。 文婷现在明白爸爸为什么不愿意谈论爷爷过去的事了,原来爷爷与土匪头子有亲戚关系。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让人知道并非好事。 “后来呢?”文婷最关心爷爷的照片是怎么来的。 “在父亲和周云清下山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一个蒙面人的袭击。周云清中了一枪,生命危在旦夕,父亲的腿部也受了伤。父亲要背着周云清一起逃命,周云清执意不肯。据周云清的推测,袭击他们的,应该是他的手下苏泽塘。因为宝物储藏点的两把钥匙由苏泽塘和他分别掌管,宝物藏在一个深洞内,门口上了一把需要他们两人同时到场才能开启的锁。而且到达藏宝地点,要绕一个很复杂的地形迷宫,他们怕记不住,就在外面的石头上刻了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符号。” 文婷从身上拿出一个银质甲虫状的物品,现在看起来确实像把钥匙,“∝”形状为钥匙孔,她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 “是这种吗?”文婷问道。 周金柱点了点头,“没错。” “可是,这么重要的物品,后来怎么会到了我爸爸手里呢?”文婷问道。 周金柱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周云清认为是苏泽塘趁他下山后,一时起了贪念,想一人独吞宝物。但是,苏泽塘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这是父亲后来一直十分纳闷的地方。 周云清要父亲逃命,并把他身上的藏宝钥匙解下来递给了父亲,说绝不能让那些黄金宝石落入苏泽塘手里,宁愿让父亲挖出来捐给抗日战友。之后,给父亲指明了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下山秘道,并说他弄到这种地步是罪有应得,然后拔枪自杀了。 鹅岭山脚下通往断头崖处有家小店,叫‘独此一家’。这家小店拦腰建在狭窄的小道上,上山的人必须得从小店的院子中穿过。小店形同一座城门,到了晚上就关闭,谁也无法通过。这家店名义上是让过路人投宿休息之用,实则为周云清一伙把关放哨。当时,跟父亲一起来的文心田,就在店内等候父亲。父亲因腿受伤走不动,加之连续赶路,身体非常疲劳,极需休息。文心田便把父亲藏进水缸里,叫他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能出来,他则坦然面对从山上下来的蒙面人,从而让父亲逃过一劫。” 3 “我明白了,你父亲后来把钥匙给了我爷爷,是吗?”文婷问道。 周金柱摇了摇头。 “不久县城沦陷,父亲带着他的家人随第十军的官兵到了重庆。因为这一走,就不知以后是否还会有见面的日子,所以在临走之前,我父亲与你爷爷合了影。 直到大陆改革开放,我才踏上了大陆的土地。在我准备到大陆的前几天,父亲因病去世。我按照父亲的遗愿去找你爷爷,在统战部打听到你爷爷已不在人世了。听了父亲讲述鹅岭沟的故事之后,我曾暗暗下了决心,回到大陆之后,一定要上鹅岭沟看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奇地方。因此,我不顾危险,于八十年代初,踏上了上鹅岭沟的道路。当然,我并不是去寻宝。” “您是去寻找父辈的回忆?” “也可以这么说。”周金柱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磕打了一下烟灰,“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那一次,我见着了你的父亲,我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一起谈得非常开心。在离开莱市之前,我把珍藏了很久的土匪钥匙作为纪念品送给了你爸爸。你爸爸撑船摆渡,渡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也许能遇见另一片钥匙,也许还会再有奇迹出现。” “您成为周子玟的叔叔,是因为您父亲与周云清的关系吗?” “没错,周云清比我父亲大两岁,他是为了救我父亲而死。所以,父亲早把他当做兄弟了。我于八十年代开始在大陆投资办厂,从来没想到过要把生意做到多大。可一旦踏上了做生意的路,不进则退,就只好往前走。就这样,生意越做越大。周云清的儿子周碧岭很不幸,老婆自杀后,他丢下两个小孩,上了鹅岭沟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协助周子强在鹅岭沟下开了一个化工公司,算是为父亲的朋友尽点心意。” 没想到周子强的爷爷原来是个有名的土匪首领。文婷想道。 “您交给我的秘密任务不会与宝藏有关吧?” 在文婷看来,除了寻宝,周金柱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呢,居然有求于她这个普通平凡的女子? “不,事实上,由于工作繁忙,加之年纪较大,我已失去了对鹅岭沟宝藏探索的兴趣。” “哦?” 周金柱沉吟着,“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文婷以为听错了。 “没错,帮我找到一个叫林绚绚的女孩。这是一个非常特珠的任务,你必须单独行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周金柱说道,“调查所需费用,全部由我负担。” “有什么特征吗?”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是位二十四岁的少女。”周金柱脸上密布着哀伤的阴云,“唯一能找到林绚绚的方法,就是去找身上带着另一枚土匪钥匙的少女。跟这枚钥匙不同的是,那枚钥匙的正面是个‘日’字。”周金柱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周金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刚才明明说,另一把土匪钥匙被苏泽塘拿走了,多年来下落不明,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居然又知道钥匙在一个叫林绚绚的少女手里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另一枚钥匙下落的?” “的确如此。”文婷坦言道。 周金柱缓缓地说道:“二十五年前,化工公司还没有建立,温泉风景区也不存在,鹅岭山下一片荒凉,只有‘独此一家’孤零零地立在断头崖山上。为什么叫断头崖呢?不仅仅是因为那儿断崖比较多,而且也因为附近的村民吵架想不开,或者过去一些穷得生活不下去的人,都会到那个地方跳崖自尽。断头崖下有个山洞,叫怨鬼洞,过去是土匪的临时藏身之处,后来成了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所以,那个山洞是一般人不愿意接近的地方。我在八十年代初那次去鹅岭沟,从山上下来时,想到‘独此一家’休息,恰巧遇到了一位想自尽的姑娘,跳下山崖后昏迷在洞口上面的树枝上。我把她救活了过来。她醒后,执意不肯回家。我怕她再次寻死,守着她在洞内过了三天三夜,也做了她三天的思想工作。没想到的是,我居然爱上了她,和她发生了感情,最后把持不住自己,冲破了最后的道德底线。也许在她看来,她的生命反正是捡回来的,所以对我当时的冲动要求,没有丝毫的拒绝。当时,只要她稍做抵抗,我或许就不会做出那件令我终生忏悔的糊涂事了。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便许下了诺言——我会回大陆娶她。” 文婷渐渐有些明白了。 “这个诺言太大了。”周金柱用手抓着自己的头说,“临别时我叮嘱她在家安心等待,三年后我会来找她。可是,我这一去,由于父亲上司的施压,父亲逼我与他上司的女儿结了婚。那些年,我一直忘不了她,不知她过得怎样。我很想见她,又不敢去找她,因为我违背了之前的诺言。” “您找到她了吗?” “她曾告诉我她叫刘玲虹,我离开她之前,她说过,如果以后在断头崖下的冤鬼洞边发现一个坟墓,那一定是她的。”说到这里,周金柱竟然伤心地大哭起来,“我回大陆之后,到过那儿,发现了那座坟墓。第二年,我再去那座坟墓时,一个蒙面人给了我一封刘玲虹当年留下的书信。信中说,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其实,我在鹅岭山下建化工公司,一半是为了替父亲报答周子强爷爷的救命之恩,一半是为了想找到我们的女儿。遗憾的是,有关这方面的消息一直没有进展。” “林绚绚到哪儿去了,难道刘玲虹没在信中说明吗?” “有。”周金柱回道,“林绚绚被她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表姐抱走了。她表姐夫是一个在莱市驻军的士兵,是广东葫芦岛人,退伍后自然要回到葫芦岛。”周金柱流着泪道,“我只是想见绚绚一面,并不乞求她能对我这未曾尽过一天责任的父亲给予原谅,但我要为我的无知和冲动造成的后果忏悔。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选择在大陆投资的主要原因,因为亲情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我。” “可是,林绚绚身上怎么会有土匪钥匙呢?” “那钥匙是刘玲虹在林绚绚被抱走时给她做留念的。至于她为什么会有那把土匪的钥匙,我也一直想知道。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对于她的情况知道得很少。这种事更不好随意找人打听,毕竟因为这宝藏,已经死了三十二个人了。其中部分死者,也多少有些后代。那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想让它再生波折。而且,原来我身上的那片钥匙给了你父亲,我不好再去向你父亲索回。这就是我一直没有去找林绚绚的缘故。” 文婷明白了,以周金柱的财力,找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为何要她出面呢?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要打听清楚刘玲虹的身世,有关土匪钥匙的来历不就清楚了吗?”文婷问道。 “不是那么简单。”周金柱摇了摇头,“我怀疑刘玲虹是一个编造出来的姓名。” “这么说来,您打听过,没有找到叫刘玲虹的人?” 周金柱点了点头。 4 寻找林绚绚,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葫芦岛。但这一去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文婷不得而知。告别周金柱之后,文婷决定先回家看看妈妈,也顺便探望一下狱中的弟弟。 回到月湄庄时,文婷的心再次有种酸痛的感觉,作为杀人犯的家属,路上不时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文婷尽量显得神态自若,微笑着向相识的村民主动打招呼。 当她推开家门,走进破旧的房子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窗台上织着的蜘蛛网惊醒了文婷的记忆,妈妈早就不在这儿了。妈妈在电话里说过,她到鹅岭沟山脚下的化工公司去看大门,搬到那儿住了。 文婷锁上门,坐上车来到化工公司。在厂区的一个角落里,文婷找到了妈妈所住的房子,一个二十平米的单人宿舍。当她见到妈妈一拐一拐的腿时,大吃了一惊。 “妈,你怎么啦?” “不小心摔倒的。”王锦芝说,“多亏周子强人好,背我上了医院,给摔伤的部位拍了照,还派人照顾我。我好几次要打电许告诉你这件事,可他就是不让我说。他说,只要他在这里,就会照顾好我,让你放心在外面闯荡,不要对我牵挂太多。真是不知道哪辈子积了德,遇到这么好的小伙子……” 王锦芝絮絮叨叨的话在文婷耳边缠绵了好一阵,文婷始终没有说话,默默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东西,然后帮妈妈削了一个苹果。 “婷儿,你该考虑自已的婚姻大事了。” “妈,你在说什么呀?”文婷红着脸,她知道妈妈的言下之意,只是这种话由妈妈口里提出来,是那么不自然。 “妈脑子再糊涂,也不至于对摆在眼前的事实看不到,周经理要不是对你有意思……” “妈,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文婷想阻止妈妈继续这方面的话题。 “你想想看,你现在是杀人犯的姐姐。走在大街上,许多人躲你还来不及,别说有人主动来关心你,对你好……” “妈。”文婷想起周子玟曾对她说过的话,于是打断王锦芝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事有那么复杂吗?周经理喜欢你,这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的事实。像周经理这样的人,一表人才,又有钱又有地位,围在他身边转的女人会少吗?别说女大学生,就是女博士,他不一定还看得上呢。他能看上像你这样半成品的大学生,只能说是你的福气。” “妈,你越说越玄了。”文婷说着,走了出去。 她的心被妈妈的话打得好乱好乱。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了地面上,落在了匆匆赶路的行人身上,也落在文婷纷乱不已的心上。 文婷茫然走出厂区,在山脚下踽踽而行,任由细雨在脸上洒落。的确,她有些疲倦——人生中的疲倦。她多么渴望能有一只宽大的肩膀让她靠着,能有一个宽阔的胸让她倚着。她只想宁静地在人生的路上歇息一番。 漂渺孤鸿影,寂寞沙洲冷。人生如四季,苦乐常相依。在这带来丝丝寒冷的秋雨之中,文婷只觉得独自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文婷站住了,她忽然感到脸上没有了冰凉的雨水。一把雨伞不知何时撑在了她的头上,周子强那俊朗的脸,温暖的眼神,映入了她的眼帘。 文婷真想扑进那宽大的胸膛里,任由心头的泪水洒落。然而,仿佛有一双怀着敌意的大眼,在后面紧紧地盯着她、注意着她,她不由得心里打了一个冷战,克制住了自己。 “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妈妈的照顾。”文婷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把雨伞。 厂区有一个舞厅,既是职工休闲放松的去处,也是附近乡村年轻男女唯一的娱乐场所。 文婷走进了舞厅。自弟弟出事以来,她第一次想要来这种地方。是为了情感的宣泄,还是为了心灵的驰奔,她自己也不知道。 音乐响起来了,人群跳起来了。 文婷独自走向那双双对对翩翩起舞的舞池中央,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跳了起来。文婷的每一个细胞是一节舞韵,每一个动作是一条优美的弧线。高跟鞋蠹蠹敲击着地面,随着怡然自得的舞姿,和着节奏快意的拍子,文婷的身体在音乐中起伏、旋转,似风中杨柳,袅娜出一道道动人的风景。 文婷的心进入了一个陶醉的世界,一个淹没了自已的世界,身子腾空般,轻飘飘地向着一个缥缈的远方独自飞行,飞行。 文婷回到房间时,王锦芝正坐在床上暗自垂泪。 “妈,你怎么啦?”文婷单腿跪下去,帮妈妈揩净眼角的泪花。 “婷儿。”王锦芝抚摸着文婷红润的双颊,那对浅浅的迷人酒窝,曾让双亲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文扬一案,使家庭迅速破落衰败,她常常在梦中哭泣。周子强的主动帮助,让她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寒冷中看到希望,如今文婷的变化又怎能不令人伤心呢?“也许妈妈的想法有些自私,但是周经理确实帮了我们家的大忙,我们不能忘恩负义。不管怎样,妈妈希望你能和他好。” “妈,你别说了,婷儿知道怎么做了。” 这晚,也许是因为一路的颠簸劳累,也许是由于思想负担突然的释放,文婷睡得非常踏实、非常安详。而王锦芝,望着女儿瘦削的脸,将毛巾塞在嘴里,悄悄地又哭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天已大亮。推开木窗,清凉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文婷深深地呼吸着,贪婪地享受着新鲜清凉的空气。光线穿透楼阁,暖暖地洒进房间。文婷扬起脸,眯起眼睛,踮起脚尖,望向窗外的山上。 窗外,周子强提着一个小巧的饭篮,里面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地瓜粥,还有刚刚蒸出来的一笼三鲜饺子,向她走来。 “伯母醒了吗?”周子强站在窗前问道。 文婷走过去,轻轻地打开了门,“周经理,呵,不,子强,进来吧。” 听到“子强”这么亲切的称呼,周子强脸上绽出了太阳般的笑容。 文婷接过周子强手里的东西,指着炉火边的竹椅说道,“坐吧!” 周子强坐下后,也指着旁边的竹椅说道:“你也坐吧!” 王锦芝醒来,看到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心里乐开了花,“婷儿,房子太小,你让周经理坐这儿不太合适。我看,你们不如到外边去散散步。” “伯母,这样挺好,一会儿我就要去上班了。” “哎呀呀,周经理,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但是婷儿好不容易回一次家,难道你今天还要按着秒表去上班吗?”王锦芝一边说着,一边向文婷使了个眼色。 “子强,我妈说得对,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你还没吃早餐呢!”周子强说道,“我帮伯母打早餐的时候,也顺便把你的早餐捎带来了。” 文婷吃完早餐之后,周子强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划船节。”文婷想了一会儿大叫道,“对,我们今天去划船。” 正文 第九章鸟岛追踪 1 所谓划船节,是一个古老的节日。到了这一天,一对对从各地赶来的年轻男女,穿着节日的盛装,赶往热闹非凡的青龙镇。河岸两堤,挤满了人,有的摇着彩旗,有的载歌载舞,有的吹着唢呐,为各自村庄的参赛者呐喊加油。参赛划船者必须是一男一女组合,一般为热恋中的男女,从青龙镇的龙尾码头开始,划向莱河的下游,展示着他们的青春和力量。这是一项纯粹重在参与、自娱自乐的民间活动,获胜者没有证书,没有奖杯。不过,获得前三名的参赛者有望得到前来赞助活动的商家颁发的商品,而且莱市电视台也在现场拍摄,参赛者有机会在电视台露一露脸。对大多数参赛者来说,这是展示自我形象的一次难得的机会,也是舒放生活压力的一种娱乐方式。 文婷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周子强的赞同。文婷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显现出丰满而匀称的身材。长长的睫毛,大而明亮的双眼,紫红的玫瑰压在精心盘起的发际上,英姿焕发。周子强则穿着白色的运动服,简洁而鲜明。 终点线设在罗家湾,参赛者要通过莱河最险的一段,以最先到达者为胜。比赛开始之前,自愿维持秩序的船只三三两两地在河面每隔一段距离布置着。小船在微波中荡漾,河面上零星点缀着人们撒落的各种颜色的纸船花。阳光像快乐的天使,在水面上轻盈起舞,泛起粼粼闪耀的波光。大朵的白云飘浮在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停止。 参赛者各自找好了搭档,每两人坐上一条竹排船,在工作人员的推送下,一对一对冲下水,开始了激情之旅。 周子强和文婷分在第二组的第三条航道。和一个男人双篙撑船,文婷是第一次。除了力量和速度之外,还要讲究互相配合的默契。 开始时,河面宽阔,平静得像湖水。大家使劲地撑着篙,竹排似箭一般往前行驶。行驶了大约五百米远的时候,开始进入水流湍急的险滩河段。从岸上看,这段河流并不怎么起眼,但在河水中央,竹排不过是河水手中的玩具,任其玩弄。刚才还羞怯安静的河水露出了狂野的本性,河水打着旋涡冒着白沫,往下翻滚,哗哗的浪涛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参赛的竹排相互碰到了一块,东一头、西一头地撞来撞去,像一头头疯牛乱蹿,不是钻入旋涡直打转转,便是冲进乱石阵中搁浅下来,寸步难行。文婷在船上猛力地撑篙,周子强卷起裤腿,跳入冷水中,在后面使劲推。文婷娴熟的驾船技术充分发挥了作用,她挥舞着竹篙,左冲右突,巧妙地避开撞过来的竹排,一路领先。周子强跳上竹排时,像只落汤鸡,惹得文婷哈哈大笑。 随着河面的水位差越来越大,竹排漂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了离起点线大约八百米远的地方,竹排像离弦之箭,唰地向前冲去,接着猛然跌下一段大约有两米多落差的小瀑布。文婷和周子强两人伏在竹排上,紧紧地抓住竹排的两边。飞奔的河水带着竹排,冲过一块岩石又一块岩石,掉进一个旋涡又一个旋涡。忽然,竹排刚刚被抛入水中,立马又被浪涛高高地举起。眼睛里看见的全是铺天盖地的浪花,文婷的惊叫还没来得及出声,竹排往下一跳,进入了一段平缓的河面。 河面上飞舞的水花在阳光下组成了一道道美丽的彩虹。水声、笑声、尖叫声汇成一片,让人惊叹。 经过几个不大不小的滩头之后,两人早已是衣衫尽湿,全无干处。还没有来得及喘息,随水漂流的竹排,突地又到了一处“险滩”。文婷一时失手,伴着一声惊叫,船翻了,周子强被翻扣在船板底下。文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船只扳转过来。 “你的头……”文婷指着周子强的头,眼神里带着惊恐。 “我的头怎么了?”周子强摸着头问道。 “你的头流血了。”文婷叫了出来。 周子强这才感觉到自己头部出奇的疼,还有点晕,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他意识到,刚才头顶的一碰,一定碰着了一块大石头,可能是水流的作用减缓了疼痛的效果,他当时居然没有感觉。 “没什么,我们继续划。”周子强说着,朝后面望了望快要追上来的竹排队伍,“我们要坚持走完最后的一段水路。” 过了这个险滩,离比赛终点大约还有三百米的距离,都是平静的河面。在他们后面,处于第二名的划船者离他们不过十来米远。 “不行,你的头流血了,我们不能继续比赛了。”文婷要将竹排划靠岸,然后送周子强到月田乡卫生院包扎伤口。 “在人生的路途中,如果遇到挫折和困难,就认为找到了放弃的理由,那我们肯定会一事无成。现在,不能因为这点伤就让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周子强的话感染了文婷,文婷把船头转回来,撑着篙向终点线冲去。 两人忘记了疼痛疲劳,使尽全力撑着篙,十米……三米、二米、一米。岸上的“加油”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场面令人激动、欢欣。当司线员宣布第一名到达的那一刹那,文婷快乐得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短暂的几分钟,让她体验到了竭力拼搏后获得人生丰收的喜悦。可是,当她正要向岸上的人群挥手致意时,面前的周子强因失血过多,一头栽倒在船上,晕了过去。 周子强醒来时,已躺在了月田乡卫生院的病床上。文婷趴在床边,睡着了。她那柔和温暖的酒窝,带着一种至美的宁静。周子强闭上双眼,脸上浮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第三天的黄昏,莱河脱掉了波光潋滟的日装,披上柔软的睡裙,慵懒地蜷缩在青龙镇的怀里,河水恬静,如明镜一般,让一切充满了梦幻的色彩。 莱河岸边,捧在周子强手里的玫瑰花,火红、娇嫩。当他把玫瑰递给文婷时,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填满了他的心房。 随即,周子强玩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首饰盒,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草地上。 夜色茫茫,文婷心乱意迷。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周子强蹲下身子,脸上写满了笑意,以十分优雅的姿势,缓缓地揭开了首饰盒的盖子,取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钻石的光芒令文婷眼前一阵晕眩。接着,像有一枚印章盖在了她的脸颊上,潮湿温暖。随后,一句温软的话语从周子强口里轻轻地蹦了出来,“I love you!” 恍惚之中,一个温暖结实的身体靠近了她,拉住了她的手。文婷把头埋进了他山一样的胸膛……啪的一声响,把文婷从迷幻中惊醒了过来。她睁眼一看,周子强脸色苍白,手上拿着的戒指不翼而飞。紧接着,一条黑影在远处一闪,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文婷明白了,刚才有人使用了弹子。高速飞来的石子,击中了戒指。静止中的戒指获得了强大的冲力,瞬间脱离了周子强的手,随着惯性,落入了莱河的水中。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2 周子强站在那儿,怔了一会儿,正要向文婷说什么时,身上的手机响了。周子强看了看电话号码,说道:“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莱河岸。 文婷正要回家,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路。 “周子玟?”文婷心里一颤。 周子玟冷笑着望向文婷,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请让一让,好吗?”文婷压低声调。 “此路不通。”周子玟的话,冰冷,没有一丝热度。暗淡的夜色下,她脸上的仇视表情依稀可辨,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 她为什么会对我充满了敌意呢?文婷想道。 “你堵得了一时,堵得了一世吗?”文婷说道。 “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和我哥哥结婚的目的就休想得逞。”周子玟的话充满了无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爱我哥哥。你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你图的是他的财产,你只是看中了他的财产,他的地位。像你这种杀人犯的家庭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吗?我那可怜的哥哥,竟然让你一时假装的清纯骗取了感情,骗取了真心。为了我哥哥的幸福,我一定要阻止这场婚姻。” “你心里要怎么想,你嘴上要怎么说,我管不着。但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我有追求爱情和幸福的权力。” “好,那我们就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我就不相信,我阻止不了你们。”周子玟说完,扭转身,闪开了路。 周子玟走后,文婷的心里乱糟糟的,周子强和周子玟兄妹俩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她面前。她觉得现在处于很为难的境地,抛开个人感情不说,就周子强对她家的帮助而言,就很难说服自己不和周子强来往。 周子玟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像她说的这样吗?文婷心里想道,如果周子强再次向我求婚,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能拒绝吗? 文婷回到房间时,仍然想着这些问题,以至于头差点撞上了门框。 “婷儿,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文婷抬起头,脸上强作笑容。 “怎么没看到周经理送你回来?” “他有事,先走了。” “婷儿,妈问你,你觉得周经理怎么样?” “嗯,人挺好的。” “你们有没有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有没有谈恋爱?”王锦芝说话的声调略略提高了些,显然对女儿这种不积极的回答不太满意。 “妈,你在说什么?人家的条件那么好,会看得上我吗?” “别以为你妈上了年纪,年轻人那点心思就看不出来。现在学雷锋的时代早过去了。如果不是想和你交朋友,他为什么要对你好?不对其他女孩子好?还有,他凭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妈,你分析得没错。虽然周经理有这个意思,可是,妈,你想过没有,如果我就这么轻易答应,让别人认为我们想高攀是次要,万一他是因一时冲动看上我,到后面要后悔了呢?毕竟我们彼此不是完全了解。因此,我不能这样自私。先缓一段时间,给他有充足的时间,对我们的事多做考虑。” “婷儿,你老是这么替别人着想。其实,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世界哪有什么爱情,你可能看小说看电视看得太多了,竟相信那些虚构的东西。人生活就是图实惠、图享受。不然,怎么会有十多岁的女娃愿意嫁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呢?”王锦芝说道,“当然,我也反对那种没有一点爱情基础、完全以物质来衡量的婚姻。但你们的情况不是这样,是两厢情愿……” “妈,我没有不遵从你的意思,我只是认为感情上的事要慢慢来。”文婷说道,“这样,也可以让别人少说些闲话。” “是周经理对你有意思,又不是我们要缠着他不放,这周围的人谁都看得出,谁会说闲话?” “虽然事实是这样,但是我们静观些日子不是更好吗?真正的感情也不在于一时一刻,更何况我们接触不多,婚姻与感恩是两回事。所以,妈,这事不用这么急。” “不是我急。看得出,周经理真的是对你好,这么好的男人,现在打着灯笼也难找。万一周经理看中别的女孩子了呢?我是为你感到可惜,怕错过一段好姻缘。” “妈,你和爸爸谈恋爱时是不是也担心他会找别的女孩子,就匆匆地和他结婚了呢?” “婷儿,你扯到哪儿去了?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上好生活呢?你这样辛苦地打工还你弟弟的民事赔偿,何日是个尽头呢?要是……”说着,王锦芝哭了起来。 “妈,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文婷觉得不是和妈妈谈弟弟的时候,就说道,“一切会好起来的。” 那一晚,文婷又没睡好,睡到半夜还能听到妈妈藏在被子里的哭声。要是妈妈知道周子玟极力反对她和周子强来往,不知她会有何想法?文婷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文婷去监狱探望了文扬。文扬瘦了,但身子比以前更加结实了,性格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第一次见到文婷时嚷着要她想办法救他出去,现在一个字也不提了。叫了她一声姐姐之后,除了问一句回一句的机械式被动回答,剩下的就是默默地坐在那儿。他的头上多出了一块很大的伤疤,一问原因,才知是同室的犯人和他打架时留下的记号。在牢内,拳头会为强者说话。文婷搂着弟弟的肩膀不停地流着眼泪,感到非常非常的心疼。文扬原本善良亲切的目光,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凶性和冷漠。这种眼光令文婷害怕、担心,他的人生以后还能不能走向正常呢? 可怜的文扬!可怜的弟弟! 文婷失魂落魄地走出监狱的大门。离大门十多米远的地方,周子强坐在一辆奔驰车里在等她。 “子强,你怎么来了?”文婷走到车窗边,感到有些意外。 “我按伯母的要求,来接你回去。”周子强把车门打开,“上车吧!” 文婷坐上车,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 车子沿着蜿蜒的路线,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慵懒的阳光从玻璃窗口爬进车厢,空气中带着讨厌的微尘。倒行中的田园和农舍,呈现出一片毫无生气的空旷。车子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坡后,终于到达了繁华热闹的莱市。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周子强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文婷不想提到弟弟的事。 “对了,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今天,你妈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周子强双眼泛喜,动情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办订婚酒席……” “订婚?酒席?”文婷像在梦中,喃喃自语道。 “是呵,难道你不高兴吗?”周子强望着文婷说道。 文婷想了一会儿,问道:“子强,我有一句话想问你,你妹妹同意我们的婚事吗?” “你那么在乎我妹妹的想法吗?”周子强反问道。 “结婚不能只是简单地想着你和我,而全然不顾亲人的感受,我们不能太自私。”文婷说道,“我们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 “那,我们还要等多久?” “明年六月份,我们公司要向市场推出一种新产品,我是新产品试验配方的主要技术人员。我们在和另一家公司竟争,新产品的成功与否决定着我们公司将来能否在市场上开创新的奇迹。在这之前,我必须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因此,我今天下午就得回公司。”文婷望了周子强一眼,“我想,我们的事最好推到我们公司的新产品上市之后再说。” “嗯,好吧。”周子强回答得很勉强。 3 查阅了大量的文献,毕素文决定以巨尾阿丽蝇为他的第一个野外实验目标,并以此为突破口,从苏姗姗被害一案中寻找昆虫学证据。 食尸性昆虫种类的出现有较强的规律性。最早在腐败尸体上出现的主要为双翅目丽蝇科类的苍蝇,丽蝇科中尤以巨尾阿丽蝇、丝光绿蝇、大头金蝇三种最典型。而这三种当中,巨尾阿丽蝇是我国除新疆及高寒地区外的死亡现场出现最多的昆虫,东部和降雨量超过500毫米的地区种群数量大,常在早春和晚秋的尸体上占绝对优势。湖南省降雨虽然在5月~7月比较集中,但年均降雨量1350毫米~1450毫米,因而,湘南的冬季,有着巨尾阿丽蝇适合生长的气候和环境条件。 11月底,毕素文将学校的工作一一做了安排之后,计划在湘南的鸟岛建一个野外实验基地,为期三个月。 与他一起前去湘南的还有苏星星。苏星星一来回家看望父母,二来作为毕素文临时聘请的实验助手。 再次踏上湘南的土地,毕素文心情沉重。这次,一半是为了他的科研,一半是为了他死去的女朋友苏姗姗。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他的实验、他的科研,能与苏姗姗遇害相关。他这次要做的,不仅仅要最大程度地还原苏姗姗被害的真相,也希望给另外一个人——文扬,所谓的“凶手”,提供洗脱杀人冤屈的证据。所以,他感到肩上的责任异常重大。所有的推测和分析,要能做到让任何人都无懈可击,提供的所有数据都要具有令人高度信服的准确。稍有差池,被人贻笑大方倒是次要,还会辜负站在背后的那一双双寄予他无限希望的眼睛。这些人,不但有他的导师、同事,还有文婷、文扬。正因为这样,他才需要周密详尽的实验,需要一丝不苟地实地调查。 青龙镇并没有多大变化,仍是以往的随意和从容。与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同的是,青龙镇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雾。被雾霭笼罩的青龙镇如同披上了乳白的轻纱,淡雅如水彩,朦胧而柔美。沐浴在迷雾中的古老建筑,像古代掩面欲羞的闺中少女,千娇百媚。 苏银潼夫妇对毕素文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尤其毕素文“爸爸妈妈”亲热地叫着,给他们的脸上添加了少有的笑容。两人对毕素文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如同见着了阔别多年的儿子。在毕素文看来,两人似乎走出了丧女的悲痛阴影,开始了平静淡泊的生活,但脸上仍深深地残留着过去悲痛的痕迹。 苏星星变得比以前成熟懂事了,对父母说话也毕恭毕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虽然说不上完全得体优雅,但至少算得上顺眉顺眼。苏星星进屋后,勤快地忙前忙后,令苏银潼夫妇说不出的高兴。 晚上,毕素文照例被安排住在苏姗姗的房间。 苏姗姗房间的东西大多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原样。只是桌台上多了一个袋子,是市公安局退回来的,里面装着苏姗姗被害前随身携带的物品,在侦探取证阶段曾被警察拿走。苏姗姗生前使用的佳能A2000IS数码相机就在其中,因为她喜欢拍风景照,这架相机是毕素文作为生日礼物买给她的。 毕素文取出相机,感慨万千。尽管苏姗姗喜欢摄影,可是他们都没有一张合影的相片,只因他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读书和实验上。 摆弄着相机时,毕素文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苏姗姗在鸟岛会拍些什么样的相片,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可转念一想,里面应当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如果有的话,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公安局也能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否定了那个想法,但毕素文还是打开电脑,将数码相机的照片拷贝到电脑中的D盘上,放在一个命名为“我的照片”文件夹内,然后一张张地翻看了起来。以前极少关注苏姗姗拍的相片,现在伊人已逝,就当是睹物思人吧! 第一张相片很抽象,是水的波纹,五颜六色,拍得非常漂亮;第二张是滴水的瀑布,苏姗姗通过摄影技术把它拍得像线一样,很纤细,也很优美;第三张是一个峡谷的雨后景色,颜色非常绚烂;第四张是摆渡人挥篙的动作,涌动着一股苍凉而粗糙的意志力,显示了人的力量、自信和尊严;第五张是一个肌肤黝黑的男孩,在阳光的暴晒下,挑着一担沉甸甸的稻谷,大汗淋漓,犹如一尊只剩下原始本能的生命雕像……诸如此类的相片很多。从构思,用光,到抓图,苏姗姗把每次的摄影都当做一件艺术作品在完成。 毕素文读高中时曾疯狂地爱上过摄影,也买了不少有关摄影知识的书来钻研。苏姗姗无疑在这方面有着杰出的才能。她的作品能给人带来有着如此冲击的视觉震憾,大自然的美呼之欲出,意境让人浮想联翩。 不知不觉,毕素文翻到了最后两张相片。 第一幅IMG_0334,是离开济口镇码头时文扬在平静的莱河水面上划船的图片。文扬挥动着竹篙,竹篙斜插入水中的一刹那,在画面中挥出来的斜行线,使画面有着一种生气、活力和动感。水面上被撑出的波浪线,柔弱、悠闲,富有迷人的吸引力。文扬刚毅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借助模糊的空间后景处理,是那样突出、那样清晰,达到了主体与背景虚实相映的协调与和谐。慢速快门的作用,让缓缓流动着的河水有了新的魅力,背后本来很平常的济口镇小景也变得富有趣味。画面中的流水采用了虚幻迷茫的拍摄艺术,呈现出宛如云霞的缥缈感。照片给人一种美学上的视觉平衡,稳定、协调。 第二幅IMG_0335,拍摄的是河面溅起的水花,背景好像是毕素文上次探险时去过的地方——鹅岭山脚下的峭壁。从照片中看来,苏姗姗是想通过高速快门的拍摄技巧,让水花获得喷珠溅玉般的效果。在表现海浪的摄影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类似的手法,但是,这幅图片实际上没有达到这种效果。不仅曝光量不够,使得画面有些灰暗,而且画面拍得有点模糊不清。显然,苏姗姗在拍这张照片时,手发生了晃动。在她前面的照片当中,很少有这样失败的相片。 此后,再没有其他的相片。相机里所有的相片中,没有找到一张有关鸟岛风景的内容。 毕素文心里很不安。难道苏姗姗上岛后没有拍过一张相片就遇害了吗? 他举起相机,对着窗外的柳树拍了一张,忽然发现,拍出的照片的序号是IMG_0337,而不是IMG_0336!也就是说,苏姗姗曾经拍过一张IMG_0336的相片,而这张相片不见了。 无疑,这张IMG_0336相片被人为地删掉了。 是谁删掉的呢?是苏姗姗本人还是别的什么人?这张相片的内容又是什么呢?是不是因为这张相片导致苏姗姗被害的? 一连串的问题浮上毕素文的脑海。 4 第二天,毕素文以观察野外实验基地为由,取得了济口镇鸟岛管理人员的同意,对山洞进行了仔细全面的搜索。发现山洞中有处地方有一小堆灰烬,还有一块黄豆大小的暗褐色布条没有烧完。毕素文仔细搜索原来重物被拖过的痕迹路线,发现重物是从一个大石头上被拖到有水的地方的。那块石头看上去很清洁,几乎没有叶片和尘土。对照洞内的其他石头,可以明显地看出这块石头干净得过头了。长期没有人动过的石头不会有这么洁净,也就是说,这块石头近期一定被人清洗过。 可是,为什么要清洗呢? 毕素文将一些发光氨喷洒在这块石头上,果然,一个清晰的人形出现在他的眼前。毕素文明白了,这就是杀人的案发现场,从地面拖过时留下痕迹的重物无疑就是尸体。也就是说,案发后尸体被转移了。那块褐色的布条实质上就是带血的布条。这些迹象表明,罪犯不想在这留下任何杀人的证据。 难道这就是苏姗姗被害的现场?如果是,只要证明在她被害的时间内,文扬没进过山洞,就可以完全洗脱文扬犯杀人罪的嫌疑。可是,如果这儿不是苏姗姗被害的现场,而是另有其人呢? 而苏姗姗那张被删去的照片与这山洞的秘密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毕素文越想越糊涂了。 要推断苏姗姗的死亡时间,就必须展开必要的野外实验。为了使研究结果切实可用,动物的腐烂阶段必须与人尸的腐烂阶段一致。在动物尸体的选择上,毕素文查阅了国内外大量的研究资料。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发现,与成年人尸体腐烂模式最为相似的是体重约五十磅的家养猪。 实验场所,毕素文将第一个选择在鸟岛附近河中的船舱;第二个为鸟岛上较为干燥的地方;第三个为鹅岭山山脚下藏有竹排的山洞。为了防止被人盗走或被其他动物吃掉猪尸,毕素文请人做了三个铁笼子并锁好固定在某一处,然后在离现场二十米远处,打了一个醒目的牌子:游人止步,告诫游客别打扰了苍蝇的美食。每一场所放一支温湿计,用来记录现场温度和湿度。在研究期间,每天给猪拍照,记录猪身上发生的变化,甚至猪尸周围土壤温度的变化。 每次去现场,毕素文都会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尸体上的变化,然后收集观察到的所有节肢动物标本,带回青龙镇后,把收集到的标本处死后在70%的酒精里放一会儿,再放在由煤油、醋酸和酒精三种物质混合配成的定型胶,做最后的保存和贮藏。 此外,毕素文还对标本进行种类、发育阶段及在尸体上的活动方位的分类,所有信息与尸体上收集的数据,比如温度、相对湿度、降雨量、尸体外部状况联系起来。在解释昆虫带来的证据时,毕素文必须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 尸体的变化一共有五个阶段:新鲜、肿胀、腐烂、腐烂后和骸骨。毕素文地重点放在第一步。当然,为了以后的科研收集数据,后面几步也要完成。 “新鲜”发生在尸体还没有明显肿胀之前。在这一阶段,尸体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伤口之外,尸体像失去知觉的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丽蝇在死亡发生十分钟之内到达,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它以所能找到的任何血迹或分泌物为食。雌性丽蝇在尸体的自然开口和伤口深处产卵,新化出来的卵立即以尸体组织为食。 就这样,毕素文忙碌地穿梭于青龙镇和鸟岛两个地方。苏星星在实验之初,帮着毕素文做动物的购买、动物的处死、铁笼子的订做等等一些跑腿的体力活,之后他就回广东去了,因为毕素芸那边人手也很紧张。 苏银潼也帮着联络家养猪的购买,刘玲英动用了所有的心思,为毕素文做每一餐可口的饭菜。毕素文和苏姗姗在一起的时候学会了吃辣菜,所以对湘菜已经习以为常。 不论刮风下雨,毕素文坚持每天去现场。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尽管处于气温较低的冬季,蝇类仍有活动。现场采集到的标本得拿回明星司法鉴定中心进一步分析,如果得出的实验数据符合他现在的预测,那么利用昆虫学的证据为文扬洗脱杀人罪状就成了可能。 青龙镇的人都把毕素文看做是来自大城市的大科学家,对他的工作充满了敬畏和神秘。当然,他们只知道毕素文在这儿忙碌着搞科研,却从不知道毕素文的科研目的是什么,包括苏银潼夫妇都不知情。 实验做完,毕素文临走之前,苏银潼夫妇走遍了青龙镇的角角落落,甚至托人上山下河,凡是能弄得到的美食,他们都想尽了办法。他们把一道道热腾腾的菜端到毕素文的面前,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每一道菜的名字,什么野鸡炒山蘑菇、清蒸甲鱼汤、胡葱拌蛋花、野菠菜煎小饼等等。由于原料大多是青龙镇附近野生的,很多是毕素文有生以来从来没吃过的食物。那一刻,毕素文心里非常感动。苏银潼夫妇不只是在尽地主之谊,他们是在心里头把他看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疼。 席间,苏银潼和毕素文喝着青龙镇最好最纯的糯米酒,一杯接一杯。 “爸爸妈妈,这段日子,你们不让我沾一点家务活,对我的生活照顾得贴切周到,对我工作无条件支持,我很感激你们。”毕素文说道,“我认为一生当中最值得自豪的是,我有两个好爸爸和妈妈。我唯一能回报你们的是,在今后的工作中继续努力,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素文,你能来看我们,我们就很满足了,我们有什么好求的呢?这次看到苏星星身上的变化,我和银潼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刘玲英说着,用毛巾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苏星星是我的弟弟,我有责任帮他。事实上,这一切都归功于我妹妹。苏星星刚到滨海市时,我妹妹先让他在工厂里和工人一样上班,并定期让周围的人对他的表现评分,评价的范围不但包括工作,也包括与同事相处、业务学习等等。只要他表现好,我妹妹私自会给他一些奖励。这招很管用。苏星星后来不但工作任劳任怨,对人也诚恳,最后,他居然主动把得到的奖励全部退给了我妹妹。接下来,我妹妹打算让他上滨海大学办的夜大班深造,多学些有用的知识。” “代我们谢谢你妹妹呵。”刘玲英说道,“你们全家人对他这么好,他再不改,怎么对得起你们?” “爸,妈,在我走之前,我想和你们说件事。”毕素文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什么事?” “嗯……其实,文婷也挺可怜的。”毕素文把文扬可能不是杀人凶手的话咽了回去,却说出了他原来没打算要说的话。因为一旦他这样说了,那就意味着杀害苏姗姗的真凶至今逍遥法外,这会令他们不但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反而会增加不安。 “素文,妈懂你的意思。其实,我们家以前对她家的印象不错。文婷和山妹本来就是一对好朋友。素文,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对她再怎么样了。”刘玲英回道。 正文 第十章失而复得 1 “谢谢妈妈的理解。” “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刘玲英突然问道。 “没……”毕素文回道,他心里有苦难言,这事怎么与这个扯上了呢? “我想对你说,文婷这孩子挺不错。” “妈,你不要误会我的意……” “不管怎么说,你千万不要因为山妹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那样我们心里会更不好受。素文,你若真的认我这个妈,下次就带个漂亮的女朋友来见我们。”刘玲英以一种不可商量的口气说道。 “爸爸妈妈,我和妹妹商量过了,一旦苏星星在公司能独当一面,就接你们到我们那边度假,滨海是个非常不错的海滨城市,如果你们愿意,在那儿定居也很理想。”毕素文急忙将话题岔到了一边。 “素文,你不要说到一边去了。记住,下次给我们带个女朋友过来。”刘玲英望着毕素文瘦削的脸庞,心疼地说道,“不然,我们会很失望的。” 当晚,毕素文失眠了。以前,妈妈老是要他带苏姗姗回一次家,他一直以学业忙为借口,结果使得妈妈的愿望成了终生遗憾。如今,苏姗姗的母亲又提出类似的要求,他能做到吗? 他的脑海里跳出了文婷的身影,那忧郁的眼神让他心里产生了不安。 我怎么啦?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毕素文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第二天出发时,毕素文将所有的标本封装在一个密不透气的泡沫盒子里,加了几袋冰块后,再在外面缠上几层塑料胶纸,然后放在拉杆提箱里。 从莱市坐火车出发到广州,再坐大巴走高速路,十多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滨海市。 由于经历了一次坐公共汽车被盗的事件,这次毕素文在路上特别小心。上了车,坐在驾驾室最前边的位置,怀抱着拉杆提箱。泡沫塑料盒子内的东西,不仅是他两个多月来费尽心血的科研结果,也是后来要用到为文扬翻案的重要数据。 进城的人不多,座位近三分之一没有人坐,甚至还有空座位,显然不会像上次那样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不过,他仍然警惕着上车下车的人,生怕有人一把从他手里抢走拉杆提箱。直到车子进了城,他所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 他刚刚走下汽车,周子玟就开着摩托车来接他了。 周子玟今天的打扮仍是一如既往的非常抢眼。悠闲格调的V领针织上衣,呈现出暴露无遗的骄人身材。一条宽松的皮带随意地扎在纤腰上,更显出胸部的饱满。前短后长的裙摆下,是一双黑色的高筒马靴。这身装扮不但让人在视觉上有种满足享受的愉悦,也足够给人恣意驰骋的空间想象。 周子玟天生的打扮才能,令毕素文有非常深刻的印象。要是她能成为服装设计师,独到的眼光一定会让她设计出款款样式一流时尚的时装。 “毕大哥。”周子玟向他招手,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毕素文的出现让周子玟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毕素文男子汉的自信,学者型的气质,早就冲破了她感情潮水的堤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别的男人能这样迷倒她。自从毕素文春节回到滨海之后,她一直在等待机会,与他相见,与他倾谈。这次能与他相见,讨厌的苏星星又不在身边,可谓天赐良机。 “周小姐,你总是这么迷人。”毕素文好不容易才找着“迷人”两字来恭维周子玟。在他眼内,周子玟像一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在刻意追求着一种罗曼蒂克的生活。 “毕大哥嘴里的话就是不一般,横听倒听都顺耳。”周子玟帮毕素文把拉杆提箱放在摩托车的底座上,用两只腿轻轻地抵在摩托车两边的外侧,说道,“毕大哥是不是又在想山妹姐了?”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毕素文叹道,“每天只要我一闭上眼,她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么长时间了,你仍然没有忘记,足见你是个感情专注的男人。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男人,又何求其他?只有这样的爱情,才令人感动;只有这样的爱情,才让人难以忘怀;也只有这样的爱情,才会使女人痴迷。” 毕素文无语了,他不知这话是周子玟内心的独白,还是另有所指。 毕素文戴上周子玟递过来的头盔,然后坐上摩托车的后座。淡淡的香水味飘进他的鼻孔,温热的身躯靠着他的前身,让他的身体微微发烫。 周围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怪异的眼神。毕素文像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裸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那种不安滞留在心头久久地挥之不去。与此相反,周子玟却像摸中了头等彩票,双颊泛着兴奋的红润光泽,显得更加娇艳无比。毕素文刚一坐稳,周子玟就呼地将摩托车开上公路,放开油门,往前冲了起来。毕素文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周子玟的肩膀。高速行驶带来的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周围的大车、小车、自行车、行人,眨眼间被甩到了身后。恐惧感使他很想搂住前面那个柔软性感的小腰,仿佛那是暴风骤雨中的船只可以靠岸的美丽的安全小港。再看周子玟,却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痛爽。其实,周子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和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她会不顾忌方式的选择。在她小时候,她曾被妈妈教导,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只有敢于追求,敢于奋斗,敢于拼搏,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能不能慢点?”毕素文的心始终在高高的空中悬着。按交通规定,超速50%以上,处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的罚款,可以并处吊销驾驶证。他不想让周子玟因为自己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段路算郊区,没有交警,过了莱河大桥就得小心了。”周子玟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十分钟后,摩托车到了莱河大桥,周子玟将车速降了下来。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到下面的加油站加油。”过了莱河大桥,周子玟停下摩托车,将拉杆皮箱放在路旁,等毕素文下来后,将车头一掉,拐进了下面的加油站。 毕素文刚刚站定,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市区方向驶出,接着车速放慢了,在刚刚驶过他身边的时候,车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双手,迅速将拉杆皮箱提进了车内,接着车门一关,小车疯速向前狂奔起来。 毕素文傻眼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毕素文简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拉杆皮箱就无踪无影了。 “喂……”毕素文望着扬长而去的红色出租车,绝望地发出一声叫喊,接着,神经失常般冲到路中,要拦车追赶。黄昏的夜色中,只能依稀辨认出远处一个模糊的红色车尾灯。 听到毕素文的呼叫,下面的周子玟来不及加油,跨上摩托车就冲上了路面,可走不多远,就被执勤的交警以违规超速行驶抓住。 没看见车牌号码,没有出租车公司名称,甚至连车型都没有看清楚。毕素文望着大街上茫茫的车流,呆在那儿手足无措了好几分钟之久。 通过出租车公司去找司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抢他提箱的人,一定是有备而来。找到了司机,他会不会承认搭载的乘客所犯的事呢?从靠近他放慢车速的情况来分析,似乎司机也算是同伙。当然,司机也许不是同伙。比如,虽然他不知道乘客要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但只要他这样做了,乘客就会给他一笔可观的报酬;或许为了利益的驱使,司机照着乘客的要求,靠近毕素文后放慢了车速;还有一种情况,司机是受到某种威胁才这样做的呢?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得必须找到这辆车的司机。 2 周子玟交了罚款之后,加足油,用车载着毕素文去了案发地点所在的大桥派出所。民警了解情况后,认为此事无凭无据,不能立案。毕素文一再要求查看当天案发附近的摄像头记录,经过大半个小时的厮磨,民警终于起身带他们进入监控室,并要求看完后尽快离开。 不幸的是,这个摄像头是个旋转摄像头。旋转一周需要30秒的时间,当出租车驶近毕素文、抢走他的皮箱时,摄像头正在拍摄另外一侧的街道。而摄像头转过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驶离桥头,后面跟上了好几辆大小不一的车。更糟糕的是,从对面开来的车灯射过来面向摄像头的镜头,一切都失去形态,直到车灯过去,画面上只定格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从大桥派出所出来时,已是晚上八点。走在郊区空旷的马路上,手里拿着录像画面的打印稿,毕素文觉得穷途末路了。 “今天休息吧,明天再查。”周子玟望着垂头丧气的毕素文说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素文拖着沉重的脚步,心里头暗暗祈祷上天,让他明天找到他的东西。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丝毫没让毕素文感受到街道上的暄闹,他的心情糟透了。 周子玟载着他,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样,用几乎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默默前行。 “毕大哥,我们喝一杯吧!”在贝逸楼酒店前面,周子玟停了下来。 两人进去后,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周子玟叫了一瓶湘西产的酒鬼酒。 “周小姐,我不喝……” “这酒是给我喝的。”周子玟微微一笑,“和毕大哥在一起,我心情特别好,也很想醉了自已。” 随后,周子玟为毕素文叫了一听热饮料。 毕素文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心事重重地想着明天对提箱的事该如何继续调查。 周子玟喝了整整一瓶酒,意犹未尽,要起身再叫一瓶,可是,她刚刚站起来,就险些跌倒在地。当她终于再叫来了一瓶酒,被毕素文一把拿在手里,“周小姐,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不能呢?让我喝。”周子玟要去抢,结果刚站起来就倒在了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毕素文皱了皱眉头,背起周子玟到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凭着他的记忆,将周子玟送回她的住处。 当毕素文把周子玟抱上床的一刹那,周子玟紧紧地抱住了他不愿松手。 “毕大哥,别走,好吗?今晚陪陪我。” 毕素文一怔,但最终还是掰开周子玟的手,将周子玟放倒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毕大哥,你不喜欢我吗?”周子玟的语气含着深深的哀怨,眼角涌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毕素文心里一惊,脚步没有动。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坏女人吗?”周子玟又问道。 毕素文摇了摇头。 “你早点休息吧!”毕素文说罢,跨出房门,逃也似的走了。不知为什么,他非常害怕看到周子玟那双眼。 第二天一大早,匆匆吃完早餐,两人继续寻找车辆。他们又来到大桥,沿着出租车可能逃窜的方向,记下沿途附近的每一个派出所的摄像头,每一个交警的摄像头,每一个物业的摄像头。然后拿着摄像头的编号清单,再次来到大桥派出所。 有了第一次的交道,加上有明确的时间和摄像头编号,民警也开始主动协助调查。在一个三岔路口处,有一个很隐蔽的摄像头藏在马路对面的大树后面,远远地拍到了这辆让毕素文苦苦寻觅的出租车。逐帧播放的监控画面中,远处的绿灯亮起,出租车左转,掉头,远去了。但是遗憾的是仍然看不清车牌号、也看不清公司名称。从三岔路口过去的一个地方,“万泰竹器工艺”门口的摄像头高视角地对着右转车道的路面,只见路面被渐渐照亮,一辆红色车身的出租车驶进画面,如此清晰,以致于毕素文紧张到屏住了呼吸,然而因为视角太过垂直,竟然还是看不到车身和车尾的任何信息,车辆又缓缓地驶离画面,只剩下路灯下昏暗的路面。 出租车从这儿之后,就驶离了城区。这就意味着,出租车作案后,逃离了市区! 毕素文反复查看那几个画面,希望能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然而,结果都令他非常失望。到了下午一点,毕素文已是身心疲惫。 绝望之余,毕素文仍然不死心地在案发路段的路旁徘徊,留心观察着每一辆过往的出租车,希望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再次出现。 不久,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他身边。一位乘客走了出来,毕素文跑过去,看见方向盘边上有个闪着三色灯的仪器。毕素文问司机:“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GPS。” “每辆车都有吗?” “每辆车都有,公司是要跟踪车辆的。不然司机把车开跑了怎么办?或者遇到抢劫,我们偷偷按个钮,公司就知道我们在哪里了。像我这种的GPS是可以操作查询的,还有些是隐藏的。” 毕素文隐约地觉得线索来了。 于是毕素文拿着纸笔,盘坐在大桥靠城区方向的草地上,观察每一辆经过的出租车,发现他们虽然同样“红身白顶”,但是在细节上却有很多不同。车型有“中华”、“红旗”、“桑塔纳”,车顶灯有两种不同形态,前车门有些印了企业标志,有些空着,有些印了叫车电话,后车门上印着出租车公司的名称。 毕素文看了看手里那张模糊的监控录像截图,判断出作案的是一辆车型方正的车辆,可能是“红旗”或者“桑塔纳”。前车门上有一圈光晕,似乎是一排字或者图案,看起来非常模糊。后门上有两个光晕,应该是两个字——一个公司的名字。 莱市是个小城,出租车并不是很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统计,毕素文发现前车门上所有企业的标志都很小,不足以形成截图中前车门上的大面积光晕,只有叫车电话才占有那么大的面积。而带有叫车电话的车辆只有“富丽”和“小山”两家。后车门上的光晕大,说明笔画繁多。毕素文想着,拨通了富丽公司的电话号码。 “我需要提调你们的GPS记录,我是公共安全专家局,我的通话有录音,请您协助调查,并且保管好昨天至今天的GPS记录!”毕素文叫道。 一段时间之后,毕素文的电话响起,8号接线员耐心地咨询毕素文昨天的行驶路线和时间。毕素文对着监控录像,精确到秒地告诉她红色出租车经过他身边时的时间。 “毕先生!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我们已经锁定了一辆出租车。您稍等,我马上与司机进行联系。” 不一会儿,毕素文的电话再次响起,8号接线员要他到五一路4号莱发集团总部与司机见面。 毕素文到达之后,仔细确认了车牌号,发现与警方核对的没有差异,但司机否认他车上的乘客有拿过毕素文的提箱。他说他只是按照客人的要求放慢车速,至于乘客是否打开车门拿走了路旁的一个提箱,他没注意到。最后,司机反要毕素文出示凭证,说凭什么说他的乘客拿了毕素文的东西。 这一下,毕素文傻眼了,因为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出租车有人从车外拿走了他身旁的提箱。 “别跟这人废话了。”周子玟说道,“毕大哥,你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下一步看我的。” 3 “我们要坐你的车。”周子玟冲上去,冷冷地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司机一听周子玟要坐车,什么话也没问,就让她和毕素文上了车。 “那些抢包的人是在哪里下的车,带我们去那儿。” “这……”司机面有难色。 周子玟站起来,甩给司机两张大团结,“你不就是要钱吗?这够付你的车费了吗?” “周小姐,有些钱并不是我们想赚就能赚得到的。”司机坐在驾驶室里一副无赖的样子。 “你只要开到目的地就好。其他事,你不用管。”周子玟略为提高了声调。 “我说过,我的乘客没有抢过这位先生的包……” 司机还想说什么,周子玟用一把小刀抵在了他的背后,“废话少说,走!” “你想要……”司机刚要大声说话,忽然觉得有一个锋利的东西透过衣服,刺进了他后背的肌肉里。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司机脑袋瓜上不禁渗出了冷汗,连忙低声说道:“别……我去。”说罢,发动车子就朝莱市的南郊方向驶去。 出租车出了南郊大约一公里,来到一处孤立的四周非常荒凉的房屋前。这是一座非常别致的小楼,只是它被夹在这么一个空旷的地段,显得极不协调。 “你们在这儿等我。”周子玟说罢,按开了小楼的大门,随着开门的人,进了小楼。 十来分钟后,毕素文正在惊讶之际,周子玟提着他的泡沫塑料盒子出来了。 “你要的东西在这儿,其他东西就不要了吧!”周子玟说道。 文婷回到家时,王锦芝正在数着一张张的百元钞票。文婷这才知道妈妈不但代她答应了这门婚事,而且还收下了订婚礼金。 “妈,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文婷没好气地说道。 “难道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吗?”王锦芝反问道。 “你知不知道,他妹妹反对我和他来往?” “这与他妹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和她来往?” “妈,我的事你不要瞎掺和好不好,我自有主张。”文婷说道。 “难道你要悔了这门婚事?”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文婷说道,“我和子强说好了,等我们公司的新产品推向市场,我会答应他的要求的。” “原来这样,呵呵。只要子强没什么意见,做妈的有什么好说的。” “妈,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文婷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月田乡有个叫刘玲虹的女人?” “婷儿,你也不想想看,月田乡那么大,如果不是以前认识,妈怎么会知道?” “苏姗姗的妈妈你认识吗?”文婷想起了刘玲英,隐约觉得刘玲虹与她可能有某种关系。 “怎么不认识?她以前就住在鹅岭村刘家湾。”王锦芝拍着自己的脑袋,边想边说,“我想想,我想想,想起来了。月田乡只有鹅岭村的两个组的村民姓刘,我是在鹅岭村小学读书的,以前和小学同学去过那两个组,没听说有刘玲虹这个名字。” 按周金柱所说的去推,如果真的有刘玲虹这个人物存在,应该和妈妈的年纪差不多大小。小时候即使不在同一个年级读书,也应在同一个村小学读书。除非刘玲虹没进学校读过书,但文婷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后来刘玲虹给周金柱写过一封信,说明刘玲虹至少读过小学。 “断头崖下面那座坟墓是谁的呢?” “不知道是谁的,又没立字碑,也没看到有人在清明节时上那儿去扫墓。”王锦芝不解地问道,“婷儿,你怎么老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因为有人给我提到刘玲虹这个名字,你是长辈嘛,知道的比我多,就顺便问问。”文婷一句话便打消了王锦芝的疑虑。 文婷回到一品爽公司后,立即投入到了新配方的研究工作中。在文婷的提议下,公司选择开发了一种以海带为原料加工的清凉饮料。碘钙饮料含有丰富的有机碘和钙,是天然的补碘和补钙食品,有巨大的诱人市场。毕素芸则负责与滨海大学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合作,开展指标监测方法和配方技术上的研发。新产品的开发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因为塑造一个品牌,不仅仅是内容的革新,而且还得兼顾消费者的口味能否接受,产品外观是否引人注目。 每当周末的时候,文婷会来到海滨长廊松弛一下紧张的大脑神经。悠闲地坐在靠海岸边的石椅上,心旷神怡地尽情享受着海面的风光。晚风徐来,波光粼粼。别样的风情,别样的陶醉。有时,她会点一杯功夫茶,静静地坐着,想着。周围人来车往,喧嚣热闹。到了夜晚,海岸长廊像一座活跃的火山,随时都迸发着激情、欲望和诱惑。当思想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时候,往往是她创作产品的灵感喷涌之际。 今天,又来到这个地方,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身旁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毕素文。说实在话,在她心目中,她比较喜欢毕素文:不张扬自己,稳重理性,遇事冷静,临危不惧,典型的男子汉气质;而周子强则是另外一种男性,很帅,主动热情,待人落落大方。 毕素文找文婷,主要是想进一步了解文扬的“案发经过”。 “毕老师,你很少来这里吗?”文婷问道。 “我大部分时间在实验室里度过,空闲的时候得看资料,自由的时间实在不多。”毕素文望着远处港湾里大大小小的船舶说道,“我一生当中最后悔的,就是没有花多少时间陪苏姗姗。如果苏姗姗还在的话,我一定会把呆在实验里的时间多抽些出来给她。” “其实,山妹姐不会在乎你少陪她一点时间。作为女人,我理解一个女人的心。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在乎的是他心里有没有她,在他心里她的份量有多重,而绝不是他在她身边陪的时间有多少。” 毕素文感到局促不安。他可以站在学术讲台上面对众多的专家教授而从容地侃侃而谈,但是,面对一位少女却常常显得缺词少语。 “文婷,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过了许久,毕素文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但马上又后悔了。他担心文婷会笑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记得。你给我的印象,怎么说好呢?”文婷回忆道,“你给人一种自信,精神向上的感觉,就像阴天里见到一抹阳光,让人眼前一亮。” “那时,我还不知道苏姗姗的事。”毕素文说道,“得知苏姗姗被害的消息,我如同坠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当你知道是我弟弟杀了你的女朋友之后,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那时,我不知道要不要恨你弟弟,因为整个事件发生得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后来你给我的印象是让人同情,让人心痛,尤其大年除夕看到的那一幕。说实话,我真的认为你身上具备了某种不为一般女人所具有的优秀品德。为了弟弟,你不顾自己的尊严和名誉,也是那一刻,使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你弟弟可能不是杀人凶手。” 4 “你后来从事法医昆虫学的研究工作,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的真相吗?” “我喜欢挑战,所以我选择了这个专业。当然,这件案子带给两家人的不幸,我记忆犹深。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件案子复原,以还其真相。”毕素文问道:“文婷,你知道鸟岛对面的鹅岭山下藏着一个隐蔽的山洞吗?” “不知道。” “有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没有。” “你弟弟有没有向你提起过?” “没有。”文婷疑惑道,“怎么啦?” “案发那天,我认为有人进过那个山洞。”毕素文说道,“洞口只容许一个小竹排和一个人钻进去,进出时要掀开藤蔓。文扬是租船进鸟岛的,船只不可能进出那个洞口,而且小竹排是从哪儿弄到的呢?” “毕老师,你在说什么?” “嗯,过几天你就会明白我说的了。”毕素文微微一笑,“你知道文扬那天进鸟岛做了些什么吗?” 文婷将文扬所说的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我相信他说的,他没有向我撒谎。他一再向我表白他是冤枉的。我又调查了那几个和文扬一起进鸟岛的朋友,他们说是下午三点之前离开鸟岛的,还说离开之前他们看见苏姗姗还在鸟岛。” “嗯,我明白了。我认为,现在是你向检察院提出申诉的时候了。” “真的吗?” “真的。”毕素文回答得非常坚定,“请你相信我。” 尽管投在树上的灯光,在毕素文的身影上抹了一层浓浓的阴影,但文婷似乎又看见了那双自信的眼睛,那张充满阳光的脸。 放眼望去,一盏盏灯火是那样的朦胧,隔着被雾气伪装了的玻璃,如同怀有春事的少女的眼,始终看不真切。昏暗发黄的灯光,十几张粗糙的塑料桌椅,围拢着喋喋不休的夜语,还有功夫茶水上的袅袅雾气,如泣如诉的怀旧音乐,使文婷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弟弟。她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而这噩梦就快要结束了。 “我们,可以一起走走吗?”文婷站起来,望向毕素文。 毕素文点了点头。 天空,开始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 海风吹来,很凉很凉。文婷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毕素文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文婷望着只穿着单薄衬衣的毕素文,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文婷,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愿意?”毕素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他似乎在心里渐渐喜欢上了文婷。 “什么事?” “你弟弟的案子处理好以后,我想回青龙镇一次。关于我在鸟岛所做的实验内容,苏姗姗的父母到现在还不知道与苏姗姗的被害案有关。所以,法庭再审结束后,如果你弟弟被无罪释放,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有义务向他们说清楚我的做法,并向他们解释我到鸟岛做实验的目的,以及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他们。” “你想说什么?”文婷被弄糊涂了。 “是这样的,在我离开青龙镇之前,我答应了他们一个要求。” “要求?” “嗯,你听了后或许会有些奇怪。因为我答应下一次见他们时,会带一个女朋友过去。” “女朋友?你要我做你的女朋友吗?”文婷的脸发烧般地热起来。 “文婷,请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满足伯母一时的心愿,不想让她失望。她认为苏姗姗的事拖累了我的个人问题,所以一定要我带个女朋友去见她,要不然她会不高兴。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你。” “你认为我会成为你的女朋友吗?难道说,你为我弟弟申冤,是有条件的吗?” “文婷,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那你要我怎样想?” “我只是要你临时代替一下。”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后,周围的人对我会是什么看法?” “这……”毕素文挠着脑袋,“对不起,这事就算了吧。我太在乎自己的个人得失了。” 毕素文的话,打乱了文婷心中的湖水。他怎么会提这个要求呢?这出戏万一当做真事在社会上被传开,我又如何对周子强解释?不但会难以面对周子强,更有可能会更加招致周子玟的怒火。可是,万一他真的救了弟弟,可以说他是弟弟的救命恩人,我拒绝了他岂不是太过分了?我到底要怎么办呢? “文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不开心,就当我没有提出过这个要求。你还是抽空写申诉书吧,我会告诉你怎么写理由的。” 文婷正要说话,手机响了,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毕素芸打来的。 “我今晚得加班。”文婷把毕素文的外衣脱下来,放到毕素文的手里,就匆匆走出了海滨长廊。回公司的路上,她的心一直跳个不停。 “你在想什么呢?”站在生产车间门前的毕素芸老远看到走过来的文婷,跑过去问道,“看你神色慌张,一定是出去和哪位帅哥约会谈恋爱了吧?” “素芸,你说,爱情是什么?”文婷避而不答地问道。 “你真的在恋爱啊?” 文婷把她和周子强的故事说了一遍。 “周子强和我有业务上的来往。他做生意的精明,远远超出他的年龄,我只能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商人,处理事情不但周到,恰如其分,为人不做作,而且也有算计。” “此话怎讲?” “嗯,一时无法和你说清楚。我和男人打交道很多,对男人也比较了解。不过,周子强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对了,他上次来过一次,没见过你吗?” “来过一次?”文婷暗暗一惊。 “没错,我的玻璃厂需要他的化工原料。我们业务上的往来有好几年了,每隔半年,我们之间要结算一次,另外就产品性能给他提些意见,以期让他们改进工艺,能达到符合我们质量更新后的要求。” 文婷没有说话,呆呆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午9时,震惊莱市的鸟岛杀人案于莱市人民法院一楼刑事审判庭重审。庭审将由五名审判员组成合议庭,由在法院从事多年审判经验的刑事审判庭庭长担任审判长。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文婷这次索性没请代理律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毕素文身上。 开庭的前一天中午,莱市人民法院门口停了五辆警车,门口的法警也满脸严肃,并严禁闲杂人员出入。据莱市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工作人员的介绍,由于前来采访的各地记者太多,湖南省有关部门最后决定,只安排中央级媒体和湖南日报、湖南电台及电视台的记者进入旁听。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十家媒体的记者都被“拒之门外”,就连莱市当地的媒体也没有得到优待。由于莱市法院审判大厅只有156个座位,旁听的人数将会受到严格的限制。而且湖南省高院作出指示,庭审的过程将会以现场直播的形式在湖南电视台播出。 担任重审的主审法官即刑事审判庭庭长,在开庭前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虽然,我们还不能肯定审判结果将会如何,但是我们会严格遵循回避原则,凡是有可能会影响本案正常判定的法官均不会参与本次重审,同时本着公正公开,遵循科学的原则,进行现场庭审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