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一章 分配报到 时间才进入了九十年代,向红和赵桐他们这一批大中专毕业生还是幸运的,他们与同学们经历了多愁善感、如生离死别一般的的毕业分别仪式后,大部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到了老家,一边帮助父母收麦秋种,一边安心地等待着命运给他们的第一次安排。 那时的大中专毕业生国家还实行统一包分配,实际上从他们考上学校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彻底和农村拜拜了,户口农转非,国家开始每月供应粮和油,只要能正常毕业,就意味着已经有了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 到县教育局领派遣证时,已经是九月份了,向红和赵桐从南寨出发,一路骑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了县政府大院,这是她们俩二十年来,第一次跨进了县委政府的大门。 大门是生锈的铁门,水磨石的墙上挂着几个白纸红字的牌子,写着宜城县委、政府等机构的名字,油漆虽已经斑驳,但那上面的字还是让人肃然起敬。放眼望进去,院内高大的梧桐枝叶交错,绿树荫中,有灰色的大楼,有砖砌的平房,朴素的一切都给了这两个农村姑娘一个印象:庄严。 她们怯生生地准备跨进去,但又心虚忐忑,就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门卫,但里面的人压根没看她们,这让她们放开了胆子,他们找人问教育局在那?有人给他们指路,并告诉他们,这两天学生分配,你看门口人多的那个地方就是。 进了楼门,果然看到了门口站满了象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那时还不流行排队,大家就静静地等待着,脸上都有一种宣判前的凝重和忐忑。 其实当时的学生分配简单粗暴,就是看学校名字,会计学校分到财政局、税务局,商业供销学校分到供销社、商业公司,化工学校的分配到化肥厂,农业学校的到农业局和乡镇。相比较起来,向红和赵桐他们之所以分配到了机关事业单位,就是因为中专学校的专业划分较粗放单一,而且文科管理类性质居多。倒是一些工科大学由于专业划分较细,分配者也是望文生义,就大都将他们分配到了企业,机械专业的分配到了车间一线,锅炉专业的分配到了工厂的锅炉房,食品酿造的到了酒厂的酿造车间,纺织专业的分配到了织造车间。不过当时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的经济大发展阶段,当时宜城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中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就占了半壁江山,宜城当时有一个市驻地企业丝织厂,宜城县领导的子女都是往这里安置,没有人愿意到机关单位的。当时这一类工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工资福利待遇要远远高于分配到机关事业单位的,所以当时分配到工厂的大学生有明显的优越感。但短短几年,国有企业全面改制为私有化,原企业人员纷纷解除劳动合同,下岗自谋出路,这时才显现出机关事业单位的旱涝保收的优越性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模样的女人坐在了黄色的办公桌后,如天上太阳一般万人瞩目,那女人的一个声色就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所以,大家都丝毫不敢错过。 那女人的眼睛透过花镜上边威严地:“赵桐” 听到叫赵桐的名字,向红还紧张了一下,对她们的宣判开始了。 赵桐怯怯地走过去。 “你是赵桐吗?” 赵桐点点头。 那女人说,“是?那就对了,这是你的。” 赵桐说,“我还要向红的。” “你到底是赵桐还是向红。” “我是赵桐。” “那就对了。拿上你的到一边等去,各人拿各人的,这是一辈子的事,不要给别人代领啊。下一个马飞。” 赵桐拿上派遣证走出人堆,这才顾得上慌乱地看了一下,是县委机要科,她顾不上研究单位的好坏,只是和向红站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念向红的名字。 有人过来见手中拿着派遣证,就问他们,分那儿了,赵桐给他看了一下,那人羡慕地说好地方啊。 一个个人的命运被手中的一张纸定格,人们就或喜或悲地走了,楼道里、办公室里渐渐的人越来越少了,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向红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从众是最安全的,当大家都涌在这里时,眼巴巴地盯着那女人等待着时,向红觉得她和大家是一样的,当人群散去,只剩下寥寥几个时,向红的不安全感就从四面八方开始向他袭来,各种不确定因素不断地冒了出来,个个都是她无能为力的,难道所有的人都正常分配了,只剩下她向红一个人? 明明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向红脆弱的心还是越跳越快,越跳越猛烈,快得让她有些承受不了,她不由自主地想按住胸口,却觉得胸中有一股热热的液体从脚底涌入心窝,她觉得空气憋闷,全身的重量都涌上了头部,脚底一股凉气一直向上,她的身体轻得支撑不了这越来越重的压力,她急切地想扶住什么,她又想出去透口气,但不容她做出什么,她的身体就软软地溜了下去。 向红听到了惊慌失措的声音和有些杂乱的脚步,赵桐惊慌地喊着她的名字,她的心就不安起来了,她没事的,她有时就这样,一到紧张和人多的场合就会晕厥,但一下就会没事的,让赵桐他们受惊了。 她就想站起来,身子虽然有些发软,却她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她虚弱,但她怕人们看到她的软弱,她想让人们觉得自己没事,她看到了一群人正俯身围着自己,她就想站起来,这才发现有人抱着自己,她突然就回过头,那张脸刷地红涨起来,下巴上一颗黑痣就分外明显,那张脸近得和自己的脸几乎就挨在一起了。 两人如触电般地赶紧分开,相互就站得离开了很远,那男生高高大大,却羞涩得不敢抬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教育局的那女人也拍拍向红的肩头,在确定她没事后,又重新坐到了她神圣的办公桌前。 也许就轮到了向红了,也许是向红把人们吓坏了,不敢让她再等下去了,向红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向红的心就颤抖了,终于来了,她签字的手就有些发抖,写下的向红二字就有些狰狞,那女人就有些怜惜地看着这个女孩。 派遣证上有一个向红不熟悉的名字:下坡乡人民政府。 望文生字,向红就想到了宜城北部荒凉得无边无际的连绵大山上,荒无人烟,弯弯曲曲的窄窄的山路,看也看不到头,只有向红一个人在孤零零的走着。 向红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教育局,到了楼道角落处,四处无人,她再也忍不住了,无声地哭了起来。 在当时那个社会,县城的、平川村里的、山里的,在宜城还是等级分明的,一般姑娘是从后面往前面嫁的,而如果谁家城里的姑娘嫁到村里,是会被笑话的。 所以,作为平川村里的姑娘向红,学习成绩优秀,在外深造三年,分配到了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山区让她一下无法接受。 尤其让她难受和难以启齿的是,赵桐留在了县委,这个让她听起来肃然起敬的单位,而她则要到遥远而荒凉的山区,这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一种学习成绩优秀的无力感开始击退她一直以来的优越感,她开始进入了一个不看ABC,没有解析方程,不以分数排名论优劣的社会了,可能她的自信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一点点失去的? 赵桐在一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桐说,“你没有听见教育局的领导说了吗?咱们都要在清查办工作一年,然后才回各单位呢,一年后再说吧。” 虽说是借调,但是要去原单位先报到的。 报到那天,向红和赵桐早早从村里出发,然后,赵桐骑车去了县委,向红却要从汽车站等一天一趟的班车,从八点等到九点半,塞得满满的车终于要启动了,四面透风的班车一路在山中穿梭,摇摇晃晃,晃得里面的人快搅成一锅浆了,向红一边按着胸脯抚慰着被折磨得如翻江倒海一般的胃,一边看着外面绵延不绝的大山抹眼泪,还得把头偏向窗外,怕外人看到。 车从上午走到太阳落山,才在山脚下一座孤零零的一个大门前停下,上面挂着一张木头牌子,上写:下坡乡人民政府。 院内是一杆寂寞的国旗,高高耸入苍蓝清冷的天空,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荒山,向红心里荒凉得泪都快滴出来了。 下坡,下坡,你没有辜负你的名字。 你是新来的吧? 一个明媚的少女不知从那个屋子出来,就站在了向红的面前,头发松松的盘在了脑后,两边有几丝长长的乱发,脸上就有了些慵懒的美,向红的心温暖亲切起来,在这荒凉之处体会到了温馨的烟火味。 书记坐在了办公桌前,看一眼派遣证,再看一眼这个新分配来的女学生,似乎是在对照着什么。 实际上派遣证上压根就没有照片。 那少女在屋中随意地收拾着,拉拉床单,摆摆暖壶,然后就走了出去。 向红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书记油光光的脸上似乎还有一丝的倦意,打了几个哈欠,就说,组织部说你们先要借调一年的。 向红说是。 书记说,“今天管人事的也不在,先把派遣证留下,然后就能给你办人事工资手续,你就安心地先在清查办工作一年吧。” 书记又看了向红一眼,“女孩嘛,如果能有什么机会的话就尽量留在城里吧,咱这里你也看到了,上下一趟也不方便,女同志毕竟在这里有些太远了。今天你是回不去了,误了班车了,一会儿让小华先把住处给你安顿好,明天一早搭车就回去吧。” 晚上吃完饭,向红发现,偌大的一个院里,只有书记、她和话务员小华以及农经管理员和看门的老王,农经员出去打麻将去了,做饭的大婶已经整理完锅灶回家了,好在有个小华跟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倒也不算是太寂寞。 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小华,向红就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大山里风吹过山林的声音,无数小动物的发出的声音,裹挟着无边的黑暗,汇合成一种莫名的恐惧将向红包围,每一种细小的声音和动静都让她吓得发抖。 向红就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渐渐泛白,她就匆匆起来,收拾东西。 天蓝得深远宁静,这荒凉的处自有它的好处,空气清新宜人,更让人惊喜得是院子里还有一棵樱桃树,树上星星点点还有一点点的嫣红,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乡镇的人可能都是夜猫子吧,向红脚步轻轻的走过这一片宁静。 向红站在露天的厕所里,才一露头,就看见书记的门轻轻地开了,小华探头探脑轻手轻脚地推门出来,人想让人看不见做出来的动作如果一下下让人看在眼里,就滑稽可笑,向红还看到,那掀起的窗帘一角,书记贼眉鼠眼地审视着院内,还露出了身上那肥腻松驰的一片肥肉。 看那窗帘放心地放下,小华也进了她们的房门,向红依然轻手轻脚地走出大门,她不能此时回去,那样小华定是尴尬的。 街上同样清冷,偶尔过来一两个人,看着她这个生面孔,有些大惊小怪地盯着,向红尴尬,就挨挨蹭蹭了一会,估摸着也时间也差不多了。 小华见她回来,就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问向红,红姐,你去那里了? 向红说,我出去转了一圈,爬山。 小华半信半疑地,山有什么好爬的。 就换了一副嘴脸,还捂住肚子,说昨夜王婶蒸的红薯好吃,只是吃多了,肚子难受,害她蹲了好长时间茅房。 小华又咕嘴又挤眼的,看着调皮可爱,向红看小华虚掩着外衣,胸口露出一大片,头发蓬乱,双眼迷离,面孔微红,连自己都被这个慷懒的睡美人迷住了。 这姑娘也是单纯得可爱,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就有些好笑,大概小华不知道她已经几个小时没有合眼了,也是难为小华了,这屋里多了她一个人,偏偏还起得这么早,让小华一进屋就弄了个大红脸。 那小华让向红看得心虚了,向红想,以小华的智商和心理素质,再问两句,说不定就实实在在地招了。 小华越发红了脸,急起脸,红姐,我真的那都没去,不骗你。 这姑娘也是个没心没肺,倒是自来熟,才第一天,就跟她撒起娇来了,向红故意逗她说,我说你去那了吗? 吃早饭时,向红还未进食堂,就听到了小华的娇叫声,听得向红起鸡皮疙瘩。 就见小华被逼在了墙角,将手里的东西使劲往后藏,另一个人伺机将那东西抢出,一会儿胳枝小华一下,一会儿捏一下小华的胳膊,小华就故意一声一声地叫,惹得那人更是兴起,两手就将小华环在了怀里。 做饭的李婶司空见惯地边干活边笑着听他俩打闹,那人见向红进来,就停下跟小华的打闹,小华不甘心地骂了一句死守仁,还从后面偷偷地踢了王守仁一下。 王守仁长而白净的脸,鼻子尖尖的,眉毛是倒八字,嘴唇也是尖尖的,向前突出着,虽然秀气,但却让向红看出了一股一般男人少有的尖酸刻薄相来。 秘书王守仁也盯着向红看了一会儿,眉目灵动,气质脱俗,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心里想这样人才,来了这杂草丛生的下坡,怎么生存? 向红让三个人的吃饭时间有了些拘谨,小华看着王守仁在向红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笑,王守仁说,笑什么?还不给书记送饭去? 吃完饭,向红就站在下坡村的街头等一天一趟的班车,整整等了两个小时,腿站得有些发麻,有路过的村民新奇地看着这个漂亮洋气而不熟悉的姑娘。 班车又摇摇晃晃地载着她往宜城走,向红回头看了一眼乡政府的大门,她觉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她适应不了这里,那油头粉面道貌岸然的书记,轻浮放浪的小华,借着小华嬉闹明显占便宜的王守仁,她不敢想象她要在这样的地方呆多久,昨天上来,今天就下去,可这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都这么难熬,她就想,还是书记说得好,能不来就不要再来了吧。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二章 清查办 清查办临时占用了原县委党校的旧址,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向红分在了综合办,办公室主任看向红写一笔好字,就让向红负责资料整理和档案,第一次开全体人员会议,三十多张年轻而稚气的面孔就聚集在了一起,男多女少,向红一一扫过,就看到了那张宽宽的浓眉大眼的脸,下巴上有一颗特别显眼的黑痣。 两人就一齐涨红了脸。 那黑痣叫肖志鹏,怀中大学毕业,分配在了宜城乡,有了在教育局办公室的那一次尴尬的接触,两人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了,肖志鹏就经常趁办公室人少时到向红这里来坐坐。 因为要做会议记录,所以,向红就有资格参加清查领导组的会议,领导组会议在县委小会议室进行,主任领着向红早早就候到会议室,向红不知道这样的会议和清查办全体人员的会议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气氛凝重,中间一圈会议桌,向红找了靠墙的外圈坐下,参会人员一个个进来了,主任就一一指点告诉向红,大多是相关职能局的局长。 接近三点半,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中间会议桌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工作人员已经在外圈就坐,这时,有个大背头、个子矮胖的人进来了,坐在了会议桌的中间,会场马上安静下来,有个年轻人将杯子和笔记本放在他的桌边,办公室主任悄悄告诉向红,这就是县委书记郑光耀。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主持会议的是县委副书记郭广德,首先通报了地区关于清查工作开展情况的通报,我县清查工作由于开展不力,已经受到了地区的通报批评,所以,会议的议题就是如何推进我县的清查工作,扭转工作被动局面。 郑光耀一直黑着脸,一言不发,各职能局长开始一个个汇报,那些在向红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局长们竟然一个个都是说一句停一顿,说起话来竟些结结巴巴,尤其是被郑光耀冷不丁地瞪着眼问一句时,更是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 向红心中好奇,原来全县最高层次的开会竟然是这样的,她一边循着话语察言观色,一边不忘飞快地记录着,她知道今天的会议非同寻常,所以,她生怕漏掉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很快她的记录纸就翻了好几页。 听着听着,向红也听出了端倪了,原来,地区要求每县都要有清退的具体数字,并且要处理人,所以,原来清查办要求人人写简报,一窝蜂的报道我县清查工作轰轰烈烈开展的喜人形势根本交待不了上级,上级要得是实打实的数字和实实在在的处分,并且每个县具体清退多少,党纪政纪处分多少人,都有具体的指标。 都汇报完了,会场就沉默了,沉默了很长时间,郑书记象才清醒过来一样,说,都说完了? 会场依旧沉默。 郑书记突然就问纪委书记,纪检委呢? 纪委书记有些一愣,这汇报的都是职能局呀。 见郑书记面色不好看,于是就说,“这是全县性的工作,县里已经成立了专门机构,我们纪委等案件移交过来后,将及时根据条例进行研究处分。” 郑书记把脸一黑,“清查办你纪委书记是副组长,清查办的主任是你纪委的副书记,你纪委理应担起此项工作的重担,怎么能坐在那里等案子?” 郑书记停顿了一下,说,“现在,全地区排名最后,你纪委一班人是怎么开展工作的?” 那纪委书记也是书生一个,白白净净,脸圆乎乎的,看着人也绵善,全场就静了下来,大家眼都看着,耳朵都听着,那场景就象是向红平日里看着吵架的双方,围观的人意味深长地等着事态的发展,也由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所以双方就会卯足了劲,不想在众人的面前丢脸。这就是有人围观的架会越吵越大,越打越猛的原因。 大家更多的目光是投在了纪委书记的身上,因为郑书记的这一句话他还没有回应,而且他明显是占了下风的,而且纪委书记是县委常委,是与县委书记一样的县委常委,是坐在一起能共议全县大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首脑之一,所以如果郑书记训了局长不是事,或者是在常委会上训了纪委书记也可能没什么事,但是县委书记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训了纪委书记,这就是事了,因为纪委书记比起局长来,反抗的力量是有的,反抗的资格也是有的,反抗的原因也是充足的。 所以,这件事情就在大家的心目中无限复杂地发酵着,大家看似个个面目严肃,实则是意味深长、饶有兴趣地等着想看一场好戏,所以,大家的目光是鼓励,是不让他就此罢休,大家都怕偃旗息鼓,还未开启就谢幕的戏是最让人失望的,所以,众人的关切某种程度上比郑书记的那句话更具有挑起事端的力量。 那知郑书记才将话搁下,就拿起笔记本起身往出走,边走边说,今天的会就到这,以后再议吧。 大家绷起的神经一下就松驰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失望,有什么比高层的吵架更有意思的?这比宜城街头上任何一场吵架都层次高,都有内涵,而且这吵架是有门槛的,不是谁都可以看到的,谁都可以进入这个全县最高层次的会议室的。 向红也是失望的,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第一次目睹了高层的矛盾,原来看似高高在上的人,其实斗争起来与向红周边浑身散发着臭汗的邻居吵嘴打架是一样一样的。郑书记则象是向红小时候狡黠的小伙伴,在别人不注意时悄悄打了一下,乘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先行离开了。 大家也就一个个都离开了,向红一边收拾,一边偷偷观察着纪委书记,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就一个人虎着脸尴尬地坐在那里,似乎再没个态度,他就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一样。 看郭副书记路过,就说,“郭书记,你是主抓的第一副组长,怎么出了事情郑书记单独就批评纪检委?” 郭书记就有些勉强地站住,“武书记,你理解一下,这不地区一通报,郑书记心里也烦嘛。” 实际上那领导再怎么发火,他批评人也得分个场合,看个对象呢,也就是那纪委书记人善良,郑书记这才觉得批评了他没事,他也是看人下菜呢,那郭广德还是常务副组长呢,看来人善被人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了。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三章 无意闯入 向红晚上就住在了办公室里,那几个办公室个个晚上都住着人,这一批学生大部分都是农村来的,有的离县城比较近的就回去了,象向红、肖志鹏这些离城远的,就住在了各自的办公室。 因为白天的会议重要,向红就在晚上翻看着会议记录,她生怕有什么庇漏,她记得每个人都说完了,她也就记完了,但现在看来,有的话太口语化了,她觉得是不是应该条理一下,规范化一下,可是看着满满的几张纸,她又怕一改动就不是人家的原话了。 她就小心翼翼地想请教别人,那知一开口要问,别人就说会议记录简单,就是说什么记什么就行了,向红就不好意思再问了,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还不会,自己太笨了,怕别人笑话。 晚上肖志鹏到她房间里来,看她拿着会议记录翻来翻去的,她心中还是没底,她也觉得肖志鹏是自己人,就说出了困惑。 肖志鹏也是初出校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下午,她的桌子上就多出了一本《办公室实用手册》,新新的书,好闻的油墨味道,一翻开,就是会议记录那一章,书页拆了一角,还用书签夹好。 住下来的日子也是无聊,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网,没有手机,没有传呼机,只有几张报纸,很快就翻完了,于是吃完饭,就同学之间相互走走,向红有时也去赵桐那儿坐一坐,赵桐有时也来党校这边看看向红,但总不能老去,大部分时间还是无聊的。有时办公室的几个人就混在一起打打扑克,打着打着也无聊了,男生们就有了一个爱好,相互搭伴结伙,到各个单位去看女生去,因为即使在其它单位,象向红他们一样住单位的年轻人也很多,只要其中一个男生认识,大家就一起去,于是认识的范围越来越大,这种交往圈子也大了起来,相互有意思的就开始来往。 向红也接待了几拨男生,有时,人们来了,肖志鹏正好就在,别人是结伴来的,肖志鹏是一个人在,还不止一次让人看见,而且,肖志鹏即使要走,也总要等到他们走了以后才走,所以,就有人问向红,你是不是和肖志鹏搞对象? 向红就特别讨厌这种形式,当她办公室的地上站了几个男生时,虽然她碍于情面还得笑脸相迎,但总觉得大家的目光齐齐看住她,还一搭一搭地逗着她多说话,她的感觉就非常不好,她就偏激地觉得这样的男生花心轻浮,自己就象是什么新奇物件似的,让那么多的人看来看去,心里就有一丝的反感。所以,尽管在是不是与肖志鹏搞对象这样的事情上她心里也是模糊的,但有肖志鹏在,这样的人少来几拨,对于她来说,倒是落了几份的清静。 久而久之,由于肖志鹏也不与别的男同事结伴,向红这里也一般再没有人来,所以,每天晚饭后,向红就会边心不在焉地翻报纸,边留意着外面那熟悉的脚步声;肖志鹏也总是在和同事们吃完饭后,挨挨靠靠地等他们出去行动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向红的办公室,二人就有说不完的话,向红就说报简报的事,因为打字员误了事打印不出来迟报了,主任说了她几句,她不好意思说是打字员误了,但心里比较烦;或是今天上午到县委送文件时看到赵桐了,诸如此类;或是说他们的同学,高中时的同学老师,肖志鹏比向红高一届,所以也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有时就会坐到很晚很晚。 渐渐地,有时肖志鹏请一两天假,向红的心里就会空空的,她已经将每天晚上坐在一起说话当成了这无聊生活中的一部分。 肖志鹏每次从家里来,总要给带上点炒胡麻籽之类的家乡零食,向红爱吃,油油香香的,吃完满嘴喷香。 但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向红还是和赵桐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赵桐因为单位人员抽调不开,就没有到清查办报到,而是直接回了原单位,两个小姑娘已经是挣着国家工资的人了,但每个星期日他们依然是帮助家里干活,农村的活计就没有轻闲的时候,地里的收回来了,谷子和黄豆还连皮在院里放着呢,向红灰头土脸地院子里扬着辘杆(一种农具,木杆上安上一块可以转动的小木排,用力挥下后木排平打在黄豆或谷子上,促使颗粒脱落出来),一下一下地打着黄豆。 这肖志鹏突然就来到了南寨,站了她家的院子里,向红一下就愣住了,这肖志鹏是请了几天假,回家帮助父母收秋的,这向红嘴上不能说,心里天天感受到没有他的日子的煎熬,看着从天而降的肖志鹏,向红心里最担心的是让她父母看见,这什么也不是什么,这让她怎么说? 向红示意让肖志鹏走,她一会儿就出去,肖志鹏正要出去,却让她妈看到了。 向红赶紧说,这是我的同事。 肖志鹏赶紧朝着向红妈打招呼。 向红妈自然有些怀疑,这家中有个漂亮闺女,看着找上门来的男的自然是草木皆兵,警惕性特别高。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肖志鹏,这小伙子长得倒是高大壮实,人也浓眉大眼,只是看穿着打扮,举止作派不象是条件好的人家,向红妈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这向红是她供书念字辛辛苦苦供出来的,现在又在县委上班,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有工作,这向红的亲事还不得好好地挑来挑去,优中选优,沙里澄金? 向红看她妈看得意味深长,心中忐忑不安,就赶紧说,“我同事是叫我回单位加班的。” 说完,有些底虚,就加了一句,“人家不单是叫我一个人,还叫其它人呢。” 明明是此地无银,但向红妈也是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公家的人,一听有公事,早把警惕性放一边去了,相信了闺女的话,也不盯着肖志鹏了,说是叫加班的,肯定是急事,要不怎么这么远让小伙子骑车跑这一趟,公家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就赶紧走吧,不要误下事,快去洗漱一下,让这位同志等你一下。” 向红妈一下客气起来,肖志鹏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也不敢多说话,也不敢进屋,就看着黄豆发呆,想起向红刚才那出力的样子,就恨不能扬起辘杆,狠狠地替向红打几下,把这院里的活计都干完,但又怕向红妈看出破绽,这叫加班的同事怎么能帮助向红打起黄豆,肖志鹏就纠结地看着黄豆,直到向红和他一起往出走,他还一眼一眼地回头看着那黄豆。 一出大门,肖志鹏就说,下个礼拜,我来给你打黄豆。 这句话说完,肖志鹏脸红了,向红也脸红了,这句不是表白的话倒象是表白了,二人因为这句话竟尴尬了好一会儿。 二人虽然急切地都想见到对方,但这好不容易从向家出来了,又不知道要去那,两人结伴同行,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所以,两人回到县城,就不约而同地往单位走。 星期日的单位静悄悄的,这平日同事都在,两人就老想等着人少时就能在一起说话,今日这楼里就他两人,两人却不知该干什么了,相互之间象有了隔膜,两人就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各自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口,肖志鹏打开了房门,在楼道里看着向红,向红却怎么也打不开房门。 以前很好开的门今天怎么就这么难开,向红以为自己方向转错了,就一直锲而不舍地左转右转,一直转,肖志鹏看见向红一直打不开锁,就往过走,就在这时,门从里面开了。 向红也是农村出来的人,一般家里用的都是挂锁,她不知道这碰锁的特点,实际上这就是有人从里面将门锁上了,里面的人以为外面的人打不开也就放弃了,那知外面的人不依不饶,向红就不断的地试着,里面的人知道藏不住了,反锁的门打开了,是向红的主任。 里面还有一个女的,一男一女,反锁着门呆在里面,难免就会让人浮想联翩,心生暧昧,那女人大眉大眼,年纪不小,但绝不是主任的老婆,主任的老婆向红认识。 向红一下就呆住了,很快她就明白,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向红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主任却有些宽厚地笑笑,说,“进来进来,我表妹来了,家里有些麻烦事,只好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们也是才来,进来嘛。” 那女的也站了起来,向红注意到她脸上还有一团未散去的红晕。 向红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自己费气巴力地打不开硬要打开,如果不进去,主任多想一点,会不会觉得是察觉了主任的端倪,故意寻上门来搅他的局来了,进去吧,这两人在里面,自己进去要干什么? 都是这个该死的肖志鹏。 向红想了想还是要进去的,她就走到了桌前,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不知是什么的纸来,装模作样地折起来,装进了口袋,抱歉地朝着二人点点头,说,我就拿个东西,走了,你们在。 向红出来时,心里难过死了。一是委屈,自己放下家里的农活,跟上肖志鹏来到了单位,想不到就碰上了这样倒霉的事;二是心里憋屈,主任的年纪快和她父亲一样大,是她刚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启蒙老师,一件一件地教她,教她怎么写简报,怎么电话通知会议,慈祥和善如父亲,怎么也会这样龌龊,在她天天睡觉的床上,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这天下竟然尽是这样的恶心事,向红不由得想起那肥头大耳的下坡书记,想起小华半夜鬼鬼祟祟进了书记的房间,她以为只有下坡不干净,那知那么年老的主任也在偷鸡摸狗,这让她以后怎么进这个办公室,怎么在那个床上睡觉?三是主任看似慈祥,但被自己撞上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这是天下最不光彩最见不得人的事了,主任会不会从此对自己怀恨在心,思思谋谋地给自己穿小鞋?自己以往看过的小说中,这样的阴谋比比皆是,人心不可测,自己才刚刚参加工作,如果以后处处有人使绊,以后的道路该怎样走? 向红越想越怕,看到身后的肖志鹏,就越有了几分赌气,她就使劲地骑车往家赶,把肖志鹏远远地甩到后面。 后来,向红连着几天不在单位住,她宁愿每天骑车一个小时来回上下班,也不愿意呆在那个屋里,对着那支让她情绪复杂的床。 可是回南寨必须要经过五里滩,那拐角处的阴影还是让她有些害怕。 这个时节,虽然地里家家户户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但拐弯处不远有一间小房子,不知道原来是干什么用的,破旧,废弃,依然被高高的荒草包围着。 因为那个房子的存在,就让这条路增添了一丝恐怖和神秘,尤其是到了夏末秋初,比人高的高粱玉米长得密密麻麻,枝枝叶叶遮得里面严严实实,比这更恐怖的是人们的传说。 上高中时,妈妈就一直唠叨,让向红星期六下学回家要早点,一定要相跟上人,晚了就不要回来了。 那时赵桐没有考上高中,但补习了两年考上了中专,所以,上了高中的向红周末就是独来独往,母亲就特别担心。 有一次向红回来得迟了,妈妈急得什么似的就在半路上等着,拉着她回来才松了一口气,说,全村这两天都在说石头家女儿的事,前天晚上石头家的女儿就被人拖进了小房子里祸害啦。 那时,向红虽然还不明白祸害的真正含义,但自此以后,一路过那个房子就更加的毛骨悚然,头也不敢回,但老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要伺机将自己拖进去。果然有一次有人就跟在了自己的后面,自己一回头,那人就闪进了小屋,从此向红更是一走到这里就毛发倒竖。 天已经黑得有些影影绰绰了,向红就提起了小心,想一脚蹬过去。那知远远的看到了一个人,瘦小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这行路的不怕,站着路中间的就是要找事的坏人,向红吓得哆哆嗦嗦地赶紧回头,手忙脚乱,就险些摔倒,越吓得她魂飞胆散,她就听到了有人叫她。 她这才看到肖志鹏,象看到救星一样,到了肖志鹏身后,才有了胆量往后看,却看到了张向阳。 原来那路中间的人是张向阳,刚才就是他站在了拐弯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她,见她害怕,也走到了她的跟前,她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多年以后第一次见到张向阳,自从张向阳被父母逼着退学结婚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张向阳依然小小的,他的个子没有长高,但他的神态没有变,扬起的下巴,执着的眼神。 她急着赶路,也是匆匆地朝着张向阳点点头,自此,她几乎每天都能在看见张向阳,总是匆匆点头,匆匆赶路,但心中不免想,张向阳不是做生意吗?怎么天天呆在这里?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四章 会议记录 向红见了主任,心中有了一丝的芥蒂,一丝的忐忑,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但主任见了向红,依然象什么事也没有,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依然该吩咐她什么还吩咐,该指点还指点,依然慈祥平和。 向红却心中没底,不知道他是心中没事还是故作没事,所以,一颗心还是提着不敢放下来,处处小心,怕万一有个事情处理不好再成了主任报复自己的导火线。 这一天,领导宣布所有人下班后都不能走,地区检查组的来了,可能随时要谈话,随时要查阅案卷资料,所以让所有人待命。 看着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向红一遍一遍地走到那床前,盯着那条暗蓝色的格子床单,强压着心中的厌恶,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今天只能还是住下了,今天回不去了。 轮到向红时,工作组的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办公桌前,其中一个正在翻动着手中的会议记录,见她进来,那人就慈祥的地一笑,今年才分配来得吧? 向红忙点头。 那人说,“跟我家闺女一样,她也是今年才毕业的。” 又问,“在这里具体做什么工作?” 向红说资料。 “资料上有几个人啊。”向红就说三个。 那人就指指手中的会议记录,“这都是你做的?” 向红说是。 那人就指着其中的一页说,“这是怎么回事?” 向红看看,就是她记得会议记录,上面没有任何勾划和改动。 向红就疑惑地摇摇头,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是谁让你这样做的?”那人也一下严厉起来。 向红懵了,这是从何谈起,凭心而论,她从来就是让参加什么会参加什么会,会上老老实实地参会人员说什么自己记什么,从没有人在她的会议记录上让她做过什么文章,难道这会议记录里也会有阴谋? 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对方说的什么她真的是不懂。 对方说,“这件事情很严重,你必须老老实实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就将一页纸前面的一张撕过的痕迹给她看,“这是什么人让你撕了重新写的?” 向红看过去,就是那天肖志鹏给她买下书后,她觉得以前记得太不规范了,于是就把那次的会议重新规范记录整理了一次,后面还有再次撕过的痕迹,那是开会时一个局长没有带笔记本,过来向她找张纸,她就把会议记录空白纸撕了一张。 果然,那人说,“这还不止一次,全县领导组会议记录,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能说改就改?” “你一个才毕业的学生,量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是什么样的情形下,什么人让指使修改的?” 向红心里想,这次是出大事了,自己本是一个无心之举,想把会议记录记得规范一些,不想让人说自己连个会议记录都记得不成,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什么也干不了的小毛孩,那知竟然弄巧成拙,被检查组放大成了一个有预谋的阴谋! 问题是被检查组所猜测的背后指使的会是那一个层次的领导? 这本会议记录是县领导组的会议记录,组长是县委书记,副组长也是常委级别的,成员都是全县各相关职能局的局长,几次会议县委书记都亲自到场参加,那他们所指的这个幕后指使者就县委领导了? 自己一个才毕业的学生的一个无意之举,竟然牵扯到了傅到的最高的领导层,向红越想越怕,自己怎么能得罪起这样的领导,后背都出了冷汗,她拼命地摇头,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怎样解释,这不是冤枉自己,冤枉了自己无所谓,他们这是要冤枉县委领导,如果就是因为自己的一点失误就将县委领导无辜地牵扯进来,自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又怎么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自己的下场又是什么? 向红在心里拼命地组织语言,她说,自己才毕业,不会记会议记录,问别人又怕别人笑话,所以,就买了一本书学习,才知道以前记得不规范,所以,就撕了重新记的。 那人就笑着看住了她,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信了,这样的谎言太幼稚了! 向红看着那人,真话在他们强大的思维逻辑和推理下太苍白无力了,向红知道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看来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真相也会千疮百孔,漏洞百出,有口难辩的。 她就让他们等等,她去拿一个东西来,不等他们回答,她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来了那本书。 因为那本书上面有新华书店的购买日期戳,正好就是开会的那天。而且,就在会议记录的那一章那里,有一个陈旧的折痕,那是肖志鹏折下的,会议记录那一章,还有向红看过勾划的痕迹。 向红象上学时做证明题一样,终于找到可信而严丝合缝的证据了,她心中的渐渐就有了些底气。 那人看看向红,又把那本书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看得时间很长,还把书横过来看了一会那个红红的印章,把向红又看得毛了,他不会连这个章都怀疑是假的吧? 然后,他把书合上,含笑着问向红,“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向红壮着胆子说,“说明我没有说假话。” 那人又笑了,“你这个小同志很有意思,小小年纪,嘴还挺硬。” 向红看着那人轻蔑的笑,就想起了小时候看有人吵架,就有人跪在院子里,指着天,对着地,痛哭流涕地发誓诅咒谁要胡说谁就立马死,虽然恶毒,但一颗被人冤枉的心却无法求证,是多么的无助,只能叫天叫地,就差把剖开肚子把心掏出来给人看了。 向红说,“我不是党员,但我是共青团员,我以我的团籍做保证,我说得话句句是真。” 那人依旧让捉摸不透地微笑着,微笑是一种多么自信胸有成竹而优越淡定的表现啊,那么的居高临下,以不变应万变。 他说,“好了好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了,但这并不证明我们认可了你的说法,你可以回去再慎重考虑一下。” 他把手挥了挥,严肃地说,“你还年轻,才刚刚参加工作,一定要本着对自己负责,对同志负责,对领导负责,对党负责的态度,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他口气柔和了一些,“什么时候想好了,可以什么时候来找我们。” 接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向红回到了办公室,一下把门关上,她想一个呆一会儿,又想找一个人说会儿话,找谁?她这时多想找一个经验丰富至亲至爱的老者,给自己点拨点拨,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自己一心想在同事面前做个好人,一心想把工作做好,可怎么就是因为想做好,就越是乱上加乱,错上加错,前几天是撞破主任的事,今天又是会议记录的事,怎么才参加工作几天,就有这么多的烦恼事? 可那有这样的长者,父母亲戚,那一个不是除了田里干活,就是家长里短,这官场上的事,他们最多的叮嘱就是多干活,少说话,听领导的话,与同事搞好关系,领导批评听着,不要顶嘴。这些话没有毛病,宏观而正面,但对于向红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现实的指导意义。 如果没有星期天的事情,主任倒是她第一个想倾诉的人,这主任承担着她的职业启蒙人的角色,是她心中敬重的长者,可是,因为那件事情,这形象也大打了折扣,而且她自己也一直内疚,觉得对不起主任,心里还怕他找自己的茬,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再去找他? 她就想两个人,一个肖志鹏,一个赵桐,想着到办公室给赵桐打个电话,却看到办公室里的人还那么多,地区调查组把整个清查办搞得空气紧张,虽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大家都不敢早离开。 肖志鹏见向红进来了一下,又出去了,就跟了出来。 向红才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赵桐来了。 向红赶紧将赵桐迎进去,将今天的遭遇和那个星期天的遭遇一古脑儿给赵桐说了一遍。 向红这边悲悲戚戚,苦大仇深,她本是想着让赵桐安慰安慰自己,或自己就是跟赵桐说一说,排解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赵桐感同身受地体会一下自己这几天的思想的波动,产生一些共鸣而已,因为赵桐和自己一样,也是才参加工作,她也不指望赵桐能给自己出什么点子,想什么办法。 那知赵桐听完,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就这?” 向红说,“你还想有什么灾难降在我的头上,这还不够?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四章 会议记录(2) 赵桐却说,“这就坠入苦海了?这才参加工作,以后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你以为咱们参加工作是电影,主人公参加了工作,开始了幸福的生活,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这才是开始,咱们的工作就是面对人,就是和人打交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就是伟人说的,没错。” 赵桐说,“向红啊向红,我想不到你就是这样的人,谁的错都是你的错,谁的包袱你也拿过来背在自己的身上,这世人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人跟人打交道,人一辈子会做的错事很多,你遇到的人他们的错都是你的错,你这心态要是不改,你这一辈子会过得很苦很累的。 就拿这改会议记录这事来说,你现在最纠结的地方是什么,无非就是因为你撕了一张纸,被地区检查组的人误会了,你怕这件事情带来的严重后果。可是你想了没有,没有一个告诉你会议记录该怎么记,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会议记录的纸不能撕,他们不知道你是一个学生,才初到单位,什么也不懂,所以,即使这是错误,这个责任也不该你来担,他们用得就是我这样的人,何况我的初衷是想把工作干好,如果说这是错误,那也是因为无知和善意,如果说因此造成的什么后果,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掌控了的,你把该说明的已经说明了,你已经保证自己说的是真话,而且为了减少误会已经做了你该做的,这就行了,至于别人怎么推理,怎么臆想,那不是你能控制和掌控的,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背负这么多的东西?你自责什么?你什么地方错了?如果说错了,就是撕了一张纸,你撕了这张纸是自己要上厕所用吗?没有,这里面你没有一点自私的东西,何况,你还为了更好地工作,贴上了一本书钱,你是为了更好地工作,我觉得党都该拿你做榜样了,你还在这里垂头丧气地自责,反省,你的底气和自信都那里去了?我为什么让自己的情绪跟着别人的错误走?” 向红打断她,“可是,如果真的是就是因为我这样,把县委领导牵扯进去,我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了吗?” 赵桐说,“领导?你以为你规规矩矩,百依百顺领导就会对你好,就会重用你?这世上得势的人那个不是八面玲珑,软硬兼施的?你越软巴巴求着地,他越看不起你,越觉得你好糊弄,给你不给你你都没有什么办法,那给你干什么?官场上讲良心的有几个,只有拿刀逼住,逼得他走投无路,不得不给,心里恨着手里给着的主,才真正是厉害的,连领导都不敢小看,有什么好事都得先考虑着,因为这样的人最得罪不起。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个小小的才毕业不久的学生,地位一上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了,你的一言一行,你的态度,就能决定着某些人的命运,你不觉得吗?你从来也没有如此的重要过,难道不是?如果你因此而故意说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他们才害怕,因为即使你这样说,这样做,也是符合逻辑的,为什么地区的领导这么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太正常了。领导才会说服你,求着你,让你把事情承担下来,你承担下来没有事,你无官一身轻,顶多是工作失误,不知道那东西不能撕,那也就是个失误,而他们就有可能摘他们的上乌钞帽,你看这机关上的人,奋斗来奋斗去不就是为了头顶上的这顶帽子越来越大,这才是他们最怕的,他们头顶上的那个帽子才是他们的软肋,你不用说是有人指使,就是工作组的人问你时,你保持沉默,态度暧昧,什么都不说,这样工作组就有想象空间,想象是无限的,就有人会害怕了,着急了,就有人会来做你的工作了,你就可以提出条件了,你不是不想到下坡去了吗?你就可以提出来,把你调到你想去的地方,你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全部承担下来,这样你的目的就达到了,他们的隐患也排除了,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向红呆呆地看着赵桐,赵桐说这话时,就象她不认识的一个人,这是跟她一样,才参加工作几天的赵桐吗?这明明就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子,难道这赵桐才坐到县委常委的办公楼里几天,就变得这么老道奸滑,赵桐每每见到她,就说她听过的故事,都是一些人传奇的提拨,因为有人要找领导,一时找不到,就会到机要科坐着,顺便等领导,就和机要科的人扯闲篇,这赵桐的消息和,但向红奇怪的是,赵桐竟然进步得这么快,才几天,就连精髓也掌握了,她觉得事情不就是应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最能说明问题,事实是不能歪曲的,明摆的事情为什么要故意摆一个迷阵,而且,纵使那样,即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是给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印象,那样的话让人如何看待自己? 赵桐却不管向红的眼色,她认真地看着向红,“我倒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要不,分配到山上的多了,凭什么就把你调下来,想想咱们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咱们有什么的资源和条件?再想想山上的那条件,你也是去过的,这清查办毕竟是临时机构,不是你久留之地,一年解散以后,你还不得卷起行李,回到那荒山僻岭,当你的城建助理去,几天见不到一个人,家里家里顾不上,回来一趟几百里,不去吧,领着工资,担着一份责任,这考勤那检查的,你能不去?可能有人不去没事,财政上领着工资不上班的人多了去了,但都是这后台那背景的,轮不到你我这样的人。” 向红在心里真真吓了一跳,她以为赵桐就是说说而已,想不到赵桐还真是想让自己这么干,她就象是要河边别人硬要把自己往下推一样,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说,“桐儿,你可不要吓我。” 赵桐说,“唉,你呀,就是有个坏人手把手教你你都不会不好那么一点点,真是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好孩子。” 向红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善良老实也傻乎乎的让人看不起,自己真的就是一无是处了,她内心虚弱地挣扎着说,“好总不是缺点吧”。 赵桐说,“但绝不是优点,要不你就等着瞧。” 向红再次挣扎,“人总不能不说真话吧,明明事实就是那样的嘛。” 赵桐轻蔑地一笑,“那里有事实,你讲得是事实吧,句句没有一点的偏离,但别人信了吗?你不是扯着嗓子,变着法子证明自己说的真话是真话,但依然没有得到肯定,这就说明事实不一定是真相就会让人相信,反倒是合乎逻辑的表象更有说服力。” 赵桐说,“这世上说真话的人都有一个逻辑,就是事实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在铁的证据面前,说谎的人岂不会无地自容,但世上有多少事,谁会眼巴巴地就挑着这一件事情等,何况,纵是水落石出,人还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事情的真相真的不是数学题,互相论证,严丝合缝,答案唯一。” 向红傻眼了,“那不按真相说,那话该怎么说?” 赵桐轻叹一口气,“根据需要,怎么利好自己怎么来,你看这身边的人,有的年纪轻轻就已经领导了,有了快退休了还是一个干事,让年轻的领导吆来喝去,为什么人的发展差异这么大?你以为说真话,凭良心,不争不抢,不用手段,大家看你人品好,那好事就乖乖地找上门来了?你以为社会是童话世界?那么纯净本真?你记住吧,每一个成功的事情背后都有一系列的运作,每一个人成功的人都是谋略深重、心思缜密的,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坐在那里等着社会公平地给你一个什么待遇的。” 向红问,“桐儿,你受什么刺激了?你怎么才几天就变成这个样子?” 赵桐说,“你以为只有你有烦恼事?前几天,我好心答应替人顶班,心想别人成家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结果那个阔太太只顾与人电话聊天,单位的电话打不进来,你说这是机要科的电话啊,一直占线,一直占线,阔太刚走,县委办主任上来了,见我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知道这是什么电话吗?单位的电话还能这么长时间占线,我打了十分钟也打不进来,误了事怎么办?我也是觉得怎么能出卖别人,良心上过不去,也不想让人说自己才参加工作就搬弄是非,骂就骂吧,骂完就没事了。结果一会儿主任又打电话让我下去,拍着桌子说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没及时让领导看,误事了!我一看,是一份绝秘的情况通报,两个小时以前就传真来了,我一看,就不是我接的传真,主任就当着我的面给她打电话,她说她不到交接班的时候就有事先走了,移交给我了。主任就信了,就认定是我误了事了,千真万确,她走时还轻松地说今天没什么事,是她忘告诉我了。她就提前走了,让我多操点心,还说谢谢我。结果主任一放下电话就把我又训了一顿。让我回去好好学习机要工作规则,年纪轻轻就麻痹大意,以后出了什么差错,就要追究责任,回去好好写一份检查,在全科会上做深刻的检查。更可气的第二天,第二天我做检查时,还是把责任全部揽了过来,好人做到底,人心换人心。机要科长就这件事情开会时又进行了批评,我们都在场,机要科长当着全体人员的面批评我说,占用电话时间长,没有及时将机要文件传达下去,知道咱们机要科的重要性和及时性吗?误了事就是天大的事。她还在一边帮腔,说刚上班的娃娃们,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就得多指点指点呢。我这好人也做了,窝囊气也受,她的错误都由我承担了,她一点事也没有,还象个没事人一样,一句话也不帮我。领导也是,她一说什么就信,直接就冲我来了,还不是人家老公有权有势,我这受的窝囊气,比你严重多了吧?” 看似强大狡黠的赵桐,原来也象自己一样也是个受气的小媳妇,理论上强大,实践中弱小。 向红就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赵桐。“后来呢,以后你怎么对付那个阔太太?” 赵桐有些虚弱地,“你笑什么,现在我能怎么办,我比你多长了三头六臂了?但以后我的心就要一步步硬起来了,起码遇事要先把自己掰扭清楚,这老好人受窝囊气的事情我是一件也不会再做了。” 赵桐坚定地说,“来日方长,你就看着吧。” 向红嘲笑地,“我看你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高手。” 赵桐说,“倒是不一定,一旦有个合适的时机,我就要大显身手了,现在,我还是接着给你继续纸上谈兵。 你主任的事情,是别人在你的办公室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是他们应该惶惶不可终日,怕你把事情说出去,想着如何给你点好处,才能堵住你的嘴,你倒是怕了多少天,你有错吗? 你是看到了他和别的女人进来了,专门进来破他们的好事来了吗?或者是你抓住他们的把柄,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这样你良心受遣责,你不安正常,因为你善良,你的天性是这样的。你本来就住在这里,这你的主任他应该知道的,所以,这个办公室在工作时间八小时之余,应该是由你支配的,所以,他在非工作时间来这里,实际上就是侵犯了你的权利了,如果他还能带着不三不四的人来这里,他就是错上加错了,错的是他,他这事情如果让别人遇上,还不知道想拿这见不得人的事换取什么好处呢,是他对不起你,你什么地方错了?星期日放弃休息还来单位,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东西转身就走,还保持了沉默,你的品质已经相当优良了,你还要怎么好?你还想怎么好?我看你是怎么好,你还觉得自己不够好,你这个人也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人家是遇到问题即使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也先想着把自己撇清,你倒好,什么事也把自己搅进去,难道你来到世上就是替别人背负错误来了?是你撞见了,如果换了外人,当下就大呼小叫,或是见人就乱说,那他才着急怕你呢,早早就给你说小话,许下愿了。” 越分析,就越觉得合理而可行,这不明摆的好事吗。赵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明明是两件大好事,却硬是办成了坏事,还把自己放在里面解脱不了。” 这赵桐这么一说,倒越让向红自卑起来,越觉得自己从事不了这份工作,这看似体面的工作,竟然是这样的复杂与阴险,向红想还不如自己当初考个师范教书去,知识是死的,一是一二是二,没有这么多的套路和心机。或者是在实验室里,图书馆里,和器材、图书打交道,看来这机关的工作,让人累得不是工作量的大小,而是人心与套路啊,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看法与操作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事情没有好坏,只有做法不同,套路不一样,自己看起来处处是死路一条,在赵桐看来却都是金子一般的机会啊,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啊,向红从心里开始佩服赵桐。 送走了赵桐,肖志鹏跟了进来,这几天向红天天回家,与肖志鹏的接触就少了,两人也无话,站了一会儿,肖志鹏说,“今天还回去吗?” 向红虽然那几天因为主任的事生着肖志鹏的气,这两天早已气消了,但见了肖志鹏,面子上还是扭不过来,装着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回去了。” 肖志鹏说,“天黑得早了,以后也不用经常跑了,路上那个小房子藏个什么人也不知道,那几天不是天天有个小个子的男人在那里,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就把一小袋炒胡麻子留下,自顾站了一会儿,见向红不说什么就走了。 向红这才知道,这几天自己天天回南寨,他就在后边偷偷跟着自己,怕自己出事,怕自己路上有个三长两短。 其实肖志鹏的心,向红也早就看出来了,但二人的关系越近,向红心里就越是拿不定主意,就越是忐忑,尤其是刚才赵桐的一息话,更让向红受打击,这肖志鹏看似踏实,其实也是跟自己一样,单纯善良,心里不会转弯弯,按赵桐的说法,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这二人要是到了一起,两人都是直肠子,这如何在社会上生存?自己找人总是要过一辈子的,自己弱,总得找一个强大的人,肖志鹏不但自己不强,家庭条件也不好,是宜城边山的一户普通人家,父母务农,还有一个哥哥,虽然在省城,但却是下岗职工,家庭条件还不如自己家,自己家还指望着自己能嫁个好人家,想把自己当成靠山,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往黑处走?妈常说,养女嫁高门,自己虽不羡慕高官豪门,但总得找个家庭条件差不多点的吧。 向红想,这是利得害自己想清楚了,就不应该再拖下去了,既然不满意,又何必要发展下去?如果自己不准备跟肖志鹏发展下去,又何必浪费人家的一片苦心呢?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五章 领导关怀 那一夜的向红,想着赵桐的话,回想自己上班以来的种种,残忍而理性地直面自己的劣势,想得她浑身冰凉,心里发冷,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跳出了优等生的优势,看到了自己人性与思维的不健全,尤其是才步入社会没有几天,就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生存的这个现实,人与人的交流与来往,这门深奥的学问她几乎是一窍不通,她所拥有的真纯善,在现实中处处碰壁,虽说她笑赵桐的夸夸其谈,但这套理论,这独辟蹊径的思路,她有吗?在世故人情方面,她与赵桐之间至少有十年的时差,但是她该怎么办,改?人可以改吗?改了还是她吗? 如今,赵桐分析过的两件事情还在进行中,赵桐的说法究竟有没有可操作性,她能试吗?她如果真能按赵桐说的来做,她还是向红吗? 但赵桐把事情这么一说,真的自己觉得自己的责任也小了,这事情也不该自己一个人扛了,能把这件事情这样想,这事情还能这样做?就这样扭转乾坤了? 可那不是明明昧了自己的良心了吗? 第二天起来,县城的太阳从窗户上照进来,向红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忙碌起来的县城,这人世间就是花花世界,有人聪明,有人愚钝,有人狡黠,有人真实,有人大富大贵,就有人穷困潦倒,有人高楼大厦,就有人流落街头,她记起了善良的老爹说得一句话,有脑袋的都能活。何况自己还是受过教育,从小一直到大的好学生,智商不低,如今还挣上了财政工资,有了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虽说比不上赵桐的精明世故,但赵桐不也是一样受过委屈,和自己一样打掉牙往肚里咽吗?所以,自己虽然劣势明显,但也还是处在社会的中上层,算是比较优秀的分子吧,所以,她在心里劝自己,也不用太过于自卑厌世,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吧。 向红就早早洗好头发,她是留了那时候流行的齐流海的日本头,头发清清爽爽,整整齐齐,衬托着一张端庄明媚的脸,一双大而深邃的眼睛,丰润饱满的嘴唇。向红还会打扮,她一般不会和别的女孩一样,人家穿什么,自己穿什么,她自己从杂志上看上样式,扯上布料,在街上栽好,拿回去妈妈在缝纫机上给她做好,花钱少,她的衣服合体时尚,而且是独一无二,那衣服就把青春女孩的身体的蓬勃与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穿上的效果比那杂志封面的还好看一分。和赵桐比起来,才参加工作几天的向红就已经不是小女孩黄毛丫头的样子,她的身上已经有了一种诱人的性感和与生俱来的洋气。 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向红的自信又增加了一分,她告诉自己,你真的不比别人差多少。 向红将办公室里自己的私人用品收拾起来,将办公室打扫完毕,上班时间也就到了,她准备跟主任说一下昨天的事,尽管赵桐对她进行了全方位的洗脑,但那仅仅是让她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正视了自己的弱点,事情该怎么做还是得按她向红的一惯思维来做,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主任却没等她说,就告诉她,“县委郭副书记让你拿着会议记记录去找他,他正在宾馆306房间。” 地区工作组也是住在宾馆的,向红一路忐忑,这事情的严重性难道还加了码了? 郭书记正房间里,房间很小,就是普通的标间,但向红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标间,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很小,郭书记正坐在里面的一张床上,倚在两床之间的床头柜那里,看着手中的资料。 郭书记是清查领导组的常务副组长,每次开会都到,向红自然是认识的,但郭书记就不一定认识向红了,向红就站在了门口的一小片空地上,先怯怯地自我介绍,“我是清查办的,我送过会议记录来了。” 郭书记就看着她笑笑,说,“我知道,那一次开会都是你记录,你叫向红对吧。” 向红就把会议记录放在了床上,依然退到了门口,说,“那郭书记我走了。” 郭书记却说,“你坐一下,等我看完,你就拿走。” 向红看看这小小的屋里,不知道自己该往那坐,她就只好就缩在门口站着。 郭书记就翻了翻会议记录,就翻了几下,就放在了一边。“昨天他们找你谈话了?” 向红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说的?” 向红心里在想,该怎么说?赵桐昨天的话还是有启迪作用的,这县委副书记亲自找她谈话,还问她她是怎么说的,这就说明她怎么说真的是非常重要的,自己嘴唇一启,说出的话真的就那么重要。 “我没有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我说不好,我听听书记的意见再说。”这是乖巧型,也是政治型,符合学生清纯气质,属于高情商智商的,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初毕业的女学生,这样的话符合身份,会让领导心生怜爱的,看似无知,实则有大智慧在里面。 如果是这样话,这事情就不会结束,就有了铺垫,就可能有了可以交换的条件,这以后还会有连续而暧昧的剧情。 但这肯定是别人的话,向红口中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赵桐的一番训导早已无影无踪了,向红忐忑而如实地说,“我说了,是我自己没有记好,撕了重新记的,因为我不知道会议记录不能撕。” 向红心里又着急地开始申辩了,“可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怕人说,自己记得不好,想往好里做的,没有别的想法,我真不知道会惹这么大的祸。但是他们不信,我还把书让他们看了,他们也不信。” 一说起来就收不住了,还无形中把自己的错误又无限地放大了。 向红就有了些费气巴力地想证明这件真实的事情就是真相,还了一分想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这里的吃力。 郭书记就看了一会儿向红,没有说话。 向红越怜巴巴地站在那里,等着领导的发火。 那知郭书记却说,“你也不用太自责,以后工作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事情也不是多大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他把会议记录扔在了一边,有些生气地说,“听他们说话还吓死人呢。” 象是和检查组的人较劲。 这书记说事态严重没事,这说了不是太严重,向红就想起了检查组的人凶巴巴地逼问她的情形,倒把向红这几天受的委屈一起勾了出来,她的泪就下来了,她站在那里,又忍不住,又觉得不好意思,她就背过了身。 这女人一哭,就相当于给了男人一个机会了,人说男追女,隔层山,这哭,就让男人有了把那层山放到一边的理由了。 郭书记就说,“没事,没事,来,坐下说话。” 向红虚虚地在床尾边上挂了一点点,不敢踏踏实实地坐上来,她面朝着墙,想把泪水忍下去后,再出去,不然出去让人看见不好。 郭书记说,“不过,这也算是个教训吧,以后注意就是了,思想上也不要有什么负担。” 向红就一边擦泪,一边拼命地点头。 书记就站了起来,从床中间走了过来。 这一站让向红心中紧张起来。 果然,那书记就走了过来,在地上踱了一会儿,还到门口站了一下。 向红余光里始终盯着书记的一举一动,她看到书记迟疑了一下后,就坐了过来,挨得有些近,向红能听到书记的呼吸声。 向红呆呆地不敢动,她顾不上哭,只是低着头盯着书记的衣角。 书记把向红的一只手抓在了手中,书记的手很肥厚,书记一边摸着她的手一边说,“没事的,没事的。” 这象是长辈对小辈的安抚一样,却让向红觉得象手上爬了一条蛇,书记年纪很大,快跟她的父亲一样了,那只手一下下地抚摸着她,象想象是的蛇在手上爬行,让向红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向红的脸也一定是痛苦的。 向红从书记的手中抽出来,拿过会议记录,逃也似地走了。 向红把那只手狠狠地甩了几下,但那条蛇却象怎么也甩不掉一样,死皮赖脸地爬地了上面不下来。 不管怎么说,除却了手上甩也甩不掉的感觉,向红的心里还是有了几份轻松,这会议记录的阴影却已经在心中抹去了,这就是领导关心的力量,这关心就是底气。这地区检查组看似名头大,但象郭书记这样的官,手眼都是通天的,检查组以为带着尚方宝剑来了,盛气凌人,抓住点问题想大做文章,但尽管你查个七荤八素,上面领导一个电话,你查到什么程度都得乖乖按照领导的意图来,所以,郭书记压根没有把检查组放在眼里,在郭书记的眼里,这压在向红心中的一座山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向红虽然走了,但郭书记以为向红是害羞,自此以后,开会时,向红尽管低着头记录,但能感受到郭书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有时还会在会后在她身后站一下。会议记录也重要起来了,似乎是对向红的会议记录不放心,过了一段时间,郭书记又要看会议记录,自然也是向红往过送。 那次,是让去郭书记的办公室,下午的县委常委办公楼里,人少了很多,与上次相比,向红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就先去赵桐那儿坐了一会,磨磨蹭蹭地不想去。 赵桐却一个劲地催她,“领导让你送资料,你先送了再到我这儿,领导的时间是有限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去了,你送不了误了事怎么办?” 向红就说,“我也不知道郭书记在那个办公室,要不你跟我进去?” 赵桐就跟她一起出来,可到了郭书记办公室门口,赵桐又变了主意,留下了向红一个人。 赵桐就在楼道里看到向红在郭书记的门口敲门的样子,向红今天好象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的,皮肤光净,双唇红润,远远看去,向红的身材在楼道不太明朗的光线里呈现出了迷人的线条,向红似乎是发育得比自己成熟一些,门外是迷人的美女下属,门里是大权在握的领导,这样的画面,赵桐常见。她由于就在县委常委办公楼里,所以,美女找领导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往往还会让她想起听过的故事,这故事与画面一契合,这就是事实了,赵桐于是掌握了不少领导的小秘密。所以,向红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敲门的场景不由得让赵桐浮想联翩,这份材料为什么非得向红送?如果向红长相平淡倒也罢了,偏偏向红是引人注目的,这就让人生出了无限的联想,这向红这么快就攀上高枝儿了。 赵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对于向红来说会是好事还是坏事,难道是自己那天的开导让向红开窍了?好事坏事得历史地看,姑且不论,但眼下的向红倒是有一个巨大的诱惑在眼前,也许对于向红来说,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好运。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领导关怀2 赵桐看着向红推开门,还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一闪而进。 赵桐有了几分的担心,这门进去了,里面的事情如何发展,如何把握,就全在各人了,这是谁也帮不了谁的,谁也指导不了谁的,门外的人谁也不知门里发生了什么。 赵桐心里还有些了几分不平衡,自己就在这楼里,天天就是让领导看文件,面对的领导不会比向红少,怎么没有一个领导关注过自己? 也许,向红的好运开始了,将自己远远甩在后面了? 郭书记就坐在办公桌前,向红轻轻叫了一声郭书记,说我把资料拿过来了。 郭书记随便了翻了翻,示意向红坐下。 向红就坐在了门口的沙发上。 郭书记看了一会儿,说,“这个资料弄得很好,你是今年才毕业的吧。” 向红说,“九月份上的班。” 郭书记说,“现在能写了材料的人很少,机关单位最缺得就是写材料的。” 向红心里就有些惭愧,实际上每次自己就是写写简报之类的小材料,还被主任勾来划去的,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郭书记有些言过其实了。 郭书记边看边闲聊,“你单位是在那里?” 向红说分配到了下坡。 郭书记就说,“这么年轻轻的女孩子分配到了那么偏远的地方,怎么去工作?这个成有文。” 郭书记说起成有文的样子就象上一次说起检查组一样,不屑,不满。 成有文是教育局长的名字,几个月前,成有文就是个对向红来说高高在上的名字,不知道成有文的官究竟有多大,权有多大,全县大中专毕业生就是成有文一张签字单,就被发送了不同的单位,就是他们只能无奈接受的命运。现在,被郭书记在自己面前责怪着,向红就想起了自己在教育局的昏厥,楼道里无奈的哭泣,下坡的荒凉与内心的厌恶,那时什么事情也是如登天一般的难,如果自己当时就认识郭书记,这分配的事何至于那么难。 郭书记就问,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就认真而充满希望地看着她,似乎向红的回答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向红不知道书记突然这么问自己,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怯怯地说,“下坡我不想回去了。” 郭书记松了口气,“这样吧,就先在清查办,等清查完了,重新再安排个地方吧,实在不行就先借调。” 郭书记还象是怕向红不相信他,看着向红说,“到时候你找我就行。” 向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理性地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她自己虽然单纯简单,但看什么事情却常常往复杂里想,把人往复杂里想,深怕自己受伤害,自己与郭书记仅仅是因为工作关系,自己是最基层一个还没有转正的办事员,郭书记却是县委副书记,自己的事情在他这里虽然简单,可自己也仅仅是与他单独接触过一次,加上这次才是第二次,他为什么就主动地要给自己调动工作,这不奋斗不争取就轻轻松松得来的成果,太容易太简单了,倒让人忧心忡忡,尤其是上次在宾馆里郭书记的那有些超越长辈的亲密动作,虽没有进一步的狎亵,但让她心里还是觉得这是铺垫,还有下一步,她怕她这轻易的一答应,就给他进一步的动作有了理由,她怕这是一个圈套,就等着她往里面跳呢。 看向红呆坐着,郭书记停顿了一会儿,声音就有些轻柔起来,“听见了吧,小向。” 郭书记就站了起来,“你年轻,不知道山区乡镇,一个女同志,尤其是一个才学校毕业的女同志就到了那种地方,真的是对个人极不负责任的一种做法。” 似乎是在说服向红接受再不要回到下坡这个事实。 边说边踱步,就在向红面前站住。 见书记站起来,向红不由得紧张,书记坐着她不怕,书记一站起来,她就心里怕得要命,她就站了起来,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怎样搭书记的话。 那书记就走过来,这次是面对面,他就那么近的站在她的面前,就直勾勾地看着她,好象是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可以这样看她。 她的头低得让郭书记只看到了她的头顶,郭书记就摸住了她的后脑勺,向红就僵直着。 两人面对面,靠得很近,这是高高在上的县委副书记,几个月前,向红连县委大院的门才是第一次进,如今,这大会小会都是坐在主席台,一言一行影响着全县的重量级人物就站在她的前面,他现在简单直白得就是一个是想和亲近的男人。 她看到了松驰的下巴上的一团赘肉中,喉结在一动一动,他也紧张,他也是一个在观察着,试探着,不那么胸有成竹的普通男人,他年龄大了她一倍,虽然手中有着向红想象不到的权力,但他现在就在试探着她,等着她的回应,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声叹息,一点浅笑都能决定着事情的走向。主动权就在她的手中,只要她稍微一松动,她的头就靠在书记的肩头上了,这一靠,这个人就成为她的靠山了,她的命运就真的不一样了。 但向红心里是厌恶的,她如在下坡知道小华和书记的事一样的恶心,她虽然低着头,但依然能看到了他的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他脸周围的肉也多得垂了下来,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老年斑,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那么多,这是岁月的年轮,比她多了多少圈,这是她父亲一样的年龄,他可以生下她。 谈情说爱,肢体亲密,向来是两情相悦,心生爱意,才能亲近,她从内心里鄙视厌恶以交易为目的的亲密,任何除却感情以外的亲密都是肮脏的,功利的,这不是她要的,她还是一张白纸,她甚至还没有一场完整美好的情感,她怎么能在自己的白纸上不负责任地胡写乱画。 他那么老,身体那么让人厌恶,他是高高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她不要看到他丑陋衰老的身体,她凭什么爱他,他的魅力是他的权力与威望,而他也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想通过年轻的身体换取什么的小女人,他真的看低了她,她宁愿上下坡,她也不要与这样的人挨近她的身体,这样的交易她做不来,她一转身,从那手中挣脱。 郭书记依然把向红看着是羞涩,他理解小姑娘的羞涩,放不开,他喜欢这样的青涩,他没有强来,这小姑娘万一叫起来,闹起来,他面子上也是下不来的。他是领导,他自然不会跟一般的男人一样,尽管他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同普通男人的一样心潮澎湃,抑制不住的喜欢,尤其是向红这样的,年轻清纯,还性感诱人,他恨不得马上搂在怀里,压在床上,但是因为他是领导,所以他是矜持的,从容的,他有一种手到擒来的自信,所以他就有了一份豁达,因为他的手中有的磁石一般的东西,这个东西就叫做权力,这是一个人见人爱,人人都离不开的东西,多少年了,这样的小姑娘他也见得多了,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内心还是有一点与世俗,与所谓的潜规则对抗的桀骜不驯,但是,实际上所有的反抗者都后悔了,一遇到事情就乖乖地来了,温顺娴静得象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所以,他依然叫她,后来不用叫,清查办的资料都是由向红送,这似乎成了清查办的惯例了,郭书记一打电话,一要资料,主任就让向红去。 这向红不能说不去,硬着头皮去,只是去了以后,进门不关,放下就走,虽然是这样,郭书记也不恼怒,还是隔几天就愿意看见这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可是向红心中却有了几份的恼怒,某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这什么事情成了惯例,就有它形成惯例的因素和影响,这男男女女的事情,向红也听了不少了,她才参加工作不久,就担了这样的名声,想到这里,就让向红有些恼怒和难堪,这向红成了郭书记的专利了,这样的名声向红担不起,她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闺女,她还要嫁人的。 从此,向红却不再单独去,就叫别人跟她一起去,但清查办的人都知道郭书记喜欢向红,谁跟她去?肖志鹏看她难,就跟着她送了两次。 向红心里就有些温暖,可能也只有肖志鹏觉得她与郭书记不是人们想得那样吧。 越这样,她倒越觉得得对肖志鹏的信任有个交待了,得对众人的印象有个反抗了,她就想对肖志鹏证明什么,也想对众人证明什么,她越想越恼怒,她在心中憋了一口气,单等再有人让她给郭书记送材料。 果然,有一天,主任又叫她送去,当着办公室那么多的人的面,向红就说,“为什么一给郭书记送材料就是我?” 主任想不到文静听话的向红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这么冲,只悻悻地说,“你不是管资料的吗?” 向红说,“管资料得也不只我一个人,麻烦以后给领导送材料派其他同志去吧,如果需要修改的我自然会修改。” 和郭书记的事情虽然传得真真假假,但向红竟也能狐假虎威,有了顶嘴的底气,别人也让着向红三分。 一次办公室加班迎接检查,快结束时,郭书记来了,察看准备情况,向红和办公室的同志准备到楼下食堂里吃加班饭,郭书记说他也饿了,就和大家一起到了食堂,食堂就两张桌子,女同志在的就向红一个人,恰恰向红坐的就是一进门的地方,郭书记一进来看似随意地就坐在了向红身边。 主任也陪着坐下,等着饭端上来。 就这样坐着也好,他坐他的,向红吃她手中的一碗羊肉面,虽然她感觉到郭书记不时看过来的眼神,这吃饭就吃得有些尴尬了,但还能勉强坐一会。 但郭书记偏偏还要和她搭话,说小向在这里住着? 这么多人在,这也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向红只能好好地回答说是的。 郭书记就又问,“家是那里的啊。” 向红说南寨。 郭书记就说,“是远一点啊。” 那主任不知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尴尬,还是真的要看看饭好了没,就跟郭书记说了一句,我去看看饭好了没,就走了。 桌子上的其它人看主任走了,也一个个要不拿醋,要不加饭,桌子上只剩下向红和郭书记两个人。 向红浑身不自在起来,虽说吃口饭,实际上谁也不愿意和领导坐在一起,领导在,大家不自在,大家走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有了过往与郭书记的种种,尤其是办公室约定俗成的向红给郭书记送资料,这向红就觉得大家是故意留下她和郭书记的。 这郭书记还在在一搭没一搭地跟向红说话,主任回来了,郭书记还边跟主任说,象小向这样的小女孩,你们单位上要关心啊,毕竟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单位也不是太方便。 郭书记越关心,向红当着办公室人员的面,她越愿意借这样的机会,展现自己与郭书记的清白,她越彻底,越决绝,就越让郭书记脸面上不好看。 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了一句,谢谢书记的关心。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六章 相亲之路 向红的任性又惹下一个祸, 这祸就住在她的心里,不时跳出来吓唬自己,她就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怕郭书记象拍蚊子一般地对她下手,她那天的举动虽然冷淡,但也不算过火,但是,毕竟郭书记是领导,再小的事,如果拂了领导的面子就是大事,向红这是明明白白做的傻事。 从此以后,向红虽然也住,但她要不就是出去找赵桐,找同学,要不就是把门关上,把灯关了,让肖志鹏以为自己不在,她就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肖志鹏离去的脚步声,寂寞无助,她的心就有些疼, 年也过了,这期间,赵桐已经跟王建强处好了对象,王建强骑着天蓝色的进口本田125,风风光光地载着赵桐,南寨的人循着声音,羡慕地盯着那锃光瓦亮的摩托车。 向红依然孤身一人,就有人给向红介绍对象,向红本来对这种形式是排斥的,她对未来的爱情还是心存浪漫的,她一直等着在某个场合,在她不留意的瞬间,她的白马王子就会从天而降。 但是,因为她把太多的言行都定义为轻浮,这样就把一部分人彻底过滤掉了,这里面当然有冤假错案,但向红做什么事都是遵从自己的内心的,这样一来,她的可选择范围就狭小了,所以,那个她幻想的带着光环而神秘动人的时刻始终没有到来。 介绍人就说,其实那人见过向红,就看上了,自己却不好意思,然后托了人来说的。 这倒有几分一见钟情,但期期艾艾,内心里掩饰不住的喜欢,然后不好意思开口的意味。于是向红觉得这就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介绍了,就见了。 第一个是北京某部队转业回来的营级干部,年纪比向红大了七岁,人高大帅气,跳舞跳得特别好,当时宜城一部分新潮人士就热衷于跳交谊舞,仅限于新潮人士。很大一部分人如向红一般对此是排斥的,在宜城这样的小地方,素不相识的男女抱在一起转圈,一般人是不能接受,向红也是,总觉得那些凑在一起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爱跳舞就把他否定了,而且,这个人就在人事局工作,向红也是见过的,那身上有一种挡不住的男性的魅力,这样的人,还早就关注过自己,自然也令向红有些怦然心动。而且向红在内心里也有一种军人情结,这样的人阳刚,硬朗,浑身正气。 向红那天也是打扮一番,大方得体,双方见面约在了星期天,就在向红的办公室,定好后,向红又有些后悔,虽然是在星期天,但向红心中依然怕一个人看见她与别人的约会,这个人就是肖志鹏。 好在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他来了。 他就说起他见她的第一次,他站在人事局的窗户前,就正好看到她进来,她骑着一辆自行车,穿着一条黄色的连衣裙,风吹起了衣服,象一只好看的蝴蝶,就从大门那边朝着他飞来了,他就一直站在窗前,等着她出来,又到对面的房间里,一直看着她出了楼门。 他说他转业回宜城已经三年了,从来没有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子,他就打听到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单位,他一直想有这样一个机会,但又怕太唐突,让她以为他图谋不轨,再把她吓着,他还来过几次清查办,但她太清高了,他不大好搭话,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这样的话,她爱听,这样暗恋的形式,让她心动。 他用甜言蜜语营造出来的气氛是醉人的,但向红依然能从中抽出一部分的神经,感知着外面的动静,那熟悉而迟疑的脚步,她仍然在意着肖志鹏,她觉得自己跟别人约会对肖志鹏是个伤害。 尽管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欢,但第一次见面,她觉得时间不能太长了,她就控制住了时间的节奏,以免让人觉得自己轻浮随便,她想在他面前留下端庄矜持的好印象,就说她还得出去一趟。 她送出他来,她就看到了楼道里的肖志鹏,肖志鹏看到他们出来,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回到了办公室。 以后,他就经常给她打来电话。有时,肖志鹏也在,她就在电话里嗯嗯着。 那时谁有个电话,就跟以前传达室里说有谁的信件一样,有电话的人是让人羡慕的,是有人惦记着挂念着的。 他打了几次电话后,向红就同意再次见面了,这次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他的单位。 他一见向红进来,就顺势扶着向红坐到了沙发上,办公室很大,是那种多人的办公室。 坐在沙发上,他的眼睛就灼灼地看着她,“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多想你,所以,就控制不住想给你打电话。” 他就坐在他的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几日他对她的思念。 向红就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上次见面,他的话让她脸红心跳,心中甜蜜,但她依然不习惯这样面对面太过直白热烈的情话,她觉得,这样的话即使想表达出来,也应该是书面的。虽然这样的话听了脸红心跳,心里也甜得跟蜜一样,但是,她心里总觉得这样的话多少都有假的成份在里面,有一点你爱听什么他说什么的味道。 向红觉得,爱一定是含蓄的,腼腆的,羞涩的,难以启齿的,是在内心里藏着掖着,不说难受,说又开不了口,不好意思,总感觉词不达意,就一点一点地往心里藏,藏得越久越醇厚深远的。什么样的语言能表达了内心的那种丰富、复杂与敏感?这不断说出来的,有一点就说一点,或有一点就说出了一百点,这心里应该就是空白了吧。 她耳朵里听着,心里就觉得那话有些恬燥无味,无病呻吟,言过其实了。 她就想,这样的人一定是会讨女人喜欢的,长相俊美帅气,会说甜言蜜语,舞姿优美,他是天生为吸引女人而生的,这样的人,一辈子会喜欢多少人,会有多少人喜欢,跟了这样的人,她是不是需要时时斗智斗勇,跟别人来争取他的喜欢。 她就站了起来,想用改变动作来中止他的话语,她就沿着几张办公桌随便看着,就看到了他的办公桌,玻璃板下面有好多照片,有他当兵时候,大概十八九岁吧,青涩阳光,穿着军装,飒爽英俊,真得好看极了,向红看得都有些醉了。然后就有他和各种女人的跳舞的照片,各种动作,好几张。 她就不看了,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他说,“你跳舞吗?” 向红就摇摇头,说不会。 他就有些诧异,“在学校没跳过?你的样子说不会跳舞真让人不相信。” 他就摇着头,很惋惜的样子。 向红说,“在学校里有人跳,但我没有学过,所以不会。” 他说,“你的身材本身就有一种动感,这么优美的身材,不跳舞真是就失去了一个展示自然美的机会了,可惜了。” 他说,“你的身材,完美的S型,把所有女人的美妙都展现出来了,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诱人,看到你,把我身上所有跳舞的因子都挑动起来了。” 他就做了一个全身扭动的动作,轻佻地走到她的身边,单手伸出,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就牵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他说,“我来教你,很好学的。” 他拉着她慢慢地转开了,“你慢慢地就会喜欢上跳舞的,跳舞是一种运动,是一种社交,来我教你。”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她的脸面对着他的脸,她很不适应这样跟一个男性面对面,她羞涩得眼不知道往那里看,她就低着头,他就强迫她把头抬起来,把她拉得越来越近。 向红想逃,但在心里说服自己,这就是正常的跳舞而已,不说是他们是名正言顺的谈对象,就是素不相识的人,接受异性的邀请跳一支舞也是很正常的。 向红就跟着他转着,因为确实不会,所以,有时就觉得不太协调,每当这里,他就用力地往前拉自己,后来,那手就在她的后背上开始游走,边观察她的表情,往前拉她,他们的脸快贴到一起了。 他带她转到了玻璃板前,向红又看到了玻璃下的那几张照片,他和别人也是这样,还有小动作? 他的动作越来越夸张了,他的手摸到了她的腰下,顺势往前抱她,他们的身体就挨到一起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某个部位明显的变化。 似乎是电灼一般,向红突然推开他,他们就站在那里。 向红说自己转得有些晕,他的脸有些潮红。 他还想扶着她,她一下站得老远,穿起衣服,说她得走了。 再俏丽的容颜也得有时间酝酿,水到渠成,日久生情才是真情流露,这么仓促的亲热,让人顿觉轻浮放浪,那容颜带来的美好消除殆尽。 她就想起了肖志鹏,默默地守护了她那么长的时间,却始终没有挨过她一下,在她面前老是怯怯的,那胆怯是将她当回事,太当回事了,所以就不敢在你面前轻举妄动,他把跟她的亲密看着是一种神圣而严肃的事情。 而在这里,他几句话就把向红拉入怀中,他是把向红当成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亵玩的一个舞伴了。 后来,他依然打电话,她却让人告诉他她不在,打了几次,他也就没有再来找她了。 又一个是强壮型的,是体委的一个科员,是粗线条的,不轻浮,不小气,他们才见过面不久,一次向红在街上一个人走着,一个小后生从向红的背影就开始看,快路过向红时,又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夸张地一直盯着向红,正好体委那人骑车路过,一把就把那后生从车下拉下来,提住衣领,那人被端着肩膀一动也不能动,一看对方一身的肌肉,早吓得什么似的。向红觉得这样的男人能给她安全感,家庭条件也算好,家就是城里的,父母都有工作,向红心里倒觉得主观条件客观条件都不错,倒有了几分让父母看看再定夺的考虑了。 那人爱交朋友,一天向红到了他们单位,他就买了几个小菜,和两三个同学一起吃饭,喝酒,之后,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他和向红,向红看已经十点了,着急要回去,他却有了几分醉意,迟迟不送向红,向红一个人不敢回去,那时的社会治安比现在要差,街上闲散游荡的混混不少,向红央他快起来送她回去,他说别回去了,就住在这里。 向红急得快哭了,她眼巴巴地求着他,他却依然不动,向红只能壮着胆子往回走,果然半路间就有几个醉汉拦住了她,好在很快有人过来,她才逃脱。 她就一路跑了回来,想肖志鹏日日护送自己回南寨,那是默默无闻,捧在心口的那种牵挂与疼,在他这里自己的安危似乎与他无关,这才几天,就已经原形毕露了,心里就有了几分的悔意。 后来,还见了两个,但都是有这样那样让向红不能忍受的缺点与毛病,渐渐地,就有人说向红高不可攀,还有说向红有怪脾气,和人格格不入等等,这介绍得也少了。 这向红心里却明镜一样,这别人介绍的,她也见了,但总是比不上肖志鹏,有人能讨了她的欢心,有人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这样的人是能跟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吗?这世上的人,有的就如风景,有的就只能看看,山清水秀的不一定是居家过日子的最好地方,过日子是一天一天的事,不能一时迷惑了眼睛,最后还是得说踏实和牢靠。 但是,自己在社会上这么单纯无知,从生存的角度讲,自己应该找个精明世故,八面玲珑的,就强迫自己,为了自己过得好,就应该接受这样的人,起码能跟自己互补。 但过了那个强迫期,原始的内心就跳出来,满心都是厌恶,就有了不牢靠和不安全感,理智上觉得这样的人是花心的,是不可靠的,是最终会把自己甩掉的。想着自己一辈子要和这样的人绑在一起生活,就身心俱疲。 可这世上的事,你越看得透彻,想得明白,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越没有个结论。 向红就明明白白地纠结着,孤独着。 转眼一年的时间就到了,正逢中秋节,清查办给每人发了面粉和水果等,然后全体人员以郭书记为中心合影一张,这个机构就算是彻底解散了,工作人员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如今,事隔一年,当向红打包起东西,离开清查办,准备再次回到下坡时,想起了自己站在下坡的街道上等回县城的班车时的慷慨大志,再也不回下坡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了。如今,雄心也已经破灭,郭书记曾经说过,清查工作结束后,有什么想法可以来找我。但这世上的事情,每件事情都是利害相随的,利与害,得与失,每人标准不同,看谁占的份额大,就是各人取舍的标准,所以,向红尽管厌恶下坡,但她更厌恶通过郭书记调离下坡,所以,比较起来,还是回到下坡更遵从她的内心,她宁愿身体受累,也不愿意让心委屈。 这清查办的同事与一年前学校毕业时的同学离别时的惨痛不同,大家都在一个县城工作,所以,只是互相淡淡地道个别,也是会经常见的,别人的东西都简单,很快几个办公室就空了,留下了空空的楼道,大大开着的门,满地的狼籍,一付曲尽人散的苍凉。 向红伤感地收拾好东西,这是她在县城工作的最后时光了,从明天开始,她就在这县城没有一个安身之处了,她一间一间地走过那些空空的办公室,仿佛一下走过了她在这里呆过的一年时光,空空的来,空空的走。 下得楼来,却见往日热闹的院里也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两辆自行车,肖志鹏的后架上还驼着清查办发的那袋面。 顿时就有了一种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感动。 两人沉默了一路,内心都是沉沉的,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依然是肖志鹏又送她送到了村口,将那一袋面搭到了她的车子上,看她吃力地推着车一个人走着的样子,向红也不敢回头,怕看他落寞地看自己离去的样子,心里就疼了几分。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第七章 张守成疯了 向红结束了清查办的工作,依然回到了下坡乡,时间不长,就赶上了年末的三提五统。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由于生产资料的涨价,农业生产成本上涨,农业收入大大降低,加上三提五统、农业税逐年增加,农民的种粮积极性受到极大的挫伤,尤其是下坡自然条件差,靠天吃饭,那年赶上年景不大好,粮食减产,农民的收入急剧下降。 可是基层干部不管你收的多少,要完成上级下达的各项任务,乡村两级要运转。那时财政没有实行转移支付,村里乡里的各项费用都指着从农民手里收来的那点粮款呢。 所以,自然条件好的平川大乡镇与山区小乡镇的经济条件那是天壤之别,宜城乡等乡政府那时候乡里就有两辆桑塔纳小车,那帐上的钱花也花不完,书记乡长的日子悠哉悠哉。而下坡乡全乡只有一辆250摩托,基本是书记的专车,张守成还没有资格享受。 书记为了方便,就经常骑着从乡里到城里,从城里再到乡里,一趟就是300里,经过780省道,再从岔口转入三道川,沿着渐行渐窄的沙石路再走几十里,几百里的尘与土,这人一下车,活脱脱一个垃圾堆里走出来的盲流。 如果运气不好时,那摩托还经常坏在路上,就死活发动不了,于是就经常看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有一个全身脏兮兮,象几年没有洗澡的流浪汉一样的人,吃力地推着摩托,时不时不甘心地坐上去,拼命地踩那么几脚,妄图想让那摩托再忽突起来,那就是下坡乡的党委书记,是下坡乡唯一有一辆专属交通工具的人。 就是那样的一辆摩托,还被一个小饭店的老板给扣了,因为欠了人家1200元,五六年也还不上,年年催,年年给不了,绝望之余,那老板一怒之下将书记任国庆截了道,拿摩托抵了债。 因为资金紧缺,村干部、老师的工资发不出,牢骚满腹,动不动就撂条子不干了;乡里的灶房开不了伙,所以,下坡的工作人员没事不让来乡里,乡政府常住人员就是书记或者乡长、话务员和秘书,因为大家来了,要吃要住,要用水用电,冬天还得烧煤烧炭,乡政府根本负担不起;乡政府外债累累,饭店接待打白条,打印复印打白条,租车打白条,买粮油打酱油打白条····,有的商户开始热情,觉得乡政府财大气粗,这公家的业务自然油水丰厚,但只见赊出去的,不见赚回来的,欠得多了,年年累,年年拖,人家就不让打白条了,一看见乡政府的来了就往出赶,死活不和乡政府打交道了。乡政府渐渐地连日常运转都出现了困难,所以,收粮收税,不单上面的任务要求得紧,收不回来,乡政府连正常的运转都成了问题。 但是,除了割肉疼就是出钱疼了,谁都不想出好钱,收粮收钱难的现象普遍存在,不说天年不好,就是大丰之年,没硬措施,也没几个老百姓乖乖地自愿交,所以,干群矛盾开始出现了。 但是,当时乡政府还是强硬的,有的地方开始变着法子收缴,赶猪、牵羊、搬桌、扛粮在农村不是稀罕事,有的地方因为收缴三提五统农业税出现了群体事件,甚至出现了乡镇干部因收粮收税逼死人命的事件,干群关系异常紧张。 这下坡乡和全国的所有乡镇一样,上面的任务压力,自身的经济压力,尤其到了年末岁尾,上面得交差,要债的天天来催,这年关难过啊,所以,这再难也得上,也没得推了,经过党委会议定,分成了两个组,为什么分两个组,显示强有力的领导,一组由书记任国庆带队,一组由乡长张守成带队,每组七八个人,为了行动具有震慑力,真正形成高压态势,每组还配备了派出所民警,警具齐全。 分组自然是按照约定俗成的分法,这几个核心人物,王守仁是秘书,这乡镇的秘书自然就是书记乡长的秘书,但这王守仁是从来不鸟乡长张守成,倒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书记任国庆,所以,这王守仁自然是任国庆这一组的,这王守仁在这一组,那副书记史亮自然就不能在这一组了,这史亮跟王守仁因为入党的事情结下了冤仇,这书记任国庆给化解了几次都不行,王守仁放下狠话,史亮什么时候不管党组织了,他才考虑入党,他就不信他熬不过个史亮。 也是,王守仁才三十来岁,史亮已经四十六了。 这向红跟着书记这一组,在分配任务时,书记就笑咪咪地问向红,你跟我们一组吧? 领着向红这么一个美女,书记自然英雄气概,但书记基本不用动手,背着双手,威严地一使眼色,王守仁就心领神会。 向红看不出,平时白净斯文的王守仁,遇到这样的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挥手就上,动手就扛,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闹的,有一次,王守仁才准备进一家的门,那人却从门外看到了他们,急急往屋里就跑,那孩子正在炕上看电视,这大人一拨插头,就将电视准备往柜里藏,那孩子就哭,王守仁一把抢过电视,将那人一脚踢到地上,不是家里什么也没有吗?这电视那里来的? 还有一个家里就一个老光棍和老母亲两人,炕上就席子上面有一床破被子,王守仁进去以后,那人就往墙角挪,王守仁一把将那人的衣领提住,推到一边,过去就将墙角的水泥箱子掀开,里面是半箱的小麦,王守仁对门口的人一使眼色,上。人们就动手装口袋。那人先是在地上嚎哭起来,后来就过去把王守仁的腿抱住,王守仁一脚就把他踢在了坐在地上,那老娘就坐在了炕上发抖,那人过来又扯王守仁的衣服,将口袋扯下半片,王守仁出门时,那人还把门堵上,王守仁恨气上来,一个耳光就爆发力很强地打过去,啪的重重一声,把向红都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那人嘴上就流出了血,那母亲哆嗦着掉到了地上,王守仁坚决地说,铐!众人就把那人的手铐上带走。 一伙人扛着粮食,铐着人走了,向红边出门边看着那独自在地上呼天抢地的老娘,眼红红的。 任国庆说,跟老百姓就不能心慈手软,办事还就得守仁这样的。 向红虽然心心念念地担心着那个老太太的安危,但也算是见识了王守仁的英雄气概了,他们这一组只用了八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张守成那一组呢,每天早出晚归,但基本上是颗粒无收,用副书记史亮的话说,按照乡长的做法,我们应该扛着粮食,拿着钱给老百姓送,不是个试的,敢不敢拿着你们那一组收回的东西和钱让我们发去,我告你,还不够! 张守成四十多岁,长了一张跟关公一样的大红脸,但人却跟智能双全无关,文不成武不就,工作能力水平一般,可能赶上了那时代论资排辈,熬了个正科级的位置,领导考虑放到了个偏远的小乡镇当个一把手应该还不显山不露水,但这没有硬性的任务尚且还你好我好大家好,能把日子糊弄了,一旦有了硬任务,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时候,这一溜,就溜出问题来了。县里布置的任务没有一项能痛痛快快地按规定完成,所以,这在全县乡镇长会议上,张守成也是老挨训,坐红椅子的那一个。 但向红倒觉得有这乡政府最愿意接触的人就是张乡长了,这人畜无害的样子,安全,正派,讷讷的, 见人先是三分笑,在乡里谁逗他也是笑嘿嘿的,脸大大的,他也爱跟向红坐,别看他是乡长,可时间长了,人们看出他的足大小来了,乡长的帽子戴上,人们也不一定能看起你,所以,有人跟他说话,就有时抢白,他也翻翻眼,他说不过人家,跟谁也没有吵过架,红过脸,他安排工作时,谁都可以跟他讨价还价,他还给人陪着笑脸,而且他还从不跟人记仇。 久而久之,这张乡长好说话的名声不单是乡政府,连老百姓都知道了,所以,这次乡里分成两个组,书记的那组,又抬家具,又拉粮食的,老百姓看着扛不过去,也就早早交了,分到张守成的这一组老百姓就高兴了。这跟着张守成的人就轻松了,这张守成顶着收粮收税的帽子,到了老百姓家里,却看到这家也可怜,那家的日子也难,常常是任务没有收下,听人家诉一番苦,自己心倒先软了。 准备好的绳子铐子统统用不上,大家和风细雨地,倒象是到百姓家访贫问苦去了,可那时的政府工作作风明显不是那样的,那时是,不管你家里情况如何,你种的地是国家的,自古以来,皇粮国税,那是天经地义的,任你有一百个理由也是不行的,否则,你就是抗税,就以得对你采取强制措施,因为交不了粮交不了税,关你学习班,蹲派出所那是妥妥的。 第一部分 下坡乡的小科员 张守成疯了2 他自己的这一组就常常拖了后腿,问题是他是乡长,但看东家可怜,要不上,就出来了,看西家可怜也不说什么了,那谁家就是愿意出的,于是,一看张守成带队的,这老百姓就一家学一家,怎么可怜怎么来,可怜的就可怜,不可怜的装可怜,连支书的妈也学着邻居可怜起来,把家里的好东西都藏了起来,鼻涕一把泪的,后来支书觉得丢人,将他妈的那一份交了。 问题是,不单是他那一组收不回来,连收回来的有的胆儿大的都敢回来和公社找后帐来了,一样的邻居,人家没有收,就收我们的,是看我们好欺负还是怎么的?虽说任国庆把脸一黑,叉起腰老子训儿一样训上一顿,也就乖乖地回去了,但今天东家来,明天西家来,这任国庆心里气呀,怎么就搭了个软包怂蛋? 可张守成看着绵绵的,他也心里着急呀,你收粮收税去了,你收不回来,你乡镇的日子没法过,你也交不上了上面给你下达的任务,于是夜里睡不着觉,急火攻心,嘴上起了一嘴的泡。 这大家看着张守成心里都替他着急上火。 这春风化雨的做法以失败而告终,这任务完不成,县里一天报一次进度,下坡次排在倒数第一名,任国庆这个一把手急得快跳起来了,党委会上当着张守成的面,大发雷霆,手指着史亮,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甚别人都完了,就你完不了,你能埋人,还担了上副书记的名,球事也干不了。 要放在一般人名下,谁也知道这书记是指着别人骂张守成呢,这脸打得啪啪响啊,自己好歹还是一乡之长,也是这乡里唯一能跟书记平分秋色的人,虽说说起来你是一把手,可再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的。换了别人,他书记也不敢,即使他书记大着胆子骂了,也不能在这么多的人面前失了面子,说不定早就跟书记真刀真枪干起来了,可张守成呢,静静地吸着烟,听着书记骂,还一边无辜地看着书记,再看着那副书记,真的纯真得觉得是看别人的戏呢,觉得书记就是在骂史亮呢。 看着张守成一脸无辜呆萌的样子,把这书记骂得也觉得没滋没味,这指桑骂槐,骂得是桑,但槐必须知道是骂他,这骂才意味深长,别有一番风味,这也骂也曲曲弯弯,云遮雾罩的,显出骂人者的水平来,但如果他领会不了,你骂得也觉得干巴巴得,倒觉得让别人受过,受过了,受重了,受委屈了。 这书记只能临时收了,再骂下去,就真的是单纯骂史亮了,就有些气急败坏,看来对付张守成,一点点弯弯也不能绕,这人不接这茬,也接不了这茬,这别人挨了个,张守成倒象个没事人,于是没办法,就只能指名道姓,明刀明枪了。 乡长,你说说吧,你一乡之长,人们都看着你呢,你自己组的任务怎么能完不成呢。 乡里的老人都知道乡长的那股怂劲,这任国庆指着鼻子瞪着眼训张守成的事大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一副淡定漠然,向红倒是揪起心来,怕那乡长发起火来,两人再在会场上干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知那乡长就象是一个羞涩腼腆做错事的小学生,脸一红,眼一垂,一副虚心认错,任杀任剐随你的样子。 即便不反抗吧,也没敢把脸沉下来,许是怕再惹恼了书记,书记再变本加厉地教训他,还斜看着书记,给了一个尴尬而知错的笑脸。 向红心里也替他着急,你倒是好歹表个态,或者将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提出来,大家好解决呀。 那书记自然不领情,火气倒越发大了,一拍桌子,把向红吓了一跳。 你不用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你白顶了一个乡长的名头!告诉你,县里汇报,你去,县里怎么处罚,你顶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党委会上分下的任务,我自己保证完成,至于你完成不完成,你自己看着办,你怎么领导大家,怎么领导一个乡镇,怎么担起这付担子! 能干了干,不能干了,自己辞职去,免得一班人跟着你受气挨训活倒霉! 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留下乡长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向红就想起了在清查办的时候,县委书记教训纪委书记的样子,这好人善人有时真做不好一个好官啊。 人们一个个都走了,就象没有看到乡长难受的样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安慰乡长一句,向红也想走,但却不忍心,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乡长看有一个人回了一下头,眼神与她对了一下,有些可怜巴巴,向红就坐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觉得就是这样坐一坐,也让他心里好受些。 他不是不想做好,是他真的没办法那样做,他真的觉得下不了手,有的事情,不是人人能做好,有的人你让他做违背他内心的事就是要了他的命。 人说他窝囊,可向红就能理解他为什么窝囊。 所以,向红就觉得他这乡长当得难受。 书记路过,推开门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调头就走了。 有人就说,向红你也真是的,书记才刚刚训了乡长,你就跟乡长坐了那么长的时间,你是怕书记对你没意见哪? 向红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就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理解了他的苦衷,这跟站队有什么关系? 实践证明,张守成这样的做法在那个时代是行不通的,当时要完成任务,你不给老百姓加压力,那老百姓就不怕你,就不往出拿钱,所以,这收粮收款这是天下第一难的工作,所以,上面布置时就是层层加压的,眼看着县里规定的交帐时间快到了,张守成呢还是一筹莫展,就心存侥幸,万一其他乡镇也完不成呢,就不信自己觉得难,别的乡镇就不难?跟考试一样,要难大家都难,只要不是只有下坡没完成,只要领导不砍头,不撤职,挨挨批评,反正张守成皮糙肉厚,被批评习惯了,什么样难听的话也能扛得住。 但偏偏县委书记是新上任的,还想在上级面前好好表现,还想在下级面前树起自己的威风呢,开会时,倒是也有其他乡镇没有完成的,但好在人家差额不大,看见书记强硬,也就不敢有蒙混过关的侥幸心理了。 县委书记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连夜就让交帐,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真金白银,八点开完会,让各家第二天十点以前钱粮到帐,否则的话,就地撤职,注意,不是免职。 于是,一班乡镇长看鼻涕从眼里过不去,纷纷出去想办法了,要不自家底子雄厚,要不是和企业家关系瓷实,倒腾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题。 看来难的只有张守成了,一个人坐在空空的会议室发呆。 这张守成已经因为完不成任务受了书记任国庆的气,这时自然也不敢跟书记张嘴,更不敢跟家里说,因为下坡乡老收不来钱,但支出却少不了,张守成就垫自己的工资,求老婆拿家里的存款,这张守成弱,这老婆就强,还因为自己本来就欠家里的钱,这时怎么能再开口,开口除了召来老婆的一顿骂能有什么用?再说这是八万块钱啊,从那里来?这小打小闹没见过个大世面,也没有那么大的周旋能力的张守成生生就愁得有了病。 他就坐在会场的角落里, 呆呆地想着,后来管会场人看了一下空无一人,就把灯关了,把门锁了,那张守成硬是一个人在会场里呆了一夜,等到老婆第二天来了,他就象呆了一样,任老婆怎么叫他他也不答应,这老婆急了,赶紧就送了医院。 后来,就有人传说张守成疯了。 张守成免职了,乡里没有一个人觉得张守成好,王守仁就在大家都食堂里吃饭时,说,这样的人跟上他窝囊,大家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场,完了落了个完不成任务的名头,这样的人就不是当一把手的料。 书记就咳咳,守仁,说话注意点影响。 王守仁就说,书记,我觉得最屈的人就是你,这班子搭不好,你就是累死,也架不住他在后面往下拉你呀。 向红静静地看着王守仁,王守仁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人家参加工作三年了,还已经结了婚,看起来也是挺精明的,但这样的精明太过外露明显了一些,这样大张旗鼓地抬一个人,而压一个人,让外人看着不舒服,不知道当事人任国庆舒服不舒服?何况张守成现在已经是一面破鼓了,王守仁还忍心这么敲?看书记任国庆虽然制止着王守仁,但那忍也忍不住的笑意,这么弱的对手,已经倒下了,还想踏上一脚。 好了,现在张守成如一个死人,已经下坡所有的过错都承担起来了,这书记的形象一下就高大起来了。 这张守成实际上没有疯,他只是在高压力下崩溃了,没有几天,正赶上县里调整班子,县委办副主任李树刚接替了张守成当了下坡乡的乡长,张守成到人大当了工委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