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1章:打了舅娘   萧锦云还在屋里洗漱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舅娘的声音,舅娘是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她知不知道都要点评几句。   萧锦云迅速洗漱完,端着木盆里的水走出去。   舅娘扯着嗓子在骂:“老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家那是什么破烂货,我儿子会看上她,呸!”说这话,舅娘的手都快要指到对面那老人的脸上。   老人没来得及后退,又被舅娘啐了一口。脚下一滑跌坐到地上,不知是气还是疼,浑身都在颤抖。   萧锦云稍稍低头,透过舅娘的咯吱窝,正好瞧见老人的模样。   这不是村里的刘奶奶吗?   刘奶奶住在村东头,年轻的时候加过一回人,但后来丈夫被拉去充军,就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敢改嫁,大好年华就这么耽搁了。   好在后来她收养了一个孤女,抚养她长大,两人相依为命,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   但就在三年前,那女儿却忽然疯了。整日在村里乱晃悠,整天喊着要“杀了他,杀了他”,也不晓得她到底是要杀了谁。   后来流言就出来了,说是那女儿被哪个负心汉给骗了,据说还是个城里来的公子,那人要了她的身子,却不肯给她名分。   她跑到城里去闹了几回,被那公子家里赶了出来,脸都丢尽了,就想死在那家门口。结果被守夜的小厮发现,没有死成,从此也就疯了。   流言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后来村里人见到刘奶奶和她的女儿,也都躲着走。   刘奶奶也是没什么话说的人,就自己搬到了村子最东头,带着那个疯女儿独居。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垂帘,那疯女儿疯了一年后,病情竟有了好转,再后来便完全恢复了。只是恢复之后,她却变得不爱说话,也不跟人交往,仍旧只跟着刘奶奶住在村东头。   如今三年过去,那些事已经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那疯女儿却因此再也没有说婆家。   萧锦云还记得,那女子疯的那年,自己已经十三岁。按道理,萧锦云该叫她一声姑,但萧锦云叫不出口,一直都只叫她“灵儿姐”。   她随刘奶奶姓,叫刘灵儿。   人如其名,长得剔透水灵,萧锦云不晓得该用什么来作比,但是看到她就会想起那剥了皮的荔枝,晶莹玲珑。   荔枝在他们这里可是稀罕物,她一直觉得,灵儿姐在他们村里,也该是稀罕的。   只可惜红颜到底命薄了些。   当年那件事,萧锦云不知其中因由,却晓得,那些流言跟她舅娘那张嘴脱不了干系。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三年,她总觉得陈家欠了刘奶奶的。   陈是萧锦云母亲的姓氏,这是舅舅告诉她的,但她却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据说,她的母亲是在生她那晚死的,所以舅娘常常骂她小克星。   但舅舅却常感叹,当年陈家那是何等荣耀的朱门贵族,哪里是等闲人高攀得起的。   萧锦云想象不出朱门贵族该是什么样子,她是在这个小乡村长大的。从她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老实的舅舅,刁钻的舅娘,还有个顽劣不堪的表哥和同舅娘一样刻薄的表姐。   可是她知道,舅娘不会白养她。每年年尾,萧家都会派人送银两过来,算是给她的抚养费。   但这些钱被舅娘收着,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分毫。舅娘说,是他们养着她,她该知道感恩。   舅娘还在叫骂,眼见着刘奶奶连气都快喘不匀了,萧锦云赶紧跑过去,看似不经意地往舅娘面前一挡,问:“舅娘,我去做饭了,您今儿要吃什么?”   那位舅娘正在气头上,被她这么一打断,憋了一肚子的火,扯着她的胳膊便将她甩开,“滚一边儿去,没看到我在教训这个老不死的,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这家里,养头猪都比养你好……”   舅娘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萧锦云也吓了一大跳,看着正扣在那位舅娘脚背上的木盆,心脏“突突”跳得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且不说这一下力道有多重,光是弄脏舅娘脚上那双昨日刚穿上的新鞋,就够她结结实实吃一顿竹编了。   恰巧今日舅舅又不在,还不晓得这个女人会怎么收拾自己。   萧锦云心有余悸地吸一口气,吸得肺里都在疼。   惊叫过后,舅娘红着眼瞪她,弯腰抄起地上的木盆子就要给她砸过来,“死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萧锦云下意识地拿手挡在头顶,舅娘却自己没站稳,踩着那滩水滑了下去。又是一声尖锐的“哎哟”,那木盆子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眼见着就要落到刘奶奶头上,萧锦云赶紧扑过去。这一挡,那盆子就砸在她的背上。她受不住力,只觉得脊梁骨都被砸断了。   但舅娘却在那边骂的更厉害,说萧锦云吃里扒外,联合着一个外人来欺负她,他们陈家养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说着就爬起来,连踢带打地把萧锦云跟刘奶奶都赶出了院门。   乡下的院子大都是篱笆围起来的,陈家却例外。陈家是村里出了名的殷实人家,连院墙也是青砖堆砌的,这在乡下是罕见的。   萧锦云原本以为,是舅舅舅娘能耐,可后来听人碎嘴的时候说起,原来前几十年,他们也不过是受了陈家的接济。   据说,陈家自早几辈拜官开始,就迁到了京都。但本家却还留在临淄城里,自己这位舅娘便常打着亲戚的名义上城里哭穷。   虽说只是远了不知道多少房的亲戚,但一来二去,陈家少不得也给了他们许多接济。   后来他们家便也渐渐富裕起来。   再后来陈家衰落了,萧家却又找到他们。萧家把萧锦云送到这乡下,每年也给他们送不少银子。   前两年,舅娘甚至用这些银子在小镇置乐房产,还开起了茶馆。   只是,那茶馆交给那位表哥在经营,舅舅和舅娘便仍是住在这乡下。   此时,院墙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乡下人都爱看热闹,也爱家长里短。萧锦云不去理会他们,只揉揉自己的背,弓着腰要过去扶刘奶奶。   围着的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却忽听不远处的大路上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众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立在那里。   那鬃毛油亮油亮的,双眼炯炯有神。   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正勒着缰绳往这边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2章:赶出家门   那人不是村里的,可是萧锦云却看得呆了过去。   她想起书上写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她想起“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只可惜,那人却不是个女子。   他穿着一袭天青色劲装,袖口用绸带紧紧地绑起来,脚上是一双深黑色的缂丝云履靴。目光看过来,带着三分客气,七分淡漠。   那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萧锦云的脸上,弓手作了个揖:“打扰姑娘了,请问到凤凰岭该走哪条路去?”   “那边,走那边一直往西就对了。”   萧锦云还没来得及开口,舅娘家那个表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脸上浮起两抹红云。   马背上的男子微微颔首,勒紧缰绳道谢离开。   一群人目送着男子走远,表姐才收回目光,看到萧锦云又瞪了她一眼,冷哼:“娘说咱陈家养不起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但是她心善,你吃里扒外,她却不能不管你。”   说着把门打得开一些,从里面踢出一堆东西,“这是你的东西,娘说西边那几间房子,往后你就住在那里吧。”   萧锦云就这样被赶出了陈家,这次终于遂了舅娘和表姐的意。   她扶刘奶奶起来,收拾好被踢了一地的衣物,顺从地往西边走去。周遭围着的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刘奶奶拉住她:“孩子,不如你跟我回去吧。”   萧锦云摇摇头,谢过刘奶奶的好意:“我没事,过两日舅舅就该回来了。”   她晓得自己那舅娘陈王氏厉害,也早想把她赶出这家门,可往日舅舅陈德贵在时,她们也不敢这么对她。   也不过看着这些日子舅舅不在罢。   可若是她跟着刘奶奶回家,到时候舅娘那张嘴里,就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虽然刚及二八的年华,但这其中的利害,萧锦云还是掂量得清。   她抱着自己的一堆东西,都是些补了补丁的粗布衣服,萧家年年送下来的那些好东西,都被舅妈和表姐据为己有了。   村里人都知道陈家这些是非,也知道陈王氏那张利嘴,到了这种时候,虽然有些不平,却也只是闲话几句离开了。   萧锦云也住进了西边那几间茅屋,几年前,那里还是陈家的牛棚。后来舅妈在镇里置乐房产开了店,牛棚里也就不再养牛。   再后来舅舅寻思着可以在里面放些杂物,便找人简单翻修了一遍,四周都砌上了土墙。萧锦云推开门,扑面而来都是灰尘,梁檐上也处处结着蛛网。   萧锦云叹了口气,搁下东西先去隔壁婶子家借了些工具。打扫了两天才把空余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   这两天都是舅娘让表姐给自己送吃的来,每天只有两顿,都是馒头咸菜。但用一个大食盒装着。   萧锦云知道,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想着过几日舅舅回来就好了。   但她却没想到,舅娘的手段比她想的还要高明许多。舅舅回来那日倒是来看了她,送了棉絮被子,环顾四周,脸上似乎有愧疚,但终没有提出要让她回去。   舅舅走了以后,萧锦云看着放在桌上的东西,叹了口气,抱着棉絮被子到了房间。这地方她一个人住还算宽敞,一个厅堂,两个房间。   那几日,仍是表姐给她送吃的,要好一些,却仍填不饱肚子。   几日以后,舅舅请了人来,把稍大那件房子辟开,其中一半做了灶房,又送了些米面蔬菜和生活必需品。   从此以后,萧锦云就在西边那几间茅屋里住下了。   独居的生活反而自在,不用起早贪黑,每天干不完的活儿,挨不完的骂。只是,大屋那边不再时常送东西过来。   舅舅拿来的东西有限,她寻思着要活下去,还得自己想办法。   茅屋后面有两块不大不小的地,原来是陈家的,但后来舅舅舅娘有钱了,便买了别的良田,嫌这块地贫瘠,也就荒废在那里。   萧锦云想,如今正是开春,自己也许可以在上面种点什么,自己就一个人,那两块地虽然贫瘠一些,但好好经营,或许也能养活自己。   她平素在舅舅家里就没少干农活,下田种地这些是难不倒她的。现在唯一的难题是,从哪里去弄些菜种。   思来想去,她决定这两天再去找一趟舅舅。   舅舅家的门开着,她敲了几声却没人应。她在门口瞅了一会儿,再敲了几声,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往堂屋走,家里好像没人,正打算转头回去,却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舅娘的责骂声:“你这个蠢货,咱家这样的条件,你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偏偏去招惹那个疯子,你……”   舅娘还要说什么,被表哥打断:“行了,现在说我有什么用,有那空闲功夫,不如想想办法,那老东西是铁了心要去告官,这事儿还是捅到了衙门,我可是要吃官司的。”   说着语调缓了些,像是带上了哀求:“娘,你可是我亲娘,这是重罪,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你儿子去住大牢?更何况……我听人说,这种罪是有可能……”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几声狗吠里,萧锦云只站在那里听入了神,却不晓得那只黑狗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她认得这狗,叫黑虎,是表哥身边的爱宠。从前表哥还没去镇上时,便喜欢带着它到处作威作福。但自从它跟着表哥去了镇上,萧锦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它了。   黑虎是个大个头,就站在萧锦云对面的走廊上。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萧锦云一动,它就随时都能扑过来。   萧锦云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脚步却不敢挪动半分。她想叫舅舅,也怕开口会惹怒这只大块头。   便只能木头一样,绷紧了身体站在那里。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3章:堂屋密谋   屋里的几个人很快出来了,表哥陈礼州走在最前面,见到萧锦云,眼里放出光彩来,招手唤回自己那条黑虎。   舅娘却黑了脸,从廊檐里走出来,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锦云还没回答,表姐陈淑兰就先抢过了话:“还能干什么,偷偷摸摸跑到我们家来,能安什么好心?”   萧锦云的目光从大块头的黑虎身上收回来,腿还在发抖,却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舅娘,解释:“我敲门没人应,我是来借菜种的。”   “借菜种?”   舅娘陈王氏眯起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也不像说谎的模样,才问:“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萧锦云连忙摆手澄清:“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刚进院子黑虎就扑出来了。”   舅娘像是松了口气,目光却是轻蔑,冷哼一声:“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有人生没人养,萧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让我来帮她养女儿。”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走到萧锦云面前,萧锦云下意识要后退,忽然被她伸出手揪住耳朵,“要我说就该让黑虎咬死你这小贱人,看着你就来气。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养着你,还被外头那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力道越来越发狠:“也就是你舅舅老实才被欺负,还专门花钱给你修灶房,小贱人,那天还敢拿盆砸我,我那鞋子,刮了你也赔不起的。”   萧锦云被她揪着挣不脱,又不敢叫。从前舅娘就是这么收拾她的,舅舅在外面,就把她叫到里屋,拧她的肉,哪里疼拧哪里,还不许出声。   要是出声了,就拧得更疼。   萧锦云便只好忍着,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她总听舅舅提起萧家,说她是京都萧家的女儿,可是除了每年寄过来那些东西,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萧家的人。   也不晓得京都在哪里。   舅娘却说,陈家通敌卖国,犯的是谋叛的罪。而她的娘亲便是陈家的嫡长女,是罪人的女儿,萧家怎么可能再要她。   萧锦云不大搞得明白其中的关系,但被打得急了的时候,她也会恨恨地想,萧家为什么不来接她。   她的娘亲死了,可是她的爹爹还在呀!   那个时候她也是盼过的,但是到了后来,也就渐渐不去想了。连她自己也相信,萧家再也不会要她了。   再后来,她偷偷跟着表哥去私塾,识得了一些字,又偷了表哥的书来看。被表哥逮到后,挨了一顿打。   她哀求表哥不要告诉舅娘,表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把书拿在她眼前晃一圈:“以后,还想不想看书,想不想跟着我去听先生讲课?”   萧锦云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半边脸还肿着,却认真地点下头。   表哥阴谋得逞似的笑,“想看书可以,想去听课也可以,我可以帮你瞒着娘,不过……”他顿了顿,把那书放进萧锦云手里,“以后先生布置的作业,你必须好好给我完成。”   萧锦云捧着手里那本书,惶恐又惊喜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她就过上了替表哥写作业的日子。但也因为这样,她从小便看了不少书,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不要黄金屋,也不要颜如玉,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走出这座小村子,到很远很远的大城市去看看。   她想去京都,看看京都究竟是怎样的繁华,看看舅舅口中的朱门绮户到底是什么样子。   舅娘还拧着她的耳朵在发力,她咬着唇求饶,表哥牵着黑虎走过来,看着她那张拧在一起的小脸笑。   顿了顿,才慢悠悠地开口:“娘,行了,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舅娘的气已经消了许多,但仍冷哼一声:“我不跟她计较,我那双才做好的鞋,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表哥的目光始终放在萧锦云脸色:“卖她做什么,赶明儿我让人给您送一双来。上个月,茶馆进账可不少。”   舅妈听到进账不少,脸上的表情也有了缓和,放开萧锦云的耳朵:“今天便权且饶你这小贱人一回,要是还有下次,看我不撕烂你的耳朵。”   萧锦云揉着自己被拧得通红的耳朵,忍一忍把眼里的泪花儿包回去。表哥虽然这样说,她却一点也不感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表哥的害怕就已经超过了舅娘。舅娘打她骂她,却也还得顾及着舅舅。   可是每回没人的时候,表哥看着她,那眼神却像是要把她撕碎了吃进肚子里一样。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学会避着表哥,直到后来,表哥不念私塾了,去了镇上,她才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从那时起,她看偷偷书也就没人帮她掩护了,常常被舅娘发现一顿毒打。   舅娘说她,没有小姐的命,却还害了小姐的病。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会借着干活的时候,隔三差五找地方偷偷看书。后来那些书,便都是私塾那位先生借给她的了。   先生是位落地的秀才,后来对科举绝望了,就到了这乡下教书。萧锦云常去私塾偷偷听课,时间长了先生也就认识了她。   知道她想认字,喜欢读书,便抽出时间亲自教她,给她挑书看。   萧锦云在读书方面倒真有些天赋,加上自己也刻苦,先生便对她喜欢得紧。后来连自己的书房也对她开放了,她想看什么书,便让她自己进去挑。   萧锦云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哪怕是被舅娘发现了,挨了打,也会好好护住那些书。   舅娘还恶狠狠地瞪着她,表姐在旁边一副看好戏随时准备添油加醋的模样。表哥倒是对她表现出十足的关心,只是,那目光看过来却让她忍不住浑身一个战栗。   表哥蹲下身,手抚摸在黑虎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目光却一刻没从萧锦云脸色挪开。只听他开口道:“一双鞋而已,娘何必这么斤斤计较。既然表妹都说了,今天是来接菜种的,娘便给她菜种就是了。”   舅娘陈王氏当然不乐意,可瞧见自己儿子看那小蹄子的眼神,再想起最近那桩棘手的事,心念一动。   “既然你表哥都开口求情了,我也不能不给。不过,我们陈家怎么对你好,你表哥怎么对你好,你可得记住这份恩情。”   顿了顿,面上扯出一抹笑来:“行了,你先回去吧,菜种我一会儿给你表哥,让他亲自给你送来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4章:不怀好意   萧锦云回到自己的住处仍心神不安,总觉得舅娘方才那话里没安什么好心。舅舅不在家,她本来已经不抱希望能拿到菜种,却没先到舅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萧锦云想不出舅娘的用心,倒是方才舅娘说,让表哥给她送菜种,弄得她一下午都心神不宁。   表哥是什么样的德行,别人不晓得,她还不晓得吗?   他每回看萧锦云的眼神,都看得她心里没来由发紧。若舅妈真让他给自己送菜种过来……   萧锦云心里忐忑,便晚饭也不想去做了。只心绪不安地想着,若一会儿真是表哥送菜种来了,要想什么对策早早打发他走才好。   一直想到日落西山,没想出什么好对策,表哥却也一直没来。   萧锦云心里松了口气,大约舅娘只是为了打发她走,随口那么一说。   倒是下午她在那院子下听到的那些话才最可疑,萧锦云没听太明白,只听他们说招惹什么疯子,高官、衙门的。   她想着往灶房走去,这些几日舅娘把她赶出来,没人打骂,她也就过得懒散了。她平素就不爱出门,现在越发只躲在屋里看书。   前两天舅舅请来建灶房那几个人还笑她,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看这么多书,当心日后没人敢娶回去了。   这些打趣的话,萧锦云也不过笑笑就过去了。   可今晚上,她正在灶房做饭的时候,却听外面响起砰砰的拍门声。灶房安了简陋的窗,用一根木头棒子支着,萧锦云往外头一瞧,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会儿,会有谁来敲她的门呢?   她正疑惑,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锦云,开门呀,我是表哥。”   表哥!   萧锦云心里咯噔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慌忙拿手在围腰上擦了擦,问:“表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听到萧锦云的声音,外面那声音像是缓和了些,答:“我给你送菜种来呀,你忘了,今天下午你来要的。”   表哥这会儿对她可客气着,萧锦云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身体却并不动,只道:“表哥放外面吧,我明早出来拿,太晚了,表哥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外面的声音又有了一些不耐烦:“你拿进去吧,外面天凉,菜种冻坏了。”   这月正是三月打头,春寒还正料峭着,萧锦云倒不知道会不会冻坏菜种,可她却晓得,今晚决不能让表哥进来。   可听不到她的回应,表哥在外头便焦急起来,音量也提高了许多,喊:“锦云,你快开门,你想冻死表哥呀!”   他这么喊,外面那条黑虎就配合着叫起来,叫得萧锦云浑身一个战栗。   外面的敲门声越响了,表哥的声音里有了怒意,对着门喊:“萧锦云,你快给我开门,这房子让你住着,你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萧锦云……”   黑虎也在外面急得跳,龇牙咧嘴,学着表哥的样子。   萧锦云知道,今晚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他的双手还在围裙上反复摩擦,已经摩擦地泛红,嘴里喊着:“来了来了,马上就来。”   脚下却只团团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好。   目光在这灶房里打量,忽瞧见门边那个馊水桶,计上心来。   萧锦云去开门的时候,陈礼州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见门终于拉开一条缝,一脚就踹过来,险些把萧锦云踹倒在地。   萧锦云撑着桌边站稳,就见陈礼州从里面把门栓栓上了。他朝她走来,萧锦云顺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当然不是要打人。   只恭恭敬敬给他倒了杯水:“表哥,喝口水吧。”   握着茶壶柄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她努力抑制着,倒了大半杯,推到陈礼州面前,假意挤出两分笑意,“表哥,喝水。”   陈礼州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在桌边坐下,手靠在桌上,手指夹住茶杯却并不动,只看着萧锦云。   眼睛里原本有的愤怒,也渐渐变成了别的神色,像是打量,又像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萧锦云最怕的,便是他这样的眼神。   她垂下头,目光正落在陈礼州手中的菜种上。陈礼州也瞧着她的目光,将那菜种拿在手里掂了掂,得意一笑。   “小表妹儿呀,表哥为了给你要这菜种,可花了不少功夫,现在又冒着寒风亲自给你送来,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我呢?”   萧锦云讪讪,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才能快点撵走这个瘟神。   可是黑虎就在桌边,仰头望着她,那眼神跟表哥可真像,虎视眈眈,不怀好意。萧锦云起身要往灶房走,“表哥先坐着,锅里还炖着菜,我去看看别炖糊了。”   她原本只是找借口避开那一人一狗的目光,却没想陈礼州也站起来,跟着她走到灶房门口:“哟,小表妹儿做的什么呢,能让表哥瞧瞧不?”   说着走进灶房,灶房本来就不大,萧锦云拿着锅铲,双腿紧绷。装模作样地从锅里沾了点菜汤尝味道,却没想陈礼州走到她身侧,忽然一把将她给抱住了。   萧锦云惊叫一声,锅铲掉到灶台上,“咣当”一声又掉到地上,大声问:“表哥,你干什么?”   她挣扎着要扯开陈礼州那双手,他却把她抱得更紧:“我想干什么,小表妹儿,你说我想干什么?”   他的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萧锦云使出了全身力气挣脱他,还没跑到灶房门口,却见那条黑油油的狗堵在外面,绿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萧锦云的脚步刹住,陈礼州便从后面追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小表妹儿,你还是从了我吧,你要是从了我,明儿我就带你上镇里,吃香的喝辣的。小表妹儿,你看怎么样啊?”   陈礼州把她抱住,手在她的腰上游走,大概没料到萧锦云敢反抗得那么激烈,一不小心被她踢中了裆部。   瞬间的疼痛传来,陈礼州捂着裤裆“哇哇”乱叫,这下,他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5章:神秘男人   陈礼州大喊一声:“黑虎!”   吓得萧锦云浑身一个激灵,以为他要纵狗咬人。黑虎在门外龇牙咧嘴已经蓄势待发了,却没想陈礼州只看了看门口:“去,给我到大门口好好守着。”   黑虎本来已经欢快地要扑过来了,听到这个吩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睁大眼睛看着陈礼州。   陈礼州又喝了一声:“去啊!”   黑虎才不甘心地呜咽一声,灰溜溜地往门口走去。   萧锦云看准机会,趁陈礼州和黑虎都没注意,拔腿就往房间跑。陈礼州一愣神的功夫,追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萧锦云使劲一拉,“滋啦”一声,衣袖就被扯成了两半。萧锦云顾不得,一口气跑回房间,陈礼州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抓起衣袖在鼻尖嗅了嗅,才追过去。   萧锦云要关门,被他一把抵住,她使劲往外推,同时抬头看了看地上。陈礼州没瞧见那个细小的动作,猛地往前撞。   萧锦云退开,门楣上那桶泔水正好倒下来,淋了陈礼州一身,畅快淋漓。   那木桶还扣在陈礼州的脑袋上,萧锦云已经看准时机一把抵上了门。   事情闹到这一步,她晓得陈礼州已经不会轻易放过她。现在他们之间就隔了一扇门,不过延缓一时,若陈礼州果真想进来,又怎拦得住他。   萧锦云在屋里环视了一圈,为今之计,只有从窗户跳出去了。   只是,这一跳陈礼州今晚的亏就白吃了。以舅娘和陈礼州的性子,这回定然不会轻易绕过她。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她若是不逃,说不定今晚就得死在这里。   陈礼州已经在外面开始撞门,萧锦云推开窗户,眼睛一闭,就迎着夜里的寒风跳了出去。   这一跳跳出了女侠的风范。   只见她从窗边腾空而起,一个前倾的动作,做自由落体状,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抱臂,一个漂亮的收尾,然后稳稳落地。   那是不可能的。   萧锦云沿着窗边小心翼翼地跳下去,崴了一只脚,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前村跑去。前村人口多,人家也比较密集,若是一会儿陈礼州发现追过来,她也好求救也好躲。   但萧锦云没想到陈礼州会察觉那么快,她前脚跳出窗户没几步,后脚就被他追了过来。大约主要还得归功于那条黑虎。   萧锦云咬牙切齿,总有一天,她要把那条狗弄来炖了。   眼见着就要跑到有人家的地方,萧锦云回头去看,哪知身后就是一块石头,砰一声就栽倒下去。   陈礼州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就要追上了,也不着急,停下来冷笑两声:“跑啊,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萧锦云果真就要爬起来跑,但黑虎却已经抑制不住兴奋朝她扑了上来。   那一下扑得狠,畜生眼里带着嗜血的光芒,若真被扑倒,萧锦云这条小命不丢恐怕也得搭上去一半。   萧锦云心都凉了一半,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开的狗嘴,眼见着就要朝她脸上咬来,却不知斜刺里哪里传来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拖过了转角。   那人拉着她跑,黑虎还没反应过来。等陈礼州跑上来在它脑袋上一拍,回过神来的时间,哪里还有萧锦云的影子。   陈礼州踢了黑虎一脚,让它追,一人一狗冲进两堵墙间的巷子,在夜色里越跑越远。   那人抱着萧锦云一跳,这才从墙壁上跳下来。   萧锦云倒是站稳了,那人却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夜很黑,其实萧锦云不大判断得出,那到底是不是血,但是从前她也看过许多书,若是根据书里那些桥段来判断,便定当是血无疑了。   她扶住那个人,问:“你没事吧?”   以她的理解,眼前这人可能只是刚才抱着她爬得太高,掉下来也只顾护着她,所以摔伤了自己。   但那人却忽然将全身的力道都靠在她身上,压低了声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是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果决,萧锦云心里一跳,目光撇过他手里的短刀,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并不全然明白。   但片刻的思索后,她还是扶着那人,一瘸一拐地往西边那屋子走去。   萧锦云的腿摔得并不厉害,只是被陈礼州追着那会儿忍痛跑得狠了,现在一回到屋里,就感觉痛得厉害。   屋子外面那扇门大开着,大概是刚才陈礼州追她是没关上的。而她的房间门口还是一团糟,几间屋子就那么大,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泔水的味道。   男人微微皱眉,萧锦云扶他在桌边坐下。   外间里的油灯还亮着,将熄未熄的,萧锦云拔下头上的草标拨了拨灯芯,屋里登时就亮堂起来。   萧锦云抬起头,要把草标插回头上,不过那么一个抬眼的空隙,她瞧见男人那张脸。   云出月岫的一张脸,一身天青色的束袖劲装,左腿上绑着一只护膝,已经被砍掉了一半,头发也零零地散落下来。   与那日马背上的光风霁月全然不同,但萧锦云却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个人,马背上那个男子。   眼里闪过一丝云雀一样的快乐,只那么一瞬间就被她压下去,脸却禁不住泛上两朵红晕。她看着那双眼睛,又躲开,问:“你还认识我吗?”   深潭古井一样的眼睛,带着清冷,带着平静。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萧锦云赶紧提醒:“就是那天,你路过村庄,骑着一匹马,你向我问路,还记得吗?”   男子瞧着她,眉头微微凝起来。   似乎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印象,那日他经过村庄,瞧见一群人围在那儿。走进问路才瞧见,好像是个小姑娘挨了打,还被赶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瞧着那个小姑娘,一张鹅蛋似的脸,青丝绕成最简单的双丫髻,垂着眼,周围围满了人也不看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衣服上的尘土,弯下腰去扶地上那个老人。   动作里虽能看出无奈,却又透着通透的淡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不相干,她只扶起那个老人,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就那么远远地看了一眼,瞧着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但那模样动作里却自有几分媚骨。   媚得风流潇洒,却不艳俗浓丽。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6章:卷土重来   男子伤得很重,萧锦云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伤……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吧?”   男子摇头:“你看我这伤像是正经来的吗?”   萧锦云思索了一下,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男子却笑起来,唇角轻扬,是一抹风轻云淡的弧度。   “若我真是歹人,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再说……”他将这房子环顾一周,“你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觊觎的呢?”   萧锦云自然知道,他不会觊觎自己的东西,可是如今他受了伤,看得出来是刀伤。连他自己都说,这伤来得不正经,萧锦云又怎会愿意去惹上不该惹的事。   男子再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捂着伤口站起来,往房间走去:“我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便走,不会给你惹麻烦。”   萧锦云怔了下,知道心思被人看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方才是他救了她,于是跑过去扶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子轻轻咳嗽一声,像是震到了伤口,拧眉道:“你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不会让你白救的。”   他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你先拿着,若日后有什么困难,拿着这玉去江宁府去找刘刺史,他能帮你一次。”   萧锦云怔怔地把玉接在手里,还在思忖该不该要,男子已经继续往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转头看她,“姑娘能否送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料进来?”   萧锦云愣了下,忙不迭点头:“好。”   相安无事的一夜,萧锦云没想到自己那表哥会去而复返。天色尚早,远处张婶儿家的鸡刚叫过头遍,萧锦云就被一阵砰砰的砸门声吵醒了。   接着就是几声狗吠,恶狠狠的,像要破门冲进来。萧锦云在拼起来的硬凳上一个激灵,险些掉下来。   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陈礼州的声音在外面大喊:“萧锦云,萧锦云你给我开门。”   萧锦云分辨得出这个声音,忽然就睡意全无。桌上那盏油灯黄豆一般大小,若有似无地烧着,她跳到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拍门声更急了,“萧锦云,我知道你在屋里,你把门给我打开。”   萧锦云往里屋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又往外走,但又不敢,止步不前。   陈礼州又在喊了:“萧锦云,萧锦云!”   萧锦云手足无措,只得答了声:“哎。”   外面拍门声停下来,接着是陈礼州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把门给我打开,再不开我就撞门了啊。”   萧锦云又看了眼里屋那扇门,才慌慌张张答一句:“来了,马上就来。”   对着门口喊,萧锦云却跑过去推开里屋的门。陈礼州本就是混人,这种时候,要是被他瞧见,更是有理也说不清。   萧锦云想让男子先躲躲,但推开门屋里却已经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哪里还有人影。   东边那扇窗户开着,萧锦云想起昨晚男子的话,他只在这里住一晚,大概是已经走了。不知是什么情绪作祟,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还没叹完,就听到陈礼州又在门外叫嚣了,边叫还边咚咚踢起来。那门本来就老旧,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一顿胡踢乱撞门就开了,黑虎先闯进来,跑到萧锦云面前就是一阵乱叫。   萧锦云站在门口不敢动,陈礼州从后面气急败坏地跟进来,见她站在那里,冷笑一声:“跑啊,你不是能耐的很,跑啊!”   他走到萧锦云面前,制止住黑虎,一脸阴恻恻地看着她,“做人就得想着知恩图报,你以为你是怎么长大的,这些年不是我家给你吃,给你穿,你能是现在这样?”   陈礼州冷笑一声,去摸她的脸,萧锦云身子一闪,眼里带着警惕:“我当然记得是舅舅和舅娘把我养大的,我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昨晚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也不会说出去,可是如果表哥再这样……”   她看一眼陈礼州,目光撇过门外那片天,天色已经渐渐明亮,她心里也就有了几分底气,继续道:“事情传出去,不仅表哥,舅舅和舅妈脸上也不好看。表哥是有见识的人,犯不着跟我一个乡下丫头计较。”   萧锦云想拿舅舅陈德贵来压陈礼州,可她看着眼陈礼州,他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动容,反倒笑得越发放肆。   抬手捏住萧锦云的下巴,转过她的脸:“威胁我是不是,没想到我的小表妹还学会威胁人了。”   话里有几分阴阳怪气,萧锦云见惯了陈礼州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偏过头去,“表哥,你干什么?”   陈礼州又向前半步,“干什么?小表妹你说我要干什么?”   走过来,萧锦云后退,手正好扶在门框上,看准了时机就要关门,却被陈礼州先一步截住:“表妹你关门干什么,莫非屋里藏着什么人?”   说着,他便伸过脑袋。   萧锦云死死推住门,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和门一起撞到墙上。   陈礼州进屋环视了一周,身后拉过门往后推上,看着萧锦云,“昨晚表妹可是害苦了表哥,今儿个不给表哥好好赔礼道歉?”   语气分明不怀好意,昨晚他追萧锦云到巷子口,就不见了她的踪影。他找了一圈没人,也就愤愤地回去了。   可半夜躺在床上,越想越气,从小到大他都市村里的小霸王,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于是今儿个一早,便带着黑虎气势汹汹地折返了回来。萧锦云不过是个寄宿在他们家的孤女,在村里无依无靠,除了西边这几年茅草房,他不信她还能插上翅膀飞到哪里去。   昨晚让她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了这几间小屋,萧锦云还能往哪里跑?   果不其然,早上回去一瞧,就从门缝里瞧见了灯光。   陈礼州推上门,萧锦云瞧准了空隙就往窗边跑,但陈礼州早有准备,一闪身挡在她前面,“表妹要去哪里?”   陈礼州平日里混是混了些,人却并不蠢,昨晚的伎俩,今早故技重施,在他这里便不管用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7章:在劫难逃   陈礼州算不上壮实,可到底是男人,萧锦云防备得再好,也经不住他用力的一推,带着狠劲儿,“砰”的一声,萧锦云整个身体都撞到了床上。   她反应不过来,陈礼州已经扑上来,压住她的腿,将她的手捉在手里,“既然表妹跟我提昨晚的事,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账。”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什么好意,看着萧锦云:“今儿个你要是好好跟我道歉,昨晚的事我就不跟娘讲了。但你如果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冷笑一声,将萧锦云的手反握到头顶,“那你就别怪我没给过你脸面,娘的手段你不是没见过,到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接着说下去,却埋下头把脸凑到萧锦云面前。   萧锦云吓得惊叫一声,往旁边挣扎去,陈礼州沉下脸,使了力气一把把她拽过来。萧锦云挣不脱他的手,眼见着外套就被扯开了几个扣。   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萧锦云吓了一跳,陈礼州也吓了一跳。一晃神的功夫,萧锦云忽然挣开他的手,大叫:“救命,救命啊!”   陈礼州反手过来捂住她的嘴,也不管门外是谁,开口就喊:“黑虎!”   连喊了几声没有反应,外面的敲门声却越大了,陈礼州不耐烦,问:“谁呀?”   外面却没人应在,只有敲门声不断,陈礼州火了,正好萧锦云又奋力挣扎起来,他索性把她往旁边一扔,起身去开门。   黑虎这狗东西,让它在门外守着,关键时候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陈礼州心里憋着一股火,从里面一把拉开门。   破口大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没来记得张嘴,就见迎面来了一根大棒子。也亏了陈礼州从小便同人打架,这种时候反应极快,身体往后一仰躲过了那根棒子。   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紧接着又挥过来一棒子,陈礼州已经退到了屋内,这次连萧锦云都看得清楚,那棒子朝着陈礼州的脑袋落下去,他下意识抬起手,棒子就打在他的小臂上。   那一挥对方使足了力气,陈礼州虽然挡住了躲过一劫,但还是吃痛地“哎呦”一声,痛得连脚都站不稳往后退去。   那人还要打,身后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灵儿,灵儿使不得,快住手!”   那声音喊得喑哑,萧锦云一怔,便听出是村东头刘奶奶的声音。前些日子刘奶奶跟舅娘吵了一架,被舅娘推倒在地,据说腿摔出了毛病。   但舅娘不承认,说刘奶奶故意讹她,表哥还放出话来,那老不死的再到他们家,就是私闯民宅,他就是放狗要死她,也是她自己死有余辜。   表哥读过几天私塾,晓得一些东西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混,刘奶奶的事儿乡里都传遍了,但没人敢出来帮她说句公道话。   事情的来龙去脉萧锦云没去打听过,不过,那天推倒刘奶奶是她亲眼所见。至于刘奶奶为什么来找舅妈,听那天舅妈骂的那些话,大概是表哥去招惹了刘奶奶家里那个女儿。   萧锦云刚想到那个灵儿姐,就见那棒子又朝着陈礼州挥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脑袋上。   但因为那棒子的人被刘奶奶抱住了腰,力气明显减小,只听陈礼州“嗷嗷”叫了两声,爬起来就往门外跑。   外屋那灯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了,等陈礼州跑出去,萧锦云才看清,那个拿棒子的人,正是刘奶奶的女儿——刘灵儿。   刘灵儿要追出去,被刘奶奶抱住,但刘奶奶年纪大了,哪里挣得过刘灵儿。只见她披头散发,疯了一样要追出去,刘奶奶拦不住她,整个人就坐在了地上。   刘灵儿追着陈礼州跑,陈礼州从外屋穿出去,此时鸡已叫过三遍,天色微微亮。陈礼州跑到门外才瞧见黑虎跟在一只白色小母狗身后,正转悠得欢快。   他气得破口要骂,却又害怕身后有人追上来,只得大喊了声:“黑虎!”捂着受伤的脑袋朝前村跑去。   黑虎转头看见自己的主人跑了,又看到刘灵儿手里拿着那么粗一根棒子,不敢冲上去,只龇牙咧嘴做出一脸凶相。   可刘灵儿却顾不了那么多,冲上去就要打那只狗。黑虎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转头瞧见自己的主人已经跑远,连那小母狗都顾不得,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跑了。   刘奶奶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撑着地面往上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萧锦云瞧着刘灵儿跑得不见人影,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扶刘奶奶。   “快,快去拦住灵儿!”   刘奶奶指着门外,不知是着急还是疼痛,浑身都在颤抖。萧锦云不敢放开她,把她朝床边扶,“刘奶奶您别急,您现在这里坐一下。”   刘奶奶却连连摆手,“灵儿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快去把她追回来!”说着把萧锦云往外推了推,萧锦云并不走,但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刘奶奶要自己站起来,但还没用力,脚上的疼痛传来,又痛得她赶紧坐到了床上。   萧锦云连忙回去扶住她,“您别乱动,您的脚好像受伤了。”   刘奶奶只摇头:“好多天了,你别管我,灵儿她现在神志不清楚,你一定要去拦住她呀!”   萧锦云又往外望了一眼,回过头来看刘奶奶,刘奶奶焦急地想要站起来。萧锦云忙按住她的肩膀,“您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追灵儿姐。”   刘奶奶点头,又一把拉住她:“你别怕,灵儿不随便伤人,她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刘奶奶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萧锦云忙点头,安抚刘奶奶两句,跟着陈礼州和刘灵儿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一拔腿就追到了前村,萧锦云自小干惯了粗活,倒有些力气,但跑得太急,还是累得弯腰直喘粗气。   陈礼州钻进两家院墙的缝隙里,脑袋上的血已经凝固了。黑虎站在他前面,呲着牙注视着刘灵儿。   而刘灵儿站在院墙的缝隙外,拿着那条又粗又大的棒子,恨恨地看着陈礼州。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8章:帮你表哥   萧锦云是后面追上去的,陈礼州看到萧锦云,像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喊:“救我,快,锦云,把这个疯女人弄走。”   萧锦云也不敢靠近,虽然刘奶奶说刘灵儿不乱伤人,可是现在她的样子却着实可怕得很。萧锦云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几米之外,小心翼翼地喊一声;“灵儿姐。”   这一声灵儿姐,刘灵儿转过头来,萧锦云瞧见她眼里的神色有所动容,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灵儿姐,刘奶奶让我来叫你回去,她的脚受伤了,你……你跟我回去看看她吧。”   萧锦云说得诚恳,目光却瞥见陈礼州正沿着小巷偷偷往另一边走去。他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萧锦云的眼神,赶紧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抓住时机从小巷跑了出去。   刘灵儿还沉浸在萧锦云那些话里,思索了片刻,猛地转过头去,才发现小巷里陈礼州已经不见了。   刚才还平静的姑娘,忽然又疯了一样,围着那两堵墙大吼大叫,手里的棒子乱挥舞,却怎么也不肯走进去。   萧锦云吓得眼睛都直了,往后连退几步,见刘灵儿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才站住了脚步,看着她。   她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的灵儿姐,荔枝一样娇贵,一样水灵的姑娘,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萧锦云慢慢朝她走过去,又喊了声:“灵儿姐。”   她手里的动作顿住,转过头来,看萧锦云的眼里却都是戒备。   她已经对萧锦云有了戒备,许是因为萧锦云刚才那一声喊,才放走了陈礼州。萧锦云向前一步,她的脚步就不自觉后退一步。   其实她手里拿着那根棒子,萧锦云哪里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并没有攻击萧锦云的意思,只是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锦云。   萧锦云也走得小心,目光瞥见她手上的棍子渐渐握紧的动作,停下脚步,道:“是刘奶奶让我来找你的,她的腿受了伤,走不了路了。”   提到刘奶奶,刘灵儿眼里似乎有了动容,萧锦云向前一步,轻轻地喊一声:“灵儿姐。”   刘灵儿回过神般抬起头,那双眼睛又大又清澈,就那么看着她。萧锦云有一瞬间的愣神,其实她晓得,方才陈礼州走的时候,她是可以告诉刘灵儿的。   但是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开口,只眼睁睁看着陈礼州钻进了小巷的另一头。   现在她说这些,也是想劝刘灵儿走。可是,刘灵儿为何对陈礼州恨之入骨。她虽然看着疯癫,但是并没有伤害萧锦云,说明她是分得清一些事情的。   那她为什么偏偏追着陈礼州不放呢?   萧锦云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陈家院子里听到的那些话,舅娘大约是在问表哥,说他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疯女人。   她看着面前的刘灵儿,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可不就是个疯子吗?   萧锦云心头一震,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讷讷地看着刘灵儿,讷讷地开口:“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刘灵儿一路跟着萧锦云,平静得出奇。萧锦云走前面,好几次眼风不经意扫过来,都只觉得,跟着自己的分明是个正常人。   可是刘灵儿的确是疯了,这件事已经传得前村后村都知道。   萧锦云把刘灵儿领到了陈家,正巧今日舅舅也在家里,正坐在门口那里抽旱烟。村里的男人大多都有这个习惯,干完了地里田里的活,闲暇下来坐在家门口,抽一袋旱烟。   萧锦云在陈家时,舅舅便是这样,但那时她没好好看过舅舅。如今这么乍一走过来,才察觉,舅舅头顶的白发又多了些,背似乎也有些驼了。   她脚步略一迟疑,舅舅便转过头来了,看到她,恍惚地一愣,眼角的皱纹便聚集起来,拍拍屁股撑着地上站起来,“是锦云来了。”   说着身子从门边让出一条道,“来来来,快进屋里坐会儿,你舅娘正做着早饭呢,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   目光移转见看到萧锦云后面的人,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萧锦云也有些手足无措,她虽然不喜欢舅娘,可是对这个舅舅,感情却有些复杂。这些年不管是看在萧家还是银子的份上,总归是他们把她养大。   舅娘时常为难她,只有舅舅在家时,还能帮她说上几句话。   表哥虽然混账,但到底是舅舅的儿子……   萧锦云的思绪在舅舅僵硬的笑容里恍惚了一瞬,才硬着头皮道:“这个是灵儿姐,就是东村刘奶奶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舅舅打断:“你带她来我们家干什么?”   “我……”   萧锦云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巧陈礼州这时不知从哪里回来,萧锦云见他头上那伤口已经包扎过,大概是去找了村口那个老大夫。   黑虎还跟在陈礼州身后,见到萧锦云和刘灵儿便大叫起来。陈礼州这才看到萧锦云在这里,而萧锦云身后还有个刘灵儿。   他下意识一个激灵,正要拔腿往大门跑,刘灵儿便冲了过去。   陈礼州大叫一声:“爹,拦住她!”   转身就往房子后面跑去。   刘灵儿连黑虎都顾不得了,跟着就追了上去。陈德贵反应过来去拦她,没防备被她使劲一撞,撞倒在地。   萧锦云原本是要拦住刘灵儿的,见陈德贵被撞到,轻呼一声:“舅舅!”赶紧停下脚步去扶他。   却没想陈德贵避开她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喊:“快去,快去帮你表哥一把。”   萧锦云愣了下,已经被推出去,等站稳了,赶紧往刘灵儿的方向追去。陈德贵也赶紧从另一边追了过去。   陈礼州围着房子转了一圈跑回来,回来正好撞在陈德贵身上。陈德贵被撞得后退几步,身体撞在背后的墙上。   陈礼州慌忙叫了声:“爹!”   看看陈德贵,又看看后面追过来的刘灵儿,便再顾不上自己的老爹,拔腿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9章:胳膊外拐   刘灵儿追了一圈没追到人,被萧锦云拦下:“灵儿姐,别追了,人都跑了。”她小心地注视着刘灵儿的一举一动。   道:“刘奶奶还在家里,她的腿摔坏了,我们先回去看看她吧。”   她想上前拉刘灵儿,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看着她。刘灵儿也没有动,只死死瞪着陈家那扇大门。   片刻陈德贵也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见到他,刘灵儿眼里的恨意又涌上来。萧锦云眼疾手快,拦在她面前,“灵儿姐,刘奶奶还在我家,我们先回去看她吧。”   提到刘奶奶,刘灵儿握着那根棍子的手紧了紧,慢慢转头来看萧锦云,带着陌生,又带着防备。   但眼神里的恨意却渐渐消褪下去,许久,手一松棍子落到地上,然后吐出一个字:“走。”   萧锦云没料到她会说话,看一眼陈德贵,才道:“灵儿姐,你跟紧我。”   临走的时候,萧锦云多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舅舅也正朝她看过来,眼里的情绪她没有看明白。   萧锦云的茅草房其实离得不远,抄近路绕过几条田垄就是了。等她带着刘灵儿回去的时候,刘奶奶已经自己挪到了门口,正坐在门槛上望着她们这边。   见刘灵儿回来,忙要起身,但起得太急反而又坐到地上。刘灵儿的反应比萧锦云还快,忙跑过来扶住她。   刘奶奶抓住她的手,眼泪就往下落,“灵儿啊……”   后面的声音哽咽了,话也没说出来。   萧锦云在旁边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灵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抬起另一只手给刘奶奶擦眼泪。   萧锦云看着那只手,又细又长,可是骨节有些突出,还能看到上面的老茧,该是干活留下的。   这些年,刘奶奶和刘灵儿其实过得都挺苦,家里没有个劳动力,什么事都靠着她们自己动手。   刘奶奶虽然把刘灵儿当亲闺女养着,但是这几年她也老了,很多田里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动了,只好由刘灵儿去干。   可现在刘灵儿又变成了这样。   萧锦云看着,心像被人揪住,一点一点地往外扯。   她蹲下身,一手扶着刘灵儿,一手去扶刘奶奶,“别在这门口坐着了,外面风大,进屋去说吧。”   刘灵儿没有动,刘奶奶却看她一眼,就着她和刘灵儿的手慢慢爬起来,同她走到屋里。   她的确是老了,佝偻着背,身上瘦的摸不见肉。萧锦云扶着她,看着那花白的头发,这会儿正乱糟糟地堆在头顶。   心里那种同情又无可抑制地滋生出来。   萧锦云扶刘奶奶在椅子上坐好,像是看出刘奶奶不舒服,又往屋内抱了床破棉絮,给她铺在椅子上。   刘奶奶连忙道谢,说自己歇一口气就走。   萧锦云摇摇头,目光落下来就看到她那头蓬乱的白发,心里不是滋味,问了句:“刘奶奶,到底什么事呀,您非跟我舅妈表哥过不去。”   她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问出口又感觉问得不对,有些窘迫,解释:“我的意思是……”   刘奶奶摇摇头,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继续摇头,“哪里是我跟他们过不去,实在是……”   后面的话断在这里,抬头看了看刘灵儿,又摇头:“算了,不说这事了。”她抬手向刘灵儿,“灵儿,快扶我起来。”   话只说到一半,萧锦云看她要走,知道她对自己还有防备。这些年,虽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王石对她坏,但是说到底,她到底也要叫王氏一声舅娘。   哪有人的胳膊肘不会往内拐呢?   刘灵儿过来扶刘奶奶,但刘奶奶站了一下却没站起来。萧锦云要上前,刘灵儿忽然停下来,警惕地看着她。   萧锦云不敢动了,刘奶奶拍拍刘灵儿的手,“没事没事,锦云是个好姑娘。”   刘灵儿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但眼神终究是渐渐缓和下来。萧锦云也不敢再靠近她们,只道:“刘奶奶您在这歇会儿吧,我去做早饭,您和灵儿姐都在这儿吃了再走。”   刘奶奶赶紧拉住她:“你别去别去,别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萧锦云按住她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刘灵儿的手,裸露出来的手腕上是深浅不一的勒痕。   她的动作一顿。   刘奶奶也看到了,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拉下刘灵儿的袖口,正好把那手腕上的勒痕遮了过去。   又顺势扶着她的手,说:“我们走吧。”   但刘灵儿没有动,只低头看着被衣袖盖住的勒痕,有些发呆。那模样像是不明白,但又分明像明白什么。   萧锦云别过目光,只装做什么都没看见,说:“刘奶奶,您坐着吧,这大清早的,您跟灵儿姐肯定都饿了,我去做饭。”   说着,不容刘奶奶拒绝,变去了灶房。   生活做饭,还有些昨天中午剩下的菜,萧锦云拿到鼻子边闻了闻,这几日天气还没转暖,倒是没有馊。   变凑合着给热了热,又狠狠心,摸出两个鸡蛋来打碎,做了蛋花汤。   鸡蛋还是前些日子舅舅一并送来的,一共是六个,她舍不得吃,都还留着。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了饭菜的香味儿。萧锦云端着蛋花汤转过身,看到刘灵儿还站在外间,不时拿眼睛瞟她。   两双眼睛对上,她对刘灵儿笑笑,对方只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萧锦云端着蛋花汤出去,笑眯眯地招呼:“灵儿姐,快扶刘奶奶过来吃饭吧。”说完又转身钻进了灶房。   萧锦云是干活的好手,不一会儿就布置妥当了,刘奶奶和刘灵儿都坐在桌前,但是没有动筷,都等着她。   她拿起勺子,仍旧笑眯眯,给刘奶奶盛了一碗汤:“刘奶奶,您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又伸手去拿刘灵儿面前的碗,但手还没伸过去,刘灵儿就一个激灵站起来。萧锦云吓了一跳,还是刘奶奶安抚了几句,刘灵儿才慢慢坐下。   萧锦云给刘灵儿也盛了汤,看她低头去喝,衣袖本来就破了,手腕上的勒痕又露出来。实在忍不住,才张口问:“刘奶奶,灵儿姐那手腕……”   后面的话没有问出来,只看着刘奶奶。   刘奶奶许久没说话,终于放下碗,叹了口气:“哎,作孽啊!”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第10章:告上衙门   事情的起因其实并不复杂,那天刘奶奶在后山的菜地里翻土。眼尖着季节回春了,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刘奶奶便寻思着把后山那块没人要的地好好翻一翻,撒上菜种,过些日子就够她和灵儿吃了。   刘奶奶人不懒,可到底岁数大了,只翻了一会儿地就直不起腰杆。刘灵儿见状,连忙扶她到树下休息。   正巧已经是晌午了,自己便回去带饭。哪知回来的路上却遇到陈礼州,他刚从小镇上回来,刘灵儿走路有些急,正与他撞了个满怀。   陈礼州在乡里是跋扈惯了的人,被人撞了抬头就要发作,却见对方手足无措,蛋白一样的小脸上挂着两片霞红。   许是走得累了,边道歉还边微微气喘。起伏的胸口,看得陈礼州眼睛都直了。   刘灵儿道完歉要走,陈礼州双手一抬,把她拦下:“刘姐姐走得这么急,这是要去哪里呀?”   刘灵儿听过陈礼州的恶名,自然不敢招惹,只太太手里的瓦罐,道:“去地里给我娘送饭,刚才走得急,撞了陈公子实在对不起,还麻烦陈公子行个方便让我过去。”   陈礼州当然不会给她行这个方便,向前走两步:“方便当然可以行,不过,刘姐姐撞了我,光嘴上道个歉可不行。”   说着伸手去抓刘灵儿的手,刘灵儿吓一跳,从田埂小路上跳进了田里。   陈礼州也跟着跳进田里,假意去扶住刘灵儿,“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么不小心。”顺势在刘灵儿手背上摸了一把。   刘灵儿浑身一个激灵,把手往回挣,但陈礼州却早有防备,刘灵儿不仅没挣脱,反而弄洒了瓦罐里的汤。   热汤泼出来,正好泼到陈礼州的手背上,疼得他松开了刘灵儿就跳了起来,旁边的黑虎见状要扑过来。   刘灵儿吓得瓦罐都摔到了地上,赶紧去扶陈礼州。却没防着被陈礼州忽然拉入怀中,她惊叫一声挣扎,陈礼州反手捂住她的嘴。   黑虎也龇牙咧嘴,像是马上就要扑上来,她挣不开,也跑不掉。旁边正好有一圈小土包,上面都是树,中间长满了杂草。   陈礼州便连拖带拽,把刘灵儿拽进了草丛。   刘奶奶在后山上等了半日,也不见刘灵儿来送饭,心下着急,便拿着锄头摸索着下山去。没想到刚走到山下,就有人跑来告诉她,刘灵儿出事了。   刘奶奶赶紧跟着那人下山,等到了村子里,才看到一个疯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见人就要扑上去咬。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当初灵儿发疯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披头散发,满村子乱跑,见人就咬。   可是她偏偏不咬女人,只是见到那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扑上去就要跟人家拼命。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一个负心汉给抛弃了,才成了这副模样。   先前还有人同情她,后来便什么风言风语都传出来了。刘奶奶是个不多话的人,也晓得那么多张嘴自己堵不住,便索性搬到了村东头独居起来。   那时候她不知背地里悄悄抹了多少泪珠子,为了防止刘灵儿犯病出去闹事,她要是出去干活了,就得把她绑起来。   就像现在一样。   所以刘灵儿手上就多了那些深深浅浅的勒痕。   萧锦云有多看了刘灵儿的手腕几眼,才犹豫着问:“前些天您去找我舅娘,也是为了这事儿吧?”   刘奶奶也不想萧锦云会这样问,眼里有几分挣扎,但终究还是点头:“灵儿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能同我说几句话,一句两句的,我才晓得跟他们陈家有关系。”   “可是,会不会……”   萧锦云还有心辩解几句,但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表哥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了解?更何况,刘奶奶也不是那种信口雌黄的人。   当年刘灵儿发疯,村里人风言风语,刘奶奶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带着她搬到了村东头。如今要不是确信,怎么会平白无故找上舅娘。   只可惜,舅娘就不是个说理的人。   说话间,萧锦云的目光不时往刘灵儿手腕上看。大概不是故意的,可是总是忍不住。刘奶奶对她说的那些话说了一半留着一半,她都晓得。   毕竟她是陈家的侄女,要叫陈王氏一声舅娘。   后面的早饭萧锦云也无心吃了,刘奶奶也只喝了面前一碗清粥,倒是刘灵儿,闹了一早上饿极了,很快就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刘奶奶有些歉意,萧锦云心里却装着刚才的话,只低低叹了口气。   吃过饭刘奶奶要走,萧锦云送她们到门外,刘奶奶对她摇摇头:“别送了,麻烦你一早上,你快回去吧。”   萧锦云的嘴动了动,终于犹豫着挤出一句话:“你们怎么不去告官?”   她想起那天在舅娘家听到的那些话,并不真切,但似乎是听到表哥在说什么“告官”“大牢”的。   若猜的不错,他们提到的那件事,跟刘奶奶和刘灵儿有关。   可刘奶奶却只摇摇头:“去了好多天,官老爷说这件事是我们没理,陈家没告我们,反倒是我们在瞎胡闹胡,再去就要打板子了。”   萧锦云想了想,问:“你们告状写状纸了吗?”   刘奶奶愣了下,摇头:“官老爷也说要状纸,但我不识字,灵儿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听说写那东西要银子,我们哪里去拿银子呢?”   “那你们没去找江先生吗?”   刘奶奶叹了口气,摇头:“现在村里说什么的都有,我们哪里还有脸去找旁人。”   萧锦云摇头:“江先生不一样的。”   江先生便是那位私塾先生,是这村里头数一数二的文化人。平日里虽然不苟言笑,可是为人温和,大概村里难得有这样的读书人,大家平日里也都十分敬重他。   当面背面都称呼他一声江先生。   萧锦云是想让刘奶奶去找江先生,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她虽也看过不少书,但是写状纸的事却从来没有做过。   何况刘奶奶要告的人,她还得叫一声表哥。虽然她晓得陈礼州的德行,但是舅舅舅娘的面子却不能不看。   那天过后,萧锦云不知道刘奶奶去找江先生没有,但没几天,村里却被一个消息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