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花上名器   初夏,斜阳半倚之时。   刚刚步入六月,日头还没有那么烈,更别提是傍晚时分的热度,几乎算得上是惬意了。忙了一天的人们,多聚在路口的小茶肆里,花上一两个大子儿点上一碗凉茶,享受着一日间难得的闲暇。   人们聚在一起不外乎说上两件事,要么是天地大事,比如哪里哪里忽然刮来一阵妖风,接着那里的蜘蛛长到了人脑袋那么大;剩下的,就是说不尽道不完的,芸芸众生之事。   只是不同以往你插一句我截一段的,今日人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惊鸿楼。   “惊鸿楼?”   看天动一脸疑惑的样子,小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绘声绘色地道,“小师傅不知道,那也是应当的,只是但凡像咱们这些正常的汉子,听到惊鸿楼三个字,那都是连道儿都走不动的!这楼里的姑娘是一个赛一个的标致,腰扭得比蛇还要快,人间快活林不足为过…”   见小二越说越起劲儿,天动微微叹了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   是夜,扶余城热闹非凡,满城的花灯挂起,灯火通明。今夜街上的行人比往常要多得多,大部分都是年轻富贵的男子,一身华服,满当当的纨绔样。人们熙熙攘攘地朝着湖边走去,将两岸围得水泄不通。就见湖中央,正停着艘装饰华美的大船,满船的彩灯,宛如从湖底冉冉升起的水晶宫。   船舱里,桃夭百无聊赖地看着精心打扮的娇娘们,恨不得首饰戴的越多越好,衣服穿得越透越好,生怕其他人压了自己的风头。托着腮,桃夭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粉黛略施,满头的乌云鬓中只插着支流月簪,虽算不得倾国倾城貌,却也是艳如桃李,慵懒自得。   随着一曲秦淮调奏起,大船缓缓向岸边驶来,昭示着今夜的花魁大赛将将开始。人们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饱眼福。只是在这一众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中,天动一身素色的缁衣布鞋,显得格外打眼。他自己倒不在乎,只顾凑着热闹。   靠到了岸边,曲子也正好奏完,片刻间,刚刚歇下去的琴声再一次奏起,一起一伏,勾人心魄。此时,垂下的暧昧轻纱中露出一只女子的脚,让人群中不自觉响起一阵抽气声。只见这玉脚雪白细腻,细瘦的脚踝上绑着红绳,一路连到上面,绳上挂着小巧的铃铛,一动就会清脆作响。   这第一个上场的花魁不是自己走上来的,而是被一个壮汉抱在怀中上来,一身白衣垂地,仙气逼人。白衣美人被放在了红妆中央,却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在地上婉转起舞,带动铃铛阵阵作响。   渐渐靠近了人群,美人将脚搭在一个客人的肩上,由上至下滑动着,如同灵蛇般钻入了客人的衣襟中,自寻出路。客人哪里把持得住,一下子握住美人的玉足,痴迷地舔吻起来。   见周围的众人都沸腾起来,天动墨黑的眸子里满是不解,这时就听身边一道人声响起,“小伙子年纪轻轻,怕是不懂这门道吧?”   天动转过头,就见一个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冲自己说着,“这风月之地,也是一处好地方,里面的深浅可是大了去了。要说这些花娘,哪个没有个宝贝在身上傍身的?”说罢,男子指了指舞台上的白衣美人,“台上的花娘,靠的就是那一双脚,这名器‘金莲’,软若无骨,巧如活物,要说嗅一嗅那缠脚的布巾,还能闻出股花香味儿呢!”   就在二人相谈间,第二位花魁已经上台了。就见这花魁身穿烈焰般的红袍,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一圈圈转下来,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少,只剩下件红纱绕在身上,勉强没有露光。美人侧躺在舞台上,两个小丫鬟缓缓地将壶中的葡萄酒倾倒到她的身上,深红的美酒在雪白的肌肤上流淌,让美人如同承欢雨露后的花蕊,胜放到了极致。   见到这一幕,天动立刻低下头,不断嘀咕着眼不见心不动,身边的男子却依旧自顾自地说,“瞧着一身好皮肉,这花娘应该是有‘玉玲珑’吧?”   天动歪着头瞧了男子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男子哈哈一笑,好心解释起来,“这‘玉玲珑’,说的是花娘一身的皮肉细腻莹白,和那上好的玉石一样,男人要是碰到了,根本是眼珠子都打转了。”   自小在山上生活,天动哪里知道这勾栏院里还有这么多趣事,一时也觉得颇有趣味。   等到所有的花魁都一一表演完,就到了今晚最热闹的部分了。台下的五陵年少们纷纷叫着价,一掷千金,只求和美人一夜春宵,台上的花魁也暗暗叫着劲,让整个岸边如火如荼。   无所事事地看了几眼,天动觉得没什么有意思的,正想转身就走,眼角不自觉瞟到了一处,接着整个人就呆站在了那里。   那垂下的轻纱后,一个身着亮粉的女子微微探出身子来,想看着前方到底多热闹。即使天动对于女子一窍不通,但也知道这人长得是好看的,就像三月时节盛开的桃花一样,娇艳欲滴。只是不知为何,这样容貌的女子没有参加这花魁大赛,只能够在帘后望着。   没来由的,天动心里微微一动,莫名涌出一种叫做疼惜的感觉。   这时大家都关注着舞台之上,桃夭也就不避讳许多,挑起了帘子往外瞧着。只是今年也奇了,这么些人里居然还多了个斯斯文文、面容俊朗的小和尚,难不成出家人也爱凑热闹了?见自己看着他,小和尚呆愣愣了半天,哄的一下,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不知是哪里好事的人,居然将叫价的红俏头扔到了那小和尚手里。周围的人立刻开始起哄,问他是看上了哪个姐姐,想要一亲芳泽的。小光头被调笑得耳根都红了,左顾右盼了一阵,桃夭也含笑瞧着他。咬咬牙,小和尚从口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指了指轻纱后的桃夭,“我,我要她!”   讶异地看着红通通的小和尚,桃夭先是一愣,接着不住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挑去了眼角的泪花,桃夭冲一旁无措的老鸨摆摆手,风情万种地说,“小和尚,今晚我是你的了。” 正文 第二章 无脸女尸   红烛燃,芙蓉帐暖。   看着坐在床上笑看自己的桃夭,天动咽了咽唾沫,往后退了两步,“桃姑娘,小僧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只是一时失了方寸,还望你见谅。”   狭长的凤眸挑起,桃夭觉得眼前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一小女子,能够让堂堂八尺男儿,方寸大乱,真是我的求也求不来的福泽了。”   站起身,桃夭姿态轻柔地脱去了身上的外衣,香肩半露,走到天动面前,一步一步,将他逼退到墙角处。天动觉得自己像是被按在爪下的老鼠,动弹不得,只能别过脸,尽量忽视面前越来越浓烈的香气。凑近了天动的脸颊边,桃夭几乎能看到他不断颤动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挥啊挥,不禁扑哧一乐,失去了再挑逗他的心思。   “好了好了,瞧把你吓得,脸都白了,”桃夭手顺着他的脸向下探,一把拉住他的腰带,整个人都贴到了天动耳边,语气暧昧地道,“看在你花了一两银子包下我的份上,今晚你就在墙角睡吧,若是让我看到你多出来一寸,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和尚的。”   猛地将天动往墙角一扔,桃夭冲他扔了个媚眼,接着自顾自转身,回到床上睡去了。   靠在墙角,天动盘腿而坐,闭着眼在那里冥想,手里还在摆弄着一串佛珠。桃夭单手撑在床上,新奇地看着他,不禁开口问,“我说小和尚,你知道我是谁吗?”   闻言,天动缓缓睁开眼,一下子看见桃夭露出来的大片雪白,立马低下头,拨浪鼓似的摇两下。   被他生涩的反应弄得一乐,桃夭故意压低了嗓子,勾人地说,“我啊,是这惊鸿楼里最出色的师傅,那些花魁全都是我教出来的弟子。”   天动疑惑地看着她,“敢问桃姑娘教得是什么?”   没有立刻回答天动的话,桃夭嘴角稍稍勾起,拉过了一旁的合欢花锦被。雪白的长腿勾在了大红的被面上,接着勾住,整个雪白的身子仿佛缠到了被子上,一上一下摆动着。桃夭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粉红色,眼神却一直望着天动,娇唇轻启,不断吐出魅惑人心的音节。   直到红烛发出哔啵一声,天动整个人才骤然惊醒,他彻底陷入了这场突然开始的表演,甚至看得有些口干舌燥。握紧手里的念珠,小和尚忙不迭地开始念清心咒,一边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懊恼。   坐起身子,桃夭理了理散开的青丝,语气带了些得意,“这就是我教的东西。整个扶余城里,最有名的床技大师,就坐在你面前。不过么…”   天动手上一停,觉得桃夭的语调里像是有金钩般,勾得自己不听使唤地看向她,红色的烛光下简直美得不可方物,“不过,如今我这房里也开张了,不知道我服侍得客人可舒服?”   打量着假装镇定的天动,桃夭哧哧笑着,觉得当花魁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天色大亮,蒙蒙亮的清光洒到房间里,扫去了昨夜的一室旖旎。虽然眼前的光有些刺眼,但是天动还是不太愿意醒过来,昨晚被桃夭调戏得直到后半宿才睡着。只是脸上那只作怪的手老是扰人清梦,不是戳戳腮帮子,就是捏捏鼻子,实在没办法,天动这才睁开眼。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首先映入天动眼帘的就是一袭桃粉色的衣摆,接着是束腰的绸带,然后是一张素净清明的脸。   桃夭伸出手指,戳了戳天动的脑袋,浅笑着问,“怎么,认不出我了?”   如果说昨晚的桃夭是胜放的红梅,那此时的桃夭就是山顶上独舞的白梅,素面朝天,别有一番风韵。   嘿嘿一笑,天动一咕噜爬起来,朝桃夭行了个礼,“多谢桃姑娘昨夜的收留,小僧这就告辞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好歹是我桃夭房里的第一位客人,不能薄待啊!”抱着胳膊,桃夭笑得俏皮,如沐春风。   两人边说边走到门口,正打开门,却见外面被几个龟奴守着。见到桃夭出来,龟奴立刻凑上前,“桃姑娘,您可醒了!”   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桃夭疑惑地问,“一大早怎么就拦在我门口,春妈妈呢?”   “您不知道,咱们楼里出大事了!”一个年级小些的龟奴脸色青白,吓得都要哭出来,“那伏柳姑娘,她,她给人吃了脸,死在房里了!”   一进房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桃夭身后的小丫鬟不由得捂住了鼻子,桃夭却像没有闻到一样,径直走到房里。见到桃夭来了,一直哭哭啼啼的春妈妈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一把拉住她,“桃姑娘,我总算将你盼来了!你快同这捕头说说,他要封咱们楼呢!”   带着刀的捕头轻蔑地看了桃夭一眼,凶神恶煞地说,“说什么说,天王老子来了都要封楼!还有,这楼里的人,一个都不准给我出去了!”   雪白的手臂勾上了捕头的脖子,桃夭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散发的幽香不断涌入男人的鼻尖里,轻言细语地说,“王大人,你这么凶可是会吓坏姑娘们的!”   嘴上说着,桃夭另一只手滑到了捕头的背后,找到了腰后的一个穴位,狠狠按下去。那捕头瞬间面色潮红,觉得鼻尖的香气越来越烈,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发泄出来。一把搂过了桃夭的腰,捕头在她的脖颈里狠狠嗅了几口,贪婪地说,“如果小娘子陪我一夜,说不准这楼,也就不封了…”   “王大人说笑了,”不着痕迹地从捕头怀里抽出身来,一旁的春妈妈早有眼色地让两个妓子拥上前去,簇拥着捕快去了旁边的卧房里。   走到血腥味最浓的地方,饶是桃夭早有准备,也不禁喉间犯恶,猛地蹙起了眉。在大床之上,躺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玲珑的曲线,雪白的双峰,只是一看到脸,活活要将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原本那张标致俏丽的脸蛋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血淋淋的皮肉,像是被人活活撕下来一般,整张面孔都坑坑洼洼,只留两只黑洞洞的双眼,诉说着曾经遭遇到的事情。   桃夭忍着恶心,凑上前细细地瞧了几眼,发现伏柳的脸像是被开水烫过,肿的厉害,脖子上还有鲜明的勒痕,看来是被人撕完脸才杀的。   就在这时,伏柳失去眼皮的双眼突然张大,血红的眸子直视着桃夭,将她惊得连退几步。   一旁服侍的丫鬟突然跌坐到地上,指着伏柳惊声尖叫起来,“她,她留血泪了!”   不止如此,桃夭眼尖地发现,丫鬟的一句说完,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煞白。   那不像是被惊到,而像是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扼住脖子,恐怖到极点。 正文 第三章 无言血泪   虽然惊鸿楼的楼主杜远百般周旋,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楼里昨日的一干花娘和恩客都被留了下来,直到做完了口供才可以离开。众人被这么件事败了兴致,只是骂骂咧咧,说伏柳死的不是时候,偏偏挑在这么个关口。   冷眼看着往日的常客和姐妹,如今人死便换了一副这样的嘴脸,桃夭说不上多难过,不过是几分兔死狐悲而已。伏柳的柳絮居已经被封了起来,尸体下午被拉回了衙门中,送给仵作验尸。在柳絮居门口徘徊了几步,桃夭本想走开,耳朵里却听到了门里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   轻轻推开门,桃夭果然看到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房里来回踱步,念念有词,不是那小和尚又是谁?关上门,桃夭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就说你怎么突然不见了,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难道不避讳吗?”   搔了搔脑袋,天动摇了摇头,“人死为大,我来为亡魂超度一二,也算是我尽了几分心意。”说完,接着站在房间里喃喃念叨,佛音连绵。   桃夭随他去,自顾自看着一夜萧索的柳絮居,自己和伏柳的关系算不得多好,不咸不淡,自己尽心尽力教功夫,对方有容有貌一跃成为红牌,各过各的日子。打量着房间,梳妆台上的腮红还没有盖起,珠帘也还散成一团,而现在已经凭添了几分死气。   等到天动将金刚经念过了四十九回,最后一个字出口,长长舒了口气。正想和桃夭说着出去,两人同时身子一震,接着默契地躲到了床后,动作飞快。桃夭抽回了余处一点点的裙角,正巧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两人缩在床后,缝隙本来就小,只能够背着仔细听声。来人似乎有些心有余悸,不断碰到些碗筷之类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摆好了东西,接着一股味道传来,这种味道天动很熟悉,是给死人烧得纸钱味,还有劣质的檀香。   难道这人是杀害伏柳的凶手,这时心虚来祭拜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充满疑惑,继续竖起耳朵听下去。   来人一开口,两人立马听出来,这不就是楼里的春妈妈吗!春妈妈声音哆嗦个不停,嘴里片刻不停地念叨,“小柳儿,往日春妈妈待你可不薄啊,哪怕是妈妈哪里得罪了你,还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春妈妈一马,不要再祸害楼里的姑娘了!”   桃夭皱了皱眉,这伏柳难不成还和楼里的姑娘结怨了,那也不至于找来杀身之祸啊?   床外头,春妈妈还在继续说着,“小柳,我的柳姑娘,你就别再怨了!被清歌娘子看上,那是您柳姑娘的福气,若是在地下嫌没有脸太丑了,妈妈每年都会给你烧好看的脸谱下去的,你可千万别再回来!”说完,春妈妈开始不断重复着话,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忽然之间,关起来的窗户开始咯吱作响,被风吹得开开关关,吓得春妈妈立刻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周围没有动静了,春妈妈微微抬起头,却见到眼前一袭粉色的裙摆,吓得她向后一摔,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一把抓住春妈妈的肩膀,桃夭凑近她的眼前,“春妈妈,是我!”   坐在桃夭的房里,春妈妈还有些发抖,不断咕咚咕咚喝着水。天动给她杯子里又续了杯水,柔声问道,“春妈妈,你可好些了?”   大概是天动僧人的身份比较让人安心,春妈妈不自觉向他靠近了些,勉强笑着点点头。桃夭看她吓得不轻,疑惑地问,“妈妈,你为什么私自到伏柳的房里去,还在那里给她烧纸摆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妈妈遮遮掩掩,“没,没什么。”   “你别唬我,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管这些闲事,”桃夭压低声音,问,“那个清歌娘子,到底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春妈妈浑身一激灵,不断看着周围,生怕有什么东西找来。看着天动和桃夭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春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娓娓道来。   “桃姑娘来扶余城没几年,不知清歌娘子是正常的,只是在这城里的姑娘家,一听到清歌这个名字,都怕得恨不能躲到地下去。在我还是个小丫鬟的时候,清歌娘子已经是红极一时的头牌花魁了,哪个少年郎不想着要见她一面,希望娶她回去当填房的权贵,能够从惊鸿楼排到湖心里。偏偏清歌心高气傲,只想着找个真心对她的,便一直都呆在楼里。”   直到那一年,就像所有话本里写的那样,英俊出色的书生遇见了绝世无双的花魁,两人一见钟情,情定终生。清歌掏出自己所有的体己钱,为书生打点关系,助他考取功名。书生高中后,没有忘记扶持自己的佳人,将她赎出了青楼,带她回了家中。   “只是好景不长,清歌的艳名在外,无数登徒浪子前来,让书生渐渐与她离心。清歌不愿意情郎心生间隙,自己将脸烫入了沸水中,废了那张脸。可是脸没了,书生更加没有将心放在她身上,不过一年,书生就另娶了几房妾,完全忘记了清歌这个丑妻。在书生娶新妇的晚上,清歌活活剥下了自己的脸,上吊自杀了。”   叹了口气,春妈妈继续说,“第二天,那新妇被人发现死在床上,脸也没了,眼角留出长长的血泪。从那以后,隔几年就会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遇难,和那新妇的死相一模一样。城里人都说,这是清歌娘子回来报复了,她自己没有了脸,就要吃掉这些姑娘的脸给自己哩!”   “所以,你们看到伏柳留了血泪,以为是清歌来吃脸了?”天动带了几分迟疑。   长长地吁了口气,春妈妈缓缓地道,“小师傅,你是有所不知,像咱们这种做风月生意的,一旦出了这种事情,哪里还能够有活路了?如果小柳儿怨气不消,继续害咱们楼里的姑娘,只怕惊鸿楼马上就要关门大吉了!”   桃夭和天动对视一眼,这个清歌的出现,让这件事变得更加疑云密布了。   虽然出了伏柳这么一出,花魁大赛却依然没有被取消,而是被炒得越来越热。这也是楼主杜远的手段高明,先放出风声,说伏柳是因为被清歌娘子看中才会香消玉殒,只有真正有花容月貌的花娘,才能够入得了清歌的眼。这个消息一出来,整座扶余城都沸腾了。   先不是说那些想着一睹芳容的恩客们如何高兴,就是些好事者,也纷纷将目光转移到惊鸿楼来。毕竟清歌的事情,人人都有所耳闻,但谁都没见过,大家都想知道,这艳鬼吃了这么多美人脸,究竟是何方的神圣大能。   至于这惊鸿楼里,则是一扫了之前的恐慌,姑娘们个个费尽心思,争奇斗艳,如果能够证明自己的美貌艳冠全城,那可比受点惊吓要重要多了。   本来一夜之后,天动就应该离开楼里,但是从春妈妈走之后,小和尚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死活要留在惊鸿楼里。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低下头,说要让伏柳得以沉冤得雪。   嗤笑一声,桃夭一口咬上青桃,狭长的丹凤眼轻瞟着他,“小和尚,你真当自己是如来佛还是观世音了,什么事都往自己头上揽,你忙得过来吗?”   天动摇摇头,轻声说,“我佛慈悲,既然我遇到了这事,我就不能够视而不见。况且,”说道这里,天动停顿了片刻。   “况且,一个女子失去了心爱的容颜,或许连轮回都会心有不甘吧。”   放下了手里的青桃,桃夭静静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天动,即使自己再怎么不喜欢人多管闲事,但这个人,至少多事得没那么让人厌恶。 正文 第四章 大动凡心   下一场的比赛是在两日后,楼内的姑娘都暗自憋着口气,纷纷让自己的婢女为自己搜罗奇珍异宝,让城里的成衣店和珠宝铺子都火爆了一阵子。而桃夭这里,从早到晚都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了,不断有花娘来她这里讨教技巧,希望能够在表演时一鸣惊人。   桃夭一身劲装,长发用发网束起,露出了光滑的额头,乍一看就是好一个俊小郎。只是桃夭脸上却没有往日的嬉笑,手里执着软鞭,对着床上的女子就是一下子,鞭身和皮肉接触,声响格外的清脆。   这一鞭子下去,床上的女子不仅没有呼痛,反而蹦出一句轻喘来,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随着紧接着落下的鞭子,嘴里的气声再也抑制不住,自暴自弃地喘息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直到女子所露出的皮肤都有了红痕,桃夭这才停下了动作,冷冷地看着她。   女子生的长相标致,巾帼红颜,英气十足,在众多恩客里也算是一盘新鲜的菜色,一直都被人捧在手心,哪里有这样对待过。   好容易撑起软成一滩春水的身子,女子愤愤地看着桃夭,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桃姑娘,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了,故意报复我?你活脱脱就是个女人,我哪里能够勾起你的心思了!”   “谁同你说花娘只需要勾引男人了,”桃夭负手在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成功的风月术,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都会让对方情欲高涨,这样才算是出色。你要是想凭借着这点雕虫小技,一举夺魁,我劝你还是赶紧放弃吧。”   女子被她的话激得面色泛红,干脆破罐子破摔,“桃姑娘说的容易,那要不要同我比试一场?”   “哦,你想比什么?”桃夭淡淡问。   眼波流转几下,女子瞧见了缩在墙角念经的天动,纤长的手指朝他一指,“诺,我们就比他!”   “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谁能够让他动情,谁就赢了,怎么样!”   说做就做,女子连散落的衣服都不去管,任由衣襟半散,带着几分令人窒息的美感,垫脚逼近。天动见自己被无辜卷入战局中,只好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感觉女子柔软的葇夷抚上了自己的脖颈,天动寒毛一竖,嘴里的心经念得更快了。女子凑近了天动的耳垂,缓缓往里面渡着气,喃喃低语。见还没有反应,女子干脆将手伸入了他的衣服内,找到脐下三寸,有节奏地按压着。   随着最后一点香灰落下,女子懊恼地抽出双手,咬着润红的下唇,神色不平,“你这愣头,难不成非要我为你怎么样才成吗,真是个活愣头!”   女子拉起垂下的纱衣,坐到桃夭边,不情不愿地说,“桃姑娘,该你了!”   单手插起清香,桃夭不急不躁地走到天动旁边,与他面对面盘腿而坐。天动刚刚松了口气,见到桃夭来了,连忙将眼睛闭地死紧,生怕自己凡心大动。   桃夭不禁一笑,“小和尚,你别怕,我们这次来个君子之交,我保证不会碰你。”   微微挑起眼帘,见桃夭不光没有别的动作,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天动稍微放下了心,张开眼看着她。桃夭勾住小和尚的前襟,向自己靠近,顿时间,一股奇妙的异香钻入了他的鼻息间,一下子就让天动有些口干舌燥。   两人的目光粘合在一起,桃夭浅浅一笑,眼里开始流转着蛊惑的光华,天动想要挪开眼眸,偏偏却怎么都动弹不得,越看下去,桃夭的眸色里居然带了几分金色,漂亮得吓人。就在这时,桃夭突然开口,一句破碎的低吟钻了出来。   那一声,明明是想要压抑,偏被情欲逼得只能出口,几分含蓄,几分挑逗,又带几分无穷回味,简直销魂得到了心里。桃夭眼尖,发现天动用力抓紧了手里的佛珠,知道这是成了三分,嘴角勾起,立刻出了第二声,第三声。   明明桃夭脸上一点神色都没有变,但那声音里,将一个女子从欲拒还迎,到随波逐流,再到攀登极乐的种种,全都表露无遗。天动无力地发现,自己的心湖里被扔入了石子,一圈一圈泛着涟漪,不肯平静下来。   一炷香后,桃夭看着面前面色潮红,却还是没有破关的天动,止住了口里的词。朝天动一笑,桃夭无奈地松开他的衣襟,“看来,小和尚的定力确实非同凡响。”   站起身,桃夭看着呆愣愣的女子,语气怅然,“看来我这个师傅确实是不到家,日后你若是不愿意我教你,大可不必再来。”   正要走,桃夭的手却被人拉住,回过头,就见女子含羞带怯地说,“桃姑娘,你赢了。”   瞧着她明显情动的样子,桃夭挑挑眉,没有多说。   送走了最后一个姑娘,桃夭将软鞭挂回了墙壁,见天动还坐在墙角一动不动,想了想,还是冲他开口,“小和尚,你难道生气了吗?如果你不喜欢,大不了以后不拿你开玩笑就是了。”   天动垂着头,半天没有回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是开了口,声音嘶哑地说。   “桃姑娘,不要再逗小僧了。即使你对小和尚来说,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一生一世都只想着皈依我佛,不会生出其他念想。”朝桃夭行了个礼,天动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站在房内,桃夭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桃夭捧腹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却也越笑越涩涩。松下了酸涩的脸颊,桃夭看着紧闭的扉门,喃喃自语。   “难得,我都有些动心了呢。”   第二场花魁大赛在一片满城风雨间结束,惊鸿楼再次成为了扶余城谈论的焦点。原因很简单,这次又有姑娘遇难,而且是两个。   看着死相难看的两具艳尸,天动闭上眼,默默地念着超度经文。两人这时都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潜入了官府中的停尸房中,轻手轻脚地检查着尸体。   这次的事情太蹊跷,其实那天夜里其实只选出了一位花魁,不过包下花魁的富商出手大方,直接将另一名花娘也包了下来,一同去翻云覆雨。三人颠鸾倒凤后,全都沉沉睡去。但凶手偏偏只杀了那两个花魁,却将富商灌了迷药,留在一边。   看着并排躺着的三具尸体,桃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说是劫财,房里的金银珠宝分毫没动;如果说是劫色,花魁们生前又没有受到过侵害;最后一个就是仇杀了,但是这三人间一点瓜葛都没有,年少时就进了惊鸿楼,根本不会有机会在外面树敌。   两人一筹莫展,桃夭不禁冒出个想法,“不会真是那个清歌回来报仇了吧?”   “不可能。”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动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话。   将手帕从花魁口中抽出来,天动将三张白帕子摊在桃夭面前,桃夭凑上前瞧,立马闻到一阵恶心的腥臭味。除了上面已经犯黑的血污,桃夭发现每张帕子上都有点颗粒状的东西,黄黄的附在上面。   “我在帕子上涂了百清水,将她们口里的东西都带了出来。三个人的嘴里都发现了那种黄色颗粒,和富商口中发现的失魂散是一样的,如果是鬼魂回来报仇,又怎么会用失魂散这种东西呢?”天动说。   桃夭抬眼看他,“你是说,这是有人借着鬼魂的名号,借刀杀人?”   就在这时,两人听到窗外响起了脚步,听起来像是看门的侍卫回来了。匆匆收起了帕子,两人从窗户处一跃向下,消失在黑夜里。   跑到了偏僻的巷子里,桃夭笑看着天地,语气里带了几分赞叹,“没想到,小和尚的功夫俊得很啊!”   天动有些无奈,虽然自己武功还过得去,但面前这人更没有资格说自己,一路赶过来,居然连大气都不喘一口,武功造诣绝对比自己高得多。   桃夭装作看不懂他眼里的疑惑,朝前方小小一点的惊鸿楼指了指,“我们比比看,谁能够先回到楼里!”   两人刚换好衣服,就听见楼下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嘈杂的人声,像是有人在哭闹。等两人走下楼,就见楼下已经乱成一团,不知从何看起了。   楼主杜远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头疼不已,楼主的独女杜青黛站在一旁,不时拦下想要冲上前来的几人。几个龟奴纠葛成一团,将一老一小拦在中间,几人还不时扭打在一起,将桌子上的玉碟茶杯全都带到了地上。   拉过躲在一旁的春妈妈,桃夭皱着眉问,“春妈妈,这二人是谁,怎么到楼里来闹了?”   春妈妈叹了口气,“这是小柳儿的祖母和幼弟,知道小柳儿死在楼里,就一口咬定是楼主害死了她,非要楼主偿命。闹,闹,闹,这楼里哪里还有奔头了!”   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双眼通红,衣服被撕扯烂了也不管,只顾伸着枯枝般的老手,不断向着杜远处伸着,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小小的孩子生的和小柳一般清秀,这时也哭的涕泗横流,帮着祖母一起挠打,哭喊不停。   杜远被扰的厉害了,冲身边的护院狠狠道,“把这两个人给我扔出去,赶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到他们!”哼了一声,杜远甩开袖子走开。   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一上来,立刻就压制住祖孙俩,拎住就要往外扔。一旁的杜青黛实在是不忍心,唤住了护院的动作,想了想,杜青黛从身上掏出了两张银票,递到了老妇人面前,“老婆婆,人死不能复生,这点银子你们拿去,带着小孙子好好过日子吧!”   狠狠给了杜青黛一个巴掌,老妇人一口唾沫吐上了银票上,整个人都有些疯态,“你们这些凶手,小柳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抚着火辣辣的脸,杜青黛看着祖孙俩被一路拖出门去,眼里满是担忧之色。桃夭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黛儿,你别担心了,我去看看他们。”   朝桃夭点点头,杜青黛眼圈微微泛红,”劳烦桃姐姐了。这事本就是我们无理,怪不得他们。” 正文 第五章 命不由人   拖到了后巷里,几个护院手下不留情,朝着两个闹事的人狠狠一顿拳头,直打得一老一小都蜷缩成一团,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孙子哭的脸都花了,勉强直起身,将哼哼着的老妇人扶起来,哽咽着道,“祖母,祖母,你没事吧!”   小男孩哭的泪眼模糊,只感觉怀里一轻,便见一个素色缁衣的和尚揽过了祖母,接着自己也被人扶起来。天动扶稳老妇人,用力按下她的人中,不一会儿,便听见老妇人闷哼一声,接着幽幽转醒。   看着桃夭和天动,老妇人悲从中来,不禁老泪纵横,“天呐,我老婆子是做的什么孽,好好的孙女死无全尸,连尸骨都拉不回来咯!”   “老婆婆,你别这样,如果你哭坏了身子,这小孙子可就真的举目无亲了!”桃夭柔声安抚着。拔下了头上的珠钗,又褪下了手腕上的银镯子,桃夭放到了小男孩手心里,轻轻握紧,“当了这些玩意,带着祖母治好伤再说。”   老妇人看着和善的二人,万般滋味上了心头,这几日来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个个都说他们家里出了冤鬼,躲都躲不及。抹了抹泪珠,老妇人拉过了小孙子,一下子跪在了两人面前,“两位恩人,两位神仙,老婆子自知没办法给小柳儿报仇,只能求两位找出杀了小柳儿的凶手,为我家姑娘伸冤呐!老婆子在这里磕头了!”   小孙子也学着老妇人的样子,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哭着说,“我姐姐不是鬼,她不会害人的!”   连忙扶起二人,桃夭不知该从何说起,却听见天动拉住老妇人的手,一脸认真地说,“我会查出凶手,还伏柳姑娘一个公道,你们放心吧!”   虽然知道这样说有些夸张,但是桃夭确确实实觉得,这个小和尚在他们面前,已然成了普济苍生的如来大佛。   “烂好人。”轻声说了一句,桃夭却没有出声阻止,一路看着祖孙俩搀扶着走远。   今晚的惊鸿楼,没有往常响唱不绝的靡靡之音,也没有了花娘们娇滴滴的枕边软语,整栋楼里十分安静,不时有龟奴在里面走动,发出些微声响。   房间里的两人还是照着老样子,一个软卧,一个硬地,井水不犯河水。夜里的细烛还在燃着,微弱的光摇摇摆摆,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扑灭。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天动小声开口,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桃姑娘,你睡了吗?”   背对着天动,桃夭只是唔了一声,当做回应。   看着珠帘后模糊的身影,天动自顾自开继续说,“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师傅就说过我爱管闲事,什么都爱插上一脚。明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本事,还是管不住自己,估计让你很难做吧。”   一下子转过身,桃夭挑起珠帘,只穿着里衣坐在床头,“你也知道自己事多了?那好,日后的闲事一个都不许管,明早就回你的小山上去,你行吗!”   听桃夭放炮仗一样说完,天动苦笑一声,“我也想回去,只是,没办法回去了。”   “为什么?”桃夭好奇地问。   月上中天,皎皎的银光洒在窗台上,莹莹发光。天动靠在墙后,悠悠地说,“桃姑娘,可知殇命一物了?”   “身怀殇命者,生年不过及冠,自出生之日起,需绝情绝爱,以免为近身人招去杀身之祸。当年我被扔在苦禅寺门前,师傅收留我后,曾为我推算过一卦。很不凑巧,我就是殇命。”   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天动笑笑,继续说,“再有一年,我就要年满二十,师傅说不准我死在寺里,将我扔出了山下,自寻生路。如今,我已经是孤魂野鬼一个,再没有容身之处了。”   这些话,天动连寺中的师兄弟都没有说过,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想说与人听。   桃夭突然嗤笑一声,打断了天动的追忆,“你如今不正在我房中住的好好的吗,难道姑娘我虐待了你不成?”   重新躺回床上,桃夭一下子荡开珠帘,“按照年纪来,我可是比你还大上三岁,日后我若是使唤你了,你得老老实实答应,不然有你好受的!”   接受着桃夭有些蹩脚的安慰,天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不再想许多,闭上眼休息起来。   翌日清晨,两人起了个大早,天动还特意换了一身布衣,除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看上去倒是不那么打眼了。两人随意点了些清粥小菜,坐在摊子上,一边吃,一边听着后面的谈话声。后面几个食客一副地痞打扮,性子鲁莽横行,说话的内容就是最近的无脸花魁。   “你们说,这惊鸿楼最近是不是被人下绊子了,背字儿简直是一路走到底啊!”一个小流氓说着。   另一个同伴也来了劲儿,“要我说,这不会是什么人设的局吧,怎么就偏偏在花魁大赛的时候死,一看就是要拆杜老板的台不是!”   一个流里流气的胡茬男子狠狠拍了说话人脑袋一下,说话间神神秘秘,“你们这些鬼东西,毛都没有长齐就在这里胡咧咧,小心那艳鬼半夜来缠上你们!我听我家老头子说,这惊鸿楼可是个不祥地,那些个死的姑娘,全都是楼里的人咧!”   说到这里,胡茬男直嚷嚷着,一大早就说这些太晦气,打发了几个喽啰的问话,继续呼啦啦吃着早点去了。偏偏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话,一下子就进了身后二人的心了。   常胜赌场。   跟在桃夭后面四窜五钻的,天动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在后面连连问道,“桃姑娘,咱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说要找线索吗?”   食指抵在唇上,桃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在前面走着。这赌场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自然是给官员贵户们准备的,早晨还没有开门;中等就是鱼龙混杂的大厅,供些平民和小摊贩们逗乐,不过二人要找的,却是这下九门云集的下等。   下等的赌场设在一间隐蔽的小院子里,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分昼夜地在赌桌前豪赌。在小院的西北角里,一桌人正在那里赌着牌九,气氛紧张的不得了。一个酒糟气冲天的胖老头背对大门蹲着,估计是手里握上了好牌,大嗓门说个不停。   感觉背后有人戳了戳自己,胖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来烦我,老子的手气正好着呢,就是天王老子都要靠边站!”   一下子甩下手里的牌,胖老头大杀三家,乐得直拍大腿。冲其他几人叫着给钱给钱,却见三人眼睛都发直,朝着自己背后直流口水。胖老头回过头,就见桃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接着一首揪起了他的胡子,“酒老爷,你老人家日子过得还不错哈,又喝了几盅了?”   胖老头简直像是老鼠见了家猫,一屁股坐到地上,不住咽着唾沫。   看着面前叙着旧的两人,天动才依稀听明白了些,这胖老头叫张九,从前在惊鸿楼当过几十年的跑腿儿,和桃夭关系不错。不过因为几年前喝酒贪杯,差点没救过来,桃夭便给了他些银子,让他戒了酒,回来好好养老。   胖老头围着天动看了一圈,腆着脸嘿嘿直笑,“桃姑娘,您眼光可真不错,这小伙子剑眉星目,高挺鼻梁,看来下面的本钱也够雄厚啊!”   被胖老头的话弄得有些尴尬,天动连连摆手,“老先生,我与桃姑娘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可不要污了姑娘的清誉。”   无所谓地摆摆手,桃夭也不在乎许多,“酒爷子,我们没工夫和你插科打诨,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清歌娘子还有被吃脸的花魁,你知道多少?”   脸上堆起的笑容渐渐下去,酒老头叹了口气,说,“其实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我就知道桃姑娘会来问这一遭。”   “难道,之前死的姑娘都是惊鸿楼的吗?”桃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四下探了探头,见周围没有人注意,酒老头开始缓缓开口,“姑娘说的没错,从清歌娘子开始,所有没了脸的姑娘,都是从咱们楼里出来的。我年纪轻的时候,常常听老资历的人说,惊鸿楼里是风月债背的太多,要从这些姑娘身上还债了!”   “当年杜楼主年纪轻轻,开起了座惊鸿楼,让扶余城里的明娼暗妓都没了活路。咱们楼里的姑娘,是一个塞一个的漂亮,还将其他几家楼的花魁都招了过来,变成了城里独一处。出了清歌娘子那件事情后,隔几年楼里就会有姑娘出事,杜楼主也是神通广大,将事情都通通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天动有些不解,“怎么可能人死了还能推脱,别人难道没有察觉吗?”   酒老头摇摇头,语气也变得凄惶起来,“这送往迎来的事情,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旧人?杜楼主从衙门里买了些户口,将那些死掉的姑娘安上丫鬟、婢女的身份,一扔了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扬州那边买些瘦马回来抵上,这事也就含混过去了。” 正文 第六章 算无遗策   桃夭恍然大悟,“我就说,为何楼里多了不少年纪尚小的姑娘,原来竟是这样来的。”   天动听得糊里糊涂,“瘦马怎么是姑娘了?”   桃夭耐着性子,为他解释起来,“这瘦马不是我们往常理解的那种,说的是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小被人当做马驹般带回去养起来,满足那些喜欢小巧幼女的达官贵胄。瘦马不光光长得稚嫩美艳,从小还会学习各自房中密术,琴棋技艺,可谓是色艺双绝。养这些瘦马养得最出彩的,就在扬州那边,所以就有了扬州瘦马的名号。”   听到这种丑闻秘辛,天动不禁对杜远有些反感,却也不再插话,请酒老头继续说下去。   酒老头停顿片刻,继续说,“其实当时,也有人让杜楼主去请官府的人来,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杜楼主没有答应。如果这事一闹大,惊鸿楼肯定脱不了干系,恐怕一众姑娘都要被赶出来了。如果桃姑娘和公子真的想查这件事,我或许可以写下几个遇害花魁的名号给你们,剩下的事情,小老儿也无能为力了。”   酒老头写下了五六个姑娘的名字,都是前些年被抹去痕迹的花魁,两人去了官府中,拜托做公务的小吏翻看了户籍本,一行一行抄下了几人的资料。   只是因为官府户籍五年就一整理,加上杜远有心抹去,两人忙碌了一下午,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拜托任职的官吏查找下当时的记录,有什么情况便告诉他们。   两人一边说话,走到惊鸿楼门口,突然迎面泼来一碗污血,两人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将将没有被波及。定睛一看,发现元凶居然是个娃娃脸的少年,神色呆愣地拿举着空碗,冲两人直勾勾地看着。   这时,少年身后走出来一个身着道服,手拿拂尘的中年男人,眉目间透着股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心术不正。见这碗黑狗血没有泼到二人身上,道士用拂尘狠狠抽了少年一下,连连骂道,“废物,养你有何用,还不快给我推下!”   桃夭一看,发现惊鸿楼门前围满了人,冲着二人指指点点,而春妈妈和一众小花娘,则被人们围在中间,身上的衣物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甚至还贴满了黄符。这道士一击不成,从怀里掏出符咒,嘴里飞快地念着,伸手就想往桃夭身上贴。   一下子拦下道士的动作,天动抓住他的手,接着用力握紧,疼得道士嗷嗷直叫。桃夭趁着这个时候,将哭做一团的春妈妈等人扶起来,担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个往日和桃夭关系甚好的花娘呜咽出声,一下子抱住了桃夭的胳膊,“桃姐姐,这个牛鼻子老道好生欺负人,他非说我们是妖怪,要将我们魂飞魄散哩!”   另外一个年纪尚小的花娘吓得够呛,只知道将双臂的袖子都掳起,白嫩嫩的手臂上全是一道道青紫,“那人不光向我们贴符,还将木剑抽我们,姐姐你瞧!”   这么被人欺负到头上,桃夭怒火中烧,转头看向天动,“小和尚,将他放了。”   飞快抽回手腕,道士连忙推到人群中间,神色怨毒地看着二人,说,“你这和尚,居然帮着这群毒妖行事,对得起你那九点戒疤吗!”   “小僧做事对得起佛祖,对得起良心,就不知道长做这些事情时,可记得自家穿得一身道服,跪的是那道陵祖师了?”天动毫不犹豫地回击。   道士被说的一噎,不再继续和天动说话,只是朝着后面围观的百姓道,“各位乡亲父老,你们也见到了,不是我张天师不愿意解救你们,是这阵法被这一男一女打破,失去了效力,这妖孽不日将又重现扶余啊!”   那些百姓显然被最近的吃脸案件弄得害怕,立刻响应起张天师的话,嚷嚷着要杀了这些女妖,免得又有无辜的人遇害。见张天师洋洋得意的样子,桃夭冷笑一声,站到了他面前,“你这老道,有什么本事,居然敢自称天师?你要是有胆量,不防与我们比试比试,你可答应!”   张天师一挥拂尘,哈哈大笑起来,“本天师出师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要同我较量。既然咱们是比法术,那就干脆来比个道破天命,怎么样?”   拉过了一旁木头样的少年,张天师继续说,“我这徒弟深得我真传,巧连神数,算今生测后世,全都在行,就让他替我和你们比比!”   感觉自己被人一推,天动一下子站到人前,接着就听见桃夭在后面底气十足地说,“这小和尚乃是东南大仙的大弟子,呼风唤雨,点石成金,无所不能,任你有什么招数,全都不会放在眼里!”   天动一听,顿时有些急了,自己哪里会这些玄术,念些经还差不多。桃夭闷声笑着,凑近他耳边轻声说,“别担心,这人耍不出什么阴招来,你只管说你的就好。”   看着天动耳朵红彤彤,桃夭无声一笑,随着他一同走到了楼内。   两方各自占了一桌,相对而坐,张天师为那少年掏出了许多玩意儿,铜钱,龟壳,签文,摆的桌前满满当当,反观天动和桃夭这边,却是干干净净。围观的人们见天动长得斯斯文文,觉得是有几分佛像,个个伸长了脖子,看他能够做出什么法来。那些花娘们也站到了桃夭二人身后,愤愤地瞪着对面的张天师。   这次的比试是三盘为限,两人各自挑了一人,在场的百姓自己又推出一人,以示公正。比赛开始,由那少年先测算。   第一个上来的男子是由张天师挑选的,一身华服,看上去家产殷实,不过样貌憨厚,不是那种奸人宵小之徒。少年将六枚古铜钱都塞到了龟壳中,交到了男子手里,让他用力摇晃,然后一一排列出来。六枚铜钱分别是正正正反正正,少年手指掐了两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天泽履卦,凤鸣岐山。凤落岐山闯四方,寓意大吉大利,失去联络的故人会来相会,出行有益,求财必准。”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纷纷惊叹一声,男子自己也吓了一跳,少年居然说的这样准。原来这男子叫陈德,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多年来寻找的幼弟近几日居然自己回到了家中,而且说在京城做了大生意,想让陈德带上家产也去京中合伙。只是家中的妻子一直不同意,也让陈德犹豫不已。   转向天动这边,陈德问道,“小师傅,你也认为我该出行求财吗?”   天动想了想,向陈德说,“施主今年已是而立之年,家中的老父和妻小都需要你一力承担,如果施主离家,试问家中当如何?况且施主食足衣暖,不必再去受那颠沛之苦,珍惜眼前才是要事。”   陈德一听,果然和妻子说得一样,想起家里刚刚及竿的幼子,顿时打定主意,好好留在家中。一番心结就此解开,陈德向天动好好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不理会张天师的冷哼,桃夭唤上了第二个人。小花娘坐到了少年面前,面色不善地拿起龟壳,随手扔出了铜钱,是反反正反正正的摆法。少年眨眨眼,说,“雷泽归妹,缘木求鱼卦。求鱼须得水中求,树上求之万不通,哪怕你受尽辛苦,也是很难遂意,劳而无功。”   花娘听言,顿时脸色煞白,十指捏着帕子,活活纠成了一团。这花娘原本是扶余镇上一小户人家的闺女,原本在家中也定下了姻亲,许给了自幼长大的青梅竹马。孰料世事难料,因为父亲病重,年仅十五岁的花娘便自卖为妓,取了银子为父亲治病。   一晃三四年过去,花娘本以为余生就要这样度过了,哪知道那当日的未婚夫又寻来了这里,想要娶她为妻。虽然明知自己求不得,但花娘还是不舍得放下他,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这卦象说的明明白白,自己这一番心思根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她这一身臭皮囊,哪里还配得上那夫郎了?   花娘掩面而泣,正准备立刻,却被天动唤住。柔和地冲她一笑,天动却不那么说,“姑娘,佛语有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若无心获得什么名利,心向往之又有何不可?即使日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现在不去尝试一次,又如何知道这日后的种种呢。”   眼里的泪水不断打着转,花娘向后退了两步,深深向天动道了个万福,“多谢小师傅锦言,奴家心里已经明白了。”她要去找他,即使只能够做他一世贱妾,一世婢女,也好过今生今世两不相见。   “哼,哪个男人娶了你,真是连门头都要变成绿色了!”一旁的张天师恶毒地说,狠狠地剜了花娘一眼。   桃夭对他厌恶得不得了,冷冰冰地说,“天师真是佛口蛇心,出口伤人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周围的百姓听到桃夭的话,也纷纷谴责起张天师,惹得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最后上来的是个挂着鼻涕的小孩儿,看上去都有十岁了,虎头虎脑的。这是扶余城里有名的傻童,见到人就知道嘿嘿笑,如今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家里的爹娘都为他愁白了头发。小孩儿也学着前两个人,摆开了铜钱,说来也巧,居然全是正面。   没有等少年开口说卦,一旁的桃夭突然开口,“此为乾卦,困龙得水。游龙困于渊中不得舒展,忽然天降大雨,随雷鸣而起,任意飞腾,是时来运转之兆。”   那少年没想到桃夭会接话,唬得一愣,见张天师看着自己,不住点点头,示意她说的是对的。孩子的爹娘也在场,听到桃夭这么说,欢喜得眉开眼笑,不住向着桃夭道谢。 正文 第七章 抓鬼天师   要说这后来的事情,真的是比那小说演义都精彩些。这陈德听了天动的话,没有随他那弟弟去京中做生意,只是送了些银子给他当盘缠,让他回了京城。后来派人一打听,这人根本不是陈德的弟弟,不过是从前住在陈家的邻居,只因在京中欠了一屁股债,才想着用这一招瞒天过海,卷走陈德的家产。   再说那花娘,顺从心意为自己赎了身,一心一意服侍着心上人。自从入了夫家后,花娘以婢女自居,孝顺公婆,敬爱姑嫂,对待未婚夫更是礼待有加,还劝说他娶妻。周围的人开始还怀疑她,到后来都被她的真心打动,完全接纳了她。最终,花娘嫁给了如意郎君,还生下了一儿一女,幸福美满。   要说最让人吃惊的,还是那被唤作傻童的小孩。到了年满十周岁的时候,那小孩儿和脱胎换骨一般,看书过目不忘,并且喜爱读书,不过几年就声名大振。后来参加会考,连中三元,官拜尚书。人人说起这贤官,都要夸一句大器晚成,明珠蒙尘。   张天师见众人对天动和桃夭赞不绝口,不禁冷冷地说,“原来你这妖妇也会算卦,偷师学艺算什么本事!”   桃夭讥讽地瞧着他,眼里充满不屑,“这所谓的道破天命,不过是《易经》中的六十四卦象演变而来,你收着少年做徒弟,想来也是看他背得熟稔而已。老道,你这骗术真是不到家啊!”   众人听桃夭这么说,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是被这骗子骗的团团转。想到这张天师骗走了他们好多银子,众人不禁勃然大怒,冲他谩骂起来。张天师见势头不对,拉了拉少年的手就想跑,哪知道被少年一把挣脱,游鱼一般溜到了人群中。   见徒弟追也追不得,银子也长翅膀飞了,张天师恨桃夭二人恨得牙痒痒,张口说道,“你们等着,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那张天师就脚底下抹油,一溜烟跑走了。   天动和桃夭哪里会放过他,正要来个前后围堵,岂料桃夭的发尾被人一拽,身形也顿了下来。回过身,就见少年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二人,傻乎乎地道,“我饿了。”   这一闪神间,那张天师已然不见。   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桃夭和天动无奈相视一眼,随他吃着。等到风卷残云后,少年和小兔子似的缩回了椅子里,打量着二人,顺便打了个饱嗝。   为他添了碗清汤,桃夭递到他手边,边问,“吃饱了吗,不够再去给你要点。”   少年摇摇头,开口的声音却有些不合年纪的稚气,“我吃饱了。”   两人也不再多委婉,直接问起那个张天师的事情。先不说这人出现的时机微妙,想想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就知道其中另有隐情。   只是不论两人怎么问,少年都一直摇头,只说自己是捡来的,每天背些算书,帮助他配合演戏而已。   像是想到什么,少年眨眨眼,一字一句地说,“师傅,嗯,从前不在这里。”   “那你们是临时搬来的吗,你记得从前住在何处吗?”桃夭追问。   少年摇头,不再开口。再问他在哪里落脚,也只知道说和大佛一起住。   天动耐心地问着些蛛丝马迹,所有东西归纳到一起,应该是在个破庙中,并且很是荒芜。   桃夭柳眉深锁,看向天动,“扶余城里的山野破庙,没有二十也有十几,这样一座座找下来,那人肯定早就跑没影了。”   少年自顾自地捧着碗,小口地喝着,看上去很有教养。天动发现他有个习惯,吃东西前都喜欢嗅上几口,然后才送到嘴里。   桃夭正在细细想着符合的荒庙,却被一声拍掌声吓了一跳,就见天动冲自己兴奋一笑,“有了!”   一溜烟跑到了楼下,等天动再回来,手里抱回了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就见里面全是些焚香和纸钱,还有些香油之类的祭祀用品。接着,他又向桃夭讨来了盒胭脂,还要那种最普通最常用的那种,一切准备好,这才开始揭开了主意。   将胭脂和香油放到一列,又将清香和纸钱放到一列,天动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同时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天动将少年拉到了正中间,柔声道,“你来闻闻,哪个味道你闻得多了?”   像小狗似的用力嗅了嗅,少年想都没想,就指向了胭脂那一边。   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天动将桌上的糕点递给他,接着扭过头向桃夭说,“咱们先去查查月老祠和姻缘观吧,他们之前应该在那里。”   桃夭看他弄了半天,不一会就得出了结论,不禁一头雾水,“小和尚,你怎么这么确定,不怕弄错来吗?”   “我之前在寺里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一般的香客祈福求安的时候,都会焚香烧纸,但是一些年轻的女子还愿时,则会送些香油和瓜果。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来求姻缘的习俗,所以和普通的拜佛不太一样。”天动笑着道。   看着吃得开心的少年,天动继续说,“这法子能不能奏效,就看他鼻子灵不灵了。”   事不宜迟,两人换上了夜行衣,桃夭也扮作了男子的装扮,两人带着少年就出了门。   说来也巧,那么多寺庙中,符合天动说的,也只有两处,分别是城北的月老祠,以及郊外的红线堂。惊鸿楼居于城中,距离城外距离尚远,几人便从城北开始。   少年一点武功都不会,桃夭只得用鞭子将他系在自己身边,用轻功带他飞身。天动本来不想让桃夭一介弱女子来负重,哪知道桃夭一双桃花眼当即一眯,你一个人尚且跑得够呛,你确定两个人不会拖我后腿?   话说完,天动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下去不再争辩了。   等到赶到了月老祠时,二人发现这里已经被拆的七七八八,盘与了别人做客栈去了。这时已经接快要接近亥时,时间刻不容缓,桃夭和天动同时加快了脚步,全力将城郊赶去。   人影唰的略过,却连枝叶都没有扫动,脚尖一前一后落在地上,几人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少年一被放到地上,立刻搂住了一颗大树,双眼发直,说什么都不愿意走,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太快了,太快了。   被他弄得没办法,天动只得向他指了指前方的寺庙,问他是不是这里。少年看了一眼,忙不迭地点点头。   吩咐少年在这里不要乱跑,二人隐去了声息,靠近了破庙。刚刚到了门边,两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光光是里面漆黑一片,而且一点声响都没有,即使是里面的人已经熟睡,也不至于连呼吸都听不见。   桃夭心里已经有了定断,如果能够如此杳无声息,除了对方是绝世高人,有意隐藏外,就是房里已经没有活人。   一脚踹开庙门,身后的月光也随着两人一同照进了里屋,就见肉眼所见之处,凝结着诡异的黑红色,一看就知道是血迹。   天动点燃了门口的提灯,举着昏黄的光向前一照,看得二人一惊。   小小的破庙,几乎是被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几只绿头苍蝇正享受着晚餐,光照下被惊得四处乱飞。他们此行要找的张天师,这时正静静躺在中间,双目欲裂,早已失去了呼吸。   饶是桃夭这样的胆量,乍看之下,也是心跳狂蹦,差点跳出嘴巴。这张天师的死相实在难看,浑身都是刀伤,划得血肉模糊,而且脸上的表情惊恐不已,整张脸僵掉后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样子。   天动不忍地看了一眼,说,“我们来晚了一步。”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够轻松地杀人灭口,看来和那个幕后人脱不开干系。   天动动手检查尸体,桃夭则开始四下搜查起来。庙后还有几间小屋,都很破旧,桃夭挑了看上去最完整都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目了然。握着火折子,桃夭见窗口上还放着碗剩面,估计是主人没吃到一半就被喊了出去。   走到床边,桃夭翻了翻上面几件衣服,其中就有张天师今天穿的那件,看来这确实是他的房间。继续翻找着,桃夭发现枕头下藏着什么东西,硬棒棒的。   桃夭用力扯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子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封信和张百两的银票。   回到了庙中,天动已经做完了检查,面色凝重地冲桃夭说,“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桃夭冷艳一笑,“巧了,我也是。”   两人带少年回了楼里,单独找了间空房让他住下。擦净了脸上的污渍,正正经经看起来,这少年长得还挺不错,眉清目秀,只是带了几分阴柔。   给少年递上了两套新衣服,桃夭笑着问,“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怎么会跟着那人了,家里没有亲人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叫馒头,这是师傅给我取的。师傅说捡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和野狗抢馒头来着。”   看他瘦削的身影,流露出的小心翼翼,天动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自己。但是自己比他幸福太多,至少曾有过幸福的幼年,有那个想回又回不得的苦禅寺。   捏了捏馒头没什么肉的腮帮子,桃夭挑着眉道,“先在这儿住着吧,保准把你养成白白嫩嫩的小馒头。”   有些惊讶地看着桃夭,天动没想到她会收留下馒头,桃夭见状嗤笑一声,“养你一个也是养,养你们俩也是养,没什么差别。”   直到出了门,两人还是没有将张天师已经死的事情告诉馒头。 正文 第八章 莲叶相随   在那间破庙之中,有一间不过丈宽的房间,里面连床都没有,只有一本本发黄的《易经》,《骨算》,满满一箱子。一日三餐都是通过窗户送进去,如果哪天忘记了,就一直饿着,直到下次记起来。要是背的不好,那就一直打,打到他记住为止。   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孩子会瘦成那样,浑身是伤,为什么见到生人都像个木头一样,不知反应,为什么对刚刚遇见的人,就会傻笑着说饿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死者已死,活人就不该再因此而执迷。对于馒头这种单纯到心机毫无的人,让他像现在这样天真地、无知地活下去,或许才是对他最大的补偿。   两人回到,点起了两支明烛,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天动从口袋里房中掏出了一块布块,是从夜行衣上撕扯下来的,黑色的步面上沾着黄色的颗粒,十分显眼。   “这是我从张天师嘴角抹下来的,和那几个花魁嘴里发现的失魂散一模一样。由此可以看出,这两次凶案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将步块放到桌上,天动冷静地说。   伸出纤长的手指,桃夭冲他摆了摆,否定了他的想法,她随即掏出了信封和银票,展开了那封薄薄的信纸,“我在张天师房间找到了他和对方的通信。”   原来,这张天师不过是一个四处招摇撞骗的骗子,仗着会几分功夫,加上馒头又有几分聪慧,到处骗人银钱。这骗子本是在北方几镇游骗的,最近刚刚到这里,便被这主顾找上了门。在信里一律称对方为青爷,青爷通过人牙子找到了张天师,让他为自己效力,事前给他一百两,事成后再付一百两。   青爷出手大方,所做之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他要求张天师每天都去惊鸿楼闹腾一顿,最好将名声弄臭才好。其中还有一句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他居然让张天师抓住作怪的女鬼。   “这青爷不是知道他是个骗子吗,怎么还会提这种要求?”天动不解。   桃夭面色淡淡,“重点就在这里,青爷说里面有鬼,但偏偏又找了个半桶水的家伙来,证明他不相信清歌吃脸的说法,但心里又有几分不确定,或者说是不甘心,所以才接着抓鬼的由头,想要抓住凶手的尾巴。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杀死张天师的,和杀那些花魁的,不是同一人。不过两人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甚至是彼此相熟。”   沮丧地叹了口气,天动本以为这是一条新线索,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是千头万绪,理都理不清了。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桃夭无奈地戳了戳他的额头,留下一个清晰的红指印,“我说你个小和尚,做事都没有个定性,我难道只给了你一封信而已吗?”   顺着桃夭的眼神,天动拿起了桌上的银票,依言左右翻看起来。看来看去,都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区别,正想开口问,一股子清香钻入他的口鼻中,登时解决了他的疑惑。将银票放到鼻下,天动认真地嗅了几口,还不时停下来想想。   看他已经有所收获的样子,桃夭满意一笑,“说说,你发现什么了?”   “陈皮,丹桂,决明子,这些药味混杂在一起,说明这银票曾经和这些药材放到一起过。”   点点头,桃夭重新抽走他手里的银票,“再想想你之前发现的失魂散,这种禁药频繁出现已经是不正常,普通人即使有权有势,也很难配齐这种药,但是如果对方就是开药馆的话,那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伸了个懒腰,桃夭拍了拍还在思考的天动,冲他俏皮一眨眼,“不要再想了,晚上早早睡,明天咱们还要去看病呢!”   城中的医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如果一家一家去试,二人估计还没有找到真凶,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好在还有天动这个万事通,说起这小和尚,年纪轻轻,却是满腹经纶,对于奇闻异事,医家宝典,甚至是民间古方都懂不少。   被问及为什么会看这些的时候,小和尚挠了挠光头,嘿嘿一笑,“我练功时喜欢犯困,师傅就罚我藏经阁里抄书,哪知道就记下了这么多。”   桃夭扶额,发誓再也不理这个蠢萌的小光头。   照着天动写下来的药单,两人找到了专门供应药材的药商,重点询问其中几位比较无人问津的药材。这都是制造失魂散的主要材料,一般药馆是不会需要太多的。药商人随和得很,干脆拿了出入账的本子给二人,让两人自己抄下了需要的店铺名。   除去了药材,两人还剔除了几家门面小,成立时间又短的药馆,一口子拿出二百两雇人的青爷,家里不说万贯家财,必定也是富有殷实的。再加上对方了解惊鸿楼和清歌娘子的事情,想来也至少有十几年的时间,这样筛查下来,剩下的也不过三家铺子了。   将天动身上的疑难杂症都说了一遍,桃夭见缝插针地套上几句话,终于在将妇人病都安给天动之前,问完了前两家。想到刚刚大夫看着自己的眼神,天动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从脑袋上的癞痢到脚底的鸡眼长一个遍的,全天下估计也就他一个了吧?   看他脸上愁苦的样子,桃夭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咱们现在只剩下一家了,这次绝对挑些好病给你说说,不再恶心了你!”   天动身上一阵恶寒,哪有生病还是好的,也就眼前这人这么想了吧!不过抱怨归抱怨看桃夭笑得开心,天动也不没有多言,一起向着最后一处药馆走去。   这最后一家,也是城里最有名望的医馆,叫做济芸庐,以接济芸芸众生为立世之言。济芸庐的当家叫纪酌,不光光医术高明,而且为人心善,常常会免费赠送药材,为穷苦人家免费诊脉。纪酌在三十岁的时候开设了济芸庐,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当年那个妙手仁心的纪老爷,成了如今人们口里的纪阎罗,只要是他想救活的人,就是阎罗王来了都不能抢走。   纪酌因为上了年纪,现在在济芸庐里看诊的时间大大缩短,一天只有这一个时辰会来,所以二人才会拖到现在才上门。两人被药童请进了隔间里,让二人在软垫下坐下,自己则是拿着二人的号牌去了花鸟屏风之后。   隔着件屏风,两人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身影,虽然这纪酌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身骨笔挺,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接着,就听见屏风后响起一个舒服的声音,开口问道,“不知道二位是哪位抱恙?”   天动正要开口,却被桃夭一下子掐住了大腿肉,阻止了他的话。桃夭换上了一脸媚意,微微歪在天动这边,有些羞涩地说,“大夫,不瞒你说,我这病却是说不出口的病。都怪我这丈夫非要玩些花样,结果留了些东西在我身体里,还希望你能帮我取出来才是。”   纪酌不愧是行医多年,显然遇到的尴尬事多了去了,听桃夭这么说,也只是会意一笑,当做是普通的花柳病,“那就请二人入内室来吧。”   内室里布置精巧,正中间是一张软榻,供病人躺睡,旁边的香炉里还燃着清香,让内室里芳香宜人。一进了内室里,桃夭眼睛瞥了瞥纪酌,就见他面容和蔼,依稀可以看出从前的风流模样,让人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没有往常女子的羞愧模样,桃夭将在惊鸿楼练出来的一身风骨都表现了出来,整个人都黏在天动身上,声音比黄鹂还绕梁几回,眼波比秋水还荡漾三分,简直是天生尤物。天动被弄得手脚不知怎么摆,纪酌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只让桃夭躺倒了塌上。   一边慢慢接着衣带,桃夭娇笑一声,眼睛不住勾着纪酌,“大夫,你是不是常常见我这样的病人啊?”   纪酌温和地笑笑,“当大夫的,当然是什么病症都见过,姑娘这病不是什么大事。”   “那,大夫可曾见过比我还好看得病人了?”当着天动的面,桃夭却毫不顾忌,甚至手还抚上了纪酌的手背,暧昧地转着圈。   不着痕迹地摆脱开,纪酌冲傻愣在一旁的天动说,“小相公,你帮帮令夫人解开衣服吧,这东西不适合在腹中多留。”   连连哦了两声,天动磕磕绊绊地走到桃夭面前,面对着她偏偏一点下不去手。桃夭牵引着他的手到自己胸前,娇滴滴地道,“官人,奴家胸口疼得厉害,你且为我按按。”   眼角抽了抽,天动又不能让纪酌看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在桃夭胸前的衣带上按了按。得意地看了纪酌一眼,桃夭饱含深意地舔了舔唇角,使得双唇变得亮晶晶的,接着软声开口,“官人,你说奴家今日的头饰好看不好看?”   天动手一僵,说,“好看。”   “那我这衣服呢?”   “自然,自然也是好看的。”   美目转了转,桃夭手环上了天动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我这可是和那清歌娘子一模一样的,你说,是奴家好看,还是那没脸的艳鬼好看了?”   听到地上响起破碎的声音,再看着地上一地的碎片,桃夭看纪酌面色变得苍白,心里不禁轻笑一声。脸上什么都没有露出来,桃夭还在那里朝天动软语,“快说,是谁好看了?”   天动即使是背对着,也能感受到纪酌的眼光简直要戳穿自己,但奈何这戏还得演下去,“当然是你好看。” 正文 第九章 画中种种   两人再站在济芸庐门口的时候,桃夭身上只着了见中裙,天动衣服上还有几道扫把印子。没有从被人扫地出门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天动不死心地问,“桃姑娘,我们这是被赶出来了?”   看着周围一圈眼睛发直,垂涎三尺的男子们,桃夭没好气地哼了声,系上了松开的肩带。看天动还站在那里,桃夭恼了,用力戳了戳他的脑门,“快把你的衣服给我,你难道想让我就这么回去吗!”   说一个字就戳一下,等桃夭的手指离开时,天动的额心已经留下了红彤彤的指印,看上去就像佛祖身边的小侍者似的。天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动作太大,一下子就露出里面结实的蜜色胸口。桃夭确定,她听到周围出现了一干女子的咽唾沫声。   接过了天动的外衣,桃夭见他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如果这么一路回去,肯定会被人看个遍的。没有办法,将外衣批到了自己身上,桃夭走到天动背后,没好气地说,“弯腰。”   见她一会一个口令的,天动也没有违抗,直接弯下腰来。一下子跳上天动宽厚的后背,桃夭抱着他的脖子,将宽大的外衣系在了天动身上,勉勉强强没有露出里面的衣服。掐着天动的耳朵,桃夭用力吹了口气,接着恶狠狠地说,“抱紧了,要是将我摔下来,我和你没完!”   条件反射似的托住了桃夭的双腿,天动将她往自己身上提了提,缓缓向回走去。两人奇装异服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路人的眼光,不过任凭他们指指点点,当事人都没放到心里。桃夭枕在天动的肩头,小腿不自觉晃啊晃,脚上的绣鞋也甩来甩去。   这时太阳已经接近正午,桃夭埋头躲在天动背后,让他为自己挡住太阳。两人的影子跟在身后,短短小小的一团,渐渐靠近,最终融成一个。   如同白莲青叶,同根而生,相依相偎。   回到了房间里,二人各自换好了衣服,这时就见楼里的小厮跑了进来,弓着腰冲桃夭地说,“桃姑娘,你要不要去那小公子的房里一起用饭?”   “这都已经午时了,你们没有给他送饭吗?”桃夭问。   小厮连连摆手,生怕桃夭这么误会自己,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按照桃姑娘的吩咐,每日三餐都定时送上,只是那小公子从早上时就不肯吃饭,非说要见你们,别人问话也不回答,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   试探地抬起头,小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地道,“姑娘,那小公子,不会是这里有问题啊?”   “没有的事,”天动这时正巧走进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半锭银子,放到了小厮的手里,“以后我和姑娘不在,还劳烦小哥多多照顾他。你也明白,读书人总有点呆子气,你们多多包含就是了。”   平白发了笔横财,那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连忙朝天动道谢,欢欢喜喜地推门出去了。看桃夭抱着胳膊瞧自己,天动耸了耸肩,解释道,“我师傅给了我不少私房钱,我还没有花多少。”   轻笑一声,桃夭走向门外,和天动擦肩而过,“走了,大官人!”   进到馒头的房间里,果然见他一个人缩在床边,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桌上摆的饭菜一点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听到声音抬头,馒头眼里迸出惊喜的光彩,光着脚就跑下床。看着两人走近,馒头委屈地捂着肚子,“我饿了。”   好不容易将新的饭菜端上桌,馒头捧着碗埋头苦吃,腮帮子上都沾满了米粒。不断往嘴里塞着青菜,馒头的两边脸都被塞得鼓鼓的,看上去就像个小仓鼠。   馒头的身上有两个极端,读书时能够过目不忘,学什么东西都能很快学会,比普通人还有聪颖许多,但是另一方面,馒头在人情世故上却和人家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哪里冷了热了,或者是饿了渴了,就会直白的说出来。但是他又非常认生,除了天动和桃夭,谁都不可以近他的身。   托着下巴,桃夭无奈地看向天动,“咱们拿这小家伙怎么办,难道真要带在身边吗?”   天动显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带着他了,这些事情慢慢再教给他。”   第二日再到济芸庐时,桃夭在左,天动在右,馒头站在中间,新奇地东张西望。看他怯生生地四处打量着,桃夭用眼神示意天动,这样真的好吗,带他去见纪酌,不会被抓过去试药吧?   天动眨眨眼,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今天就不记得咱们了。   两人刚刚踏入了铺子里,昨日接见两人的小药童正站在门口,立马开始炸毛,嚷嚷着要赶他们出去。天动一把挡住他的动作,一边歉意地解释说昨天是个误会,边指了指身后的馒头,说这才是要来看病的人。   好说歹说,总算是打消了药童的疑心,放几人进了隔间里。三人站定,突然听到屏风后一阵骚动,接着就见纪酌一把推倒了屏风,飞快地冲到三人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馒头,纪酌喃喃自语,不断说着不像,不像,接着嘴里的话又变成了像,太像了。没等桃夭二人问上一句,三人又再一次被请了出来。   不过这次桃夭没有多恼火,反而来了劲头。这次纪酌反应如此敏感,说明他肯定是知道什么,这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突破口。四下打探了一下,桃夭找到个书画摊子,将小馒头一把按坐在椅子上,接着冲那老书生道,“老板,给我画幅画。”   坐了大半个时辰后,馒头终于可以动弹,立刻将脑袋钻到桌前,只看了一眼,嘴里却发出了咦的一声。不光光是馒头,连天动也是如此,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人是面前的馒头。桃夭满意地看了看画卷,扔了几个铜板给老书生。   画作一式两份,桃夭扔了一份给天动,让他去老地方找酒老头,然后问问纪酌和画中人有何关系。带着馒头回了楼中,桃夭找来个龟奴,让他带着馒头回房,自己则是去了春妈妈房间里。现在还是白天,正是楼里人睡觉的时辰,虽然经过几次命案后,楼里的生意冷清了许多,但蚊子腿上的也是肉,楼里如今是来者不拒,对待恩客更是有求必应。   春妈妈睡得正香,却被桃夭拖了起来,一下子推到了脸盆旁洗漱。冷水上了脸,之前的困意也下去了不少,春妈妈睡眼惺忪地看着桃夭,说,“桃姑娘,这一大早有什么事啊?”   桃夭也没有多说话,直接将手里的画抖开,铺展在桌子上。春妈妈看到画中人,猛地被吓了一愣,一双眼珠子差点都要凸出来。只是越看下去,春妈妈的眉头皱的越紧,似乎有些看不明白,偏偏又不敢问桃夭。   桃夭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笑吟吟地问,“妈妈,你可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了?”   春妈妈连忙摆摆手,眼珠却四下乱瞟,就是不去看桃夭。玉白的指尖点着画作,桃夭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深意,“如果春妈妈上了些年纪认不出了,那我自然就去找其他老人家了,至于是不是咱们楼里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被桃夭一下子抓住痛脚,春妈妈悻悻地看了她一眼,只得从实招来。只是等她话说完,桃夭脸上的笑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十分认真,“妈妈,你真的确定,这个人是像清歌吗?”   春妈妈肯定地点点头,“很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几乎和清歌娘子一模一样,我不可能记错。只是,只是这画中的女子说起来只有七八分像,所以我才说她不是清歌。”   谢过了春妈妈,桃夭顺便提醒了她一句,不要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别人,春妈妈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口答应下来。回到房间里,桃夭看着画中笑弯了眼的人,心里不知道是酸是苦。她其实看到纪酌那个反应时,大概就猜到了馒头和清歌间有什么关系,推算一下时间,正好和馒头的年纪吻合。   只是猜测算不得数,桃夭便让那老书生为馒头画了幅画,特意说明是要将他画成女子。果然不出所料,馒头确实就是清歌的儿子。但是揭开了这一个谜团,却引来了更多更复杂的谜团。   她现在能够确定的就是,青爷就是纪酌,否则他不会大费苦心地派人到惊鸿楼来,更不会看到馒头如此失态。两下一盘算,这幕后人应该就是和纪酌合作,一起谋害那些姑娘。   为什么馒头会没有从前的记忆,跟着张天师当弟子?纪酌和清歌又是什么关系,缘故一触及这里就神情大变?还有,那几个死去的花魁,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桃夭倚在窗口,渐渐想入了神,却听见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接着就是有人敲着自己的门,边敲边喊,“桃姑娘,楼下有人找!”   按照桃夭的话,天动前去寻找酒老头。他先去了常胜赌场,没有找到变又转去了一旁的酒巷中,果然在一家铺子里见到了酒老头。   闻到他一声酒气,整个人都醉熏熏的,天动只得先让店家送了碗解酒汤来,给他灌了下去。没过一会儿,酒老头微微转醒,见到是天动扶着自己,冲他龇牙一笑,喷出浓浓的酒气,“小光头,你不陪着我们姑娘,怎么到老头子这里来了?”   扶着他趔趔趄趄到了后巷,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天动才掏出了画,递给了酒老头,将桃夭的问题同他说了一遍。 正文 第十章 天降横祸   酒老头一看到画,简直像是活见鬼一样,吓得一下子将画扔到了地上。左看右看,酒老头似乎还是不放心这里,拖着天动就跑向了一旁的酒肆里。   定了定心神,酒老头疑惑地问天动,“这画中的女娃,你们见到了吗?”   “不瞒前辈说,这是我们偶然遇见的少年,是个男儿。”天动如实说。   嘴里念着原来如此,酒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深深地看向天动,“我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后辈能够查到这一步,既然你们这样卖力,我也就不再隐隐藏藏了。”   “小伙子,你可知道清歌娘子那负心汉是谁吗?”   天动摇摇头。   冷哼一声,酒老头一扫刚刚的醉态,“那书生不是你们猜测的那个纪酌,他是家里的二子,随的是母家的李姓,他那父亲,姓杜,和咱们杜楼主一个杜!”   天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难道,那书生和楼主是兄弟?!”   “这还不止呢!”酒老头像是开始回想起久远的从前,语气也变得沉缓,“这一对异姓兄弟,活活害了清歌姑娘的一生,一个是将人拖进火坑里,当做了摇钱树,一个则是花言巧语骗了真心,最后又让人送了性命!”   清歌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人家姑娘,随着父亲来扶余城里探亲,哪知道因为她出色的姿容,被杜远一眼相中,打定主意要将她纳入惊鸿楼里。于是,杜远派人设下仙人跳,引诱那个小老汉迷上了赌色,开始时让他尝些甜头,让他不断变得烂赌,直到输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   就在这时,杜远悠悠然现身,为他解决了赌债,但代价却是要将清歌压入楼内,终生为姬。   即使父女俩发现这是对方的骗局,但奈何已经为时已晚,清歌只能含泪别了清白身,成了惊鸿楼里的挂牌花魁。   直到那一日,李生悄悄从家中逃出,来扶余找他的亲哥哥杜远。当时年少,小轩窗,正梳妆,倾城佳人遇到了满面春风的俊书生,一眼就陷入了钟情。   李生正是轻狂薄情的年纪,常常将《西厢记》,《镜花缘》捧在手里翻阅,凭着一副皮相四处留情。这时正巧既有烈情花魁,又有了俊朗书生,这李生哪里愿意轻易放过?于是,他便央求杜远,隐了自己的身份,以穷书生的身份接近了清歌。   即使清歌入了勾栏,玩弄人心这种事如何比得上李生这老手,短短时日,便将真心托付了。不仅仅从此不再接客入房,她还将银钱供给李生花洒,真真是痴情到了极致。   “后面的事情,也就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了。这个冒出来的少年,应该就是那李生的骨肉。至于你们所说的纪酌,我没有听说他和清歌有什么牵连,不过纪酌和楼主的关系似乎不错。”   送酒老头回了家,天动快步回了楼里,想要和桃夭说这件事。等他一推开门,房里却空无一人。   在楼里等到了晚上,桃夭还没有回来,太多有些坐不住了,喊来看门小厮,问他可曾知道桃夭的去处。   小厮点点头,说下午有个小吏来找过她,后来又接了封信,便背着瑶琴出去了。楼里确实常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有客人找乐姬歌娘去府里演奏,可能会在府上逗留些时日。   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天动耐下心,准备等桃夭回来。可是直到第二日,桃夭依然没有回来,甚至也没有人家的小厮来通知多留几日。这下天动才知道,桃夭可能是出事了。   急匆匆地去了府衙中,天动按照小厮的描述,找到了那个找桃夭的人,原来就是两人之前拜托的那个小官。请他到了公室中,天动面上有了几分急色,“听说您昨日去了惊鸿楼里,不知道是所为何事?”   小官从抽屉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了天动,“我昨日去找桃姑娘,是为了将这个交与她。你们之前拖我找的东西,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虽然户籍上没有记录,不过我们对于风月生意都有记录,并入的是商贾录里,所以找到了点东西。你们写的那几个姑娘,在记录上都出现过,最后一次出楼记录都是去医馆检查,是由杜远楼主亲批的。”   抖开了信纸,天动果然看到了几个花魁的记录,而这几人的看诊记录,赫然都是济芸庐,纪酌。   捏紧了手里的信纸,天动心里微微缩紧,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   如今天动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天地之大,却不知道去哪里找桃夭。如今最后一根线索,只剩下纪酌这一方,天动便成天成夜地守在济芸庐门前,夜晚就蹲在房顶上,想听到一点半点关于桃夭的事情。   整整三天,这里没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纪酌和往常一样,看诊,抓药,写药单,没有什么异样。越等下去,天动由焦急到麻木,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俩个人,一个在这里守着,一个则是开始神游天外。   守到了第三日的夜间,天动恍惚间,似乎想起在苦禅寺的一次月夜中,自己陪着师傅站在山顶,夜半读禅请野佛,虽然似乎无稽到了极点,但却让天动收获良多。   那时,两人也是这样心无外物的样子,师傅开口问他,“天动,我且问你,何为佛?”   “普渡众生,舍肉身入地狱,心放菩提,身入灵山。”这时尚还稚嫩的自己回答道。   当时师傅只是笑笑,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   而在这一刻,天动只觉得自己心里的佛有些不一样了。   佛,心不动,风亦不动。风若动,心则大动。   像走马灯一般,两人由初相识到现在的场景一一略过,那个女子一颦一笑,一皱眉,一愠怒,都那样生动,那样入木三分。   山中无年岁,从前的那一十九年的时光,居然还不如这不到十九日的相处来得精彩。想到这里,天动听到自己脑海中的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既然已入俗世,那他也当修行野佛,入世流连。   就在天动心间的疑云拨云见日时,他的耳朵里听到了唽唽索索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响起。   将身子贴在房顶上,天动轻手轻脚地拿起上面的砖瓦,透着光细看起来。   纪酌几日来都没有什么动作,终于到了今晚,开始行动了。他用小小的药秤称量着药材,天动眼尖地发现,这些都是配制失魂散的药剂,不过分量并不多。纪酌心比较细致,先用棉布盖住了上面,然后才用药杵不断捣着药,声音也变小了很多。   捣着捣着,纪酌不时停下手来,微微叹口气,发了会呆,然后才继续捣药。这样一直持续到子时,纪酌才终于配好了失魂散。将药粉小心包裹在纸包中,纪酌揣到了口袋里,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到他着手配起失魂散时,天动心里就猛地一紧,失魂散出现的地方,就会有人遇害。   和纪酌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天动小心地跟在后面,纪酌也一直没有发现,只顾着急急忙忙地行路。纪酌顺着城根一路往外走,一直到了外面的密林中。不断绕了几圈,纪酌在林子里看见了一驾马车,眼睛一亮,立马快步走上前。   虽然这时已经是半夜,幸好那纪酌手里点了个火折子,加上月色明朗,天动能够看得很是清楚。   天动贴在树后,听得模模糊糊,只听见几个“放过”“报仇”的字眼。车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有露面,纪酌凑在车帘旁和他说着话两人没有说几句话,便开始起了争执,纪酌甚至说的胡子都有些发抖,但是身声音一直都压得很低。   车里的神秘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登时让纪酌失去了火气,偃旗息鼓下来。将怀里的药包递给了神秘人,天动趁着他挑起帘子的时候,想要看清他的样子,但偏偏只看到了一只玉白的手,一闪而过。   神秘人接过了失魂散,直接甩下了车帘,让车夫驾车离开。纪酌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马车驶离,眼神凄惶。   天动转过身,正想插小路去追赶那马车,却听见传来一道声音,“凡事莫强求,紧跟着追下去,反而会弄巧成拙。”   站在漆黑的林子里,天动的身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纪酌也不上前,站在原地笑说,“虽然老夫不懂武功,不过行医多年,耳力还是可以的。见你跟了我三天,想必那姑娘对你很是重要吧。如果救回了人,就将她赎出来,好好过日子去吧!”   身影微微动了动,天动不再理会他的话,追着车轮痕迹一路追踪过去。   追着轮子的痕迹越追越近,只是渐渐的,天动的疑窦却也随之变大,直到车轮的痕迹留在了一户别庄的后门,天动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块牌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别庄叫做绿波庄,桃夭还曾经和自己提到过,说是惊鸿楼在外面购置的产业,用来培训新来的妓子和歌姬。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明白,为什么桃夭会毫不怀疑地到这里来,然后被人抓走了。   很奇怪,这后门没有门卫看守着,但后门里却有人把守着出口。天动翻上了墙壁,从高处往下看,想要找到那辆马车。压低身子,天动四处搜索,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拐角里看到了那辆马车,但这时已经是人去车空。   跳到了车边,天动翻看了车厢里,又看了看车轴,发现上面除了行山路留下的泥印,还有几处木柴的碎屑和黑色的颗粒,像是炭火之类的东西。   如果神秘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出去的话,势必会让车夫来隐秘的地方接自己,而这里也不会离绿波庄太远。   想到这里,天动顿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