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姑苏台
醉妃倾天下(君若许)
正值初夏,微风撩人。
姑苏的街巷铺着整齐的青石板,数不清的百姓涌上街头,外面传来戏谑的笑声,夹杂着吴国的方言,说的是越国战败,献上两个美人,美人是礼物,祝吴国千秋万代。
一行车队在街巷间穿过,拥着两乘竹子小轿,小小的人坐在轿中,笑靥清甜。
女子名西施,越族进献来的美人,天下传言,西施之美,同昔年妲己,颠倒众生。
西施只觉得好笑,天下哪里晓得,吴王生性残暴且后宫内宠颇多,越国女子皆不愿意来,只好让她充数。
成为王的玩物,献媚邀欢,扬眉入宠……咳咳,她弯眸一笑,暴君大多没有好下场,她又何必惹了一身麻烦,再步了妲己后尘,留下万世骂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荷香,姑苏是个好地方,物华天宝,仙气逼人,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想到这个,不由的笑弯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轿子啪嗒一声落地,微风撩开帐幔,她仰头,看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阳光折射在她的眼中,明亮至极,觉得有些刺眼,用手遮了遮,天旋地转。
忽然一阵阵阴寒上涌,针刺的疼痛蔓延在血液皮肤,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飘飘渺渺的谈话声自耳边传来——
“你瞧她痛苦的样子,不如早些去了,挨在这里受苦。”
“是啊,想当初王上多宠爱她,为了她血染九重宫阙,谁料到如今,她也是活该,坏人,痴心妄想……”
西施咳了两声,睁开眼睛,四面是冰冷的石壁,她过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暗道自己真是病的厉害了,师父曾经说过,将死之时会看见生平最后悔莫及的事情,那么刚才——
,,在那里,她爱上了一个人,并将这一身一命都托付给了他,如今,后悔了么?倚在墙上,轻轻一动,脚上的镣铐轻轻哗啦一声。
也罢了,悔又如何,她是活不了了。
伍平昭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场景,攥紧拳头,她更瘦了,小小的身子陷在白色囚衣里,素颜沉静,憔悴至极。他心里面涌上深深的怜惜,也不管是否失了礼数,仔细的看着她,半晌后,轻唤,“越夫人,该用膳了。”
西施“唔”一声,对他孱弱一笑。
正文 第二章 西施传说
西施是一个传说,相传她拥有倾城之貌,曾拥有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无上宠爱。
夫差五年,她被当作战败礼物送来,姑苏台上,她穿了一袭牡丹绣衣,舞跳得极好,跌入君怀,然而不知为何,王上变了脸色,拂袖而去。
伍平昭只记得那夜,夫差脸色格外的冷峻,吩咐道:“西施永远不会受宠,给她在西宫找一个僻静院落,衣食循宫妃例。”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被调去驻守边关,一去四年,再回来就听见整个姑苏都是她的传说——
她成为了越夫人,三千宠爱于一身。有人说她是妖孽,据说某一年中元节,有小宫女见她赤着脚站在水边,身后是深夜明月下的朵朵白莲,她痴痴的笑着,如妖似孽。也有人说她是会什么勾魂摄魄的邪术,迷得王上神魂颠倒,为她血洗九重宫阙、甚至和她离国出走,置天下不顾……
“伍将军,越夫人高烧几日不退,再不救治,只怕熬不住了。”负责看管她的嬷嬷躬身禀道。
伍平昭点点头,“我会禀报王上——”
伴君如伴虎,就算再怎么宠爱,惹恼了他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关在这昏惨惨的石牢里等死,王上也是,毕竟是一个女人,还是曾经最得宠的女子,难道真无半点怜惜之情?
老嬷嬷提着食盒走过去,到她面前跪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说道,“夫人,伍将军来了。”
西施又“唔”了一声,抬眸看向伍平昭,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这微微一动牵扯的胸口生疼,叹一口气。
“越夫人,可还记得下官?”伍平昭语气恭谨,“夫人四年前从越国来吴,正是下官一路护送。”
她记得的,当时年少,一路没少戏弄他,旧事涌上心头,西施心头一酸,“伍将军回来了,真好。”
那声音沉静虚弱,也不如何妩媚,却让人心头仿佛有春风吹过。她淡淡一笑,“我们很有缘分,我来是伍将军送我来的,这一回,伍将军是来送我走么……”
“下官不敢!”
西施微微抿起嘴角,“开个玩笑,将军不要当真嘛。”
若有似无的轻笑撩的人心痒痒的,伍平昭脸就热了,这越夫人都这般了,还没有正经,和当年一眼,他眸中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来,见她的嘴角苍白,眸色也是苍白的,恍恍惚惚的,偏偏让人移不开目光。
“夫人保重。”
“我刚才想着,将军好像还没娶妻,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伍平昭一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西施就又摇摇头,“你知道我爱说话,这几天闷坏了,若是没病死,闷死了就太委屈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那,是否真如传说——”西施停住,眉眼飞笑。
“传说什么?”
“传说将军不爱红妆爱少年,你喜欢王上是不是?”
啊?他一怔,半晌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沉着脸垂首说,“越夫人失言。”
“那就是不否认了,果真是如此啊——将军英姿飒爽,不知道多少女子要伤心了……”
就算真的如此,天下女子皆伤心,唯她不会,伍平昭很想叹息一声,生生忍住,“夫人不要胡说!下官只忠于国家,为国守卫边疆,没有时间顾忌儿女私情。”
西施见他有些正经的模样,轻叹,“和四年前一样,将军一点都没变。”
伍平昭定定神,心中暗想,她和四年前变化可很大,四年前她明媚动人,四年后她憔悴将死,明知不该逾矩问的,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王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关起夫人?”
她脸色微变,妩媚一笑“我说我是妖孽,你信不信?”心里面悲伤至极,表面却是平静下来,“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原因,宫中女子多,失宠本是常事。”
伍平昭眼中浮现出关切的神色来,还想说什么,看嬷嬷向他使眼色,知道不该和帝妃相处过久,说道,“思虑伤身,夫人请放宽心,这一次王上只是和您怄气,过两天就好了,您别多想,先吃些东西——”挥挥手,嬷嬷打开食盒,紧接着“啪嗒”一声,盒盖应声落地,翻在一边,西施低头看去,脸色一沉——
三尺白绫。
伍平昭吃了一惊,王上竟要赐死她!
正文 第三章 赐死
空气中一片死寂。
西施伸手去拿白绫,可惜手上无力,到半途就垂下了,她心中悲苦,却仰头浅浅一笑,“伍将军来帮我吧——”眸色软了几分,语调有些不合时宜的俏皮,“王上也真是的,这里无梁可悬,还是将军送我一程。”
伍平昭忙跪下,“下官不敢。”
她就又笑了一下,掀眸看嬷嬷,咳了两声,“要不嬷嬷来吧?”
嬷嬷一边抹泪一边磕头,她可是曾经宠冠六宫的宠妃啊!石室寒凉,心中更凉,西施轻轻的叹了一声,“哭什么,心死身死,也未尝不是好事……嬷嬷……我忽然一点力气都没了,好多忘了的事情在眼前飘过……你听我说说好不好?”
老嬷嬷历经人世,心中明白她是不行了,将她揽入怀中,颤声道:“夫人您说——”
“我小的时候,住在山中,有个人,我记不得了,他站在梨花树下……还有……还有那一年,纸鸢,漫山遍野的野姜花……我在江南,月老庙里……”渐渐语无伦次,声音也低下去。
忽然间,烛火摇晃了一下,有一只啪的一声灭了,佛家说人死如灯灭,几个看管她的小宫女忙聚了过来,“夫人、夫人——”
西施蹙眉,目光落在远处的帐幔后,恍惚忧伤,那样的痴缠神态,看的旁人心中难过,嬷嬷忙喝道:“还不去点亮了蜡烛。”
小宫女们忙找火折子,也奇了,那烛火怎么也点不着,发出嘶嘶的声音,细细的白烟升起,昏暗下扭曲诡异,大家害怕起来,不敢说话。
忽然,一声轻笑,从帐幔后传出。
小宫女们尖叫起来,石牢发出回声,越加的恐怖起来。
伍平昭拔出长剑,跃起几步过去撕开帐幔,随即宝剑落地,双脚一软,俯身跪倒在他面前。
一张残旧桌椅,供下人们日常歇息,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金绣朝靴,黑色锦袍,腰间束了一条玉带,玉是于阗白玉,色如羊脂,价值连城。
“王上!”伍平昭失声叫了出来。
“平身——”
那语调疏离淡漠,西施心头一酸,看着他,目光就移不开了。
昏黄烛火下他头发随意束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清傲尊贵,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扇,仿佛她的生生死死与他毫无关联。
伍平昭不敢站起来,不住的磕头。这些小宫女也反应过来,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奴叩见王上——”
“都起来吧——”夫差嘴角扬起淡淡笑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倾身抬她,见她骨瘦如柴,穿的白色囚衣上血迹斑斑,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小宫女忙搬来椅子,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撩衣袍坐下,手臂一捞,脚上的锁链发出哗啦一声,西施就落入他的怀中。
夫差用袖子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然后抱紧她,目光温柔深沉,语调宠溺如平常,“人之将死还不肯安分,说了半天不累么?”
“嗯。”西施随意应了一声。
“平昭——”
“臣在!”
“孤不知你和越夫人有这些渊源,感情这般好——”随即一笑,眉眼舒展开,“孤也好奇着,你是否对孤有意思,来来来,说说看。”
伍平昭连连叩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臣不敢、臣没有、臣……臣……这就娶妻证明臣……臣……”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石牢里,他一笑,胸腔震动,西施睁开眼睛,妖孽尚有情,他却没有半分世人的情感。
眼泪快要藏不住,埋进他的怀中。
正文 第四章 诛妖
伍平昭跪在那里,不敢抬头看,石壁上的烛火投让射下来的人影错杂,夫差和西施的影子拉长到他眼前,缠绕在一起,说不出的惨淡诡谲。
“平昭,越夫人命你送她一程,为何不做?”夫差淡淡的说。
“臣、臣不敢!”
夫差笑了笑,“孤记得你十七岁就在战场上连取十四悍将首级,二十岁,平南关一战,更是孤身一人杀入敌营,一晚间杀了几百性命——孤可有记错?”
“王上……”
“这倒是奇了,几百性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伍将军,竟不敢杀一个女人?”声音里有了些笑意。
伍平昭暗想,这二人都喜欢作弄他,不过感觉大不相同。西施让人如沐春风、哭笑不得,而王上的话,直让他一股寒意蔓延开来,慢慢渗入血液——
十年帝王,哪里还是从前和他勾肩搭背的温睿少年,这个女人,是他那一年醉酒后念了几百遍的人,是他心爱之人啊,只是,再心爱又如何,世事难料,君心难测……
“平昭,你没听见我说话?”夫差的语气稍锐,“若是孤命你,送越夫人上路,你也敢抗命?”
“臣、臣不敢……”
“又何苦为难他?”西施从他怀里抬起头,替伍平昭解了围,小手放到夫差的大手里,“我想问你几句话,让他们下去吧。”
夫差扬扬手,一行人退出去,方才被扯落的帐幔,被风卷起些许,漾起痕痕纹漪,西施有些眼花,看的不真切,门口好像立着一个人,白衣翩翩,甚是熟悉,眼眶一红,又不见了。
定定神,“阿莫——”
夫差眸色加深,喉咙一动,“嗯”了一声。
西施悠悠的一叹,“一晚大雨,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吧,可还好?”
夫差眸色深沉些许,抱得她更紧些,淡淡说道,“没事。”
“那就好。”西施抬手,拂过他的眉梢,“我这一生,都在寻一人,真心爱我,可是到头来,这愿望到底是落空了。”
“人类如何会爱上妖孽。”薄唇轻吐,语调平常,却字字伤人。
西施扬眸,眼角挂着破碎的伤感,“我是否是人类果真那么重要,这红尘中厮混了多少异类,芸芸众生,轮回百世,谁没有为妖为孽的时候,若有来世,你不为妖,可会爱我?”
夫差看着她,半晌没有回答,倾身,吻上她的唇。这一文如狂风骤雨,炽热缠绵,淡淡的木槿香气,温柔的呼吸吐在西施脸上,就落下泪来。
缠绵半晌,夫差抬起头来,说道,“我与你不同,你寻觅的只是一个一心人,而我,心系家国天下,吴国百万性命,皆是无辜,岂可轻易抛却。”
西施点点头,“我明白。”抱得他更紧了一些,“负我一人,不负天下。”
夫差不肯再说了,拍了两下手,两个老道走进来,灰袍云鞋,跪下说道,“王上,都准备好了。”
“好,开始。”说着抬脚向门外走去,听身后一声轻笑,西施跃起,脚上的锁链挣断,拦到他面前,“阿莫,为了救你,我身受重伤,连自保都没有办法,如今我却要死在你手里,我求求你——”
“你说——”
“我想死在你的怀里。”
夫差心中难过,亟欲爆发,脚步站定了,一撩衣袍,做到木椅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老道士念起一道符咒,向空中一扬,空中念起八方咒,全部印到西施身上,西施尖声叫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蚀骨而来,她熬不住,蜷在地上,巨大的痛楚迅速蔓延开,她的眸子望着夫差,随即大哭起来。
夫差手上的折扇已然握碎,看着最心爱的女人受刑,他却不得不这样做,这样的痛楚,心中有一块很坚强的地方慢慢坍塌,烧红了眼眶。
“禀王上,妖妃千年修行,我等寻常符咒不能伤其性命,师父说,凡遇此类,可用铁索穿透琵琶骨,从此妖身俱损,再无后患。”
西施目光惊惧起来,伏在地上看夫差,伸手抓住他的金绣朝靴,说道,“阿莫,不要,阿莫,不要……”
夫差压制住拉她入怀的冲动,挥挥手。道士手上铁索飞起,绕着她,结成密密的网,西施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阿莫,阿莫,救救我……”
蓦地一阵剧痛传来,肩胛骨被两条锁链穿过,漫天符咒纷纷扬起,在身边燃烧,她尖叫着,疯狂的扭曲起来,落了一地的血迹,也溅了夫差一身,她痛得五脏六腑都扭成一团。
那样的血,明艳至极,她也熬不住,停止反抗,坠落下来,夫差伸手去接,可是,就在手接触到她的一刹那,明光乍现,灰飞烟灭。
灰尘从指缝中流下,夫差低叫一声,双膝跪下,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一年,是夫差十年,正是吴国最繁荣的时节。
正文 第五章 越国
六年之前,会稽。
夫差二年,越王勾践欺吴王年少无名,兴师伐吴,谁料到竟败北与少年帝王手中,一时间夫差名震天下,夫差数月内灭越亡楚,吴国少帝成为天下最年轻的霸主。
传言,他生的极为俊朗,传言,他生性极为残暴,传言,他灭吴那一年不过十九岁,还是翩翩少年郎。
夫差三年,楚国复国,献楚夫人,十分受宠。
一时间,秦晋燕赵,天下各国纷纷献上美人,而这个少年帝王,雨露均沾,结成了后宫联姻的外政局面。
夫差四年,复国,勾践回国,昭告全国征集愿意嫁去的女子,献给吴王,以示结好之意。
当年,洛北郑家献上一女,名曰郑旦,容颜妩媚,艳如桃花。苦于成双成对的风俗,一连数月无人揭榜,直到第二年,一个小乞丐走到皇榜下,伸手接下。
士兵来驱赶她,她一笑,泥污遮住了容貌,声音却清甜,“我愿去吴国——”
清水洗过,露出清丽容颜来,明眸如月,梨涡浅浅,竟是难见的佳人,没有人见过她,她自报姓名,西施。
……
算命的瞎子投河自尽了。
西施乐不可支的看着一排士兵跳下河去救人,这神棍想骗她的银子,再修炼个几百年吧。
拿只乌龟壳和她摇头晃脑的胡诌,奶奶的,她可是骗人的祖宗,七八岁就把这些套话背的滚瓜烂熟。
说她命犯桃花是吧,长的好看的姑娘有几个不被人喜爱的?
说她王命金贵是吧,谁不知道她将出嫁吴国,充入后宫?
说她前生妖孽是吧,吼,拿前生的事情唬弄她,这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她忍着掀他摊子的冲动,又问道,“那你瞧我寿数如何?”
算命的瞎子在命盘上敲了半天,在竹简上写来写去,然后满头都是汗,竹片写完一张又一张,扔的到处都是,西施刚要发作,那老神棍抽疯的从桥上跳了下去。
跳就跳吧,没死就好。
西施看了会儿热闹,沿着河边闲逛,明天就要去吴国了,她没有半分紧张神态,反而兴致高高,越走越偏僻,忽然看到前面一片竹林里,一个男子在吹箫。
青衣翩翩,身形清隽,她忍不住大乐起来,今天还真是怪事连连,先是瞎子投河,这又碰上一玩文艺的小青年,这年头,吹箫这种技术手段已经不流行了,现在的青年吸引年少姑娘,扮扮深沉、装装忧伤就足以了嘛。
西施一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想要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心里做好了受到惊吓的准备,才近身到十步之外,一枚竹叶破空飞来,从她耳边滑过,她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出来。
那人回头,剑眉星目,皮肤略黑,长的倒是不赖,他看上去二十四五,黑眸戒备的看着她,说道,“谁?”
西施正准备逃跑,被他的模样吸引住,下意识应道,“我——”
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我是路过的,路过的,您继续,后会无期。”
男人微微仰头,玉箫放在唇边,继续吹起来。
这世上真有这样极品的自恋男子,他退了两步,那男人忽然变了首曲子,西施一怔,觉得这曲子的旋律好熟悉,又走了回来,盯着他看。
男人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停下来,冷着脸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正文 第六章 相救
“这首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呢?”
那人皱皱眉,压根不理会她,收起玉箫,大步走了。
不止自恋,还很骄傲,西施下了结论,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这人之将走,遇到的事情也怪,一回头,吓了一跳,大片的竹林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碧水,水波荡漾,朵朵白莲绕着青竹蜿蜒盛开。
她来逛过许多次,从没见过此景,心中觉的诡异,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迈过去,恬淡的香气让人有些恍惚,西施脑中蹦出一个念头,现在才是春天,莲花怎么就开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莲生并蒂,祝姑娘凤仪天下。”
“妈呀!”
西施转身去看,并没有什么人,心下惶恐,脚却动不了,喊道,“什么人?”说完声音太大,又把自己吓得够呛。
嘻嘻的笑声传来,“姑娘问寿数,那瞎子道行不够,我来替你算算。”
“不用不用,你快放我走——”
“来——”扶乩的声音响起,她四周仔仔细细的看了,并没有半个人,那尖尖细细的声音“咦”了一声,随即笑起来,笑声若断若连,他说,“姑娘的命好长——”
“有,有……多长?”
“千年王八万年龟……”
汗!西施抽动嘴角,有这么形容人长寿的么?正盘算着该怎么办,一声断喝惊天劈来,她如梦初醒,落入一个人怀中。
眨眨眼,没有白莲,没有怪人,竹林仍是竹林,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长剑,正气凛然的模样。
是他?
“你不是走了么?”
那男人长眸一瞥,带着薄薄怒气,松开她,“好不省心!”
“你说什么?”
他皱着眉头,长剑归鞘,抱着胸看她,“你是越国人,不知道此处是禁地么?”
“禁地?”她摇摇头,她一直住在山里,来到这里仅仅两三个月,没有人和她说过,“我下山不久的。”
他生性冷淡,本来是不想解释的,但看她一派天真无邪,怕她以后再闯此地,说道,“你没看见这些符咒标记?”随手一指,果然,几乎每枝竹子上都刻着些奇怪的标记,有一些高处还绑着红红黄黄的布条。“连年战乱,死亡无数,每个国家都会有设一个地方埋葬无主尸首,这样的地方,怨气冲天,孤魂流连,这些符咒都是用来镇压的。”
“我还以为是恋人许愿玩的……”
“玩什么玩,快回家去,再不许来!”
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父辈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女儿,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西施点点头,嫣然一笑,“谢谢你啦。”
心有余悸的看了竹林一眼,忽然又问道,“明知是禁地,那你为什么来?”
他横了她一眼,不回答,大步走了。
西施耸耸肩,还是回宫好了,这回溜出来玩,宫里的嬷嬷大约着急死了,走了半天,转了几个弯,那男人始终在她前面,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挑眉看她,“让你回家,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一脸无辜,快走了几步,到他前面去,“我回去也走这条路,你若不信,我走在前面?”
男人暗想这丫头满嘴谎话,这条路是通往皇宫的,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去皇宫做什么,也不说破,看她在前面走,果然一路走到皇城门口。一群人拥出来,几个围上西施,几个围上那男人,他们两人对看一眼,都在猜测对方来历。
左丞恭恭敬敬的迎上那男人,“伍将军,下回出行让下官带路就是了。”
而几个嬷嬷丫鬟拥着西施进去,“西施姑娘,明天就出行了,别再到处走了,我们还以为您逃跑了。”
她就是西施?伍平昭嘴角一动——
温柔妩媚?乖巧伶俐?楚楚动人?
闻名不如,见面……越国的奏书果然不可信。
正文 第七章 流民
郑旦的美,倾国倾城,西施的俏,妩媚温柔。
越王如此大言不惭的给他介绍两位美人,城门下西施趁人不注意向他眨眨眼,一笑眼儿弯弯,他懒得理她,这样淘气的姑娘,世上少见,只怕到时候要吃大苦头。
西施见他冷冰冰的样子,吐吐舌头,不知道吴国的人是不是都爱这样板着脸,活像她欠了多少银子。进行了一些复杂的礼节,西施胡乱跟着做着,大半天后,大队伍终于启程了,她回头望着越国的都城百姓,挥挥手,没有一丝眷恋。
只是看向苎萝山的时候,心中有一些奇怪的错觉,密密匝匝的酸痒流过,好像被什么挠过一般。
郑旦和她同坐在一辆香车里,朝她盈盈一笑,“西施姐姐,到了吴国以后,请姐姐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抿嘴一笑,“郑旦妹妹势要在吴宫争一位了,那我祝妹妹旗开得胜。”
郑旦一羞,敛眸,袖口掩嘴浅笑,当真是艳如三月桃花,西施看的心都酥了,暗想着这样的美人怀、温柔乡,不知吴王见了会是什么样子,从前这姑娘单独住着,少和她来往,不知道心思如何,以色事他人,终不能长久。
“姐姐想必也听姑姑说了吴宫里的情形了,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么复杂?”
西施一笑,“姑姑讲这些的时候,我不是打瞌睡,就是溜出去玩了,也没知道多少。”
“西施姐姐这性子,与世无争的,只怕到时候要吃亏的。”
车窗外,伍平昭骑着匹骏马跟在车后,她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到耳中,正沉吟着,今晚的礼扎如何回禀,忽然看见西施探脑袋出来,向他招手说道,“将军你来。”
他快了几步走过去,问道,“西施姑娘有什么事?”
“到姑苏要走多长时间?”
“一个月。”
“啊……那么长啊,长途漫漫,将军和我们聊会儿天吧。”
他瞪了西施一眼,说道,“姑娘自重。”
郑旦巴不得和这个吴国的大将军套好关系,但是看他冷冰冰的又不敢,这时看西施碰了钉子,不禁有些幸灾乐祸。殊不知这一神情也落入了伍平昭眼中,微微挑眉,什么都没说。
西施笑吟吟的趴在车马窗户的棂子上,抬头看他,“那好吧,我只问一句,听说你们吴国的蟹粉汤包是天下一绝,是不是真的?”
伍平昭皱起眉头,他去别国接人也不止一次,几乎每个姑娘都想和他拉近关系,无非是想多问些吴国的情况、后宫的情况、吴王的情况,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满脑袋想的不是玩就是吃——
“大将军,问你话呢!”
他冷声应道,“是。”
西施小脑袋退回马车内,伍平昭又慢了几步,啪嗒啪嗒的马蹄声继续在午后想起,马车行了几个时辰,西施窝在车上睡得香甜,忽然,马车停了,西施迷迷糊糊的醒来,听见前面呼呼喝喝的声音,转头看着窗外的伍平昭,“有劫匪么?”
“不是,是难民。”
她探头出去,吓了一跳,满地的,饿殍遍野,她父母皆死于战乱,这场景并不陌生,越国战败后,越王被俘,国内又连遭灾荒,她没什么悲天悯人之心的,只是觉得心头有些难过,难过什么却也不知道。
反观郑旦,拿出手帕来拭泪,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她一哭,西施反而笑了,这一笑,伍平昭瞥了她一眼,眼中是不可置信加上一点鄙视。
同胞遭此劫难,她还在笑,这姑娘,实在是遭人讨厌。
西施不管他,探出头,看官员在肃清街道,只是一则过多,二则这些人都形销骨立,那里还走得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伍将军,我们有没有食物,分给他们些吧。”郑旦眼圈红红,轻声央求。
伍平昭看了她一眼,语调稍软,“姑娘,这一路尚多,给了这一批,只怕后患无穷。”
“哦。”郑旦又落了几滴眼泪,不说话了。
西施东张西望,几个难民从马车前经过,朝他们看了几眼,一个小孩子忽然冲了过来,嚷道,“姐姐给点吃的吧。”
他的手脏兮兮的,探进马车里,吓了所有人一跳,尤其是郑旦,看见脏兮兮的小手伸向自己,忙不迭的躲,尖叫起来。大多数的士兵官员都在前面驱赶,忽然见到变故,离得最近的一个士兵忙拔刀向孩子砍去。
叮!
弹开兵器的声音传来,伍平昭微微挑眉,却见西施甩着手呲牙咧嘴,再看地上是一块碎银子,那士兵的刀仍在手上,怔在那里。
西施伸出素净的手,握住那孩子的泥污都结的黝黑的小手,一股子温暖传过去,小孩子眼眶一红,黝黑的小脸只有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张大了看着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棋子饼、莲子酥、杏仁糕……看的伍平昭目瞪口呆,不知道她的怀里怎么放得下这么些东西,孩子盯着她明显瘪了的胸部,扁扁嘴,她对着那孩子笑,目光清媚,“小孩子往哪里看,我的零食,都在这儿了,你拿去吧。”
转头看了一眼伍平昭,语调略带揶揄,“伍将军你看哪里呢?”伍平昭脸色一红,目光从她的胸部撇开,暗道自己失态。
孩子看着满手的吃的,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又说道,“姐姐教教你吧,活下去很容易的。苎萝山上东西多是饿不死人的,‘深山多猛兽,先要会爬树’,这句话听过没,遇到猛兽,往树上爬,这个季节,野菜野果子满山都是,还有鱼,饿不死人的。”
小孩子茫茫然的点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往嘴里猛塞吃的,然后转身向山上跑去。
她收回手来,郑旦见她手上肮脏,躲了一下,说道,“西施姐姐要不要先洗净手?”
西施看也不看她,胡乱拍拍,一脸的懊恼,“我的零嘴都没了!”
伍平昭听着,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她越想越觉得懊恼,嚷道:“我的零嘴都没了!长路漫漫,没有零嘴,叫我怎么活!”
正文 第八章 夜里箫声
伍平昭看她叫嚷的模样,好像是小孩子,失笑摇摇头,抬眼见黄昏日暮,心中正想着此处距前方驿站还远,这群流民不知道要清到什么时候。
西施探出头来看她,嫣然一笑,清媚动人,“你这将军心地挺好的,换做别人一定不管这些人死活,压着尸首就过去了。”
他挑眉,“姑娘希望我这么做?”
“我是无所谓,不过这样鬼哭狼嚎的多闹得慌,我教你一个办法啊,保证这些人一下子都没了。”
“姑娘可是要这些人进山?”他转头看这些已经没有力气的老弱病残,眉头深深皱起。
西施撇撇嘴,“当然不是,那几句话哄小孩子的,将军不会也信了吧?”
哄小孩子?
伍平昭看着她,他还以为她真的好心,这人,这人真是……脑子转了一圈,想不出一个形容词。
“近山的地方都吃的连树皮都挖光了,深山里的猛兽多凶猛啊,就这些人,要不了一时三刻,连骨头都剩不下。”西施咯咯一笑,仰靠在马车靠垫上。
有一句话,她是没有说的。那孩子不同,有力气、够机灵,饿成这样还有脑子死里求生,这样的人,注定死不了。
伍平昭冷了声调,“姑娘有什么办法请说。”
西施笑的狡黠,目光明亮极了,“给我一石米,一口锅。”她掀开马车的帘子,一步跳了下来,挥挥手,“将军和我去吧。”
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跃上他的高头大马,伍平昭吓了一跳,想推开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怀里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命副将来,低声说了几句,那人搬来一旦米和扎营时用的铁锅,递给他。
西施“驾”的一声,调转马头,向回奔去,这一去就是三里地。找到一个偏僻的拐角,翻身下马,“架锅烧饭。”
伍平昭听她要米,就知道她会用此法,说道,“三里地,似乎太远了。”
“是么,我还嫌近呢。”
伍平昭常年行营,手脚麻利,西施对这些也是轻车熟路,两人一眨眼的功夫就驾好锅,生了火,转身回来。
西施登上车,郑旦扶她进来,问道,“姐姐去做什么了?”
“先别说话,看着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些难民忽然都站了起来,撒丫子向后面跑去。这些士兵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伍平昭挥挥手,命道,“前行!”
这时候轿中传来微微懊恼的一声叹息,“用半只鸡骗骗他们就好了,还省了一口锅,失算失算。”
伍平昭听见了,默不作声,让这些难民吃顿饱饭也是好事。
这一耽搁,到平县行营的时候,已是深夜,郑旦盈盈下车,向将军道了谢,而西施则睡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的爬下车,垂着手向房间挪去。
一盏昏灯透漏出些许油香,她倒在床上就睡,苎萝山脚下,春夜落花声簌簌,这声音也是听惯了的,梦里草木青青,不知道又梦到什么年岁。
忽然,窗外有箫声飘进来,调子轻快而忧伤,西施眼角溢出泪来,梦中的草木青青刹那间变成荒野,滴滴答答的雨声缠在箫声里,她越走天色越昏暗,四处找不到出口,终于,眼前一团黑暗,只有箫声和雨声,还有谁的一声轻叹,叫了一个名字。
她听不真切,霍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帐幔。
趿鞋走出去,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目光清幽,眼中的泪一眨间散去,眸子黑白分明,也未穿外衣,风动白衣,站在院中,她仰头望着白蒙蒙的天空,看着看着,自己仿佛也融入到无限的苍茫中。
伍平昭从外面回来,眉上一层清露,正看见她,心中猛地一跳,没来由的看傻了,半天才撇开眸子,唤了声,“西施姑娘早。”
这一声,她蓦然惊醒,低下头来,脑中很快清醒,随即笑道,“伍将军一晚没睡?”
“姑娘怎么知道?”
西施蹙眉,扁了扁嘴,语调中尽是不满,“被箫声吵了一晚,我当然知道。”
伍平昭略尴尬,垂首道,“叨扰姑娘清梦,下次不会了。”心中暗暗奇怪,他怕吵着别人,特地奔去较远的山丘,照道理,她不会听见才对。
“算了,”西施大人大量的挥挥手,“我白天有的是时间补觉。”忽然笑起来,向他招招手,“伍将军,此处离我家很近的,我知道这镇上有一家的油炸糕特别好吃,你想不想吃,我请你?”
伍平昭失笑,分明是她想吃吧,仍是冷着脸说道,“我替姑娘买去。”
正文 第九章 一百两银子
吴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西施并不好奇。所谓物以类聚,看到伍平昭大约就知道了,冷漠铁血,否则如何能年纪青青灭楚亡越,成为天下霸主?
走到这一步,不是一个谋略就够了的,要够狠绝,要够无情。
一轮弯月如钩,洒下满地清辉,西施穿了一身绿衣,眉心一点朱砂,她本就极瘦,坐在山丘上,远远看去,长衣泄地,说不上来的飘渺。
此处已是吴地,吴地多竹,夜色森森,拉出长长的暗影,暗影下伍平昭倚着一根竹子,没有半点声息。
西施的余光早已瞥见他,不由得越想越好笑,这将军的举止真是老套,装深沉、装冷漠也要的,这种战场小青年在情场的杀手锏,她能够理解,可是,也不必如此悄无声息……若不是她耳力极好,谁知道他在鼓捣些什么?
她伸手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正顺手,忽然转身,向他站的地方扔去。
疾风袭来,伍平昭躲也不躲,西施正以为偷袭成功,乐的眉眼弯弯,谁料到石头从他胸前三寸的地方掠过,他摇摇头,黑眸扫过来。
西施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跑到他面前,点他的胸口,“你这是什么反应,就知道我扔不准是不是?”
“明知道打不到自己为什么要躲?”他的表情冷冷淡淡的,带着一点点不理解。
西施扁扁嘴,退开两步,“真是无趣。你好歹也惊慌失措一下,哪怕躲一下,夜色深深的就没人能看出我没扔准了嘛!”
伍平昭低头看她,撒娇的小模样让心头一痒,施转头看了下,夜色深深,四处空旷,哪里有人,就不说话了。
西施自觉没趣,转身向回走,伍平昭也跟上来,说道,“你会功夫。”
“三脚猫而已。”
“看出来了——”
西施停下脚步,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还真是,我只是谦虚一下,做人不带这么老实的。”
“你为什么来吴国?”
伍平昭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他自己没想到,西施也是一愣,然后笑吟吟的转到他面前,“你这将军还挺有好奇心的嘛,来来来,给姑娘笑一个,我就告诉你。”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他的眼镜本就是狭长的,一瞪,说不出的严厉,其实他也未必就是真的生气,常年征战,相由心生,难免有一些凶态。
西施却不怕,摆摆手,“你这一套还是战场上糊弄敌人吧,笑一个,我就告诉你。”
伍平昭哼了一声,大步绕开她,向前走去,这姑娘一路戏弄他,天不怕地不怕,等她入了吴宫,后宫还不得天翻地覆!依照王上的性子,他赌三个月,三个月内要么杀了,要么打入冷宫。
心中猛地一跳,她若死了……不知为何,竟隐隐的觉得窒闷起来,忽然转身,西施也猛地停下,在他面前三步的地方。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又向前走了。
山上有水,总有蜻蜓飞来飞去,西施好动,不得一时消停,此时见蜻蜓乱飞,便伸手去扣,这世间的美人爱扑蝶,扑蜻蜓的却少见,只有她玩的这般高兴,巧笑嫣兮,看得人移不开目光。
西施逮到一只,向他招招手,说,“伍将军,你快来瞧——”
月光下,西施盈盈而立,他走了去,见是一只红蜻蜓,说道,“此地见到红蜻蜓真是难得,边关却是常见的。”
“真的?”她笑的眸色暖暖软软的,把蜻蜓放在他的手中,“那等以后,伍将军带我去边关逮蜻蜓好不好,我也听说,中原西南边陲有一些民族,是牧马放羊的,我都没见过,等有一日,我们去那里牧马放羊,想必是好玩的。”
伍平昭低下头,见她说的并无半点暗昧神色,自己的心却不稳了,暗暗羞恼自己,手上一用力,蜻蜓扑腾一下翅膀,竟给捏死了。
“啊!”西施叫起来,“伍将军!”
伍平昭也察觉到失态,蜻蜓飘飘的落地,说道,“对不起。”
“我不管,”西施嗔道,看着地上可怜兮兮的蜻蜓尸体,“你再给我逮一只来,我要红色的!”
伍平昭定定心绪,说道,“好,我给姑娘找去。”脑中却想着她说的牧马放羊,他久在边关,本就少见姑娘,偶尔接送王上的女人,也都如郑旦一般,平日轻纱覆面,克尽于礼,从没有人像她这般大胆,这般软语娇嗔,他本就到了情动的年纪,一时心中酥痒莫名。
此时也想不到,十几年后,他仍未娶妻,将死之时,夫差问他,可有什么心愿,他如是答:我曾经有一个愿望,只是这一生都实现不了,便是与一女子到塞外牧马放羊捉蜻蜓——
此事也是后话,此时伍平昭只是和西施一起,走遍小丘找一只红色的蜻蜓,只是,也不知是太少见了还是怎样,竟是再也找不到了。西施就赌了气,气鼓鼓的坐在小丘上,拨拉地上的野草,把伍平昭弄得手足无措,蹲下说道,“等我从边关回来,给你带许多来。”
这语调有些淡淡的温柔,听得自己脸红心跳,西施却未曾察觉,轻哼一声,“你最好记得。”
“我应了的,就不会食言。”
西施虽然仍是不快,但看天色已晚,和他并肩下山回营,扎营的地方火把摇曳,几个士兵官员在在喝酒赌钱,伍平昭远远的瞧见,眉头深深皱起,这帮家伙,这要是行军打仗,早被军法处置,只是在这里,几个官员不归他管辖,有时候赌两把,难免引得士兵眼馋,此次不是军事行动,他也就不大管,只是夜已深,还在玩,恐吵了他人,也太不妥当。
慢慢走近,几个小兵见他铁青个脸,忙站直了,喊了声,“伍将军!”
他正要训斥,忽然听西施拍手笑起来,“伍将军,我们也去玩玩。”
他刚惹西施生了气,此刻见她展露笑颜,不想再因训斥士兵,惹恼了她,不说话,只是瞪了那几个士兵一眼。
那些士兵低着头不敢说话,西施摆摆手,“别那么紧张嘛,让开让开,我和伍将军要赌两把。”
“我?”伍平昭看了他一眼,他是一军统帅,怎能开赌?那些士兵也傻了眼,看了他一眼,很快机灵的让开地方,说道,“此时闲暇,将军玩一把无妨的。”
“我不会。”伍平昭说道。
“这人哪有不会赌的,猜大小总会吧?”西施笑吟吟的说道,“难不成是怕输?”
“激将对我没用。”
“要不就是心疼银子。”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么个大将军,还心疼那么几钱银子,啧啧啧……”
小兵说道,“西施姑娘远来是客,都这么说了,将军就勉为其难玩一把吧。”
西施掀眸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扫兴的神色,伍平昭脸色更冷,却一撩衣袍坐下,“只玩一把!”
“好!西施上上下下的摇起骰盅,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说道,“不欺负你,猜大小,你先来!”
“开大吧——”
西施轻笑,左手换到右手,袖中划出几个骰子,入了盅内,这动作极快,任凭伍平昭的武功眼力竟没看见,她揭开骰盅,叫道,“伍将军!拿银子来。”
伍平昭乖乖的拿银子出来,身后的人看得清,憋着笑,看西施讹他们将军的银子,西施笑道,“将军,我们玩的大一点好不好?”
伍平昭说道,“说好了,只是一把。”
“这你就不懂了,赌桌上你来我往,才成一局,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这一玩,就是七把,到最后他猜着了必是她动了手脚,到底是没有揭穿,老老实实的认了栽,那一晚,她的笑欢喜如天上明月,入了心,便再也挥之不去了。
回去营帐,伍平昭给夫差写礼扎,此事大家都看见了,并不敢欺瞒,如实写道,“臣与西施相赌,被讹去。”
数日后,一封回信传来,只有两个字:无能!
正文 第十章 他来了
除此信外,尚有一道口谕,说是东南边界有流匪作乱,命他速去清剿,送人入吴的差事另派了人来。
伍平昭只得动身,临行时西施去陌上送她,小道上柳色正好,她站在柳树下,笑吟吟的向他招手,心中没什么别的想法,开口说道,“伍将军,我在姑苏等着你回来。”
“等着我做什么?”
“你忘记了么,你还欠我的蜻蜓。还有,你还要带着我去姑苏城里玩呢。”
和一个女子在柳下相约,似乎暗昧了些,若她是寻常女子,他心中一动,随即冷了眸光,轻斥道,“西施姑娘,于我无碍,到了姑苏,可要学着谨言慎行才是——”再深深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快马加鞭而去。
……
诏命上说,将有一员小将来护送他们继续前行,军中无将,队伍只得停下,这一等,在连州驿站就住了三日。
三日内,郑旦忙于上上下下打点士兵官员,西施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个姑娘生的美,性子也八面玲珑,不过还是年纪小,十五六岁,目光不够稳,心性不够定,未来是否得宠,还是个变数。
明月如钩,她信步在林间小道上,暗暗想着,她的得宠与否到底和自己是没有关系的,目前,她好奇的是新来的将军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既然说是小将,估计也是个好欺负的。
忍不住笑弯了眼眸,她眼中,这天底下,哪有不好欺负的人呢?
一扇朱漆大门外传来马蹄声,一行人提着灯笼,浩浩荡荡的迎出去,她心念一动,忙隐藏在一株梨树的阴影下,想了一下,翻身上墙,墙有些高,她站不稳,半趴在墙上,动作也算是狼狈,那些一路护送她的官员士兵纷纷跪下,暗笑自己正想着此事,那将军就来了。
然后,她看见了他。
第一次见他,他骑着一匹骏马,穿着一身黑衣,他的身形颀长挺拔,窄窄的腰带,腰上坠着一块玉,玉色玲珑,莹莹点点,他翻身下马,动作极利落,灯火下看清他的脸。
好俊美的男子,五官清隽,偏偏眉目飞扬,说不出的俊朗潇洒,他一笑,眉眼稍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些人就都笑起来,西施离得太远了,没听见,可是就只是见他的笑,她就忍不住勾起嘴角来。
很多年之后,她仍记得这个场景,记得他的笑,神采飞扬,有着倚马笑看万丈山河、云卷云舒的从容气度。
她不由得红了脸颊,心头如打鼓一般。
他们又说了几句,拥着他走进去,待走的远了,西施舒一口气,忽然心情大好起来,随即发现一个问题,自己下不来了——
上墙容易下墙难,她伏在高墙上,一坐起来,摇摇晃晃,该死的!低头看墙下面是残枝瓦砾,这一摔下去,定被割伤,怎么办,怎么办?
……
驿站一间暗厅里灯火通明,众士兵官员再次拜倒,“臣拜见王上。”
“平身。”
那声音从容随意,端起茶呷了一口,说道,“老规矩,这里没有王上,只有将军阿莫,可记住了?”
“是!”
“我此次出来的目的,楚国太子出境,此刻正在我吴国离州,听说离州青雀台的主子也有大动作,这一次,我明着是说宫里呆的久了,出来散散心,暗地里却是要查清楚这件事情,我带了人来,你们给我配合掩护着。”
“是!”下面的士兵官员虽然应了,心下却疑惑,此事如何劳他亲驾,只怕不是那么简单,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能问的,垂首等他示下。
“刚才交代了,我现在只是一员小将,你们不必拘束。对了,听说有一个姑娘很有意思,讹了平昭不少银子,有没有这回事?”
“回王……将军——”那人刚要说王上,被他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忙改了口,“回将军,此女名为西施,十分活泼淘气,不过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心思单纯——夫差挑眉,心思单纯能把他的心腹大将耍得团团转?
又一人禀道,“西施姑娘确实是心思单纯之人,只是贪玩,伍将军性子耿直,难免被她戏弄,不过她没有恶意的。”
“哦?”夫差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你们和她倒好,说,收了多少好处?”
这也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可是地下的人却不敢当作玩笑来听,这位主子的脾气他们多少摸到一些,不敢怠慢,忙说道,“臣等不敢隐瞒,郑旦姑娘确实给了我们不少好处,我们依照吩咐都收下了,分文未动,至于西施姑娘——”忽然停下了,神情间有几分尴尬。
“如何?”
“西施姑娘,王上……将军……别说打点,我们不倒贴银子就不错了。”
“是么?”夫差眸中兴趣浓起来,“你们也赌输给她了?”
“不止啊,此女花样百出,我等常年居于庙堂沙场,实在是、实在是——”这回回话的是一个文臣,说的时候一脸茫然无措,“臣虽未谋臣,却不及她狡黠,不过,据臣观察,此女确不是弄权之人,散漫好玩罢了。”
夫差看她一脸无措的表情,暗暗好笑,心里有了兴趣,挥挥手,“来一个人,陪我去看看她,究竟是哪方神圣!”
两个小兵引着他来到西施的房间,此时未过午夜,他本想着窗口看一眼,谁料到,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小丫头急的团团转的奔过来,说道,“西施姑娘不见了!”
“什么?”
“一个多时辰前,西施姑娘说热的慌,院子里转转,马上就回来,这一去,都快午夜了。”小丫头跺跺脚,他并不认得夫差,回廊昏暗,此刻着急也没注意生人,说道,“真是不省心,之前也有出去玩,伍将军总暗暗跟着,半夜前也都回来了,这回会不会出事了?”
“胡说。”一个士兵瞪了她一眼。
“会不会逃走了?”夫差淡淡问道。
“绝对不会!”这一回倒是异口同声。
他挑眉,这三人还真齐心,这姑娘,他更要会会了,沉声说道,“还不快去找?”
“是!”
他转身向院中走去,小丫头看着他的背影发起呆来。
夫差走进院中,满园梨树错落,梨花飘零,清香扑鼻,驿站并不大,沿着小道走,正是他来时的方向,正要转身,忽然听到一个颤抖的女声,“下面是谁,快来帮帮我!”
夫差转身看过去,随即笑的打跌,他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姑娘,像小狗一样趴在高墙上,见到他想见到救星一样,吱哇乱叫起来,“本姑娘翻个墙挂在上面了,快快快,救我下去。”见下面人只顾着笑,嗔道,“你你你……再不来,看我以后赌钱让不让你!”
夫差负着手走过去,问道,“姑娘为何无缘无故挂在墙上?”
那声音很好听也很陌生,西施仔细看去,迎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