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一章 两世为人 宁承玉感觉就像过了几辈子,再睁眼时,她听见耳边有尖利的谩骂声:“你这个贱婢,好大胆子敢阻拦在此。” 这声音让她产生了无比荒谬之感。屋子里有檀香的气味,这是她无比熟悉的闺房的气味。 耳边继续响来那道冷酷无比的声音:“那个贱人死了没有?” 一道熟悉的柔弱哭泣:“老爷,求求您了,为小姐请个郎中吧!小姐快要不行了!” 听着这个哭声,宁承玉恍如隔世。 可是,这个声音,明明是再也不可能响起的。因为这是她的侍女春雨,自幼陪伴,情同姐妹。 可是这位姐妹,也在她被逼嫁慕容家的前一天,被秘密毒死了。 春雨,是宁承玉心里最深的痛。 她在红烛下,能那么决绝地自刎而亡,也是因为失去了春雨,这位本来在世上最后的亲人。 娘亲离世,春雨服毒,宁承玉生无可恋,宁愿在大婚上,跟慕容家来个玉石俱焚。 宁承玉有点恍惚。 但是,那道熟悉刻骨的声音偏偏又响了起来,这次听起来更绝望些:“老爷,小姐是您的嫡亲女儿,您就一点儿也不关心小姐吗?” 紧接着,是一个恶如毒蛇的咒骂:“好个贱婢,几时轮到你教训我?” 这个宛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才是让宁承玉如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她骤然间灵台清明。 于是,外界的声音就更加的清晰了。 “老爷!小姐高烧了三天没有退,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春雨没有敢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太忌讳了。 宁无求冷冷道:“她就是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宁府没有多余的钱,为那种逆女请郎中。” 说完这句话,春雨上前拉住他衣襟,还要来纠缠。 宁无求已然毫不留情踹了一脚,直将春雨踹的滚到了路边。 宁无求露出嫌恶之色,转身便真的走了。 他来一趟,竟然真的只是来看看宁承玉死没死。 屋内,宁承玉的脑海,已经是一片冷漠。 这是发生在一年前的事,在宁无求,即将要娶左小婉的这一月。宁承玉被人从背后推入古井溺水,差一点溺毙身亡,也是多亏了春雨的及时发现,才将她救下。但是这一次大难,让宁承玉足足躺了两个多月,并且在此后一年,都病体缠绵。 宁承玉,没想到自己百死即生,竟回到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春雨的哭声维持了一会,眼看无望,只好自己爬起来,悄悄抹了眼泪,重新走进屋子。 宁承玉的知觉已经慢慢恢复,现在她的确感觉到自己浑身疼痛,额头更是滚烫的厉害。但正是这种难受的感觉,更愈发让她坚定了想法,此时此刻,看着周围环境,她实实在在是回到了一年前落水的时候! 春雨走近,就看见本来应该昏睡不醒的自家小姐,正瞪大了眼,直勾勾看着面前。 毫无准备的春雨吓了一跳,盯着宁承玉脸都白了。但很快她就喜极而泣:“小姐!您醒过来了?” 宁承玉看向她,看见她的双眼还是肿得像是核桃,很显然这些天日夜照顾自己,也是哭过不少。 春雨…… 宁承玉的目光中恢复了一丝神采:“我都听见了,春雨。” 刚才春雨在门外,那么样苦苦哀求,宁无求都不为所动。这种反应,更加让重活一世的宁承玉体会到彻骨的齿冷。 春雨刚刚沉浸在宁承玉醒来的乍惊乍喜中,听到宁承玉说的话,顿时又悲从中来。但这个老实的丫头只是责备自己:“对不起小姐,都是奴婢没用,请不到郎中,也没有照顾好小姐、让小姐吃了大苦……” 宁承玉抿了抿唇,眼神里的光亮却渐渐转冷。 “春雨,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春雨泣不成声:“小姐、小姐!都是奴婢没用……” 宁承玉心中决然冷笑着,宁无求,当真以为不给她请郎中,不给她抓药治病,她就会如他所愿地去死吗?宁无求,这辈子她一定会看着他比自己先死! “不要哭了,”想到此,宁承玉强咬着牙,“你去梳妆柜子里,把最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春雨抹着眼泪一边却愣了,“小姐?” 宁承玉喝了一声:“快去!” 春雨不敢再言,忙忙地就转身按照宁承玉的吩咐,来到妆台前找到了那个盒子。这盒子被锁锁着,锁的极为牢固。平时自然被宁承玉当做最宝贝的收在最里面。 就连春雨,都不知道小姐究竟在这盒中放了什么。 宁承玉此时已有些气息不调,她尽力稳着,伸手,从自己枕下摸出了一串钥匙。递给春雨:“把盒子打开,里面的药丸喂我吃一颗。” 春雨心跳加快,按着宁承玉吩咐,用钥匙开了盒子,但见盒中,果然放着一个莹白的瓷瓶,拿下瓶口的塞子,里面乌黑黑许多小药丸。 春雨有些忐忑,倒了一颗出来喂给宁承玉,但总归还是不放心问了句:“小姐,这是什么?” 宁承玉服了药,胸口的气息明显平顺了些,她靠在枕头上,又休息了片刻。方睁眼幽幽道:“这是娘留给我的护心丹。” 春雨眼睛一亮,一听说是清河郡主留下之物,她再也没有不放心。反倒急切道:“那小姐再吃一颗吧,一定好的快些。” 说着,真就又倒了一颗出来。 宁承玉皱皱眉:“护心丹是吊命之物,服多了反而不好,余下的你继续锁在盒子里吧。” 春雨这才作罢。见宁承玉的面色似乎果真好了些,她心中又喜又忧。 “小姐,你饿不饿,奴婢去厨房让伙计给您做些点心吃吧?”春雨小心翼翼地说。 宁承玉则无表情,春雨这丫头还是太天真,现在这整个侯府,还有谁会听她宁承玉的话,她病的要死都没有郎中过来诊治,不要说还有人给她做点心了。这侯府上下,此刻怕是都巴不得她早死。 她看着一脸希冀的春雨,缓缓开口:“扶我起来。” 春雨一愣,立刻担忧:“小姐您的身子……” 可那厢,宁承玉根本也不理会她,已然挣扎着要起来了。 春雨赶紧去搀扶,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更是唯恐她摔了。 等到终于挪到床沿边坐稳,宁承玉已是气喘,脸色也更加苍白。春雨的心提着,看宁承玉一定要起身,想着她定有什么事,便问:“小姐还有何吩咐?” 宁承玉幽幽地,目光却是看着那妆台,少顷道:“我要你给我梳妆。” 这句话,真真把春雨吓了一跳,春雨唯恐自己听错了,结巴道:“小姐、您,您说什么?” 梳妆?小姐都病成了这样,怎么还要梳妆呢? 宁承玉则是望着她,目光里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春雨即刻开始抹泪道:“就算小姐要梳妆,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休息好了,奴婢再为小姐好好打扮。” 宁承玉却冷笑:“早?不早,现在才正好。” 春雨拗不过她,只得把她扶到了梳妆镜前坐了好,立刻忙忙地去取来梳妆用的胭脂水粉和金银妆盒。 如果这真是那一天,根据前世的记忆,那个女人太阳没落山就会过来,表面上会一派慈悲,实际上,就是迫不及待想来亲眼验证一下她宁承玉有没有死! 她怎么会死,绝不会,重活一世,她更要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死! 春雨是宁承玉身边极为信任的大丫头,也因为春雨,乃是她的亲娘在世时,亲自为她调教的丫头。前世她被所有人背弃,独独春雨,始终不离不弃守着她,患难见真心,可是即便如此,最后春雨还是被那个女人给害死了! 想到这,宁承玉如琉璃玉的双眸中,陡然迸射出难以言喻的仇恨之光。 春雨专心给她梳妆,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表情的变化,她从梳妆匣中拿出一只青玉簪,正要给宁承玉绾在发上,宁承玉却忽然冷然道:“不要戴这个。” 春雨的手就抖了抖,小心翼翼问道:“那,小姐想要戴什么样子的?” 宁承玉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脂粉轻点之后,铜镜中的面孔,俨然明艳不可照人。她冷冷一笑,道:“把娘亲留给我的九凤金步摇拿来。”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二章 蛇蝎美人 春雨呆住了,看着宁承玉的表情满都是不可置信,以至于握着青玉簪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没动弹。 宁承玉皱了皱眉头,看向她道:“愣着干什么,去拿来。” 春雨这才结结巴巴的:“小、小姐,那,那九凤金步摇极为贵重,您,您为何现在突然要戴起来……” 清河郡主留下的九凤金步摇,其华贵华美的程度、便是从小泡在繁华中长大的燕都贵小姐,都要移不开眼的。据说,这九凤金步摇,便是这皇宫之中,流传下来的也不足三盏,其中一个,便在清河郡主手中。听说乃是当年,皇后乍见清河郡主之容貌,便赞为九天仙女,喜爱之下赐了这九凤金步摇,从此羡煞了燕都无数女子。 宁承玉看着春雨紧张的样子,点了胭脂的绛唇边浮现的、却是比冰还要寒冷的笑意:“就是贵重,才要戴,若不贵重,我还不想戴呢!” 春雨睁大眼:“小姐,您究竟怎么了?” 宁承玉此时耐心有点耗尽,皱眉道:“让你拿你就拿,那么多话做什么?” 春雨见小姐面露不耐,赶紧低了头不敢再问,立刻小跑到最里侧的柜子里,极为小心地捧出了这盏极为珍藏的金步摇。 来到宁承玉身边,春雨立刻把上头遮盖的红纱布扯下,一瞬间,华光异彩,整个屋子似乎都亮了少许。 这步摇极美极美,说它是举世奇珍,也都不为过之。便是捧着它的春雨,一时都看迷了眼睛。 宁承玉也转头,看着这盏步摇,这是娘亲生前,最爱的东西。娘亲的美丽,在这盏步摇之下,更是如同彩凤点了睛,花儿醉了蝶,犹如最美的红妆,让人沉醉迷离。 可是,便是这样美丽的娘亲,却被那样薄情负心的男人白白污染了一生。 娘亲这一辈子,本可以遇见比那宁无求好上千倍万倍的男子,而宁无求得到了,偏偏仍不自足、丝毫不曾珍惜过这个带给他荣耀,带给他一切的女人! 春雨正不知所措地捧着金步摇站在一边,宁承玉缓缓闭上了眼:“为我戴上吧。” “小姐,这步摇太重了,您真的……奴婢担心您的身子……” 宁承玉唇边勾起讥削的笑:“重?娘亲曾戴着它,走在金銮的大殿上,从未低过头。难道我连小小的步摇都撑不起吗?” 春雨红了眼:“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姐不要生气,奴婢这就为您戴上。” 宁承玉转过身面对铜镜朱颜,想要别人跪拜,又怎么能怕重?她还嫌这步摇不能更重呢! 春雨赶紧抬起步摇,对着铜镜,极为仔细地镶嵌在了宁承玉乌黑的青丝之上。 犹如点睛之笔,瞬间,光华流彩。 春雨对着镜子,整个人都呆了,就是她同为女人,此刻都被铜镜中的女子所叹服。 宁承玉看着镜子里那个朱颜眸间流光的女子,缓缓抿起嘴,露出一丝冷淡的寒凉。 卧病三个月的宁家嫡女,骨瘦如柴,但仍然遮不住的盛世娇颜! “小姐真真美极了……”春雨仿佛梦呓一般,由衷赞叹道。 宁承玉望着镜中自己,长袖中的手指早已紧握。娘亲,你失去的一切,由我为你讨回来。你曾经的心愿,由我来承袭! 或许是太过用力,宁承玉的脸色看起来更羸弱了几分。 “小姐,奴婢还是扶您先去榻上休息吧。”春雨心疼。 “不必。”宁承玉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眼。她哪还有半点休息的时间,看着门外日头偏西,她知道,那个女人,说来就会来了! 前一世,她对这个日子记忆的格外深刻。 就是这一日,那女人打着“关心”的幌子前来看望她,却在她的床前,说尽了恶毒诅咒的话,宁承玉永远都记得她张狂得意的样子,也是因为她那么一闹,自己差一点点,就没有挺过这一关。那天半夜里,因为急怒攻心差一点就去见了阎王! 可是事后,宁承玉知道那个女人有多么失望,而宁承玉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这女人今天来的这一趟,其实内心里,何尝没有一点点,期望着真能把自己就此气死永绝后患的恶毒念头? 春雨在旁边,只看见自家小姐的脸色不停变幻,时而阴沉,时而冷漠。她愈加感觉提心吊胆,不敢稍离宁承玉的身侧。 果不其然,窗前的雀鸟飞走的时候,阳光飘到了屋外,一抹窈窕婀娜的身姿,恰如时分地出现在了宁承玉门前的青石小路上。 说不尽的招摇,道不尽的姿态。 看到她,宁承玉终于冷冷地笑了一下。 也是在这一瞬间,宁承玉骤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处于一种十分慵懒的状态,就连目光里,都将方才的凌厉藏得刚刚好。 春雨则十分惊讶,看到左小婉缓缓走入院子,她的脸色都煞白了,立马转过脸,又急又怕地对宁承玉说道:“糟了小姐,左姑娘怎么来了,您快快躺回床上休息,奴婢去应付!” 躺回床上休息?宁承玉心里暗自咬牙,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再躺回床上去?笑话,难道还想让她宁承玉,像前世那样,躺着像个傻瓜一样任人站在床前痛骂吗? 转眼间,敲门声已然响起。 春雨吓得都呆住了,显然之前,这位准夫人的积威犹在。 宁承玉看着自己丫鬟的样子,缓缓道:“春雨,不用怕,去把门打开吧。” 春雨一惊,转过头来看着,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小姐,这怎么使得?万一……” 宁承玉不由冷笑:“有什么使不得,你以为把她关在门外,她就不会找爹告状了?到时候说我们连门都不让她进,你我的下场怕是更惨。” 春雨一个哆嗦,这位左小姐的手腕,这一年来她已是领教的了。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到了左小婉的嘴里,都会变成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大事。若是敢让左小姐有一点不痛快,她的那张嘴,能让你跳进黄河后,都百口莫辩。 想想后果,春雨有点怕,但是想到宁承玉,自家小姐身子还这么不好,哪里能经得起那左小婉再来闹一次呢?万一小姐被气得再有个三长两短…… 想到这,春雨又起了一阵护主之心。 宁承玉看着她表情变化,将她心里所想的都猜了个七八十,不禁觉得有些暖意。想到前世,娘亲离世后,春雨待自己的确是忠心维护,事事都将自己想在前头,不惜跟左小婉都顶撞过好几次,为此挨过的责骂更是不在少数。否则最后,也不至于被左小婉记恨,甚至被害死了。 这样的春雨,就算不能理解宁承玉的心意,宁承玉也不会忍心怪她。 于是,宁承玉放缓了声音,柔和地对她说道:“春雨,你放心,有我在呢。” 春雨瞪大眼睛,自然接触到了自家小姐充满鼓励的眼神,一时有些雀跃又有些心酸,怎么觉得小姐今日这么奇怪呢?连左小婉都完全不怕了。 过了片刻,春雨像下了什么决心般,冲宁承玉重重点头,立刻就转过身几步来到了门前,两手抓着门栓,猛吸一口气就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个妖娆多姿的女人。 左小婉今天是有备而来的,她想来看看这个已经病的半死的宁家小姐,听说她今天上午又被宁无求骂了,左小婉想想都觉得心里畅快。她不是讨厌自己吗?自己就偏要在她眼前晃,最好,要是能把她活活气死,那才圆满呢。 左小婉这般想着,一边就扭着腰肢、满面含笑地走进了宁承玉的屋子。 因为她太得意,心里实在抑制不住的痛快,所以当一眼扫到那个梳妆镜前的女子、顿时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那个在她心中,本应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应该只剩下半条命的宁承玉,居然好端端的坐在梳妆镜前面,并且,朱颜粉妆,怎叫个明艳照人。 宁承玉本就是个美人,她完全承袭了母亲清河郡主的容貌,甚至更胜几分。前世,她这娇花照水的容颜,也是引起左小婉疯狂嫉恨的一个原因。 此刻,左小婉的整张脸孔,几乎是僵硬的有点滑稽起来。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三章 攻心为上 宁承玉看着这个女人,心中除了恨,就是恨!前世,就是这个貌若温婉的相府千金,联手她的亲爹,一同将她推上了绝路。也是这个女人,间接地让娘亲含恨而逝,如此血海深仇,她宁承玉就算再过几生几世也不会忘! 心中这般刻骨的恨,宁承玉面上却是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原来是丞相府千金,不知道左小姐你大驾光临,是有何事么?若是来找我的爹,你可是进错了门了。” 本是盛极的容颜,这一笑,更是极美。 左小婉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宁承玉这句话可谓极尽讽刺了她,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发抖,但她到底城府极深,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左小婉脸上的笑仍是僵持着,却已经转为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玉儿,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宁承玉不动声色,她怎么会不明白左小婉在想什么,宁承玉缓缓的将手递给春雨,借由她扶力,慢慢就站了起来。 随着她站起,左小婉的脸上更显出不可置信。她不是病的要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宁承玉嘴角含着讥讽的笑,淡淡道:“那么,看到我没事,左小姐是不是很失望。” 左小婉毕竟不是等闲角色,见承玉怡然自得悠然含笑,她确实被惊得不轻,可她左小婉能使尽手段嫁进相府,就不会被宁承玉这副笑面吓退。况且几次和这位侯门千金交锋,对方孤傲清高的性子,左小婉早就摸了个透彻,宁承玉她又几时占过上风。 只见左小婉眸光一转,又恢复了平常那百转柔情娇媚的样子,含情地望着宁承玉道:“玉儿,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呢,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便一直担忧。早便想来看看,只可惜你爹地总不让,现下看到你安好,我这心里也算安了。”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简直叫人拿不住半点错处。 可若还是以前的宁承玉,那眼里不揉沙子的刚烈性子,肯定要被这话里隐藏的毒刺给气的生烟。左小婉打的也便是这个主意,她一向擅长这般的笑里藏刀,谈笑间杀人于无形。 宁承玉此时的身体,任谁都知道虚弱不堪,如柳絮一样易摧折。若是再大怒大伤,等于就是往自己再扎一刀。 左小婉的确很了解宁承玉,知道她的性情,也知道利用这般性情,让宁承玉自伤。 可是她等待之中的暴怒迟迟没有来,她心里忽然一惊,更加觉得狐疑。 却看到宁承玉的嘴角,绽放出一个柔淡的笑意。像是月夜骤开的夜昙花,美丽神秘,还带着一点妖异。“可是宁承玉福薄,着实承不起左小姐你如此盛情。” 这般反常,左小婉又有些冒虚,定睛看向宁承玉。不禁向前了一步。 想不到,宁承玉却是立刻往后退了退。嘴角还是那笑:“我现在重病,左小姐你还是离着我远些,免得回头你身子有什么不爽利,转脸便要向我爹哭诉,说是因为过了我的病气。” 左小婉浑身一冷一热,只觉得隐隐哪里不对劲。 没错,在她来之前想的种种当中,的确还留了这么一条理由。只要能挑拨宁无求和宁承玉之间的父女关系,她是不介意用任何手段的。 可是这宁承玉……怎么忽然就摆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神气来了? 这厢心念电转,面上是分毫没有露。她毕竟是左小婉,自幼被宫中十八位嬷嬷亲自教养的丞相府千金,会因为这点反常就吓倒? 左小婉柔柔冲着宁承玉笑:“玉儿,我即将要嫁给你爹,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我明白你心中一直对我存有误会,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是真的关心你。” 说完,还幽幽一叹。似乎是觉得不被理解的忧愁。 前世宁承玉便是败在这种绵绵攻击中,宁承玉自幼被清河郡主捧在掌中,性情倔强,根本不懂得委曲求全。她看不惯左小婉的惺惺作态,更看不惯宁无求的虚伪。而在左小婉的挑拨之下,宁承玉屡次与宁无求冲突,更是当面痛骂左小婉,却不知道,左小婉那次次装作委屈的掉泪,早已经一点一点让他们父女离心。 最终,更是让宁无求这把刀,亲自扼杀了他的亲生女儿。 好狠毒,宁承玉从来不知道,温柔刀,原来竟是这么致人死地。 宁承玉这厢思及往事,对左小婉更加冷然漠视。左小婉却是越来越不安,因为她看到宁承玉虽然沉默,但是面色之上,丝毫也没有被她挑动出怒火的痕迹。 良久,宁承玉才看着她,冷淡道:“我早前听说,左小姐是大家之女,知书达理。如今看来,居然把嫁人之事,随意挂在嘴上,一位闺阁千金,说话这样不检点,难道丞相府,没有教会左小姐何为廉耻吗?” 左小婉像是被一记闷棍击中,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自然,在预想的所有反应中,没有这一种。 春雨在旁边看着一切,简直要目瞪口呆了。 天哪,小姐这是怎么了?这般的说话和神情,这还是小姐吗? 左小婉的袖中,一双玉手已经紧紧掐进了肉里。她万没想到宁承玉会这样反击她,在她心中,她知道自己和宁无求的婚事,一直是宁家这位大小姐最痛恨的事。每一回,只要拿婚事去刺激宁承玉,她无一例外会暴跳如雷。 这个杀手锏,左小婉这半年多来,已是用了不少次。想不到今天,居然失灵了。 不仅失灵,宁承玉还借此对她倒打一耙。 先前那一丝古怪的不祥感,再次不可遏制地涌上了左小婉心头。 她温婉的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痕,显得有些勉强起来:“玉儿,陛下已经赐婚,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你何必……” 宁承玉冷冷打断:“陛下赐婚?圣旨昭告天下了吗,还没有见到圣旨,小姐你就敢言是陛下赐婚,左小姐的胆量,着实让人佩服。” 左小婉冷汗都下来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大的蠢事。 陛下的确是赐了婚,不过那只是一句口谕,正式圣旨,根本还没有颁布。但是从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谁会去怀疑,因此当听到口谕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心中默认了这桩婚事。 也是因为此,左小婉最近往宁国侯府走动的频率,才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想不到、想不到…… 这宁承玉今日是拿住了这样的事来堵她! 偏偏这是最无法辩驳之事,左小婉俐齿伶牙,此刻甚至不太敢说一个字。因为若是宁承玉硬要往她头上扣一个藐视皇恩的罪,她如何可担? 左小婉暗暗收住了冷汗,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柔柔看向宁承玉:“玉儿,你莫要生气,今日我本是真心来看你,想不到会惹得你不快。你放心,我这便离开,不打扰你休息。” 一看风向不对,左小婉马上就要找台阶开溜了。 宁承玉望着她,在心中则是一冷,她当然也不想看见左小婉,只不过,她可不打算让她就这般轻易地离开。 既然是她左小婉先找上门的,就要让她明白,她宁承玉的地方,不是随便她左小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左小婉本打定了离开的心,也料想宁承玉不会留她。只是她却看到宁承玉脸色明显不善,当下当然有些惴惴。 宁承玉的眸光清清幽幽地放到了左小婉的脸上,随后,仿佛不经意地、如清风般,扫到了她平坦的小腹。并且,像是定住了一样,目光丝毫不再离开。 片刻,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 左小婉心里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两只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样更糟,所以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又把手放下去。 这一连串动作更显心虚欲盖弥彰。  宁承玉看到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心里冷笑了一下,故意迟迟不将目光从她的肚子上移开,直盯得左小婉开始身形摇晃,脚下似乎都虚了起来,宁承玉才缓缓抬起了眼。 左小婉强自镇定,刚想要说什么,就接触到宁承玉似笑非笑,甚至带着讥讽的眼神。 她一下子就冒虚汗了。 左小婉咬牙,踉跄奔出了宁承玉的屋子。 宁承玉这临别一眼,的确够有力,是正中了这丞相千金的软肋。更是足够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四章 嫡女风华 等左小婉一走,宁承玉立时就跌坐到了凳子上。脸色都一下子褪干净血色。她就是大病之身,这么一场下来,也是勉强支撑。她方才那样讽刺左小婉,也是存心要让她早点离开的意思,因为宁承玉自己确实也知道无法支撑太久。 春雨早就上来扶了,泪水涟涟:“小姐这又是何必。” 何必? 宁承玉就差在心里冷笑了,前世娘前被人逼死是何必,前世她被亲爹推上绝路是何必,前世左小婉在宁无求面前做尽坏事是何必,他们是何必,这辈子,她宁承玉就是何必! 世人皆晓这丞相千金冰清玉洁,才情绝世,可是就是这么一位冰清玉洁的人儿,在嫁给她爹宁无求前三个月,就已经怀有身孕。 什么陛下赐婚,天定良缘,左小婉和宁无求,分明是早已就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他们这种肮脏事,最后却用陛下赐婚这个理由,堂而皇之地瞒天过海,将丑事变成了荣耀。而当左小婉分娩的时候,更是借此谎称自己受惊小产,污蔑是宁承玉惊吓了她。宁无求后来看见宁承玉那阴毒的眼神,至今想想都让人齿冷。 前世这一件事,让宁承玉亲眼见识了左小婉的阴毒狡猾。 可是这些手段,在两世为人的宁承玉眼中,已然是再也藏不住了。 春雨吓得泪如雨下,不住地叫着:“小姐、小姐……”生怕宁承玉有点什么,小姐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倘若被那左姑娘再一番折腾,又承受不住倒下去可怎生是好? 宁承玉面色苍白如纸,额上的汗珠此刻更是不住往下滚,然而她的双眸中,却透出冰凌一样的锐利光彩,她咬着牙,顿顿道:“哭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冤屈未报,耻辱未血,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倒下?! 左小婉偷鸡不成蚀把米,愤恨地回到了相府。 贴身丫鬟秋儿见势不对,悄悄靠过来道:“小姐今日去看那侯府的丫头,她怎么样,可是真……死了?” 这屋中也没有旁人,左小婉自是露出本性来,咒骂道:“要是死了还好,想不到她那条贱命还真硬,这样都不死。” 秋儿眼珠转了转,劝慰道:“小姐也不必着急,这次不过是那丫头运气好,往后日子还长呢,她反正不得侯爷待见,便是咱们不动她,只怕侯爷都恨不能让她消失。” 这么一说左小婉还算气顺了点,可是她的手捂到肚子上,又恨起来。她的肚子不显山不露水,腰肢也依然纤细,实在不知道那宁承玉,因何突然就盯紧了她的肚子来瞧。难道那个臭丫头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今日那眼神……左小婉再次一阵恶寒,她气得狠狠踢了秋儿一脚。 秋儿战战兢兢:“小姐?” 左小婉冷冷道:“那臭丫头不知是开了什么窍,似乎是察觉到了,今日还敢威胁我,真是让我丢尽颜面。” 秋儿唬了一跳:“她怎么会察觉呢,此事只有小姐和侯爷知道啊,侯爷也定是不敢外传的。” 左小婉冷冷睨了秋儿一眼。 秋儿一个激灵,立即跪下叩头:“小姐明察,奴婢以自己的命担保,绝对不曾往外说出一个字!小姐定要相信奴婢!” 左小婉胸口气堵,她倒不是真的怀疑是秋儿泄露的,只是今日被宁承玉踩了一头,她无论如何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去跟秦妈妈知会一会,哼,就算命硬活下来又怎么样,我有的是办法让她活受罪!” 春雨十分开心,想不到小姐自那天后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瞧着甚至比往些日子的时候还要精神。春雨感叹着真是奇迹,一边对宁承玉则服侍的更加殷勤。 当年清河郡主皇甫芸,真是人如其名一样绝世清姿,她是异姓郡主,然而得到的恩宠丝毫不亚于真正的皇室女儿。当年皇甫郡主以卓然之姿冠绝京城,彼时宁无求白衣书生,两袖清风。偏偏是这种不容于京城纨绔公子的派头,对了皇甫芸的眼。从此堂堂郡主,竟然真的放下身份,为了帮助宁无求屡屡施以援手。 当年宁无求在殿试中夺得魁首,那入殿试的资格,还都是清河郡主举荐的。 而之后,宁无求的才名就开始在京城远播。可是真要说起这一切的缘起,他宁无求若无清河郡主,岂有今日? 可是再看二十年后的宁无求吧,呵,又哪里还有白衣翩翩公子的模样,现在他,可不愿意再穿那粗布麻衣,锦衣玉带,富贵堂皇,那张脸上,更充斥世故和阴暗。 或许这才是宁无求的本色,他昔日展现出的那一套,不过是欺骗年轻的清河郡主的卑鄙伪装。现在他是原形毕露,再也不需要伪装了。 所有下人都在惊叹于自家小姐惊人的康复速度,明明之前,看老爷的样子,是连、收尸的准备都做好了。想不到,这位被所有人以为半只脚定然要踏入棺材的小姐,竟一夜间好起来,有下人从她院前走过,偶然看到宁承玉,那周身的凌冽,甚至瞧着比以往还要冷些。 下人们都不敢说什么,低头默默从院子离开。 左小婉自从上次被宁承玉打击走了,再也没踏进半个影子。春雨一直担惊受怕,因为以那位左姑娘的为人,按照以往,一定会到宁无求跟前,楚楚可怜地哭诉一番。到时候,小姐又要倒霉。 但日子竟然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竟然连春雨都有些不敢相信。 “小姐,今日那厨房的秦妈妈,说是食材不够用了,所以……原定给咱们的份例,就短了不少……” 小心翼翼说着,春雨也感到憋屈。自家小姐好歹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可是自打郡主去世后,侯爷打算迎娶那丞相之女左小婉,小姐在侯府的地位,突然就一落千丈。真是叫人恨死了那帮子趋炎附势的下人。 宁承玉眸中闪过厉色:“秦妈妈?就是那个本来坡脚,府里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那个秦妈妈?” 春雨点头:“是的。” 说起这秦妈妈的来历,确实也是不够光彩,她实际上只是街上沿街讨饭的一个乞丐,腿脚还坡了一只,是十年前清河郡主上街时,看到她可怜,将她带入府中,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这秦妈妈自己说,落魄前曾当过厨娘,清河郡主就把她安排进了侯府的厨房帮工,这么些年,因为有清河郡主照拂,这秦妈妈才有机会一步步成了厨房的管事。 哪想到,此人竟是个没心肝的。先前郡主对她那么样的好,如今郡主不过离世刚刚一年,这婆子就开始苛待清河郡主唯一的血脉了。 饶是春雨如此敦厚的性格,都觉得这秦妈妈可恶极了。 宁承玉可没有那样的善心,当听说果真是这位秦妈妈做手脚,她立刻冷下脸来。“她不止这一次了吧?” 所谓恶仆欺主,有一就有二,看这秦妈妈这样有恃无恐,定然不是第一回做这种背主犯上的事情。只不过前世的宁承玉一心被左小婉蒙蔽,从来不曾想到要关注这些下人罢了。 但是这些事情,春雨定然都知道一清二楚。 春雨果然低下了头:“都是奴婢没有用,那秦妈妈这个月已是几次三番不给份例,每回都是搪塞奴婢,要不说食材短缺,要不就说拨的银两不够。厨房的人都向着她,奴婢、奴婢也拿她没法……” 虽然春雨胆小了些,但她这般瞻前顾后,其实也的确是力不从心。 那些恶奴个个都会看风向的,当初宁承玉在府中金尊玉贵,受郡主宠爱的时候,整个侯府无不以宁承玉为尊。就算春雨性情柔弱,也从无人胆敢欺瞒她半分。人前人后都是春雨姐姐长,春雨姐姐短。 而今侯府风云已变,宁承玉这嫡小姐,甚至不被宁无求这个亲爹待见,那些鬼精的下人们,当然知道这位小姐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于是,春雨所受到的欺凌,就开始从重重方面体现开来。 宁承玉渐渐攥紧了手,轻轻看着春雨:“秦妈妈是吧,我堂堂侯府,她都能编出一个食材不够的理由,我看这大厨房,她也没本事掌了。”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五章 恶人相向 宁承玉看了看春雨,还是皱起了眉。“院里有几个二等丫头?” 春雨不解地抬头,回道:“二等丫头咱们院里有十九个。” “都叫进来。” 尽管不知宁承玉此举何意,春雨仍是遵照搬了。 十几个二等丫头站在院子里,都低着头不敢看宁承玉。 宁承玉的目光从这些姑娘身上一一扫过,忽然目光一敛,手指一个:“你,出来。” 被叫到名字的丫头哆嗦了一下,没敢怠慢,立刻迈着碎步走到了前面。 这丫头长得甚是魁梧,肩宽体胖,站在那群孱弱的丫头们里面,确实是十分扎眼。 “你叫什么名?” 虽说是二等丫头,宁承玉也不是谁都能认得。 那丫头听着这道清冷如水的质问,心底早就紧了一下,还是颤颤巍巍回道:“回小姐,奴婢叫杏儿。” 料不到长得这样魁梧,和名字却是不搭。 这杏儿平时仗着身材高大,没少欺负手下的丫头,此刻看她单独被大小姐叫出去,有不少些丫头都悄悄面露了喜色。 这当然没躲过宁承玉的眼睛,她立刻便想明白了这些弯道,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继续冷漠道:“你跟我进来。” 那杏儿本就吓坏了,此刻看宁承玉进屋,而春雨在一边又默不吭声,杏儿心里早就慌得很。 那当口,春雨偏又瞧了她一眼,显是在责备她怎么杵在了门口不进去。 杏儿这才硬着头皮,压着冷汗迈过了门槛,走进屋内。 宁承玉端坐在妆台前面,流光的铜镜映照在她的雪肌上,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那杏儿也乖觉,进了屋子,就噗通一下跪到了宁承玉的跟前。 “贱婢该死,请小姐饶命。” 宁承玉也不立刻说话,手指上绕着金丝线,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瞧着杏儿。 杏儿瑟瑟发抖,拼命回想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小姐。 前些日子这小姐卧病在床,自己顶多行事惫懒了些,可是,这些小姐应该不会知道阿……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宁承玉冷笑开了口:“我平生最恨奴大欺主的贱婢。” 现今出了一个秦妈妈,这股歪风更是要彻底灭一灭。前世这丫头便是趁着自己病重的时候,暗中偷了府中不少物件变卖,事后还推给手底下的小丫头顶罪,极为狡猾自私。 杏儿也是个圆滑的,立刻就咚咚磕了几个头,嚎哭了起来。“都怪奴婢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请小姐饶命,饶命啊。” 宁承玉的心中本就拿着把握,见她这样,冷冷道:“都做了什么,你自己招了吧。” 那杏儿料想今日是讨不了好,再则她拿不准宁承玉的喜怒,又生怕再让她受什么皮肉苦,因此倒是一丝儿也没有敢隐瞒的,将自己这些时日所做的背主犯上的事倒豆子般倒了干净。 说完,那杏儿身子已是抖得筛糖一样。 说到底不过是一些贪小便宜、欺上瞒下的事,若说真的万恶之事,倒也不曾做过。 宁承玉听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知道这些奴婢手脚不干净,顶多也只有胆子做些这样的事。比起宁无求左小婉那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根本是隔靴搔痒不算什么。 宁承玉说着对杏儿道:“你可知道,在侯府偷盗,若被逮住会有什么责罚?” 杏儿都要哭出来般:“手足尽剁,扔入大牢。” 偷窃本就是罪,何况还是堂堂侯府。 宁承玉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明知还要故犯,本小姐倒要赞赏你的胆色。” 杏儿哇地就哭号起来:“求小姐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春雨从旁忐忑地看着宁承玉,显是完全被宁承玉的举动弄得糊涂了。 宁承玉望着杏儿:“你拿什么让我饶你?” 杏儿直哭:“奴婢保证再也不敢了,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愿意为小姐当牛做马……” 宁承玉眸中闪过一丝冷笑:“很好,你记着自己说的。” 杏儿本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猛然间听见这句话,她也不是个蠢得,顿时一个激灵灵反应上来。伏在地上就磕头:“是是,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的命以后便是小姐的,小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万死不辞!” 宁承玉慢慢道:“我不需要你万死,只要忠心。我这里,容不下有二心的奴才。” 杏儿再次赌咒发誓了一番,证明自己绝无二心。 宁承玉的目光转向春雨,春雨也很忐忑,春雨的忠心是不用怀疑的,但她终究太柔弱了些。前世的宁承玉其实看重的恰恰是春雨这一点,她心地善良,一心只为主子着想,有这样的奴才在身边,哪个主子都会觉得放心。 然而两世为人,宁承玉眼中的侯府,已是大不一样。春雨的柔弱,在有些事情上,会成为一种掣肘。 宁承玉对杏儿说道:“最近大厨房的人,许多办事不力,连我院子里的份例也敢克扣,我问你,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置?” 那杏儿眼中精光一闪,面色的怯懦忽然不见:“那些奴才不知高低,连小姐都不懂得尊敬,奴婢这就带着人,去砸了那大厨房。” 这番话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语气也坚定干脆。 宁承玉很满意她的答案,不错,她现在就是需要杏儿这样的狠角色。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对待无耻之人,就得做的比他更无耻。 但宁承玉还是试探了她一下,似乎无意地淡淡道:“厨房的管事,听闻是丞相千金带来的人,你敢砸?” 杏儿挺直了腰杆:“奴婢只知道自己是小姐的人,小姐受了委屈,奴婢理当为小姐讨回公道。” 宁承玉眸中已经露出一丝笑意:“很好,杏儿,这件事你若办的漂亮,不仅你之前的过错一笔勾销,我还会提你做一等丫头。” 杏儿自打进门,第一次眼里露出了极大的喜色,本以为会受罚,没想到天上掉下来这样的好事。 一等丫头,对于这些丫鬟们的诱惑是巨大的。 杏儿狠狠又磕了几下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姐放心,厨房的奴才胆大妄为,奴婢定会为小姐好好教训他们。” 看着杏儿恶狠狠的样子,宁承玉知道自己找对了。 春雨确实忠心,但她实在太柔弱了,现在宁承玉需要杏儿这样的出头鸟,对付恶人,只有比她更恶,才有用处。 杏儿说干就干,当下从宁承玉屋里出来,就捋起袖子,恶声恶气的准备带人去厨房。 半个时辰后,杏儿已经冲到了厨房的跟前。秦妈妈倚着小门在嗑瓜子,一边斜着眼支使小丫头给自己捶腿。那姿势模样,倒似是她是这府里头的大奶奶一样。 杏儿上去就嚷开了:“哎呦呦,秦妈妈您当真舒服日子,咱们府里的大小姐连饭都吃不上了,秦妈妈还在这儿吃得香呢!” 秦妈妈先是一愣,再一看杏儿,眼生的很,根本不认识是哪来的丫头。 这府里个个得力的大丫头她都认得,面前这个却是眼生的很。 这秦妈妈本身就是个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的主子,一看对方是个无名丫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摆出一副凶神恶煞之样,骂道:“哪儿来的贱丫头!敢在我面前撒野!” 杏儿挺起胸膛,比她更凶恶几分:“秦妈妈,我看你是被这厨房的腌臜气糊了眼睛,都忘了自己个的身份了吧,主子还不曾吃上饭呢,你个卑贱奴仆倒在这儿吃起来了!” 什么?!秦妈妈气的两眼喷火,恨不能撕了这丫头。边上的婆子见形势不对,她平日里一向巴结秦妈妈,唯秦妈妈马首是瞻,现在也立刻站出来狐假虎威道:“你是哪个主子屋里的丫头、这般无礼?” 杏儿冷笑一声:“这厨房的人倒惯会明知故问了,咱这府里头,还能有哪个主子?自然是咱们大小姐,莫非在你们眼里,从来都不曾有过大小姐吗?”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六章 祠堂跪经 这秦妈妈此时倒真是咯噔了一下,大小姐?可这大小姐不是快病死了吗,前些日子府里都传风声要给这大小姐发丧了,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那婆子却是没有脑子,直接冲着杏儿就得意叫嚷:“贱婢,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这府里哪还有什么大小姐,且不说大小姐现在根本是死了,就是没死,难道她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吗?” 杏儿连连后退几步,看着那婆子道:“好啊,我算是明白,原来你们这些个奴婢不仅目无尊卑,在心里头竟是还盼着大小姐去死!好,好,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将原话秉承大小姐知道,看看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骨头当真硬,连大小姐都能随意地编派!” 那秦妈妈这下是真有点心里没底了,此时便有些色厉内荏般:“你莫要胡说,大小姐……大小姐既是无事,你便该去请一个郎中给瞧瞧,怎地来我大厨房骂什么?” 杏儿瞧她这样,索性更是不怕:“才刚已经跟秦妈妈你说的明白了,莫说大小姐现在病着,正需要补身子,便是寻常时候,你大厨房便给大小姐吃这样的腌臜物吗?” 说着,杏儿指挥着带来的丫头,直接将宁承玉吩咐的那些饭菜扔到了秦妈妈脚边。 秦妈妈唬的连退了几步,半晌才抚着胸口冷笑道:“大小姐当真是不得了了,咱相爷一向勤俭,想不到大小姐这般不将我大厨房放在心上,饭菜说扔就扔,我倒真要找相爷好好评评理了!” 秦氏露出泼蛮本性,开始耍起了恶人先告状的蛮子。可也不看看杏儿是谁,以前在宁承玉院里,她就是以欺压小丫头出头,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现在岂会怕秦妈妈。 杏儿讥讽道:“最好是现在就去找老爷评理,何况这天下再亲没有亲骨肉,我还就不信老爷会纵然你这几个低贱仆妇,肆意地欺辱大小姐!” 秦妈妈恼羞成怒,立刻挥手叫了几个婆子上来,骂道:“今儿我倒要看看谁才低贱,一个死了娘的大小姐,还跟我这充主子,一个贱丫头也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给老娘好好教训教训她!” 厨房里的这些婆子个个都彪悍非常,当即就捋着袖子,朝着杏儿几个丫头围了上来,那架势就是要把人吞了。这些婆子有些在炒着菜,当即关了火抄着铲子也都上来。 跟着杏儿来的几个丫头有些都露出了怯色,唯有杏儿还是高昂着头,轻蔑地看着秦妈妈她们。 这更让秦妈妈上火,当下就喝道:“还等什么?给老娘往死里打!” 杏儿淬道:“姐妹们,都听着,我们这条命横竖都是大小姐的,如若大小姐今日被人欺负了去,连主子都没好日子,我们还会有活路吗?!都别怕她们,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为大小姐讨公道!” 本来几个露了怯色的丫头,闻听此话,顿时都狠了起来。是啊,主子要是都没好日子,她们这些奴婢会怎么样?简直不敢想。 人被逼到绝境之后都会有疯了一样的决心,只见杏儿几个丫头和厨房那些年过半百的婆子们厮打在一起, 激怒之下,杏儿吼道:“你不仁我不义,我今天非把你这厨房砸个稀烂!” 说着,杏儿当先就冲了过去,抄起锅子上还在烧的热菜,兜手就泼到了地面上。秦妈妈简直面无人色,她精心炖煮了两个多时辰的茯苓汤阿…… 可是那厢还没等她开始心疼,杏儿和几个姑娘,已经又顺势抄起了许多碗碟,一鼓作气地掷到了地上。秦妈妈已经红了眼,她吼叫一声,冲上去就揪住了杏儿的头发,一边扯一边尖声地叫骂:“你这个贱丫头!老娘辛苦做的饭菜阿!你竟敢给老娘砸了、老娘跟你拼了……” 最终杏儿被秦妈妈抽的两边脸颊肿的老高,头发也被扯掉不少,但秦妈妈也没能讨得了好,一只眼睛几乎没被杏儿抓瞎,脸上更是伤痕累累,都是杏儿抓的伤口。 最后秦妈妈实在打不动了,瘫在地上喘粗气,嘴里只能强弩之末地放着狠话。 看着一地狼藉,秦妈妈又后悔又愤恨,却也只能不甘心地放着狠话:“贱丫头,有你得意的,看老娘禀告老爷,将你们都撵到人牙子手里!” 杏儿胜利般地扬了扬头,懒得去搭理她,随后指挥姑娘们离去了。 看到杏儿脸上的伤,宁承玉并不意外,冷笑问道:“她老实了?” 杏儿不顾伤口疼痛,立马就跪下去禀告:“奴婢砸了她的大厨房,她胆敢克扣小姐的份例,奴婢就让她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宁承玉眸中露出一丝冷笑,杏儿这个人她是用对了,一样的自私狂妄,一样的冷酷没心肝。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院子里的一等丫头。再不用去做那些粗活,只需要听我的吩咐。” 杏儿脸上露出喜色,在地上连连叩了几个响头,说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一定唯小姐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宁承玉皱了皱眉:“行了,你下去吧。” 她会用杏儿,但不代表她就喜欢杏儿这样的人。 回过头,看到春雨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双眸满是担忧和惶惑:“小姐,您,您怎能让杏儿去砸了大厨房,老爷、老爷知道可怎么办……” 春雨一如既往的还是怯懦、也善良。 宁承玉淡淡垂下眼睑:“春雨,以后杏儿和你一同处事,你要记着,你的身份依然是这院中最高的,如果杏儿有任何地方冒犯你,你要像处罚外面那些丫头一样,绝对不能手软。” 春雨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得面前的人虽然还是自己的那个小姐,但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小姐,老爷……“ 她还在担心宁无求回来后的雷霆之怒。 宁承玉冷冷一笑,她重活一世,若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岂不是白活了。她既然敢让杏儿上门挑衅,就做好了应对的手段。 对付秦妈妈,不过是杀鸡儆猴,这次处置了秦妈妈,就能够让府里的那些小人好好擦亮他们的眼睛,她侯府的大小姐,不是只是摆着看的! 春雨依着宁承玉的吩咐,取来了一套衣裙,这套衣裙确是十分华美的,只是颜色太素了,通身都是白色绸缎,领口的绣花都是白色的夕颜。 夕颜花开,夕阳西下。 宁承玉抚摸着这套衣裙,眼神第一次流露出痛苦。 “今晚我会去佛堂跪经,他如果来了,你就如实告诉我在哪里,不要和他多辩解,那只会招来他对你的怨恨。”宁承玉连爹这个字眼,都懒得称呼宁无求了,直接用他指代。 春雨含着泪:“可是小姐您的身子,万一老爷气起来对您……” 宁承玉喝了一声:“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春雨不敢再辩,忍着哽咽道:“是,奴婢明白。” 宁无求每天回家的时辰非常规律,宁承玉知道秦妈妈绝对不会多等一刻,宁无求前脚进家门,后脚就会悉数把今天的事情听进耳中。并且一定是秦妈妈添油加醋后的描述。 对此宁承玉倒是不介意,秦妈妈说的越狠才好,这样,她之后得到的教训,更会让她一辈子忘不掉。 一切都如宁承玉所料的发展,秦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宁无求哭诉,一边看着宁无求的脸色黑如锅底,一边在心底畅快地得意。 “老爷啊,您可得为老奴做主,老奴实在是一片好心,小姐毕竟是大病初愈,老奴做的清淡一点,也是为了小姐的身子好啊。怎么能惹得小姐就砸了老奴的厨房,老奴那锅上,可还炖着雪莲呢、那,那可是为了左小姐准备的……” 秦妈妈假模假样地哭着,一边故意刺激着宁无求。 宁无求一脚踢在了门框上,春雨几个丫头早就得了教训,都跪在院子里不出声。宁无求走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冷冷问:“逆女人在哪?” 春雨忍着泪按照宁承玉吩咐说了,宁无求立刻就扭过头,直接奔着祠堂而去。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七章 郡主之后 秦妈妈凶巴巴瞪了春雨一眼,赶紧寸步不离跟着宁无求。 她得确保宁无求的怒火一直保持在顶峰才行,这宁承玉敢使人砸了她心爱的大厨房,她也要亲眼看看今晚那大小姐会被自己的亲爹教训成什么惨样。 到了祠堂门外,只见大门紧闭。宁无求冷着脸道:“你们在这等着。” 一见这阵仗,秦妈妈就感觉有点不对,却也只能忐忑应着。 祠堂里毕竟供奉着宁家历代先祖,就算是宁无求跋扈,也到底会存着几分敬畏,不会让秦妈妈这些下人随意进来。 当先宁无求便推门进了祠堂。 祠堂里冷冷清清,以前清河郡主在世之时,还时常进来扫洒,烧香跪经,但自从伊人香消玉殒,宁无求这个寡情人更是嫌少踏足这里。 祠堂内,宁承玉仿佛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依然双眼闭着,轻轻握着手中经筒,口中楠楠诵经。 宁承玉一身白裙袭地,乌发也散在耳后,如山涧一道清瀑在雪白的衣裙之上。 宁无求的瞳孔骤然收缩。 宁承玉此刻的背影,纤瘦的身段,以及她跪经的姿态,都像极了当年的清河郡主。 祠堂里暗影森森,宁承玉的一身白衣显得更为扎眼,让宁无求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一瞬间有种凉入骨髓之感。 但宁无求只是稍愣了一会,就冷冷道:“你以为跪在这里,会有什么用处?” 宁承玉此时才睁开眼,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经筒,同样是清冷一笑:“用处?我为自己的娘亲跪经,需要什么用处?” 宁无求额上青筋暴跳,他一直痛恨这个女儿就在这点,她总是肆无忌惮地撕碎他的尊严,揉烂他的权威,仿佛他堂堂镇国侯,根本不入她的眼里。 宁无求大步上前,正要狠狠一脚揣死这个他眼中的孽女,只见宁承玉在那一刻却转过了身,清影摇曳,素净的脸庞一瞬间让宁无求心神剧震,仿佛是清河郡主,缓缓地看向了他。 于是抬起要狠狠踹出的脚,就这么悬在半空。 宁承玉瞥眼看了看,不由嘴角讥讽一笑:“不知道女儿犯了什么弥天过错,让爹在娘亲的牌位前,都忍不住要这般的失态?” 宁无求的脸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就在他目光所及处,里面,供奉着清河郡主的灵位。 若说宁无求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一击必中的软肋,那必然就是清河郡主。清河郡主就像是一根优雅的美人刺,哪怕已不在这世间,这一个牌位,都能让宁无求背脊冷嗖嗖。 “你,你给我出来!”半晌,宁无求才颤抖着,愤怒指着宁承玉道。 宁承玉转过身,重新跪到牌位前:“恕女儿不能从命。” 这句话重新激起了宁无求的愤怒,他骂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宁承玉仿佛听到了极好的笑话,她转过脸看着他:“爹这话女儿还真是听不懂,女儿今一天就没有踏出过祠堂的门,一心一意给娘亲跪经。爹爹你事务繁忙,长年累月来不及看娘亲一眼,女儿自然不能像爹爹一样了,所以时时都要来给娘亲尽孝。” 宁无求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你的娘,从来没有把我放在过眼里?” 他看着宁承玉的眼神就跟这么多年来一样,有一种厌恶和冷酷。 这就是宁无求,死要面子,只在乎别人眼里有没有他,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宁承玉淡淡笑起来,忽然说:“爹,女儿把不把您放在眼中,这并不要紧。您应该知道,这世上最把您放在眼中的人,她的牌位现在就在您的面前。” 宁无求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他切齿道:“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谈论你的娘,你这自私歹毒的逆女,竟敢指挥手下的丫鬟砸了大厨房,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我吗?” 宁承玉也冷笑:“这么说,爹亲眼看见我叫人砸了大厨房?” 宁无求看着她:“你不用狡辩,难道秦妈妈还冤枉了你?” “原来是秦妈妈,”宁承玉冷笑着,“一个低贱的仆妇,在您高贵的侯爷耳边说了几句,您就信了?” 宁无求眼中再次流露嫌恶:“宁承玉,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若没有我给你的这个姓氏,你又算什么?” 又是这句话,自己前世在那场屈辱的婚礼上,宁无求就曾说过这般的话。似乎她宁承玉的万千荣耀,都是拜他宁无求才得来的。 宁承玉收敛起眸中的愤怒,慢慢从蒲团上站起,却是后退几步,来到清河郡主牌位旁,她看着宁无求冷笑:“宁侯爷,你最好明白,就算没有你,我也是大宁朝清河郡主之女,我娘亲尊姓皇甫,便是秉承了我外祖父的姓氏,既然侯爷觉得我这个逆女配不上您高贵的姓氏,今日起,我改名叫皇甫宁承玉,遵从母姓,您可满意了?” 宁无求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承玉,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女儿,他听错了吗?皇甫宁承玉?这个逆女是疯了吗? 接二连三的刺激,宁无求终于忍不住,几步踏前一伸手掐住了宁承玉的脖子,恨道:“你不用处处抬着你的娘亲来压我,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凭借你的娘亲护住你?一座冰冷的牌位罢了,没了你,我宁无求照样还会有女儿,你以为自己不可替代吗?” 宁承玉被他掐的喘不过气,却仍然咧嘴笑着:“您……当然、会有孩子,左小婉肚子里、不就是您的……孩子吗?” 这句话,让宁无求骤然一震,手下也顿时一松,宁承玉软软地滑落到地上。 她捂着自己疼痛的脖颈,看着宁无求冷笑。 宁无求的眼睛透出可怕的光芒,瞪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宁承玉却不正面回答,而是慢慢又站起来,和宁无求平视:“您还记得迎娶我娘当日,您对我娘说了什么话么。也是在这祠堂前,您对着列祖列宗发誓,终此一生,唯娶卿尔。若违此誓,天……” “够了!”宁无求的眼神恨不能把宁承玉活剥了,“我的确只娶了你娘一个女人,她这一辈子,我并未愧对她。” 宁承玉咳了两声,忍不住笑着:“并未愧对?侯爷,我娘亲离世多久,一年阿,一年您要另娶新人,还说并未愧对?在娘的牌位前您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您究竟有多薄情寡义?” 宁无求喝道:“逆女,我今日来是因你胆敢私自砸了大厨房,不是来与你谈论你娘,你若以为扯着你娘我就不追究你的胡作非为,我只能说你想错了。” 宁承玉本来也不曾这样想过,冷笑着回道:“既然侯爷要说,好,那我今日就原原本本说一说,大厨房秦氏欺瞒主上,我让手下的丫头去教训,莫非侯爷要因为我教训了一个贱妇,就这般冲进祠堂处置我吗?” “大厨房做菜清俭,也是为了你好,你竟能因为不合你的口味,就做下这种事来,你总提你的娘,莫非你娘就将你教导的这样狂妄跋扈?” 宁承玉差点没笑,那秦妈妈什么样没脸没皮的理由都能编出来说,“我倒不知道,用泔水煮的菜叶子,居然会是为了我好,我这一身的病,要吃多少顿泔水叶子,才能治得好?侯爷,你告诉我?” 宁无求闪过厌恶之色,拂袖道:“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诉苦,你不吃泔水叶子,那以后,你也什么都不用吃了。既然你有那个心性砸了大厨房,想来也是不稀罕厨房做的东西。” 宁承玉本来也没指望宁无求会主持公道,她冷冷一笑,转身又跪在了清河郡主灵牌前:“既然侯爷如此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辩的了。想来秦妈妈是左小姐的亲信,顿顿雪莲送去安胎。侯爷爱屋及乌,自然对秦妈妈言听计从了。” 宁无求脸色一变,眸中居然露出杀机:“逆女,你威胁我?” 宁承玉微微一笑:“这世上,谁能威胁的了侯爷,刚才侯爷若是用一点力,此刻我就同娘亲作伴了。正好又能坐在娘亲膝上,听娘亲说,当年的白衣书生,在洛阳楼下的郎艳风采,那么多求亲者,她只相中了这个人。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未等宁承玉说完,只听耳边一阵袖风响起,宁无求已然转身,大步步出了祠堂门外。 宁承玉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八章 扳回一城 那秦妈妈苦于不能进入祠堂内,一直站在外头拼了命竖着耳朵听,奈何祠堂幽深,她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因此更是心急火燎。 此刻,只见祠堂门一开,秦妈妈顿时眼睛亮起来,极为热切地看着走出来的宁无求。 然而,等待她的却完全不如她所想,宁无求冷冷看了她一眼。 秦妈妈还在迷惑,就听见一道冷酷的声音:“把秦氏送到人牙子那里,尽快发卖了。” 秦妈妈突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要再看宁无求,可是执行命令的护卫已经拖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向门外。 反应过来的秦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一边苦苦哀求:“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啊!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啊!大小姐、大小姐……” 这一声整个传出了大半个院子,让路过听到的丫鬟仆妇,都不由悚然心惊。 此事不出大半天就传遍了相国府,当然与杏儿扬眉得意地到处宣告极有关系。人人都知道那厨房一向不可一世的张妈妈,因为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小姐,居然就被卖到了人牙子那去了! 而且这道命令,还是侯爷亲自下的。 这简直是自清河郡主过世之后,发生在这座高墙大院里,最给人兜头冷水的一击。 左小婉知道以后,气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贱人!那个小贱人!她竟敢!” 秋儿小心翼翼地说:“小姐消气,为了一个秦妈妈不值得伤了小姐金贵的身子……” 左小婉冷冷道:“为了一个秦妈妈?你以为她只是打了一个秦妈妈?宁承玉那贱丫头根本就是在打我的脸面!” 秋儿心中也犯嘀咕,这侯府大小姐失宠已久,今儿个是怎么了?那宁国侯没可能会这么个女儿去大张旗鼓处置秦妈妈。 秋儿眼珠骨碌转着,凑近说道:“比起秦妈妈,小姐,奴婢觉得,她那张嘴才是更紧要的。” 丫鬟的提醒让左小婉心中一个咯噔,她瞬间明白了意思,明白的瞬间也让她浑身再次如今冰窟。 左小婉再次恨恨咬牙:“都是那个小贱人……” 秋儿压低嗓子:“依奴婢的愚见,那位大小姐反倒不用担心,即便她现在让小姐您多了几个绊子,不过也是强弩之末罢了。虽不知这次侯爷为何会处置秦妈妈,但侯爷厌弃她的事实已成,谅她并没有本事改变这点。所以,只要小姐进门,她的苦日子还长着。现如今,要紧的该是让秦妈妈先闭嘴,虽然她不过一个粗鄙婆子,但若是她撒泼闹起来,倒也是个麻烦。” 左小婉眯起眸子,边听边道:“你说的不假,原先我想着她还有点用,现在我毕竟还没有过门,有她这个耳目在多少也能帮衬。既然她如今这么不济事,也就不怪我了。” 秋儿微微一笑:“奴婢这就去办。” 夜深人静,秦妈妈被暂时关押在柴房中。 秦妈妈自从进了侯府门,哪还吃过这般苦,柴房中又阴又冷,时不时溜出来的耗子更是把秦妈妈吓得尖叫连连。 就在此时,柴房外响起了脚步声。 柴房是被从外锁住的,为了防止秦妈妈逃走。这时候门外的大锁响起了哗啦声音,紧接着柴房门就被打开了。 看到来人,秦妈妈精神一震。 “小桃!” 秦妈妈知道小桃和她一样,私底下都是左小婉的人。 小桃也是一脸心疼,赶紧道:“妈妈快别起来,这地方又冷又湿,真是辛苦妈妈了。” 秦妈妈老泪纵横:“小桃,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是不是……小姐愿意救我了?” 这个小姐自然指代的就不是宁承玉了。 小桃使了一个眼色表示心领神会,一边柔声道:“妈妈放心吧,这么长时间妈妈劳苦功高,我们小姐自然记着呢。” 秦妈妈这时放下心来,她就看见小桃带过来的食盒,里面飘来阵阵香气。 小桃微微一笑,打开食盒盖子,从里面拿出了让人眼馋的精致菜肴。“我就寻思着妈妈一定没吃东西,特意准备了些,妈妈先垫垫肚子吧。” 秦妈妈一把捉住小桃的手:“好丫头!我就知没看错你。你放心,今天在那宁承玉跟前,我什么话也没说,也请左小姐放心,老奴对她绝对忠心不二!” 小桃眼底闪过微光,面上仍是笑:“妈妈放心吧,您这片心,小姐自然是信的。我这不就来看您了吗?” 秦妈妈喜不自胜,再不怀疑有他,拿起食盒中的菜肴就大快朵颐。 小桃看着她吃,笑着递上了一壶酒:“知道妈妈你平时爱这口,我特意从厨房里给你拿的,上好的醉松子呢!” 秦妈妈眼睛里简直能放出光,她一把夺过酒壶:“桃丫头,我就知道素日没看错你!” 说着,亟不可待地拔下了酒壶塞子,仰头就灌了下去。 小桃眼神逐渐便冷,唇边的笑容也冷了下来。看着秦妈妈饥不择食的样子,她眸中划过轻蔑。 秦妈妈酒喝到一半,就开始抽搐,酒壶从她的手中跌落,她整个人歪倒在草垛上,两腿不停开始乱蹬起来。 小桃看着她的样子,麻利地把地面上的饭菜都重新收拾进了食盒中,然后把那半壶酒也拿起来,站起身盯着秦妈妈:“你也算享乐大半辈子福了,安心上路吧。为了小姐,你也算死的不冤。” 秦妈妈的眼瞪得极大,望着小桃嘴巴不停乱张,那模样似乎想咒骂小桃,可惜从她嘴里只是不断吐出白沫来。 小桃走出了柴房,又仔细把门锁起来,这才悄悄离开。 就在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身影从门后边闪了出来,望着小桃离开的方向,杏儿同样露出了邪恶的笑。 杏儿道:“一切都在小姐的预料之中,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宁承玉冷冷道:“我就知道左小婉没那么好心肠。” 杏儿说道:“那贱人小桃竟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料理了她?” 宁承玉冷道:“这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像她这样的人,也料理不干净,这些人敢这样胆大妄为,无非就是背后有人给他们仗腰子。” 斩草要除根,才能不留祸患。左小婉就是这个根。 第二日侯府再次闹将开来,不知那秦妈妈因何竟然死在了柴房中。那模样满脸发青,好像是中毒而死。打开柴房的那些丫头们,打眼看到歪在角落里的秦妈妈第一眼,就给吓得尖叫了出来,忙逃出去向宁无求禀报。 不出几时侯府的下人们就都知道秦妈妈服毒自尽了。 小桃在厨房院子里若无其事地扫着地,听到这个消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 最终宁无求下令,让人用一卷草席把秦妈妈裹了,找人送出侯府外面,听说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那素日里厨房一霸的秦妈妈,就死的这样无声无息。 剩下的人哪个不人人自危,路过宁承玉那金桂盛开的园子时,甚至都特意绕着道走。 杏儿顺顺当当坐上了二等丫头,眉眼间的得意怎么都盖不住。剩下一众丫鬟敢怒不敢言。 宁承玉需要的就是这样,她就要让院子里这些人知道,从今往后,只有对她中用的人,她才会留下重用。杏儿就是一个最好例子。 丞相府中,左小婉惬意地靠在美人榻上,秋儿给她揉肩:“小姐放心,小桃已经传来消息,她亲眼看着秦妈妈喝了毒酒,绝对没有回转。” 左小婉轻轻地嗯了一声,笑容十足像是吐信的毒蛇:“接下来,就是那个贱丫头了。”春光明媚,很难想象这样柔婉的美人,内里有这样冷酷蛇蝎的心肠。 秋儿也赔笑:“来日方长,那个丫头,怎会是小姐的对手。” 左小婉手指摩挲着榻上的金玉,心中冷笑,清河郡主之女,自以为高贵是吗,她迟早让她变得比烂泥还低贱。” 左小婉对清河郡主的恨,显然已经入了骨。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九章 头疼之症 自从落水以后,宁承玉似乎就有点落了头风。每到夜半时分,就觉得脑袋冷飕飕的,难以入眠。春雨给她枕下垫了暖炉,也依然不顶事。 这种风,就像是从海崖深处吹上来的,刺骨寒冷,又刻骨冰凉。 宁承玉记得自己前世并不曾得这样的毛病,不知今世为何会添了这重痛苦。 莫非是提醒她莫忘前世所受之苦楚,时刻告诉她,那些人,到底有多么深地伤害过她。 请来的大夫摸着白须,老神在在说道:“小姐这头疼应是寒症,建议还是多食老山参滋补,固本培元方能有用。“ 都是些没什么用处表面的安慰之词。 但宁承玉不会因此就不经心,她对春雨道:“去,让厨房记得每天炖山参送过来。” 春雨立刻就去办了。当厨房听说大小姐每天要吃山参时,也没有人敢多言,立刻就着人去采买准备。 当天中午,那经过细心炖煮的老山参就送到了宁承玉的桌子上。 杏儿察言观色:“小姐的杀一儆百果然有用,厨房再不敢不尽心了。” 这些老奴才每一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宁承玉捧着山参,冷冷笑着。 这才是开始而已,她曾经受了多少苦,今世就要全部讨回来。 虽然厨房表面唯唯诺诺,但是果然没几天时间,宁无求又知道了。他听说现在这个女儿竟然每天都要吃参,更是怒不可遏,燃起来的怒气让他再次找上来。 面对宁无求的怒火,宁承玉只是懒洋洋地倚在床头,说道:“女儿这般也是为了能早日养好身体,不然,过几日可如何参加父亲您的大婚呢?” 宁无求就像被摸了虎须的老虎,一时间脸面都涨成了紫色,他紧握拳头盯着宁承玉,在他的目光下,宁承玉依然慵懒地坐着,并未有所动。 宁无求最终转身大步走了,那样子就像一刻也不愿意再多看宁承玉。 宁承玉看着他离开只是冷笑。 之后,山参依然日日送进宁承玉的院子,只是这次,那厨房的人,眉眼更加恭谨小心,不敢有丝毫僭越生怕得罪了宁承玉。 不长记性的老奴才们,这次试探过后,终是彻底死心了。 他们现在翘首期盼的,不过是等左小婉进门之后,看这府中的天,又该如何变化。 京城的百姓哪个不爱凑热闹,这桩亲事顿时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宁无求如今也不过四十有五,保养又得宜,走出去依然是挺拔侧目,在百姓心中,这位侯爷仍如十几年前般风神如玉。 许多人心里,包括曾经赞扬清河郡主和宁无求是一双璧人那些百姓们,有些心里尽管对宁无求居然这么快另娶新人表面上显得不耻,实际上多数人的心里还是羡慕嫉妒的多。 男人们自是羡慕不已,瞧人家宁侯爷多么春风得意,先是娶了名扬天下的郡主,一路青云直上官拜一品不说,这眼见清河郡主离世,没成想人家居然又能娶到丞相大人的千金。听说那丞相府的千金更是长得娇俏绝色,亦是天下难寻的稀世美人。 多少男人心里都梦寐以求能有这样的福气,偏偏他宁无求这般好命呢? 就在嗟叹声中,婚期还是如约来临了。 左小婉看着大红喜服,眼里是藏不住的喜色。这件喜服上缀着数十颗细小的珍珠,极为华贵。她眉梢眼角也是得色尽露。这是她左小婉的嫁衣,这大宁朝,没有人还敢穿得起这样华贵奢侈的衣裳出嫁。 即便是公主,也不过做到这般吧。 秋儿含笑道:“恭喜小姐心愿达成,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人能越过小姐去了。” 左小婉唇角一勾,“宁承玉,她不情愿,日后、也得叫我一声嫡母了……” 秋儿掩嘴一笑,这早就是左小婉苦心筹划的局面,只要进了侯府的门,她左小婉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压死那曾经清高不可一世的侯门小姐。 秋儿捧着一个锦盒,笑道:“小姐,这是相爷给您的陪嫁。” 锦盒打开,露出里面华彩流光的一块美玉,美玉无瑕,真真是无瑕的美玉,映衬的这屋子里其他的珍宝都失了颜色,很显然是举世难寻的奇珍。 然而看到这块玉,左小婉的面色也僵了僵,她抿起唇,片刻道:“都到了今天,我爹还是不肯见我吗?” 秋儿显然也没料到她这样问,一时呆了呆,片刻回转过来轻笑安慰道:“小姐何必难过,相爷给您送来了这样的宝贝,岂不正说明了对小姐您的关心吗?” 左小婉伸手捞起了那块美玉,握在手里,却不由自主用力,像是要捏碎一样。 秋儿失色:“小姐您……” 左小婉笑的有几分凄厉:“美玉无瑕,美玉无瑕,我亲爱的爹爹,他是借着这个来讽刺我吗?” 秋儿一下子想起什么,顿时也没了声息。 所谓的美玉完璧,实际上也寓意了女子的贞洁,形容如美玉一样无瑕的女子,作为新婚陪嫁,其实也再合适没有。然而关键的是左小婉偏偏…… 左小婉一下子将玉扔回了锦盒,面无表情道:“给我梳妆吧。” 侯府里。 宁承玉正喝着厨房刚送来的参茶,她倚靠在藤椅上,眯着眼晒着窗外的太阳。 春雨今日早早地就醒了,一直小心陪着宁承玉,主要是生怕今天这特别日子,宁承玉会有什么反应。然而宁承玉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春雨预料,这般好像浑不在意似的,倒像是还、比平时心情更好了点。 春雨反倒忐忑,为何自己现在完全猜不透小姐心思了呢? 这让春雨有些心灰,她自幼陪着宁承玉一起长大,愿意为宁承玉付出一切。可是总觉得最近,宁承玉不再像从前那般和她十分亲近,反倒那前院的杏儿,时不时和宁承玉悄悄地说些什么,春雨十分低落。 可是除此之外,宁承玉对她也依然很好,并且有着对其他丫头都没有的关心。只是,春雨自己觉得走不进宁承玉的内心了。 “春雨,你知道左小婉为什么年逾十九未嫁?” 冷不丁听见自己名字,春雨才惊醒,赶紧抬头,看见宁承玉捧着参茶,慵懒地含着一丝笑。 春雨立刻道:“回禀小姐,奴婢是听说左小姐因为亲娘离世格外悲痛,立誓要为娘亲终生守孝,所以才迟迟不肯嫁。” 听见这个理由,宁承玉露出轻蔑之色:“也亏她想出这样的理由,真不怕她娘泉下有知,自此不能闭眼。 是啊,左小婉这么多年苦心营造自己忠孝仁义、玉洁冰清的模样,真是为她感到不容易。” 春雨也敏锐地听出了一丝弦外音:“小姐,难道不是这般吗?” 宁承玉嘴角的笑这时才转为了讥削:“左小婉那种人,也配得上冰清玉洁四个字。” 语气毫不隐含的鄙夷和不屑。 春雨正迷惑,却看见杏儿又一路过来,直接去了宁承玉身边。她眼睛黯了黯,默默退到了后面。 杏儿上前道:“小姐,都安排好了。” 宁承玉嘴角上扬,慢慢道:“干的不错,今日之后,我自会赏你。” 杏儿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道:“奴婢多谢小姐提携之恩。” 宁承玉瞥了她一眼道:“我早已说过,我只要忠心,只要你肯做,我都不会亏待你。除非有一日你生出了贰心……” 杏儿没等说完就慌忙跪下:“奴婢以这条命发誓,绝不敢有此想法,小姐对奴婢大恩大德,奴婢若忘恩负义,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宁承玉淡淡道:“起来吧,我也没说什么。” 杏儿这才敢颤抖起来。宁承玉倒不是真的怀疑杏儿有二心,杏儿这样的人虽然狠毒贪婪,但只要利诱威逼足够震慑住她,她只不过是时刻警告她一下,让她更加老实罢了。 外面响起一阵锣响,紧接着是炮竹声,这时侯府的迎亲队伍出发了。 听着外面动静,宁承玉现在期待的心情一点也不比左小婉少,左小婉一直巴望着进侯府大门,她定然不知道,宁承玉比她还要期待这一天。 第一卷 涅槃归来 第十章 从侧门入 左小婉十五即将及笄那一年,恰巧遇上了一个整日在她墙外流连的登徒子,被骗去了清白。本来左丞相满腹心机,早就想要用这个女儿结交京城的权贵,然而这样一来,精心培养的棋子毁于一旦。自那以后想来左小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左丞相跟宁无求比起来,没有谁更高尚,两个一般的利欲熏心,自私狠毒。 宁无求能对自己女儿这般狠,那左丞相对私行败坏的左小婉,也不会温柔到哪儿。 这是一件永远也不会为人所知的事情,除了死人——宁承玉她这个已经死过的人。 那个登徒子已经被左丞相秘密处理,这世上,连一根发丝都没有剩下。整座丞相府对外隐瞒的密不透风,左小婉牺牲了后半辈子,来维护她自己的脸面。 可想不到的是,她还是耐不住性子,最终铤而走险找到宁无求。宁无求这招是一步极险的棋,无疑左小婉走成功了,成功的代价,就是宁承玉。 在左小婉心里,一直都把宁承玉当成,不是她死就是她亡的对手。而她也曾经成功了,在上一世,她的确将宁承玉最终逼得饮恨自尽。 可是,上苍给了宁承玉第二次机会,那也就意味着,左小婉末日到了。 宁承玉刚刚喝完了最后一滴的参茶,她眯起眼,把杯子递给春雨:“走吧,我们也该开始准备了。” 春雨想不到小姐竟然真的要去观礼,记得还在不久以前,小姐是那么痛恨侯爷和那丞相千金的事情,如今小姐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去前院观礼了? “小姐,这件绛色的可以吗?”春雨捧出一套裙子。 宁承玉的衣裳大多都是以前旧衣,自打郡主过世,侯府中小人横行,再加上侯爷又是那般冷酷的对待,宁承玉近年根本不曾做过新衣。 宁承玉望着那些衣裙,都是母亲在世时,时常一针一线亲自给她做,母亲手巧,做出来的衣裳,都是极贴合宁承玉。她眼睛扫到一件天青色裙子,嘴角一笑道:“那件吧。” 天青色不艳不淡,这颜色,正适合今天。 裙子抖落开,宁承玉比以前更清减了一点,所以现在的衣裙都有些偏大,不过春雨将腰后的带子紧了紧,看起来倒也玲珑有致了。 宁承玉梳妆好以后,春雨道:“咱们现在就去前院吗,小姐?” 前院正是宁无求宴请宾客的地方。 宁承玉嘴角勾起一丝恶意的笑:“去前院做什么,我们去大门口,迎一迎新娘子。” 左小婉仔细端详,她看着镜中梳妆完毕的自己,美艳的像是一条斑斓的赤链蛇。 她对宁无求当然是有真感情的,不然她左小婉,还不至于当初使劲手段。 宁无求不管是品貌还是如今的身份地位,都足够匹配的她左小婉。她就是要让曾经嘲笑她的那些人看看,她左小婉不仅能嫁,还嫁的如此风光富贵! 从头到尾,左小婉都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这又让她在轿子中恨得差点撕碎衣裙,她知道他还在恨她,心里面依然对她充满厌弃,可是她已经费尽周折,如今风光地嫁给了一品侯爷,难道还不够给他争光吗?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对自己? 有那么一刻她恨得五脏六腑煎熬不能自己,幸而她拼命呼吸,死死压制着,就快好了,一切就快好了,她马上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侯爷夫人,马上!她的好日子就来了! 不管是宁承玉还是其他人,她都不必再放在眼里! 她终于露出了恶毒又畅快的笑。秋儿上前禀告:“小姐,宫里派来给小姐送嫁的人也都到了,马上就是吉时,小姐准备启程吧。” 陪着左小婉来的迎亲队伍里,不仅有京城的蓝衣卫,还派了好几位教养嬷嬷,这桩婚姻毕竟是皇上赐婚,万众瞩目,左丞相多年来一直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他的女儿出嫁,皇帝自然是人情做的足足的。 除此外,礼部还特别派出了一位司礼官,来负责整个队伍的仪仗。 宁国侯府极为巍峨,放眼整个京城,也绝对找不出第二座这般气派的府邸。 这座府邸,也是彰显了宁无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八人抬的轿辇风风光光地一路来到镇国侯府,终于慢慢落轿。司礼官上前一步,唱词道:“新娘来了,打开大门!” 随着这声,喜婆小心翼翼扶着左小婉从轿子里出来,“恭喜新夫人。” 这声新夫人,左小婉一听之下极为顺耳,唇角勾起一丝笑。 她听到沉重的朱漆木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不由深深一呼吸,心里克制不住地有些激动。 这时,冷不丁有人错愕地叫了一声:“大小姐?” 左小婉立即一怒,都到了这时候,谁还会不长眼叫她大小姐。她正准备斥问是哪个奴才不长记性,但很快浑身凉到脚,意识到了这声大小姐并不是指她。 从朱漆的大门内走出一个聘婷的身影,在盖着新娘盖头的左小婉,只能看到一双美丽的金云绣鞋。 左小婉收在袖中的手几乎忿恨地紧紧攥起。这贱人来干什么?都到了这时候,难道她还想来阻挠不成? 可笑,自己都已经到了门口,她以为还能阻挠的住吗? 那厢喜婆也是迅速心念电转,陪起了笑道:“哟,不知大小姐您来这儿,是想要……” 宁承玉瞥她一眼:“当然是来接新娘。” 越是这样淡淡的回应,喜婆越觉得心里没底,拿不准这大小姐想干什么。她眼珠转了两转:“怎地能让大小姐来接,这接新娘一贯是要新郎来的,说来……不知大小姐知会侯爷了么?” 说来说去,还想指望抬出宁无求来压她。宁承玉就只有冷笑了,面上自是不露情绪,愈加淡淡:“来往宾客甚多,爹在前方脱不开身,我替他来瞧瞧。” 这下喜婆也没什么话了,她只能忐忑地看了眼左小婉,但左小婉现在遮着盖头,也没法做出什么反应。 喜婆咬咬牙,就扶着左小婉继续往前走。 宁承玉等到她快到门口、已经抬起脚准备迈进去时,才慢悠悠说了一声:“喜婆,你是不是走错了?” 喜婆果然是一脸错愕,但毕竟是老江湖,愣了片刻就又挂了笑:“老身没走错啊,这可不就是侯府的门么?” 宁承玉伸出手让杏儿搀着自己,雍容一笑:“这当然是我侯府的正门,所以,才说喜婆你走错了。” 谁都听出来了,宁承玉着重强调的是正门二字。 即便喜婆之前糊涂,此时也一下回转过来,而回转过来后,她只觉得更加替左小婉尴尬。 而盖头下的左小婉,对这一切当然也并未毫无所觉,她已是一口银牙几近咬碎,只想扯下盖头,掐死宁承玉这贱人。 “春雨,你来说一说,侯府正门,只有哪些人可以走。”宁承玉眯着眼睛,淡淡勾唇一笑。 春雨挺了挺身,说道:“大宁律规定,一品侯门府,可入一品侯、一品夫人、侯门嫡长女,其余人等,皆屈从侧门入。” 这些是小姐一早吩咐她背的,春雨自是认认真真,一字不少地将这些话记着。 瞬间,相府来送亲的一干人,脸色俱是精彩万分。 这时,只见左小婉身子一歪,竟似要摔倒一般。身旁的丫鬟秋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下一刻便疾言厉色地训斥喜婆道:“小姐身子娇弱,在这大太阳下晒着怕不是中暑了,你等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若是伤了小姐,毁了这桩御赐的婚姻,你们担待的起吗?!” 不愧是左小婉的贴身丫鬟,哪怕事先没有得了吩咐,随机应变的本事让人佩服。秋儿将御赐的两个字咬的极重,虽说是在对着喜婆,可谁都知道她真正的目标是谁。 左小婉一面搀扶着秋儿,一边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着,那情景,怎不叫我见犹怜。 喜婆毕竟是拿了相府的钱,此刻也挺身对承玉赔笑道:“大小姐,您看这,俗话说法理还有人情在呢,今儿个大喜日子,您就让一让,权且是给侯爷面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