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日快乐   第一章/潜规则
  
  医院的灯光晦暗,顾栖迟总觉得自己坐下的排椅像是个冷气制造机。
  明明是初夏,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寒意爬满脊背,一路爬进她的心底。
  
  手中的那张手术通知单被她攥了一刻钟,早已不复最初平整光洁的模样。
  
  她嗤笑一声,看到上面那个力透纸背的签名,落寞和讥讽从眼底慢慢渗出来。
  
  通知单上签的是她的助理颜淡的名字。
  
  多么可笑……
  她的名字这些年载着无数娱乐圈的荣耀登上过各大纸媒、网媒的版面。此刻在这个暗地里见不得光的角落,她却要借用别人的名义,去杀死自己无法出世的孩子。
  
  她将掌心慢慢扣在自己和此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无异的小腹上,眼微阖去感受那个胚胎的存在。
  
  睁开眼的瞬间,就看到助手颜淡小跑着向她挪过来。
  
  颜淡一脸要生要死的纠结,顾栖迟已然在她纠结死之前领悟过来:“上午片场那儿方城摔那一跤,人给摔残了?”
  颜淡尽量客观却有些心虚地答:“看他现在爬不起来那样子,应该是很严重。”
  
  顾栖迟哂笑:“所以他准备请长假休养,想让整个剧组停工陪他躺尸?”
  
  颜淡的语调加上身体都有些颤巍巍的:“顾导,他还没死。离死透更差十万八千里,躺尸这事儿存在根本性技术困难……”
  
  顾栖迟狠狠瞪她一眼,漠然的表情似乎能将整个医院廊道冰封。
  颜淡下意识地手继续颤巍巍移动撑在墙上借力,安全感岌岌可危。
  
  “呵”,顾栖迟唇畔的弧度讥诮,“告诉他下午无法复工的话,这辈子都别想继续出现在剧组里”。
  
  果然要赶尽杀绝。
  投资方是坐大山。颜淡有些惶恐,试图提醒她:“顾导,方城是带资进组,而且他的戏份已经拍了大半。”
  
  可惜顾栖迟丝毫不为所动:“那就让他带着他的资滚回去好好养他娇贵的金身,免得体力不支日后被人插/死在床上。”
  
  跟了顾栖迟那么多年,颜淡不是第一天见识顾栖迟粗暴直接的说话方式,可乍一听还是觉得悚然心惊。
  照理说,顾栖迟这种性格在娱乐圈里是很难生存的。可偏偏这些年她地位稳固以后混的越发如鱼得水,甚至率直的性格也成了她的一块儿金字招牌。
  比如她执导的这第一部电影,已经传出一个选角标准——抗骂。
  
  颜淡这下连墙壁都不敢撑,双手就差合十叫顾栖迟一声祖宗:“顾导,方城和尹半夏搭的戏份拍了个差不多,如果现在换人,尹半夏的档期说不定无法配合重拍,她马上要回美国完成期末考试,这点在签约的时候已经说明并且当时已经得到我们许可。”
  
  顾栖迟抬头瞥了颜淡一眼,极尽怒色,入眼满是无可转圜。
  
  人都有规避风险的潜意识,颜淡预见到自己被虐的哭爹喊娘的场景很有先见之明的彻底闭了嘴。
  
  ******
  
  方城这个新晋上位的偶像小生颜淡跟着顾栖迟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有所了解。
  
  简言之有靠山,人任性。
  至于靠山是谁,足够BBS里开扒筑起高楼,让人摸不着头绪。
  
  他带资进组。
  进组前甚至神通广大到拿到顾栖迟酒店包房的房卡想要爬上顾栖迟的床。目的很简单,妄图得到顾栖迟垂青,潜规则他。
  
  没错,这个竞争激烈的世道……连男演员都丧心病狂地争先抢后想被潜规则。
  
  他计划的不错,想献身完顾栖迟就开口挤掉男一号的位置,男二晋升男一。
  也不知道他的金主是不是那么大度,竟然乐意共享,允许他往别人床上爬。难道打算加上顾栖迟合伙玩3P?
  竟然忍得了方城这三线男星这样作的做法。
  
  结果他自然是失败了。
  
  想和顾栖迟玩3P,简直是嫌活多了。
  想往顾栖迟床上爬,那简直是嫌死得太好看。
  
  顾栖迟是谁?
  
  影后、票房灵药、新晋导演,她现在身上挂的头衔很多。
  
  在这个看脸的社会,顾栖迟有一张艳丽且辨识度分明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颜淡虽然暗地里一直吐槽她嘴毒,可是也不得不承认,顾栖迟有骄傲的资本。
  在这个女星里花瓶为数众多的年代,她既有业内对于演技的肯定,又有各大奖项加持。比得了美,扮得了丑,可唯独难低下头。
  
  更别提接受一个主动上门的人肉炸弹。
  方城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自杀式袭击。只是可惜杀了自己绝了后路,顾栖迟那儿却懒得正眼瞧他一下。
  
  当是时顾栖迟已经火冒三丈要他滚……可他滚了一天,制片人又带着他回来好说歹说还是保住了他的角色,虽说戏份实际上已经少到沦落成男N。
  
  可没想到这个小生这样不甘寂寞。
  一边想着爬上女导演的床被潜规则,一边又在失败之后刻意制造事故拖累全组进度。
  
  上午片场他平地上那一摔……那倒地的姿势实在虚假得销魂。
  连颜淡这样被顾栖迟骂惯了智商降低的人,都觉得他那一摔简直是侮辱包括她在内的目击者的智商。
  
  放眼整个娱乐圈,很少有人敢挑战顾栖迟的耐心,这个打头炮的新手,既然不成功便只能成死人。
  
  实在作得一手好死。
  
  **
  
  《念念不忘》这部影片开机已经近两个月。
  这是影后顾栖迟转型导演的处女作,加之改编自当红畅销小说,从选角开始,就备受各界关注。
  
  顾栖迟要开了方城的消息,在她将那张手术通知单揉烂扔到垃圾桶里,放医院鸽子上车赶回外景地的路上,已经被人捅到投资方的耳朵里。
  
  制片人苦口婆心的在电话里劝她:“顾导,先人说的道理很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这角儿不能随便换啊。”
  
  顾栖迟嗯了一声。
  
  制片人和她合作多次,也算了解她的性子,这典型的敷衍了事没往心里去啊。
  他只好继续煽情地动情地劝说:“不然我们和编剧商量下改剧本,让他死于非命泄愤?你看是路上走着天上掉下来一个花盆砸死他好,还是他喝水被呛死好?”
  
  颜淡坐在保姆车上透过免提听到制片人这话,仔细地查看顾栖迟的脸色。
  那上面直白赤/裸得写着一句话:你闭嘴最好。
  
  她此刻异常担心顾栖迟口无遮拦毒舌发作会逼得制片人眼泪汪汪地用剩下几十年寿命去怀疑人生,更明白顾栖迟一定眼下懒得继续听这通略显逗比的电话,于是主动关掉免提替顾栖迟接下去,顺带母性泛滥安抚制片的情绪。
  
  制片人哭诉了半天夹在资方和顾栖迟之间的悲剧人生,末了对颜淡感叹:“顾导拿到第一个女主角资源的时候,那部电影的制片也是我,那会儿她是多么温柔一个人啊!温柔的好比风平浪静的太平洋啊!”
  “可她现在不说话我都觉得是奔腾的黄果树大瀑布啊。”
  他以一种无限遗憾外加不可追忆的口吻问:“你老实告诉我,顾导这段时间是背地里丢了男人还是悄无声息得有了?”
  
  颜淡咳了一声,很担心电话漏音被顾栖迟听到制片这“大逆不道”的话,抬眼瞄顾栖迟一眼,简单说了两句就火速挂了电话。
  
  手机刚放下,却发现顾栖迟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她反省了一分钟,没想起自己哪儿做错了,只好开口试探:“你还有话和制片讲,需要我回拨过去?”
  
  顾栖迟摇头,突然下令:“到外景地之后订个最便宜的生日蛋糕。要多便宜有多便宜,要多简陋有多简陋那种。今晚用。”
  
  生日蛋糕?
  颜淡考虑了半天,也没想起最近周边有谁要过生日。
  
  而且顾栖迟点名订最垃圾的蛋糕,难道是要送给和她势不两立的仇人膈应对方?
  
  可颜淡琢磨了下,眼下活着的人里,在她的认知中顾栖迟似乎也没有仇人这种东西。
  而且以顾栖迟的风范,应该也不致于有这样幼稚的想法。
  
  她摸了摸自己耳朵,鄙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等傍晚颜淡去取回按顾栖迟意思订的蛋糕,顾栖迟也踩点儿堪景完毕可以收工。
  
  她们刚要上车从外景地回城,制片人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顾栖迟扫了一眼屏幕:“你接。”
  
  颜淡顺从地接了起来,制片人现下的声音一反他下午时哭天抢地的姿态,明显轻松了起来。
  他说,颜淡就听着,然后捂住话筒转问顾栖迟:“制片说晚上投资方之一的远达组了个饭局,问我们要不要出席。”
  
  “不去。”
  颜淡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却也没放弃,继续劝说顾栖迟:“制片说,资方对于换角这事儿有了松动,如果你今晚配合出席,可能就和平解决了。”
  
  顾栖迟打开车门坐到后座,车内光线有些晦暗,可颜淡还是清晰地看到她瞬间黑下去的脸色。
  
  “我也觉得我们还是别去了,大不了就是继续用方城嘛。”
  颜淡嘴上这样说,却巴不得顾栖迟驳斥她的话,一口应下出席。
  
  她觉得自己似乎眼一眨就能泪流成河,顾栖迟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部电影是顾栖迟执导的处女作,付出过多少心血自然不言而喻。之前迫于投资方的压力配角选取不合她意,已经是巨大的妥协。
  
  颜淡这要哭的模样看得顾栖迟眉头紧锁。
  
  事事顺遂那便不是人生。
  
  她咬牙,声音清冷,最终还是松口:“只此一次,最后一次。”
  
  *******
  
  穿廊雕花,曲径狭长,闲庭的内装典雅精致。
  颜淡送顾栖迟到约好的楼层,极有耐心的对顾栖迟嘱咐了一堆类似别发火、冷静、克制这样的词汇,才放她一个人推门进会所包厢,并且承诺过一会儿就打电话找她给她一个撤退的借口。
  
  顾栖迟一进门,制片就迎上前给她安排座位。
  房间内的气氛和她想象的很不相同。过于安静,她甚至从大家的动作中看出些许拘谨。
  总不至于是她长得太吓人,一进门就瞬间冷场……
  
  骑虎难下。
  顾栖迟微笑着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远达的副总打招呼,极尽客套。继续扫眼众人,看到桌上摆出的冷盘纹丝未动,而其余位置都坐满了人,只除了副总身旁还空出一个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
  这架势看起来是还有人要过来……大概来人份量还举足轻重。
  她带着疑问看向制片人,正巧见对方笑眯眯地站起身,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是门的位置。
  
  “霍帅,就等你了。”门关阖的声音和制片人的声音叠在一起。
  
  霍——顾栖迟却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脊背一僵。
  
  霍帅……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称号。
  毫无预料这晚会冤家路窄,她此刻很想找个替身演员替自己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很快便听到那人用温润清澈的嗓音回应:“抱歉,刚从纽约飞回来,机场高速碰巧发生车祸堵车。让大家久等了。”
  
  霍灵均话落那刻,顾栖迟彻底僵在座位上。
  
  制片这才转向她,嘴角的笑意如何都藏匿不住:“好事,顾导。怕你太激动,没提前告诉你。霍帅愿意加盟我们的片子,替代方城。是不是很惊喜?”
  
  惊是很惊……喜就算了。
  
  制片顺带看一眼远达的副总,继续笑着对大家说:“霍帅一来,哪怕客串几分钟,卡司立马份量不同。魏总他们也都很满意,同意换掉方城。”
  
  是了,有颜有粉有演技的霍天王出马加持她的新片,她这个菜鸟导演大概是该“感激涕零”。
  顾栖迟觉得自己瞪着制片人的眼睛眼珠都要出来了。
  这惊喜制造的着实奇妙。
  
  想起那张被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手术通知单……她很想立刻夺门而出,一言不发。
  
  可现实是,在外人眼里,摆在她面前的这个顶级男星,是她圈内的前辈,并且甘愿加入她的电影,N双眼睛正目光如灼地看着她,等待她理所应当的——含笑欢迎。
  
  可她的声音却一如她的面色一样冷,忽而侧身面向祸端霍灵均:“方城那个角色是个无情无义、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社会渣滓,霍帅真得不再考虑考虑坚持要自毁形象?”
  
  霍灵均微微一笑,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精致的侧脸上,衬出他一脸云淡风轻。
  他的语调极其温和不具攻击性,狭长的眸子黑曜石一般闪着认真诚恳的光。
  
  可他越是这般模样,越看得顾栖迟咬牙切齿。
  “我不介意,我喜欢挑战不同的角色。更何况,闻名已久,我早就想和顾导合作一次。”
  
  他单手解开自己的袖扣,慢条斯理地微微挽起袖口。小臂微弯撑在桌面上,领口大开的白衬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举手投足间都是祸国殃民的姿态。一呼一吸间,气场全开。
  
  这层衣冠禽兽的皮是难扒下来了。
  
  顾栖迟看了几秒钟,转而换了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让霍灵均看到那刻便眉头一皱:“霍帅屈尊加盟,我回去一定和编剧商量下改剧本。让那个角色走向人生巅峰,坐拥商业王国,迎娶史上第一白富美,指点万里壮丽河山。”
  
  制片在旁边打哈哈:“小顾真幽默。”
  
  他说到“真”——顾栖迟的手机就开始欢唱了起来。
  
  她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即刻便告辞奔出了包厢。
  无视身后或灼热、或探究的目光。
  
  迫不及待。
  抵死不会回首一般。
  
  *****
  
  从上车,顾栖迟的脸色就别扭的很。
  颜淡又不敢问太多,一路往她的公寓安静得开。
  
  刚过了一个红绿灯,顾栖迟就突然发话:“停车。”
  
  颜淡乖乖地将车停了下来,然后听到顾栖迟发出第二个指令:“下去。”
  
  颜淡闻言火速开门滚下车,然后就看到顾栖迟坐到驾驶位,车尾一甩连人带车迅速消失在她视线之内。
  
  ****
  
  公寓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很空旷。
  自己的两个车位,已经被人占了一个。
  顾栖迟下车,才看清那个车牌号——HLJ119,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样。
  
  这世界上把火警号码当车牌招摇过市的人,她只认识一个,更遑论前面那三个字母缩写:HLJ。
  
  她看了几秒,隔着空气和这三个字母、三个数字视线对撞都是火花四射。
  
  不多时,她又折回车上,将颜淡下午从蛋糕店里取回的那个她回程路上一度决定下车扔进垃圾桶的蛋糕,摔到那个车牌号很嚣张的跑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蛋糕糊做一团,挂在跑车前挡风玻璃上有些过于滑稽、突兀。
  
  颜色看起来很是精彩。
  顾栖迟想那人看到这一团奶油,一定会明白她委婉地、诚恳地、真心实意地想表达的那四字问候:生日快乐。
   正文 滚来滚去   第二章:滚来滚去
  助理北方有事休假,傍晚是经纪人Albert从会所接霍灵均出来然后送他回住所。
  
  “三十几个小时不睡的滋味好受吗?”离开的路上Albert不断瞄后视镜,特别好奇霍灵均那张悲喜不明的面具后到底窝藏着哪种情绪。
  
  霍灵均怎么听,都觉得Albert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
  
  路两旁是迅速后退的街灯,霍灵均倚在车椅后背上,表情淡淡的没什么精力,完全不似此前包厢内精神奕奕的模样:“再这样明目张胆地挖苦我,小心我开了你。”
  
  Albert微撇嘴:“是,我怕你,你是我衣食父母,我每时每刻都对你感恩戴德。今晚回哪边?”
  
  霍灵均唇一掀:“明知故问。”
  
  “是,我太知道了。杂志拍摄时间协调来协调去才尽早完成赶回来,推掉别的工作帮她协调投资方去救火,问题是顾导她知道吗?”
  
  霍灵均刚想说什么,Albert又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貌似连她身边的小助理都不知道你是她的谁吧?”
  
  霍灵均捏捏自己眉心:“你最近胆子越来越肥了。”
  
  Albert有些恨铁不成钢:“别说我不仗义没提醒你。你要知道接下那个二手角色有可能在片场被她虐死。顾导最近可是名声在外,以擅长片场骂人为主。”
  
  霍灵均顿时笑了起来,把Albert的话反复想了几遍,想起顾栖迟之前在包厢里说要改剧本时那表面眉眼飞扬,实则内心暗涌不断的模样,期待更多了几分。
  
  “骂人?你对她粉转黑再转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难道不想近距离听听她怎么骂?”
  
  Albert扶住方向盘的手顿时有些僵硬,感觉毛孔都在往体内灌风,整个人凉飕飕的:“我可没霍帅你那么变态的嗜好。”
  
  他变态?
  不,秘婚两年了。
  他只是打算先让世界不日都知道……他对她有意思,闲杂人等可以少白费力去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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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bert将他在地下停车场卸下来,就再度启程离开。
  
  霍灵均进电梯之前,瞥到不远处自己出国之前放在这里停车位的跑车挡风玻璃上那一团东西。
  
  原本因为疲乏下压的唇角,忍不住再度翘起来。
  顾栖迟还真是……近三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一如最初他见到的那个拿着树枝不断地戳趴在树枝上午睡的猫的执着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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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栖迟的这座公寓在最顶层,单层只有她一个住户。霍灵均上去之后,象征性地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不敲门直接输密码进去。
  密码没换,他有些满意。
  
  进门之后,他刚换好拖鞋走到客厅,就看到顾栖迟盘腿坐在沙发上膝间托着笔记本认真地盯着屏幕。
  
  最近的行程很赶,上次在N市,还是一周之前。那个时候顾栖迟在外景地留宿蹲守半个月,两人不曾碰面。
  
  就如傍晚遇见时她表现得和他并不相识,此刻的她表现得像是傍晚不曾见过他。
  更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做坏事毁他车容的愧疚感。
  
  她只是很平常地指指一旁矮几上的几个保温桶,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妈让林叔送来的,你自己看着处理。”
  
  刚下飞机的时候,家里的一个个生日问候的电话便都来过。这件事他自然已经知道。
  
  顾栖迟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面前那十二寸屏幕。
  霍灵均盯着她看了一分钟,才问出口:“我突然涉入你的电影,很生气?”
  
  顾栖迟穿的家居服衣领松松垮垮,肩膀半露,内里白嫩的肌肤都在他视线之内。
  
  顾栖迟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挪开:“你接什么戏是你的自由,没理由报备给我。我们一向互不干涉。这次不过有些巧,刚好你无、意、间接了我的戏,工作有了交集罢了。”
  无意间三个字她强调得实在有些刻意。
  “我本来也没确定要换你,即便制片和投资方的意见如此。你知道我这人做人一向坚持原则,没人能真得强迫我。”
  
  顾栖迟顺手把笔记本屏幕转到他眼前能看清的角度:“微博话题榜里,你要替代伤退的方城的消息已经飙到第一位。我还要发自肺腑地谢谢你,维持我这部处女作的热度,增加曝光率。”
  
  她突然想起什么,话一顿才接口:“似乎一直是我在废话连篇,惜字如金的霍帅不说两句?”
  
  霍灵均唇一勾,真得配合地说了【两】句:“到时候不用口下留情。我受得了。”
  
  这意思是听闻她嘴毒,他忍无可忍还能再忍?
  
  顾栖迟这下很想将笔记本扔到他身上,想想这无关痛痒的重量,还是作罢:“霍帅可真是善解人意,极具牺牲奉献精神。那不如说说,想好想要怎么死了吗?”
  她刻意留白,浮想联翩的空间够了才补充:“我是说戏里的角色怎么死。”
  
  霍灵均笑,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不远处:“不是说要改剧本让我迎娶史上第一白富美,指点万里壮丽河山吗?”
  他靠过来,顾栖迟就驮着笔记本往外挪一分。
  他状似无意地伸出手臂去拿在她身后的剧本,很自然地又靠近她一分,把她挪远的距离再度缩近。
  紧咬不放一般,让她白费力。
  
  顾栖迟咬牙,直接从沙发上跳下去:“对。有疑问?是要改剧本,让你死前大梦一场,绝世美梦。梦里当上霸道总裁,迎娶史上第一白富美,指点商界万里河山。”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有些璀璨,过于明亮。
  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多有杀伤力。
  
  没有观众,她不加遮掩的退避三舍,着急要和他划清楚河汉界的模样他看到都能笑出来。
  
  霍灵均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最后呛声:“你那电影,难道是恶搞喜剧片?”
  
  顾栖迟原本移回电脑屏幕的眼睛再度移回他身上,踢了踢无辜的矮几:“抱着你的保温桶滚远点儿。”
  
  霍灵均自然没让她如意:“妈在电话里特地嘱咐我,看着你喝两碗她精心煲得这汤。”
  “不是我的保温桶,至少其中一个你有份。我的良心不允许我独占,我没办法自私地抱着它滚。”
  
  这就是粉丝眼里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体贴温柔的霍帅、霍大神、霍天王?
  
  多么冠冕堂皇。
  顾栖迟咬牙,不能任由自己败下阵来:“那你自己滚,这是我家。”
  
   正文 脑残粉   第三章:脑残粉
  
  多么冠冕堂皇。
  顾栖迟咬牙,不能任由自己败下阵来:“那你自己滚,这是我家。”
  
  她放完狠话就去书房审编剧发来的后续剧本。
  
  顾栖迟一撤退,霍灵均揉摁了下太阳穴,疲乏地躺倒在整片沙发上。久未阖眼,连双目都觉得干涩刺痛。
  
  几日连轴转,这些年的高负荷工作本身在不断地透支身体,躺下来,就觉得难以再度爬起坐立。
  
  想到不远处顾栖迟炸毛的模样,心情又从阴郁转向晴好。
  
  ******
  
  霍灵均颀长的身躯微微蜷缩着窝在沙发上,自顾自睡得昏天暗地。
  看起来是一副疲惫不堪极度缺乏睡眠的模样。
  
  直到次日清晨颜淡到楼下报道来接顾栖迟,他都依然没能醒。
  
  顾栖迟盯着他审视几秒,他微蹙着眉睡熟的模样,更像彼此走进对方生命前,她从屏幕和家人那里听闻来的那个霍灵均。
  
  寡言,冷静。
  
  在叫他和不叫他之间犹豫了半响,最终她还是选择放弃。
  就让他窝在沙发上四肢僵痛好了。
  
  总之在他眼里,她大概一向都没有人情味。
  
  等她下楼上车,颜淡却在去往片场的路上一直喋喋不休,内容无非是——霍灵均加盟。
  
  “顾导,前些年开始,就一直有粉丝在刷求你和霍灵均合作的话题。没想到终于成真,我在微博看到消息的时候,也很开心。”
  “可惜不是对手戏演情侣,有点儿遗憾。”
  “像霍灵均这样国民度高、忠粉多、口碑又好的艺人,一般人都喜欢的要命。”
  “戏里女主角抛弃方城还比较简单,这一下子换了霍大神,实在太有挑战性了。”
  
  颜淡兴致高昂,顾栖迟末了忍无可忍地插了一句:“有种东西,叫职业操守。觉得挑战性高,只能说明演技够烂。”
  
  颜淡:“……”
  好在她是打不死的小强,不怕打击,缓了几秒钟后便继续在顾栖迟耳边念叨:“霍帅为什么会愿意来演电影里的男N?他应该很忙,档期很紧张啊。我记得看到扒出的小道消息,他手头有好几个本子。”
  
  顾栖迟瞪她。
  
  颜淡主动交代,外加真诚地恳求:“是,我是他脑残粉。顾导,求您对我男神温柔点儿!”
  
  男神?她突然有些可怜颜淡。
  粉这样一个阴晴不定、闷骚的人做男神,这审美水准下滑到什么地步啊!
  
  顾栖迟唇一扬,声音格外柔和:“放心,我一定好好关照他。全方位的,事无巨细。”
  
  *****
  
  一大早这场戏,是电影女主尹半夏出国四年后回国参加同学聚会,聚会末尾,遇到高三那年,将“永远在一起”这些誓言刻在操场围墙上的男N——霍灵均。
  
  这样玛丽苏的情节,长得这样玛丽苏的男人。
  昨日刚敲定加盟签约,昨夜还蜷在沙发一晚,今早依旧熟睡此刻却准时现身且精神奕奕的霍灵均当前,顾栖迟突然对这部电影格外不满,瞬间无比怀疑自己数月的劳动成果。
  
  她把副导演摁在摄像机那儿盯镜头,自己招呼来探班的编剧韩青进片场旁的化妆间沟通剧本后续。
  力图眼不见为净。
  
  韩青作品不多,小说家出身。以鲜明的个人风格,和戏里出其不意的剧情转折闻名。顾栖迟和她自学生时代相识,颇为熟稔。
  
  已升格为准/人/妻,剧本商定了一会儿,韩青还是没改八卦本色将话题绕歪:“迟,霍灵均怎么会突然过来,是刷的你的友情卡?不记得你们有什么交情啊?”
  
  顾栖迟站起身推推化妆间的椅子:“你的记忆准确,没交情。资方推过来的,你可以直接等他下戏问问他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韩青迫不及待地点头:“前几天见我师傅,他还说他这几天要开机的本子,原本找了霍帅,但是被他以档期不合推了。我师傅的本子啊,不用想就知道是好戏,而且历来是男主番,会很有发挥。我原来以为他推掉是有更好的选择,没想到是来这里做男N给新人作配提鞋。我实在好奇理由。”
  
  顾栖迟蹙眉,眼微眯看着韩青。
  
  韩青立马摆手:“我没有贬低我们这部戏的意思,真得没有。”
  
  顾栖迟不置可否。
  
  韩青只好尽心地卖力地转移话题:“会不会是他看上了尹半夏,所以屈身来作配捧她?”
  
  ……
  
  韩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她这句话乍一蹦出来,顾栖迟看向她的眼神杀气更盛了。
  
  她可是个人尽皆知的孕妇啊!
  为什么顾栖迟这人就没一点儿怜香惜玉的爱心呢?
  时时刻刻要杀要剐是想哪样?!
  她不过就是利用自己的智商合理推测一下并将推测出的内容表达出来而已。
  这好像完全不犯法吧?!
  
  *****
  
  颜淡急急忙忙撞进来的时候,顾栖迟刚刚将目光从韩青身上收回来。
  “顾……顾导。”
  
  顾栖迟皱眉,看着面前差点儿被颜淡撞翻的凳子:“今天把稳重两个字写五十遍。”
  颜淡知道她就是那么任性一说,自己听过就算了。
  
  横冲直撞过来找顾栖迟,真得见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
  
  倒是韩青好奇:“外面怎么了?”
  
  颜淡挠头,看着顾栖迟说:“顾导,您快出去看看吧。尹半夏这巴掌继续煽下去,霍帅的脸就不止是肿起来那么简单了。”
  
  “什么意思?言简意赅说清楚。”顾栖迟不明所以,眼神犀利。
  
  颜淡抖了抖满身的疙瘩:“女主煽霍帅那角色一巴掌那场戏,霍帅坚持不借位,真打。可是尹半夏下不了重手,次次NG。还不如直接狠打,一次到位……”
  她一句话说到最后,只剩下蚊子哼的声音,顾栖迟眉峰一扎眼,她立马又把音量提起来:“好不容易副导过戏,霍帅自己觉得不如意,建议副导继续。”
  “霍帅这样的咖位……打出问题,会出大事的啊。”
  
  像她这样的粉丝见了,会想黑死尹半夏的啊。
  
  ***********
  
  闻言之初,顾栖迟觉得霍灵均也许是图谋不轨,意有所图。
  真得回到拍摄现场,看到他立在那里鼓励尹半夏继续煽他巴掌的坚定从容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这人是戏痴,人人知晓。
  他吹毛求疵的程度,大概鲜有人能匹敌。
  
  顾栖迟一出现,副导演看她的眼神即刻充斥满求救信号,顾栖迟点点头示意他听霍灵均的,就继续旁观霍灵均和尹半夏对戏。
  
  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被打过之后,未见红肿,手印微散之后,色彩显得更为苍白。
  
  一旁围观未撤的Albert抬腿站到顾栖迟身侧,刚想开口让她劝劝霍灵均那个老顽固就见顾栖迟风风火火地走向一旁的颜淡。
  步履生风。
  
  “下次间隙给你男神送水,里面加几滴白酒。”
  
  颜淡有些怔愣,顾栖迟拍她肩膀:“颜淡,你这是心疼他到四肢僵硬了么?”
  
  颜淡连忙摆手否认:“好。不过为什么要加白酒啊,顾导?”
  
  顾栖迟瞪她,颜淡不等答案就跑远了。
  
  不远处听梢的Albert却反应过来。
  
  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霍灵均沾酒即醉,醉了就倒。
  
  可颜淡代表顾栖迟,那水霍灵均即便发现有异也一定会喝的。
  
  顾栖迟这意思,是要放倒霍灵均?放倒之后呢,戏还怎么继续拍?
  
  不拍也好,Albert甩甩头,不拍霍灵均就不用继续挨巴掌。
  免得霍灵均继续吹毛求疵,自虐无下限,像某次坚持尽善尽美不断重拍,吊在威亚上三个小时,最后满身勒伤淤青一样。
  
  滴酒放倒这招很好。
  Albert忍不住在心里转了几个弯,很纯洁得想到一个词:迷、奸。
  
   正文 04   第四章:一腿or两腿
  
  霍灵均乍睁开眼那刻,刺目而来明亮的灯光,感觉到颊侧覆盖的留有余温的毛巾。
  他下意识地再度闭上眼睛,眉一蹙,耳朵里就钻进一丝带着赤/裸的鄙夷的笑。
  
  “这个世界上如果能找出一个比你酒量更差的人出来也是奇迹。”顾栖迟坐在卧室一角,见他醒来便站起身往外走。
  临近门口才回头声明:“Albert卖力地哭喊你无处可去,我才建议他从片场打包把你扔到这里,人道主义救援而已,没有一丝一毫我再度欢迎你光临我寒舍的意思。”
  
  她把房门摔得震天响,可以说不是关门,而是扔门。
  霍灵均撑起自己的身体,望一眼半开的纱帘外层层铺陈开的夜色,忍不住想起她瞳孔中漆黑耀眼的那部分。
  
  他记得之前在片场正和尹半夏搭戏,然后间隙颜淡送来一杯水。
  他喝了,然后……
  沾酒即醉可真是人生的重大缺陷,于他大概比迷药还好用。
  
  右脸有些酸痛,他将毛巾扔到一旁,站稳下床。
  
  等他进客厅,意外地看到长姐霍之汶的女儿商流沙大咧咧地盘腿坐在翘着二郎腿的顾栖迟身侧。
  一大一小,皆离传说中的淑女相去甚远。
  
  “Hello,舅舅。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妈妈送我过来的。所以你不需要脸上挂着见到鬼的表情。我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是鬼,你同意吗?美死了的舅妈。”六岁的商流沙从小能言善辩,拍马屁的功力也是一流。
  
  酒醉不曾头疼,霍灵均看到这个小魔怪的那刻,太阳穴却跳动地有些欢腾。
  
  “阿姐什么时候和你变得这么熟稔,连流沙都往你这里掖。”他走往衣帽间想去取自己搁置在这里的衣物进浴室,顺口这样问顾栖迟。
  
  顾栖迟没回答他的问题,轻描淡写地给商流沙下令:“流沙,去,咬他舌头,舅妈不想听他说话。”
  
  商流沙利落地站起身,眼珠一转琢磨半响,而后得出结论:
  她和舅舅霍灵均的身高差有些过大,咬这动作实施困难,几秒后终是心灰地再度坐回去:“舅妈,你高,你上。”
  
  ……
  闻言,霍灵均脚下的步子顿住,狭长的眼睛微弯,莫名期待顾栖迟的回应,丝毫不介意她们议论如何咬他。
  
  等他心里绕过了曲折的十八弯山路,顾栖迟才极无所谓地哼了一声:“牙疼,咬不动。”
  
  ********
  
  前一晚就和母亲定下今日回霍宅。一为接受长辈补过他的生日,二为经久不见他们两人,父母有意见,回去讨饶。
  
  关系并未公之于众。
  为了掩人耳目,顾栖迟带着商流沙先他一步离开。
  她车开得有些慢,没多久,他就在车河中看到她的SUV。他换了辆低调的普通轿车,新车牌也是初次启用。跟在她的车身后,几步之遥,正大光明地随行。
  
  过了几个路口,她突然将车靠边停了下来。
  霍灵均看到她开门下车,她车后他车前夹在中间的那辆帕萨特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走到中间那车身侧,从容地前去敲敲对方车门。霍灵均透过一旁黯淡的路灯,看清那个拿着相机被她招呼下车的人——自称娱乐圈第一狗仔的将深。
  
  *******
  
  刚刚离开公寓,顾栖迟就发现身后有车跟踪。
  涉水娱乐圈多年,这样的情况她着实不陌生。流沙跟着她,她不想玩漂移游戏,老鼠甩猫在车河中狂飙前行,依旧如常行驶,甚至比平时更慢一些。
  
  比起被偷拍,她更不想车毁人亡。
  
  等到车流稀疏的路段,她还是决定停下来和后面的人好好聊一聊。
  她敲车窗的时候,能够很清晰地看到车内那人的满脸诧异,似乎完全没有她会主动摊牌的准备。
  
  此人同样下车,顾栖迟这才认出他是被众多网民捧上神坛每日求爆料的资深狗仔将深。
  
  她笑得满脸温和无害,长卷发随着夜晚的凉风耳侧几缕轻轻荡了下来:“想好标题了没?”
  
  将深手指微微摩挲自己的相机,看着顾栖迟精致的脸,带些挑衅:“影后秘藏私生女?”
  
  顾栖迟摇摇头:“太OUT,老旧的要死。换个吧,建议你用《公然出柜,女明星重口恋女童》。”
  
  将深:“……”
  
  他没有进一步的反应,顾栖迟摇摇头,无限惋惜:“觉得太残暴?弟弟你既然这么纯良,还是改行算了。”
  “不然我担心你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明天饿死街头啊。”
  
  ********
  
  做过再多,但总有纰漏。
  
  霍灵均抓住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紧扣在方向盘上。他想要同样停车同狗仔斡旋,却知晓那不是顾栖迟期望的场景。
  
  和他的关系,至少在这段时间内,还是她的讳莫如深。
  
  眸色一暗,他最终还是加速超车驶离现场。
  
  到了霍宅外,他才停下车熄火一直等她的到来。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后视镜。
  等视线内出现车前照灯的光束,他才锁车出来立在围墙外等。
  
  顾栖迟一下车,就看到霍灵均被灯光拉长的身影,孤单孑立。
  她推推流沙,小姑娘就先一步跑进霍宅院内。
  
  霍灵均手里拎着一个漆盒,走在她身旁。
  顾栖迟看一眼不用想,就知道里面一定是古砚。
  
  霍家很多人都有收藏的喜好,如霍灵均的父亲收藏古砚,如霍灵均收藏软笔字帖。
  收藏的物件被存放得很妥帖,两人一做就是数十年、近十年。
  
  “路上跟那人说了什么?”霍灵均不是不好奇,和她一起并肩往霍宅走。
  
  顾栖迟从口袋里拈出一张记忆卡:“说了什么不重要,重点是他相机里的这个已经在我手里。”
  
  他跟着她的步伐往里走:“美人计?”
  
  顾栖迟啐他:“恶俗。”
  
  他的笑一寸一寸跌落在她四周,在迈进霍家大厅的前一刻,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顾栖迟一僵,而后释然。
  
  戏子最擅长的不过演戏。偶尔扮几次婚后甜蜜夫妻,如今她已信手拈来。
  
  她表情一变,霍灵均便又松开,神情过于一本正经,语调过于镇定深情:“你不喜欢,我就不做。”
  
  顾栖迟猛地抬眼看他:“神经病。别入戏太深,《念念不忘》里的台词是,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什么记忆力,八个字都记错。”
  “下次有感而发对台词记得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别这么突然一本正经。”
  
  ……
  霍灵均脸上的神情一垮到底。
  
  顾栖迟无视他的黑脸,睫羽微抖:“过会儿妈要是问我为什么最近都不过来,你记得说我次次都想过来全被你耽误。”
  “她要是问我什么时候生孩子,你记得反问她为什么不把你生成女儿,那样你就能生。”
  “她要是问我最近你表现得怎么样,你记得答除了不让我过来看他们和不能生之外,其余都还将就。”
  
  霍灵均适才荡到谷底的心情,闻言瞬间再度漾起:“你跟我有仇?”
  每一条都好像是要坑死他。
  
  顾栖迟瞪他:“有意见?”
  “有意见好说,自己吞回去,自食还能果腹,一举两得。”
  
  *********
  
  霍家家族根系庞大。霍灵均的父亲霍岐山这一支主要从商,他一手创下包括顾栖迟的经纪公司星城娱乐在内的囊括快销餐饮、建筑、娱乐业……的霍书集团。其母纪倾慕则是N大的退休教授。
  
  一进门,纪倾慕已经在招呼商流沙分食水果。瞥他们一眼,脸色微紧。
  
  顾栖迟暗捏霍灵均的手掌,嘴唇几乎未动,微乎其微的声音从微开的唇缝中漏出来:“别失忆,记得我说的话。”
  
  比他们早到的霍之汶看到顾栖迟,招呼她和父母打过招呼,然后两人挤进阳台。
  顾栖迟乐得离开长辈视线,离开的速度类似于逃窜。
  
  难得能看到她有觉得难缠头疼的事情,霍灵均看到她急速消失的背影一时间更觉得好笑。
  
  霍岐山如今退出一线。唯一的儿子霍灵均又涉足娱乐圈,如今在霍书集团担当重任的,正是长女霍之汶。
  
  “刚刚跟老二咬耳朵说什么?”霍之汶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的花园看,微笑着盘问顾栖迟。
  
  “没有,阿姐你看错了。”顾栖迟本能地否认。
  
  霍之汶明显不信,却也不纠结这一个问题:“你们这样很好。在同样的领域,做出同样的高度,彼此能感同身受对方的生活。”
  “这样才能长久。”
  “这几年霍家唯一的乐事,大概就是和你顾家的这场联姻。”
  
  顾栖迟刚想说什么,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她掏出来,看到颜淡发来的讯息:“看到霍帅微博了吗?”
  
  颜淡似乎不放心,或是猜到她懒得翻微博去看,于是补发了一条复制的霍灵均那条一经发出就引发粉丝地震的微博:“霍灵均:找到一个持之以恒欺负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让人觉得开心的事之一。”
  
  他很少发博,微博历来长草。这样一条,无疑有轰炸粉丝圈的效果。
  
  被欺负,受虐狂吗?
  矫情……顾栖迟暗骂。
  女气……这人是又犯什么病?!
  娘……骂都懒得骂。
  
  她看到颜淡补发的又一条讯息:“顾导,虽然霍帅今天在片场被尹半夏煽了N巴掌,但是为什么我第一反应脑补的那个人却是你?”
  “我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你把霍帅抵在墙角玩壁咚的场面。”
  “你和霍帅有一腿?”
  
  顾栖迟咬牙,想都没多想就顺手回了颜淡一条:“不是一腿,是两腿。”
  
   正文 高岭之花去哪儿   第五章:高岭之花去哪儿
  
  顾栖迟在霍之汶的印象里一直是冷情冷静的。此刻顾栖迟目光聚焦在手机上,唇角微掀的模样却带着几分平日里霍之汶鲜少从她脸上见到的娇俏之色。
  
  霍之汶回身往楼下的大厅看,目光放得有些远,瞥到牵着商流沙的霍灵均。
  
  和此刻在她身前的顾栖迟一样,霍灵均的每一丝笑都极为浅淡。
  
  自从和霍灵均孪生的妹妹霍之零事故离世,霍灵均和父母的关系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僵持。霍之汶作为长姐和长女,对此一向焦心,却始终无能为力。
  
  之零死前违逆父母的意思,坚持废除原有的婚约,当时家里支持她的人,霍灵均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霍之汶知道父母的做法欠妥,却不知道那个因为之零离世打成死结的结,要如何去解。
  
  如今霍灵均和霍岐山依旧父慈子孝,但总有些什么,和过去不同了。
  人人避讳不谈,人人亦心知肚明。
  
  霍灵均很耐心的在听商流沙讲从学校里听来的笑话。
  不同于女儿商流沙的一惊一乍,这几年,在霍之汶的印象里,见过的霍灵均喜怒的模样似乎都是这样微波微澜。
  他开始越来越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她并不想看到一个这样的弟弟。
  
  “老二很喜欢流沙。”霍之汶的声音将顾栖迟的视线重新唤回她身上,她接着说,“他一定没对你说起过自己喜欢小孩子。”
  “他这样迂腐的人,最怕给别人压力。他可能是怕你多想,以为自己会无形中带给你产子的压力。”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决定隐瞒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父母之命有时候也并不是坏事,你们有特殊的职业,大家都理解。栖迟,爸妈也并不是不好奇,可是他们并不介意,所以没有干涉你们的决定。当时可以说为了你们的事业,后来呢?一晃已经快两年了。”
  
  隐瞒?顾栖迟不知道该怎么对霍之汶说明缘由,那并不是初衷。
  可是当是时没有即刻公开,后来反而更不知道从哪儿对外说起已婚的消息。
  
  更遑论霍顾两门的联姻,最初定下的对象并不是她和霍灵均。
  而是霍家老三霍之零和她的哥哥顾栖颂。
  如果霍之零没有遭遇车祸离世依然健在,如果霍之零没有另有所爱决心放弃和顾栖颂的婚约,可能霍之零早已按照长辈的意愿嫁给顾栖颂,做她的嫂子。
  
  而她和霍灵均……只会是因为兄弟姐妹结成姻亲的关系。
  关系大抵只会比路人甲、乙好那么一点。
  仅此而已。
  
  领证那段时日,是她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为混乱的一段日子。
  
  “阿姐,很多事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顾栖迟攥着手机笑得略微勉强,“就像你和小四都很明朗,但是一母同胞的他却闷得要死”。
  除了偶尔贱一点,偶尔很贱一点之外。
  
  霍之汶摇摇头,“原来老二做人这么失败,你是嫌他无趣?这我得提醒提醒他。老二过去很疯的,长大之后的确脱胎换骨了一样,不说话的时候,很冷很酷。”
  
  “时间也差不多了,去大厅?”她问顾栖迟,不似她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果敢,异常温婉,“有时间考虑下我的建议,给老二个名分。不然我总预感你未来会落跑一样。”
  
  霍之汶的语气是开玩笑般,顾栖迟这个听众却无法把这话当做笑话听。
  落跑……
  在外人看来,这段婚姻里她一直是置身事外随时可能抽身的那一个吗?
  
  ****************
  
  收到顾栖迟发回的信息,颜淡原本天人交战的脑袋瞬间充血只剩下一个认知:短短一天而已,顾栖迟竟然就把霍灵均给潜了?!!!!
  
  这让此前处心积虑的方城情何以堪。
  
  “不是一腿,是两腿。”
  
  颜淡反反复复盯着顾栖迟发回的那条信息,用自己的智商将那七个字翻译了一下:床已上,两次。
  
  OMG!
  她抱着这个让人有些崩溃的认知去刷霍灵均那条微博下的评论。
  
  “我爱你,我妈爱你,我爸爱你,我猫爱你。而且我们一致决定欢迎你到我家做客,别老在电视机里呆着,怪累的。”
  “什么鬼,霍帅你要往心灵鸡汤方向发展?”
  “233333,说,那个人是谁?!”
  “谁敢欺负我男神,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为毛有种要公开的预感,~~~~(>_<)~~~~ ,都别拦我,让我提前哭一哭。”
  ……
  
  身为粉丝,颜淡觉得自己戳鼠标的手移动的很是艰难。
  她洁身自好的男神,罕见的绯闻绝缘体霍灵均去哪儿了?
  她的高岭之花,鄙视潜规则的性冷淡的顾导去哪儿了?
  
  床已上……太幻灭了!!!
  
  *********************
  
  等顾栖迟和霍之汶下来,霍灵均已经被霍岐山带进书房。
  
  顾栖迟按纪倾慕的意思敲门进去的时候,正看到霍灵均垂首提笔。
  他的字她见过多次。
  或遒劲,或精瘦,或如拂柳,又似蛟龙。人说字如其人,每个人的字都自成风格,可霍灵均却并非如此。
  
  字形多变,风格不一。
  
  一如他的人,有时让她觉得如千层寒霜,有时又如暖阳一抹。
  
  他写了一个“行”字,霍岐山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看到她进来便摆摆手让霍灵均一起出去。
  书房的门一关,顾栖迟感觉到霍灵均松了口气。
  
  她耳闻声息看他一眼,霍灵均即刻耸耸肩:“小时候练字被罚多了,对书房有阴影。”
  顾栖迟当时没说什么,进客厅前却突然蹦了一句:“今晚演技真烂,失常发挥啊霍帅。”
  
  *******
  
  霍岐山本是沉静的性子,纪倾慕却没那么好打发。
  
  顾栖迟猜测的那些问题,她一个都没有问。
  
  “我看到消息,最近工作你们两个人是在一起?”
  
  这个没有办法骗人,顾栖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向直接强势,一进霍家就变小白兔。
  完全丧失战斗力,任人宰割,这非常不科学。
  
  她点点头有些懊恼:“是,在拍同一部电影。”
  
  纪倾慕将手中的浆果装盘:“是个合适的机会。”
  她没说对什么而言合适,顾栖迟却并非领会不了。
  
  是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公开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
  
  还是立在一旁的霍灵均开口,推推顾栖迟的肩膀,递给她装盘的浆果:“把这个拿给流沙。”
  
  顾栖迟乐得跑路。
  她乍一离开,纪倾慕看向霍灵均的眼神就更加意味深长。
  “我不懂你们。”
  
  霍灵均没多解释什么,在纪倾慕转身要离开厨房的时候,才淡淡开口:“妈。我是你生的。”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缺点。”
  “我要给她更多时间,一一看清楚。”
  “这样的问题,以后问我,别问她。”
  
  ***************
  
  霍灵均的行程有些满,饭后便被北方接走去给上一部后期制作中的作品配音。
  
  商流沙跟着霍之汶。
  顾栖迟便只身从霍宅返回公寓,路上手机就在不断的震动。
  
  震一下,她无视。
  又震一下,她继续无视。
  隔几秒钟,再震一下,她继续选择了无视。
  隔一分钟,又震一下,她才咬牙摸出来,单手查看讯息。
  
  几条讯息均来自备注“神经病”的人。
  第一条:不谢谢我?
  第二条:我猜你很想回第一条四个字——莫名其妙。
  第三条:友情提醒,骂人不道德。背地里骂人,尤其不道德。
  第四条:知道你手机没坏。
  第五条:你觉得负担,下次我可以自己回去。
  第六条:谢谢你。
  
  ……真是聒噪。
  ……真是婆婆妈妈。
  
  顾栖迟突然想起之前杂志封面上见过的某篇霍灵均的专访标题:高冷症候群。
  
  记者是瞎了吗?!
  这难道不是话唠?!!
  
  她一边骂,一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翘起唇角。
  
   正文 脸呢,扔了?   第六章:脸呢,扔了?
  
  次日一见到顾栖迟,颜淡就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瞄她。
  此前被顾栖迟开掉的方城摔伤那天,顾栖迟曾经涉足方城入住的同家私密性极高的医院妇产科。
  她们打着探视方城的幌子而来,也因此避免了外界对于顾栖迟骤然现身医院的些许猜测。
  
  该私人医院对客户的忠诚度极高,保密性无可挑剔。
  连她这个没有陪同顾栖迟同医生会面的助理,都不知道顾栖迟当日在医院内究竟做过些什么。
  
  跟在顾栖迟身边几年,她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该问,做的也只是按顾栖迟的意思以她的名义预约医生那份份内的事情。
  妇产科……她现在却有了联想。
  猛烈的、清晰的、自认为豁然开朗的联想。
  
  在顾栖迟说和霍灵均有“两腿”之后,她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顾栖迟近来暴躁的原因。
  
  自以为发现真相喜出望外的颜尔摩斯一激动,没看到外环山路路面微微塌陷在路面形成的那个坑,颠簸之下她自己差点儿下巴磕上方向盘,整车也吭哧几下才恢复平稳。
  
  更为悲剧的是,坐在汽车后排的顾栖迟眼都没抬随后就无情地通知她:“未来半个月,稳重两个字每天写五百遍。”
  简直惨无人道!
  
  *************
  
  半月光阴倏尔划过。
  
  顾栖迟在《念念不忘》里,女二启用的是年近三十的女演员时一。
  很多人并不看好在圈内沉浮多年,年龄偏上却依旧没有建树、人气一般的时一,顾栖迟却始终坚持非她不可,力排众议。
  戏里霍灵均的角色幡然悔悟没有出路的爱着女主角,而时一的角色则是将整个青春都喂给一条狗,不能自拔地爱着戏里的霍灵均。
  大抵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从霍灵均进组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之久。编剧韩青执意要将原本因为方城参演删掉的戏份重新加回霍灵均身上。比如现下这一场戏,毒瘾发作的霍灵均,被决定远行前来道别的时一撞破。
  
  镜头内,霍灵均从出租屋的硬床板上跌下来,双目赤红,辗转/呻/吟。他的指节因为强忍体内的躁动和地面摩擦,已经磨破皮向外渗血,苍白的颜色里夹着刺目的鲜红,配着他颤抖不已过于清瘦的身躯,显得格外落魄。
  
  时一推门旁观一切,将霍灵均的所有窘状尽收眼底。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爱了一整个青春的男人,看看看着就笑出了眼泪。
  眼底的哀痛和嘲讽一样浓重,短短几秒钟,她将不甘、不悔、遗憾、解脱……种种情绪在脸上轮过一遍。
  
  顾栖迟坐在镜头后,更加肯定自己当初选角的决定是正确的。
  
  ********
  
  一条过。
  时一走到顾栖迟身旁的折叠椅上坐下。
  霍灵均销假回归的助理北方也迅疾地拿出风衣上前披在霍灵均身上,一阵嘘寒问暖。
  
  “顾导,明天我就能杀青了。今天拍完收工之后,招呼大家一起去山前的生态园坐坐?我请客。”时一利落地问,不像组里其他人惧怕顾栖迟黑脸拒绝,以致问询时满是顾忌,语调低弱的模样。
  
  场务边配合道具组收拾现场边留耳朵惦记晚上这顿白食,听到顾栖迟用无所谓的声音反问:“不怕破产?”
  
  时一闻言一乐:“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
  
  剧组难得聚餐,大部队早早出发直奔影视基地不远处的生态园。
  顾栖迟坐在车内没发话,颜淡只能看着大家三五成群上车走远,眼看着没剩几个人。
  
  颜淡略微有些着急:“顾导,我们还要等人?”
  顾栖迟还没回答,颜淡的注意力又被车外有人敲车窗的声音吸引过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后座的车门打开,一个颀长的身躯微弯坐了进来。
  
  对自己此前的推论过于有信心,再加上这半月在剧组里霍灵均一向亲和的态度,颜淡此刻有些胆大,直接笑眯眯地转身看霍灵均:“霍帅这是上错车?”
  
  顾栖迟冷哼:“睁眼睡错人的都有,何况天黑上错车。”
  
  霍灵均一样笑眯眯地看回去,温和地对颜淡打招呼:“你好,颜助理,我是霍灵均。”
  废话……顾栖迟在心中腹诽。
  礼貌……颜淡在心里认可地肯定。
  
  “方便我搭个顺风车吗?”他语调温柔的能掐出水来,转问顾栖迟,“顾导?”
  
  不方便,顾栖迟牙微咬。
  “我助理车技不太好,怕车毁人亡连累霍帅”。她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委婉地赶人。
  霍灵均摇头,无视她的不友好:“这么说我以后得争取每日都搭顾导的车。我的运势一向好,可能类似于吉祥物。有我在,顾导可以一万个放心,绝对会一路顺风。”
  吉祥物……
  顾栖迟没理他,这人真是自我认识深刻。
  外加脸皮厚到公元前。
  
  *******************
  
  到了生态园后门,颜淡去泊车,顾栖迟被迫和霍灵均站在一起四目相对。
  轻风吹翻一旁的树叶,唰唰的声音不绝于耳显得周围的环境没那么寂静。
  
  她身上的衣衫很单薄,风一动,她身形就一紧。
  霍灵均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往她身上一搭,见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剥掉他的衣服即刻摁住她的手背:“别逞强,进去再给我。”
  
  他卸下工作状态,这样一听,嗓音有些喑哑。
  顾栖迟没有理会他的建议,坚持把衣服扒下来扔给他:“敬业到为了配合戏内角色短期内暴瘦二十斤,你现在这瘦骨嶙峋的模样,不用这风衣遮一遮,还能见人吗?”
  
  她面色唬人,霍灵均却因为捕捉到她话里关心的意味点头微笑:“我现在即便赤/身/裸/体,依然秀色可餐,怎么不能见人了?”
  
  顾栖迟干笑:“脸呢?跟你的助理北方一样,被你扔了?”
  
  霍灵均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走,不再坚持给她披风衣:“这可真是污蔑。被扔掉的是我,顾导难道不应该继续发挥人道主义原著精神同情一下?”
  
  信你才有鬼!
  顾栖迟快步推开包厢门,将霍灵均甩在身后。
  
  *********************
  
  包房内过于吵嚷。
  霍灵均被一众后辈缠身。
  略微吃过一点东西,顾栖迟就从包厢内闪身出来,刚走几步,就在廊道尽头的阳台上遇到请客的时一。
  
  时一正盯着手机屏幕看,听到声音才向她看过来。
  “顾导。”
  
  顾栖迟点点头,难得温良:“进去吧,刚刚还有人找你。”
  她话落准备下楼,却被时一从身后叫住:“顾导,我刚刚收到经纪人发来的他通过他的人脉关系网得来的信息。今晚会有营销号在微博爆我的料。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电影。”
  
  “你曾经杀人放火?”
  时一摇头。
  “小三?”
  时一笑着再度摇头。
  “吸毒?”
  时一依旧否认。
  
  “出轨的、插足别人家庭的都能复出身价继续上涨,不是这样的丑闻,能有什么影响。”
  
  时一望着她,目光沉沉,忽而唇角下压露些倦意:“您应该知道的。两个多月前,我刚办了一场婚礼。”
  她略显局促:“但是其实我领证已经五年。”
  “当初我更加默默无闻在圈子里挣扎,他一贫如洗除了是我的老公之外什么都不是。”
  “那个时候我们关于婚礼有很多美好的设想,可是办不起。”
  “为了让设想成真,我们努力了五年。”
  “就这样的事实……哪一点该被舆论攻击?”
  
  顾栖迟并不喜欢过于煽情的桥段,但是并不排斥人真情流露。
  她想告诉时一,人攻击人从来是不需要理由的。在很多人眼里,把自私当做自由。
  人不披荆斩棘过,不算成长。
  身正,亦不畏人言。
  
  可话到了嘴角说出来,却成了:“出息!打算大晚上酝酿下哭条黄河出来?!”
  “明天戏里还要云淡风轻地走,提前云淡风轻着入戏去!”
  
  ************
  
  颜淡没隔几分钟紧跟着顾栖迟小跑着下楼。
  边走边在后面喊:“顾导,稍微等等我!”
  
  顾栖迟有些头疼……为什么跟了她几年了,颜淡还是一点儿都不像她。
  
  她一转身,正看到颜淡一头扎进身后从连廊里穿身而过的一个男人怀里。
  
  颜淡乍一撞人有些懵,虽说她是肇事者。
  顾栖迟冷冷地冲她吼:“抓紧滚过来!”
  
  颜淡向身前的人微鞠了一躬致歉,而后火速跑去找她的靠山顾栖迟。
  顾栖迟看着她心惊肉跳的模样,原本想教导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换了更为温和的一种:“最近练字练得看起来没有成效。”
  “未来半个月别写稳重了,换个词,写写杀气。”
  “每天两百遍。”
  
  她看着颜淡一脸被鬼压身的模样,继续顺着生态园的古朴台阶迈步。
  差一点就要迈下所有的台阶,手腕却被人从身后突兀地拉住。
  紧接着,顾栖迟就听到一个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的声音问:“阿迟?”
  
   正文 阿迟   第七章:阿迟
  
  顾栖迟觉得挺好笑的,很久没听到“阿迟”这个称呼了。当初从有些人嘴里喊出来,她觉得无比缱绻动听,为什么现在听到只觉得别扭恶心呢?
  人果然是善变的动物,爱着爱着就散了,喜着喜着就厌了,她自己也不例外。
  
  回忆更是个神奇的东西,瞬间就能把人变成神经病。
  前一秒,她还翘起唇角逗颜淡;
  下一秒她就感觉眉梢眼角都被冻僵,动一下都艰难,更别提笑了。
  
  她没回头,先是狠狠地甩开那只握上自己手腕的手,然后对颜淡说:“去开车。”
  
  “阿迟。”
  
  顾栖迟僵在原地,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后平稳地转身望向背后那个男人。
  记忆开闸,她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不想回首,脑海里那些纷繁的影像却不断侵袭她的神经,让她无处可逃。
  
  “我们会有两个孩子,一个随你姓,一个随我姓。省得到时候你来我家,说我家人多,欺负你。”
  
  情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说多了真是打脸。
  她有那么一刹那很想问问眼前这个久未相逢的男人,脸疼吗?
  
  下一刹那却在看到颜淡将车开过来之后,像真得面对一个普通老朋友一样,问他:“郑森林,很久没见,要喝一杯吗?”
  
  ****************
  
  真得坐到自己相熟的店,顾栖迟感觉到面前的郑森林密无缝隙地盯视,突然有一丝后悔。
  怎么会坐的下?
  她的指尖勾住咖啡杯,视线在窗外的夜色中游移,最后定格到郑森林的脸上。
  “有件事想做很久了。”
  
  她站起身,端起咖啡杯将整杯咖啡泼向郑森林。
  咖啡浇了他满脸,他一动不动,最后甚至笑出声来。
  
  “我无话可说,只此一件事两年前想做,你消失的够彻底,没有机会。现在如愿。日后后会无期。”
  她转身就走,郑森林并未起身追。
  顾栖迟迈出去两步,他的声音才迟缓的发出:“阿迟,当初算我甩了你吗?”
  
  顾栖迟顿住步子:“是,所以我记仇。以后见你一次大概会泼你一次。”
  
  郑森林扶着桌面站起身,被咖啡浇过的上半身显得狼狈,他看向顾栖迟的眼神很沉、很深:“我以为你会过来打我。”
  
  顾栖迟哂笑:“打你?”
  “各奔东西之前,我记得郑先生说是我动机不纯,无法继续。我是动机不纯啊郑先生,我一直是个坏蛋,你见过混蛋打人亲自动手的吗?”
  “你这一脸愧疚的看着我干什么?”
  “你再这样下去我会以为你想重温旧梦。”
  
  郑森林唇微张,欲言又止。
  顾栖迟脸色猛地黑掉大半:“路上碰到个前女友就想破镜重圆,没想到郑先生现在的感情观这么随便。”
  她嗤笑一声,郑森林迅疾地拦住她的去路:“不是巧合,不是偶然。我是特地到那里去找你。”
  
  顾栖迟沉默,而后再度慢慢笑了起来:“所以呢?我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十分感动?”
  
  面前的男人眼神闪了几度,就听到顾栖迟说:“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两年前傻了吧唧的被人甩的顾栖迟,我最不喜欢她。”
  
  ******************
  
  在霍灵均的印象里,顾栖迟很少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所以手机屏幕亮起的那刻,他看到上面显示的那个名字,一度怀疑自己眼花。
  
  等他到了顾栖迟所说的地点,只看到顾栖迟包裹成粽子只身立在十字街口。
  
  她这个臃肿的模样,让他想起去年顾栖迟去西藏拍戏,有次霍之汶联络不到她请他帮忙。
  他电话打过去,竟然一次成功,被她接听。
  交代完霍之汶嘱咐的事情,突然想起那边的气候和温差,他随口一说:“多穿一点,把你自己包裹成粽子,放心,不在身边我不会笑你。”
  
  那个时候顾栖迟说什么来着。
  她说:“你除了吃还能想点儿别的吗?”
  吃……就因为他提到粽子?真是时常被她几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是被她上次糊过蛋糕那辆车。
  顾栖迟一看到车停,很坦然地拉开门坐进后座。
  
  想找人聊几句,可有时候是很悲哀的。比如今晚,她琢磨一圈,能聊上几句的,竟然只剩霍灵均。
  
  她坐在后座不说话,霍灵均就开得很慢,也不问。
  
  这种时候,他是很切合粉丝眼里那个体贴的形象的。顾栖迟略微反省了下最近和他的交锋,自感略微刻薄了点儿。
  
  末了她又想开觉得无碍。
  男人嘛,听几句狠话又死不了人。
  
  一路无话开回她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摁下指纹进入停车场,再到摁下密码进入公寓,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倒也和谐。
  
  沙发上落了座,霍灵均拿出剧本在看。
  顾栖迟瞄一眼,不是《念念不忘》,而是部外语片《Only》。
  霍灵均没有避讳她,顾栖迟倒没听闻外面相传他拿到《Only》的本儿。好莱坞的这部片子是科幻巨制,筹备期声势浩大,发行方也是实力过硬的乔纳。
  
  大陆演员近年内不乏前往好莱坞发展的演员,但无非是在电影中做人肉背景,戏份台词少的可怜。顾栖迟不知道这部片里,霍灵均接洽的角色是否一如此列。
  
  她踱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罐啤酒,历来讨厌红酒的味道,没办法躲在酒窖内慢慢品,她粗犷暴力地活过太多年,大概只适合牛饮啤酒。
  
  她开了一罐,倚靠在厨房连通的吧台上,一点点往里灌。
  
  被悄无声息移过来的霍灵均伸手夺走手中的啤酒罐时,毫无防备。
  她下意识地瞪霍灵均:“这是我的个人财产。”
  
  霍灵均摇了摇手中那罐被她喝掉大半的啤酒:“不良嗜好。”
  
  顾栖迟伸手去抢:“你这种沾酒即醉的人,不会懂。”
  
  她一开口,霍灵均就感觉到酒气,眼底流转的光华停了下来:“我以为你这辈子的出息仅限于不爽就骂,看不惯就打。原来还会借酒消愁。”
  他突然觉得好笑,脑袋被酒气晕染有些嗡嗡响:“顾栖迟,你是不是真的从来没觉得,一次都没发现,其实你自己活得特别像个男人。”
  
  顾栖迟危险地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霍灵均转身离她远远的:“安慰你,没看出来?你活得这样男人,至于因为一个男人影响心情吗?”
  
  *******************
  
  时一仅剩的戏份拍得很顺利,很快杀青。
  轮到尹半夏和霍灵均最后一场对手戏,却又出了问题。
  进组以来,霍灵均没有见识过顾栖迟骂人,这次一次性补齐。
  
  尹半夏的台词刚说了半句,就被喊卡。
  “你这辈子是没见过男人吗?”
  
  顾栖迟这话扔给了尹半夏,颜淡在旁听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幸灾乐祸。
  “你整个人就差直接挂到霍灵均身上去了,全世界你只认识这一个男人饥渴到这种程度?”
  
  尹半夏的眼眶登时有些红,顾栖迟话却还没说完:“你的角色是打定主意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你看看你演了些什么?脸上就差写着勾住他滚一辈子床单。”
  
  剧组里的人每一个都对顾栖迟的言语方式颇为习惯,各安其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大家以为顾栖迟涮涮这个新人就算了,没想到后来炮口又直接对准天王霍灵均。
  
  “你抱她的时候稍微贴紧一点,她会大喊你非礼?”
  
  ……
  她最后这句话冒出来,场内的闲杂人等吓得都往外撤退,唯恐战火波及。
  
  *******************
  
  换拍间隙,颜淡继续殷勤地在霍灵均助理身在的情况下给霍灵均递水。
  
  她一脸嘻嘻哈哈:“顾导脾气一向这么直接粗暴的,习惯就好。”
  “她人不坏的,就是不会说软话,只会放狠话。”
  “一般人自尊被伤两次,也就觉得自己不需要自尊那东西了。”
  “后来大家就都觉得顾导很有先见之明,替他们甩掉包袱。”
  
  她冲北方挤挤眼,而后放低声音挂一脸“我懂的”表情看向霍灵均:“霍帅,您应该了解我们顾导啊!”
  
  霍灵均眉头一跳,连顾栖迟的助理都要放马来勾引他的助理了吗?
  
  ******************
  
  这日傍晚,娱乐圈第一狗仔将深又在微博投放猛料。
  某一线男星已经有主儿。
  
  一时间,舆论纷纷猜测,此男星是谁。
  奈何一线男星多为未婚,候选人员范围有些过大。
  直到临近凌晨,八卦论坛上传出几张霍灵均送新晋小花尹半夏回家的照片,网友纷纷对号入座将深微博里所说那个一线男星为霍灵均。
  
  很快,各种所谓了解内/幕的人士现身匿名爆料。
  
  诸如“霍灵均为提携女友客串某片”,“霍灵均惹女友不快,追至剧组被煽耳光”……等等消息充斥各大社交网站的版面。
   正文 舌尖上的心动   第八章:舌尖上的心动
  
  大概是霍灵均出道十余年鲜见绯闻,和尹半夏的这一则一经出现便神速发酵。
  
  有人质疑是剧组炒作无下限,更有人质疑是尹半夏这个新晋小花捆绑天王炒知名度上位,恬不知耻。
  
  大多数粉丝仍在理性沉默,持观望态度。坚持偶像一天不亲口承认,便一日不信。
  还有的粉丝已经在双方微博下留言,声明即便认为不配,也仍会表示祝福。
  
  短短几个小时,尹半夏连同霍灵均的名字以迅猛无敌的姿态迅速登上热搜榜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时间,BBS被这两个名字屠版,话题榜被这两个名字承包。
  场面蔚为壮观。
  
  有人扒出霍灵均之前做过的访问,在回答是否会公开恋爱和婚姻状态的问题时,霍灵均当时给出的答案是要看女友、妻子是否愿意公开。
  有人翻到他年前上谈话节目做嘉宾时被主持人问及理想型时给出的答案——纯粹、简单。
  更甚至有粉丝从他最近的一系列饭拍路透的照片为素材开始研究他的微表情,企图刺探他的内心世界。
  
  种种迹象和认知让某些坚持偶像单身的粉丝有些惶恐,再联系到此前霍灵均发出的那条似乎意有所指的微博,渐渐地舆论风向偏向认为绯闻是真。
  
  送人毕竟不假。
  而且以霍灵均混迹娱乐圈多年的资历,他一定拥有强大的公关团队和人际关系网,着实没必要配合一个新晋小花炒cp。
  外加以霍灵均的咖位更加没必要去电影新人扎堆的青春片里演男配。
  何况以霍灵均的地位,谁敢随便多次煽他耳光?即便演戏都不太可能敢下此重手。
  
  ……
  但若是因为女友当前,一切便都合情合理了起来。
  
  事态发展到这里,开始有很多霍灵均的粉丝微博@尹半夏,强硬地表示要其对男神好点儿。
  
  ***
  
  说得很有道理。
  顾栖迟看完了网站上的长微博分析,觉得自己也快倒戈认为霍灵均和尹半夏正在热恋中。
  这条绯闻的迅速发酵,倒让时一被爆出的隐婚领证多年的消息被淹没,鲜有人议论,也算积德。
  连同《念念不忘》这部影片,也因此重新挤进话题榜久居不下,于她毫无损失。
  
  *****
  
  顾栖迟盯着屏幕的目光有些严肃,坐在二百坪的空旷的室内,突然觉得腹部隐隐作痛。
  这样冰冷的感觉,提醒她那日在医院所逃避的事情。
  纵然它还在她体内,但她已然失去了这个孩子。
  
  从没期待过,她更愿意用酒后乱性来定义那晚的关系。可她刚刚知晓这个孩子的来临,面对的就已经是要失去它的结果,并非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孩子停育,这场婚姻又能走向哪里,会不会一样急停?
  
  霍灵均的理想型是简单、纯粹的女人。
  可她既不简单,又不纯粹。不懂柔情,更难以服软。
  
  他说的对,她一直活得像个男人。
  这些年她倾心相对的人,教会她一步步成长为一个无坚不摧的女人。
  
  难过不需要别的肩膀,一日日的生活不需要她本人之外的其他支撑。每一个男人想要从女人那里得来的被依赖、被需要的满足感,在她这里都是妄想。
  
  微开的窗漏进几许凉风,她站起身去拉窗帘,将凉风连同明亮的月光一同关在窗外。
  刚坐下,就有电话进来。
  
  是在国外游学的哥哥顾栖颂,她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顾栖颂的声音从来沉静如水,喜怒一向是同样的音调:“我看到你们的新闻。很凶残的屠版,我的眼睛很被动。”
  
  “是他的,不是我们的。并且是无中生有。”她一口咬死。
  
  顾栖颂轻笑:“统一口径吗?”
  顾栖迟一怔。
  顾栖颂紧接着为她释疑:“无中生有。我妹夫——霍灵均刚刚也是这么告诉我。”
  
  “巧合。”顾栖迟惜字如金。
  
  顾栖颂有些无奈:“我的大导演,能好好说句话别这么言简意赅吗?”
  
  顾栖迟夹着听筒移回卧室:“可以。你的声音几天没听更像公鸭了。”
  
  “……你还是继续惜字如金好了。”顾栖颂闻言即刻摇摇头,不再废话,“我后天回国,需要我的时候记得打声招呼”。
  “陪聊、陪愣、陪吃,随便你需要什么,只要不是陪/睡。”
  
  她可没面临人生灾难需要拯救,顾栖迟依旧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啐他:“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年老色衰陪/睡没有市场。”
  
  顾栖颂脸色微绿:“少嘚瑟,等我回国再收拾你。”
  
  “嗯,热烈欢迎你来收拾我……家,正巧替我省掉家政费,以后记得多发扬勤劳这项美德。我会连同你的自知之明一起发奖状称赞你。”
  
  “滚!爷敢干你用得起吗?按秒计费你卖了霍灵均才够。”
  
  “卖他是犯罪,你老大不小一人隔着一整个太平洋怎么尽教唆我不干好事儿呢?”
  
  顾栖颂被她逗笑:“我从小耳提面命教你淑女点儿,你TM有听过一句吗?”
  
  顾栖迟撇嘴有些惋惜:“动不动就爆粗口,你这样何年何月才能嫁出去啊,真是堪忧。”
  
  顾栖颂炸毛,这是根本性的尊严问题:“边儿去,是娶。娶!!!”
  
  ***********************
  
  顾栖颂这个岔一打,顾栖迟的心情好了很多。
  等霍灵均结束这一晚又一次的配音工作再度光临顾栖迟公寓的时候,她正罕见得下厨房煮意面。
  
  霍灵均在市郊的那套房子,顾栖迟一进就被生冷的色调刺激,拒绝搬入。她住惯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二人工作事务繁忙,最少的时候一个月碰面不足一次。
  渐渐默契起来,近一年都是霍灵均不时地往她公寓里跑。
  
  为了掩护双方的关系,他甚至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房子,而且位置就在她的住所楼下。只是内里空空如也,没有半分人入住的气息。
  
  这一场婚姻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因为爱情,但是她最初至少抱着一份诚恳。
  所以这些年某些夫妻义务,她即便不喜,但依旧尽心。
  她做事历来严苛,婚姻也是如此。
  
  就像她也知道,霍灵均这个男人,在背后替她做过不少事情。
  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确定有。
  
  很奇怪的关系。
  友好相对,但仍旧免不了会让人不时怀疑是虚情假意。
  身体曾交缠咫尺亲密,心却仍旧天涯两隔,难以相依。
  
  ******************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但足够顾栖迟听清楚。
  她继续搅拌手中调制的酱料,没有理会霍灵均的入侵。
  
  她不出声,霍灵均的耐性比她更好。
  她没有精力可以在沉默中消耗。
  最终还是顾栖迟无法忍受泛滥下去的沉默对峙先一步破功:“进门之前有认真查看四周环境吗?”
  “霍帅今天火上加火,正是一众媒体娱记追逐、跟踪的热点目标,别不小心被围追堵截后背带着双眼睛跟进楼。”
  
  霍灵均倚靠在厨房连通的吧台一侧看着她,以及她面前装盘的意面,很诚恳地点评:“卖相太难看。”
  
  他这样大言不惭地点评她的厨艺,顾栖迟的暴躁脾气瞬间被他点燃:“肯定比不了霍帅天之骄子,随便颠两下勺美味的满汉全席就能出炉,大概连苍蝇、蚊子看到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贴上去把它们吃干抹净。”
  “放心,我自知水平有限,这难看的食物只打算给人吃,没打算毒死你……的小伙伴。”
  
  她拿起钢叉似乎是意外地剁到了意面上面去:“另外建议霍先生有些身为绯闻中心人物的自觉。我怕明天的新闻标题会是我第三者插足,或者你劈腿脚踩两条船。正被传热恋期,被拍到夜宿其他女明星的地盘儿总不是好消息。这种时候,霍帅难道不应该低调些回自己家?”
  “有个词怎么说得来着……低调攒人品。”
  
  霍灵均看着她微眯起眼,顺手夺下她手中的托盘。等顾栖迟反应过来,她适才费心烹制的意面已经被他倒进垃圾桶里。
  “这个时间不适合吃这个。”
  
  他粗暴得解决掉她的劳动成果,而后毫无愧疚感的这样说。
  
  顾栖迟太阳穴猛地一跳,感觉胸腔充盈着无数火气急欲喷薄而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她费尽时间,耗费精力才制作出炉的东西,这么轻易就被霍灵均销毁。
  
  顾栖迟咬了咬牙,最后恨不能咬碎他一般开口:“给个善意的提醒。建议霍帅今晚就留好遗书,万一我哪天被气疯说不定会发作捅死你,这样你会连交代遗言的机会都没有。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她气极也不过是放狠话,霍灵均看着她猛地转身的背影,迈步上前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姿势,顾栖迟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他的力道强劲,态度坚定,不是她挣扎三两下就能摆脱的。
  
  “别乱动”。
  顾栖迟不知道为什么霍灵均此时还能笑出来,他们明明处于吵架的临界点。
  “Albert已经在微博发声明。我和尹半夏在剧组就在你眼皮底下,关系如何你最清楚。那晚不止尹半夏,时一也是我们送回去的。我问心无愧。”
  
  被他抱起慢慢走到客厅,顾栖迟被放在沙发上那刻,才看清玻璃矮几上放着的那个纸盒。上面的Logo是她最常光临的糕点房,她没有透视眼,但她无比确定,里面是她喜欢的蓝莓慕斯。
  
  火气有些散,顾栖迟淡淡地扔了几个字出来:“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我没有误会。等你开口的是跟随你多年的粉丝。”
  
  霍灵均点头,唇角的弧度带着明显纵容的意味:“你可以选择不要听。但这是我作为丈夫的义务。有任何可能的误会,都要及时解释清楚。”
  他扫一眼那个他带回来的纸盒,耐心地嘱咐:“只能吃一个,不要贪心。”
  
  顾栖迟原本伸向纸盒的手就这么停滞下来,这人管得太多:“你的糖衣炮弹我一个都懒得碰,少贿赂我。”
  
  霍灵均摇摇头,末了忍不住伸手揉乱她的长卷发,像纵容闹脾气时的商流沙一样:“好,随你喜欢。”
  
  还没等顾栖迟表达不满,霍灵均已经闪身进了厨房,在她倚靠在沙发上睡着之前,再未出来。
  
  ****************
  
  讲真话,顾栖迟很多时候是真得很讨厌霍灵均这个人。
  他勾起了她身上的很多恶劣因子并且还进一步用他自己无可挑剔的品质来反衬她的恶劣,让她次次觉得相形见绌。
  他是芝兰玉树,而她就是一抷经不起修饰的黄土。
  
  这一晚,顾栖迟随后是被霍灵均从睡梦中叫醒的。
  等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恢复清醒,霍灵均拿手在她眼前一晃:“醒醒。”
  
  他将一碗蔬菜粥推到她面前,轻微的香气和看起来带着小清新色彩的卖相,勾人胃口。
  顾栖迟看向他的眼睛,只从那里看到一片云淡风轻。
  
  “赔你的,赔给你我倒掉的你的意面。如果难吃,我允许你直接把这碗粥扣在我脸上。”
  
  顾栖迟似乎没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情况。
  
  直到霍灵均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你该不会是看见这碗粥觉得太帅,被它帅到所以发愣?”
  
   正文 执迷不悟   第九章:执迷不悟
  
  很小的时候,从母亲迟归年那里,顾栖迟听说过这样一段话。
  
  一个男人最可恨的地方,在于他会将一个女人宠得无法无天的作,然后在她习惯之后,又因为她的作而无情离开她身旁。
  忘了是他一手将她宠成他如今厌弃的模样。
  
  在迟归年嘴里,她的父亲顾时献就是这样一个可恨的男人。
  
  经历过郑森林的背弃,顾栖迟现下很怕霍灵均给予的宠溺。
  上帝在造这个词的时候用意颇深。一人宠,足够另一人溺毙其中。
  更何况,宠溺不等于爱情。
  
  她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怕自己再度折戟。
  
  这晚她入睡前,霍灵均已经进了书房去研读剧本做笔记。
  可她夜半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身后那具身体的温度,却正一点一点向她蔓延。
  
  她不知道霍灵均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像她努力回想却想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霍灵均堂而皇之的进入她的卧室,而她选择了默认。
  
  他的手臂扣在她腰侧,掌心微拢贴在她的小腹上。
  这样的姿势,突然让顾栖迟罕见的觉得眼眶里似乎有异物,异常酸涩。
  
  她原本已经打算告诉他孩子的存在和失去。可那晚霍之汶话里提到的他对孩子的喜爱,让她开始犹豫。
  
  亲情的遗失她早已习惯,千疮百孔之后不会在乎多一个流血的洞。
  她见过霍灵均站在霍之零墓碑前萧索的背影,她虽然为人心狠,但并不擅长雪上加霜。她不想再在这个男人身上补开一枪。
  
  哪怕只为没有他的臂膀在身后,这晚她会全身冰凉。她都觉得自己无法开口。
  如果那是新生,她可能会损他两句告诉他;可那是注定失去,对任何人而言,都已无能为力。
  
  ************
  
  随着Albert在微博发表声明澄清霍灵均和尹半夏的关系,新闻和爆料自然被归结为假消息,最终这个事件也被网民定义为炒作。
  小花旦尹半夏提了知名度,电影提了关注度,不是炒作炒作这个词估计都得有意见。
  
  霍灵均和尹半夏的那最后一场对手戏,昨日最终夭折在顾栖迟的震怒中。
  今日续拍,片场的一众工作人员都有些小心翼翼。身为焦点人物的尹半夏涉圈不深,看向顾栖迟的眼神有些畏畏缩缩。
  唯一还能自如相对的,大概只剩下霍灵均。
  
  颜淡瞄了眼当下的情形,打量了下四周,觉得也就只有霍灵均的助理北方还算是个没变僵尸的正常人,能聊上几句。
  
  “你跟着霍帅多久了?”她自来熟一般笑眯眯问盯戏的北方。
  她一脸灿烂,北方没好意思浇她冷水拒答,虽然实际上和拒答没什么区别:“记不清了。”
  
  颜淡看他那满脸禁欲的模样,扔了铺垫直接问道:“人人都爱霍帅。你一直在他身边,性向还正常吗?”
  
  北方唇瓣微动:“……”
  再动:“……”
  
  颜淡觉得北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她等了又等,终于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助理反问她:“顾导还不是杀死一片。你跟着顾导,难道性向已经变了?”
  
  颜淡冲他眨眼,点点头:“有前途啊弟弟,还会现学现用。”
  她厚颜无耻地伸手:“不过版权费多少还是出一点儿吧。”
  (霍帅,顾导助理真来挖你家墙角了!)
  
  **********
  
  上次被训斥过,今天尹半夏在讲台词的时候,自我感觉更加吃力。
  她本身台词功底不强,更何况现下随时忌惮顾栖迟的反应,便更为束手束脚。哪怕有游刃有余的霍灵均带她,她都感觉自己不在线上。
  
  第一次尹半夏直接念错词,出乎全场意料,顾栖迟只是摆摆手示意继续,没有骂一句话。
  第二次尹半夏抢拍,霍灵均的词还有一句没说完,她就已然转身。再度出乎全场意料,顾栖迟只是开口说了两个字:“重来。”
  
  顾栖迟没动声色,尹半夏却也没得到多少安慰,霍灵均站在场中,能够清晰得感觉到她的紧张和颤抖。
  
  他拍拍小姑娘肩头,迈步向顾栖迟走过去,整个片场所有的目光都跟着他发生转移。
  
  他人前还是那副温和极有耐心的模样,站到顾栖迟身侧才问:“顾导,方便说几句话吗?”
  
  副导演主动让位,其余原本靠近顾栖迟的人也都闻言纷纷退开几步,留下一个相对私密实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空间。
  
  霍灵均也没客气,直接坐到副导演让出的位置,顾栖迟的身旁。
  他刚望向顾栖迟想开口,却又突然视线调转扫视一圈,把原本紧盯着他们两人看得脑袋都逼转向其他方向,这才继续看向顾栖迟。
  
  他的声音很低,只够顾栖迟听得到:“她在害怕,被你吓的。”
  
  顾栖迟也侧身看向他:“你是想劝我对她好点儿?”
  
  霍灵均摇头,突然伸出手臂握了一下她搭在身侧的手,而后急速松开:“不是。我是想劝你温柔些,和别人没有关系。”
  
  “劝我温柔和对她好有什么不同?”顾栖迟话落就看到他眉眼绽开的晃眼的笑,挂在他那张近日急速瘦削下去的脸上,让她觉得分外不舒服。
  
  霍灵均语调依旧没有起伏:“目的不一样。你昨晚睡得不好,戏拍过了,今天才能早些收工休息。”
  
  顾栖迟僵了三秒,霍灵均已经站起身重新走向尹半夏。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波动。她并不习惯,也不想感受如此。
  副导演回坐那刻,顾栖迟撑着额头说:“卫导,这场戏你来掌镜。”
  
  副导演有些踟蹰,万一拍出的效果顾栖迟不满意,她到时候大杀四方怎么办?
  
  他那副泄气的模样顾栖迟看一眼就懂:“有点儿自信,难不成你觉得你拍出来的东西会想让人自挖双目?”
  
  副导演立刻挺直身板。
  
  顾栖迟点头撤退。刚往片场旁搭建的休息室迈了几步,身后又传来尹半夏的声音。
  
  “顾导”,尹半夏明显底气不足,“这场戏我总是吃不透,你能不能……”
  “能不能……”
  
  顾栖迟一向不喜人不干脆利落,拖泥带水。刚想发火,想起霍灵均说“温柔些”,又忍了下来:“讲戏?”
  “上周的剧本研读这几场戏难道我没说?”
  
  尹半夏摇头:“不是,顾导。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和霍帅搭一下这场戏,实地让我观摩下到底应该怎么把握女主角的情绪。除了导演,您本身也是和霍帅相当的影后啊,您能不能,演一下这部分让我学习一下?”
  
  “不能。”顾栖迟拒绝的彻底。
  态度强硬。
  剧本如何她一清二楚。
  她怎么能忍得了置身这幕戏看到霍灵均近在咫尺深情地望着她说“我爱你”。
  
  想起该“温柔些”,她又叹口气建议尹半夏:“杨林戏好,你可以让她搭给你看。”
  
  **************
  
  自从霍灵均现身剧组,顾栖迟自认自己越来越不称职导演的工作。
  前期投入的心血那样多,最近她置身之外将工作丢给别人的情形却越来越多。
  
  颜淡先她一步替她推开休息室的门,觉得她似乎有些忧伤。而顾栖迟从来不喜欢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人围观,于是颜淡很自觉地推门出去,把休息室留给顾栖迟。
  
  坐了半日,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没有办法再拖下去,明知留不住,她应该一早放手。
  
  她拨给自己的医生Burke,再度在那家顶级私人医院预约手术时间。
  
  可能疼一疼,能让她从最近有时候会冒出来的幻想中清醒一下。
  
  电话刚挂断,又再度响起。
  看到号码那刻,她眉头一跳。
  
  疗养院的护工对她说:“顾小姐,迟女士的病情有些变化,你能不能,今晚过来看看她?”
  
  她觉得自己的小腹坠疼的更加厉害,出口声音便有些哑:“我马上过去,先别告诉小顾先生,他在国外,平白担心,容易出事。”
  
  护工应下,顾栖迟就拉开休息室的门往外走。
  颜淡就立在门口,接到顾栖迟取车的命令也没多问,还顺手多替她拿了一件外套。
  
  可她车开了出来,却被顾栖迟从驾驶位赶下去。
  最终她只能留在片场,看着顾栖迟驾车再一次在她眼前扬长而去。
  
  顾栖迟的脸有些过于苍白。颜淡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只能站在这里担心。她不应该放任顾栖迟只身离开,下次顾栖迟再赶她,她应该死皮赖脸坚决不听。
  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就明白顾栖迟是个纸老虎了不是吗?
  
  ****************
  
  疗养院在市郊。
  这些年养成的本能,让顾栖迟在驾车上路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去瞄后视镜。艺人鲜有隐私,可她并不想自己的母亲遭受连累被人曝光现在生活的惨象。
  
  疗养院里,迟归年所在的病房很空旷。窗帘一拉,像是傍晚黄昏时的模样。
  
  她一进门,护工就退了出去。
  
  迟归年近些年越发缺少安全感,总要在窗帘遮蔽的房间内,才能入睡,见不得刺眼的阳光。
  
  顾栖迟觉得自己墨镜下的眼睛,几乎就要看不清迟归年陷在床上单薄的模样。
  
  面前这个中年妇人做错过什么呢,怎么会活成一个苟延残喘见不得光的弃妇?
  
  她不过是懦弱,不过是过于依赖那个离开她的男人。
  
  顾栖迟慢慢走到迟归年身旁落座。
  迟归年浅眠,听到陌生的声响,微睁开眼睛。
  
  还能认出她吗?顾栖迟觉得自己等待的几秒,身上的每一寸骨血都在遭受凌迟。
  
  “夏至?”迟归年开口那刻,顾栖迟握住了她的手,“是你吗?”
  
  顾栖迟答应:“是我,妈。”
  她和顾栖颂生在节气,乳名都是迟归年取得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和立冬。
  
  她的胸腔中溢出无数的温情,却在下一秒,就被迟归年的话击得粉碎:“你爸爸呢?”
  “他怎么不来看我?”
  
  她握住迟归年的手立时散了下来。
  
  顾栖迟心疼了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二十余年,却也恨其不争二十余年。
  做一株攀附别人活得毫无尊严的凌霄花,她怎么会这样心甘情愿?
  
  她不想刺激床上的女人:“妈,哥很快就回来了。他会来看你的。”
  
  迟归年微笑:“立冬和你们爸爸越来越像了。”
  
  顾栖迟猛地站起身,她怕自己再在这个病房里停留一秒,都会忍不住想要骂醒这个执迷不悟一生的女人。
  迟归年那样单薄,她经受不起刺激。
  
  顾栖迟只能把所有积压的情绪硬生生吞回自己五脏六腑内。
  
  她的手撑在迟归年病房外的墙壁上。
  白壁很凉,和她僵冷的身体一样的温度。
  
  她走得很慢,总觉得每踩一步,脚上都能多一寸伤口,留下淋漓鲜血。
  
  两年前迟归年差一点离开人世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疲乏地不堪一击。
  
  全身上下似乎每一处都在疼。
  眼前的路渐渐不再分明。
  
  她不允许自己倒在这个地方。
  可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让她对自己的这一份固执投降。
  
  顾栖迟是无坚不摧的、是生冷的、是心狠的、是极作却不知悔恨的、是能够幸福的。
  感觉到大腿间渗出的粘稠时,她突然有些同情自己。
  
  如果她真的足够好,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会义无反顾得将要离开她。
  
  眼前的黑雾渐渐弥漫,她走不动了。倒下去的那一刻,却摔进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温暖怀抱。
  
  她看清那人侧脸轮廓的时候,顾不得惊讶,顾不得隔阂,更无力推拒……她只来得及攥紧男人的手臂,连想嘱托的那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明,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正文 三字经   第十章:三字经
  
  好像经历了一场疲于奔命却最终在山巅一脚踩空的旅程。
  顾栖迟醒来那刻,全身像是被碾压过一样痛,眼前的黑雾散开,第一个进入她视线的,是她并不期望的郑森林。
  
  她并没意识到自己眸中分散着的那些氤氲水汽,坐在病床旁的郑森林却在她睁开眼的刹那心底一沉。
  近三年,他不曾坐得离她这样近。
  近六年,他不曾在她眼底见过这样心灰的情绪。
  
  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启唇吐出那一个字:滚!
  
  他犹豫了下,紧紧锁住眉梢眼角那些压境的黑云,开口的声音极低,似乎唯恐惊动了什么。
  “这里很安全,很隐秘,不会给你造成多余的困扰。你可以放心。”
  他捏紧自己的手,觉得自己的指节似乎都开始变得锋利伤人:“我还没有通知任何人,我想等你醒来自己做决定。”
  
  他前所未有的耐心温和,顾栖迟静默着看了他两眼,咬牙避开他的视线问:“已经彻底不在了,是吗?”
  是个问句,却没有夹带多少不确定。
  那个结果她已预想过多次,真得来临已然平静。
  
  郑森林身形微僵,手指握得更紧,没有给出答复。
  她失去了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这样的认知正在一点点侵蚀摧毁他努力积攒了两年才敢出现在她面前的“厚颜无耻”。
  他在努力回来的路上,而她已然走向他人身旁。
  
  “我妈妈那里,我不相信你出现是巧合。是想代表你姐姐去验收下成果吗,看看手下败将如今有多惨淡?”
  “还是代表你未来姐夫去慰问被他背叛的糟糠妻?”
  顾栖迟勾起失色的唇讥笑,不知要讽刺谁:“郑森林,请别在我面前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同情心,雷锋不是这么献爱心的。”
  她轻微咳嗽一声,声音更加喑哑低沉:“我之前说过再见你一次泼你一次,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从来不喜说废话。”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我不管你什么居心,请你别再出现在我妈视线之内。恐怕还要拜托郑先生祈祷我妈妈活得久一点,不然也许明天我就会雇凶杀人。”
  
  顾栖迟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宇深锁,郑森林的情绪被她几句话斩得七零八落。
  再见不是朋友。
  他本就没抱着奢求。
  顾栖迟的泾渭分明,爱恨两极,他再清楚不过。
  
  原本,他自信地以为,他终生都是爱那一端,却没想到,真正的人生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成了她心头横亘难移的恨。
  
  **********************
  
  郑森林利落地滚了。
  在她即将开口说出“滚”那个字的时候。
  
  顾栖迟挣扎着摸起床畔的手机,漆黑的屏幕摁过依然难以点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机。
  下午她离开的匆忙,等她开了手机,果然一串短信进来。
  无非是工作进度的汇报追踪。
  
  还有无数条颜淡询问她去向的讯息。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便没有即刻回拨给颜淡。
  她的声音,此刻怕是正常人听到都会觉得有异。现在这样晚,她也不想打扰颜淡,回了条“明天见,安好”,就再度将手机扔在一旁。
  
  这角灯亮起依然显得漆黑的夜,这空调开放依然显得冰凉的床。她躺在上面,有些怀念近些时日来那个温暖的怀抱。
  经历过现实的严寒,人总是会屈服于现实的温暖。
  
  想起下午片场霍灵均短暂的那一握,和他说早些收工休息时认真的表情。
  她又在深重的疲乏间撑住眼皮将手机摸回来,给备注神经病的人发去一条讯息:临时有事,不回,没丢。
  
  ********************
  
  收到顾栖迟讯息的时候,霍灵均已经将手边那本剧本捏得边角全是褶皱。
  从他结束下午那场戏,就再未在片场见过顾栖迟的身影。
  
  等他回到顾栖迟的公寓,呆到晚上九点,依旧不见顾栖迟的踪影。
  
  他的每一通电话拨过去,提示音都在告诉他对方关机。
  什么心情?他问自己。是怒,还是急?哪一个占据上风?
  
  自从顾栖迟走进他的生活,这是他第一次,失去她的消息。
  他这才发现,彼此冠以姓氏的夫妻关系,原来竟然脆弱到在这个人口数百万的城市,他就已经遍寻不到顾栖迟的足迹。
  
  她总是擅长气他,从她的只言片语,到她的大小动作。他越来越习惯纵容,可这一次却想很直接地表达自己生气的心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面对面让她看到他的严肃黑脸,可她从来不让他如愿。
  
  “没丢。”看到这两个字那刻,却又禁不住莞尔。
  笑着笑着霍灵均自己脸又阴沉了下来,当他突然认识到这叫“傻笑”那刻。
  
  他深呼吸一口气,先进阳台把顾栖迟快要养死的那堆盆栽挨个浇水、挨个可怜一番,内心稍微治愈一些,然后又折回近来快要被他彻底霸占的顾栖迟的书房开始写他自幼心绪不宁时练得三字经。
  
  性本善、性本善……
  笔尖收拢那刻,他的脸突然更黑了。
  
  笔下的宣纸上,无数个性本善的最后,突然冒出来三个字——顾栖迟。
  
  一向自律性甚好的霍帅,再没了练字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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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魂不散?
  似乎也不对。
  
  在继续等待的时间内,霍灵均在努力思考顾栖迟之于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的嚣张,她的自信,她的果决……他最终还是决定沉默,在心底默念适才没写完的三字经。
  
  等陌生的手机号码打进他的私人手机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我是将深。”
  
  对方开门见山,语气里的胸有成竹,霍灵均并不喜欢。
  
  和娱乐圈第一狗仔,他并无旧可叙,直觉想切断这通电话,却被对方先一步猜到意图:“别忙着挂,我这里有些东西,我想霍帅也许有兴趣买下来。”
  
  将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霍帅近一年,不是通过别人出面,买过很多差一点就被爆出的照片吗?”
  “其中一份,大概还是我的作品。可惜当时我还是个菜鸟,没有扒到背后出资买断的人是霍帅。”
  
  霍灵均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有些狠,有些凌厉。
  紧接着就听到将深说:“我原本以为,是哪个顾影后用情颇深的铁杆粉丝做的呢?”
  “霍帅可真是用心良苦。”
  
  霍灵均脸色有些风雨欲来,隔着听筒,将深看不到,自顾自往下说:“霍帅也别急着否认,我自然是下了一番工夫才得出的结论。”
  “顾影后的性格够直爽,我和她也算有过交情,自然不想爆她的丑闻。”
  “可这辛苦拍来的,自然需要些慰问金。”
  
  “想来想去,霍帅做这个献爱心的人最合适。”
  通话还在继续,霍灵均感觉到手机震动,屏幕再度亮起,彩信里显示几张图片。
  
  有年轻男子怀里抱着女子狂奔的景象,也有并不清晰的像素下,男子候在病床前掌心贴在女子脸侧的模样。
  如果女主角不是顾栖迟,这几幅图片在他眼里不过是别人在戏内演绎情深如许,而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看客。
  
  霍灵均的脸色紧绷到似乎有人一碰就会变天,“将深”,他的声音低沉,掷地有力。
  
  有很久不曾有过这样想要毁灭什么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对这样的霍灵均有些陌生。
  
  他继续动唇,开口所言的每一个字、每一丝表情都强硬、决绝,均是不可挽回的姿态。
  他历来不喜别人威胁,他历来不能无视其他人伤害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是霍灵均。记住这个名字,让你明天不得已离开这座城市的人,就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