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前世   据说,每个孩子都是在父母的期盼中降临到这个世上的。
  
  十二岁以前的张雾善对此深信不疑,那时候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孩,汇集千万宠爱于一身,长辈们对她的喜爱远远超过了同辈的男生,让她以为她是张家的最受呵护的小公主,直到永远。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随意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谁也没有料到,叶蓉卉的到来竟然会让她的小世界彻底崩溃,全盘倾覆。
  
  若早知道十二年后的今天,她看到叶蓉卉与吕泽尧的小提琴演奏,随口提出给他们伴奏就引来家人的怒视的话,她当初死也不会喊叶蓉卉那一声姐姐。
  
  她只是一个迷途任性的孩子,何至于面目可憎到让人横眉怒目?
  
  门德尔松的 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一,她曾经陪吕泽尧练习过很多次,她可以将三个乐章的每个音符每个停顿牢牢记得,只是因为他住在她的心中。但初恋往往是最不可靠的,说了多少的憧憬,许了多少的未来,都敌不过年少的冲动,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怪他,就跟他形同陌路,直至今日。
  
  他留洋数年,技巧提高不少,曾跟他并称本市“最佳小提琴手”的叶蓉卉被他远远比下去,而她,疏于练习许久,勉强跟上叶蓉卉,更不要提与他并肩。
  
  在场的人都不是外行人,都听出来这协奏曲的良莠不齐。她从余光中看到张韫楷低头看着手机,而妈妈则难掩焦躁地看着这边,还时不时地仔细观察着爸爸的表情……她那消瘦见骨的手指越弹越轻盈,有一种急欲飞翔的感觉。
  
  她从未曾喜欢上钢琴。
  
  只是因为爸爸觉得她应该练一样乐器,只是因为妈妈觉得钢琴很优雅,只是因为哥哥觉得弹钢琴的手指好看,所以她才觉得她应该喜欢钢琴。
  
  但她的人生就如同她的钢琴,段段用力,毫不顺畅,喑哑而断裂。她用力地弹着,很用力地弹着,汗水从发梢上慢慢低落,低落到地面上,不能动弹,静静地等待蒸发,她也一样,被自己困住,不甘又无法摆脱地堕落下去。
  
  吕泽尧飞快地朝这边睃了一眼,她又弹错了几个音,她也听到了,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手,它们有自己的意识,自由而欢快地弹奏着。
  
  “善善。”吕泽尧停下来看着她。
  
  她无法停止这困兽的临死挣扎。
  
  其他人也发现了她的异常,纷纷看过来。她依旧保持着专业演奏家的姿势,十指上下左右跳跃,微笑着看向他们,双眼却无比地迷茫。
  
  “善善!”妈妈的尖叫声让她陡然惊醒,双手重重地落在键盘上,发出一阵悲鸣声。她站起来,看着他们,“怎么了?”她试图迈开步伐,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然后猛地扑倒在地上,剧烈地颤抖起来。
  
  呼吸不上来……内脏全部绞在一起了……她设定好的分量,不可能会过量……
  
  她想求救,可张韫楷拉起她的手想抱她起来,看到她手上的针孔后,面色一沉,回头说了一句,原本焦急着要上前的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是了,就算是曾经再怎么宠爱的小女儿,也比不过家庭荣誉重要,一个叛逆的张雾善就足以让张家爷爷无颜出门,更何况是叛逆到吸毒的张雾善?
  
  她想得到,其他人也都想到了,所以她躺在地上抽搐,痛苦万分,她的家人却在犹豫着要怎么办?送医院的话,势必要曝光,然后毁誉……
  
  踌躇间,张雾善感觉自己身子忽然轻飘飘的,痛苦的感觉也离她越来越远,她努力想看清楚旁边的人,可视线越来越浑浊,只看到白雾般的东西。
  
  一个人影扑过来,抱着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善善,善善……”
  
  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喜欢叫她善善,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名字。
  
  她出生在一个清晨,雾很大,爷爷赶去医院的时候还因为雾太大了差点撞车了,结果她一出生,吹来一阵清风,大雾就散了,于是爷爷就给她取了雾善这个名字。张雾善,张悟善,听起来就像她一点善意都没有,需要佛祖点化一般;或者张毋善,因为她已经十恶不赦了,就算再怎么善也不能改变她了,所以佛祖干脆让她不要善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都不是一个好名字,索性她的确不是一个好人,并没有枉费这个名字。
  
  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在亲情方面的弱势地位。她那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叫张韫楷——因为云开,所以雾散,她从来不是主宰的那一方。只是她以前一直看不透,觉得大家对她的宠爱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当那份宠爱被收回去的时候,她才那样的无法适从,才会一次一次地用任性和肆意去挥霍那些有限的宽容。抛开血缘关系,一个叛逆任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生女儿和一个懂事乖巧争气漂亮有潜力的养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那份所谓“血浓于水”的关系,在注重家世门风的张家,在无数次收拾残局的失望和疲惫中已经荡然无存了。
  
  父母,是真的可能恨儿女的,她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
  
  当一个男人迫于无奈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就算女人为他痴情数十年,甘心牺牲一切,他还是不爱,连带女人生下的女儿。
  
  “妈,赵、赵茜……芸……”她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今天她回家就是告诉妈妈前几天她看到爸爸和叶蓉卉的生母赵茜芸在外面约会的事,可她一回来就听到吕泽尧要和叶蓉卉即将订婚的消息,怒火盖过了理智,她只顾着要给吕泽尧或叶蓉卉添堵,完全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你别说话别说话,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的。”妈妈紧紧地将她抱着,泪如雨下。
  
  她还想说,时间却来不及了,她胸中一股郁结,她死了没关系,可是不能让那两母女的目的得逞,虽然她一直怨恨妈妈太懦弱对爸爸言听计从,但妈妈毕竟还是妈妈……
  
  姗姗来迟的救护车,还是无法挽留她离去的脚步。她听到愤怒的吵闹声,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过去:妈妈慌乱无措地捂着脸痛哭,张韫楷拉着妈妈,看不清楚表情,爷爷和奶奶一脸痛惜地相互扶着,爸爸捂着半边脸直喘气,叶蓉卉则扶着他,一脸悲天悯人地看着众人。
  
  最受不了的,就是叶蓉卉这份自然的高人一等的睥睨之势,仿佛她是蝼蚁,卑微而脆弱。
  
  即便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因为不肯放开执念的人是她,骄纵的是她,最后受伤的也是她。这样的结果,早在她拿起那白色粉末那一刻就预料到了,贪图一时欢愉,投掷了她的后半生。
  
  她那时候想,若是家里知道她吸毒的话该是怎样精彩的表情呢?爷爷大怒之下会不会把她赶出家门?她都想好了,如果他们真的要跟她断绝关系,她就随心而行;如果他们逼她戒毒,那她就不计前嫌,做一个乖孩子。只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没有勇气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没有办法抵制住那来自地狱的白色死神的诱惑。
  
  她不是没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但今天这样狼狈的结局根本不在她的剧本内,她只准备了一剂,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张雾善还没有华丽地回归呢。
  
  可是那尖锐而绵长的“滴——”让她明白,有因必有果,既无善始,何来善终?
   正文 02 重生   时间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同样的状态,因为不同的心态,感觉竟然天差地别。像这样闭着眼睛任由思绪游动,放在以前,张雾善肯定会度秒如年,现在她倒是挺受用的。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自从那一次爸爸打了她之后,她的神经就一直绷着,没想到死了反倒轻松了,难怪人家会说一了百了。
  
  渐渐地,旁边的声响传入到张雾善的耳朵里,有人说话,有人走动,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她躺在病房里。
  
  她难道还没死吗?她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一声代表无心跳的滴声,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该不会这里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吧?她在病房中死亡的,所以在病房中醒来?
  
  张雾善坐起来,发现脑袋有点疼,还有点恶心,她缓了一下才下了床,走到窗边看出去:阳光灿烂,跟一般医院的院子没什么区别。
  
  正疑惑着,房门打开了,张雾善回头,看到林月桐走进来,她心一惊,迟疑地喊了一声:“妈……”怎么妈妈也会在这里?
  
  林月桐不赞同地看着张雾善,走过来将她拉回到床上:“嫌自己脑震荡还不够是不是,赶紧给我躺好。”
  
  脑震荡?张雾善又是一惊,她不是注入过度吗?
  
  见张雾善听话地躺好,还异常认真地看着她,林月桐想起这个女儿之前也是这样乖巧懂事的,心里不由软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她额上的头发,叹气道:“好好地,怎么会想到去撞人家的车?要不是你爸的周旋,对方也没有受伤,不然你不得蹲几年牢饭,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撞车?”张雾善喃喃地重复道。
  
  “善善,以前你怎么闹,妈都随你了,因为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妈心里也不好受。”林月桐眼眶慢慢就红起来了,她拉着张雾善的手,语重心长道,“可这会不是小事,你去撞人家,万一有个好歹,是会出人命的。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了呢?妈可就你一个女儿而已,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呢?”
  
  林月桐又说了很多话才走,她后面说的话张雾善都没有听进去,脑袋里一直重复着撞车这两个字。
  
  她二十三年人生里,就只有那么一次想不开去撞别人。那一次她难得回一趟家,客厅没人,她就随意吃了点东西,刚要出门时爷爷就回来了,然后发现他放在客厅展柜的一个明清青花瓷盘碎了,他二话不说就劈头骂她,她自然不肯背这个黑锅,争执不下,最后怀着一股火气开了张韫楷的跑车出去。心头大火无法宣泄,偏偏还让她看到江宿那辆车,她想起他做的种种来,脑袋一热,鬼使神差地就踩了油门开过去。
  
  那件事,发生在她大二暑假,还是20岁的时候。
  
  见鬼了,张雾善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拦住一个护士,问她日期。连问了三次,对方的回答都是08年8月11日,张雾善这才有一种恐慌的感觉。
  
  她在2011年8月11日死了,然后回到2008年8月11日复活!
  
  真的是……太荒谬了!
  
  张雾善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左手食指上已经刺上一只荆棘鸟,修长白皙,还没变成干柴,手臂上也没有触目惊心的红点,脖子上还带着那根项链——她真的变成了以前的自己。
  
  “您没事吧?”护士看到她脸色不好,关心问了一句。
  
  张雾善惊了一下,看着护士,半天才想起人家问了什么,恍惚道:“护士,你说什么样的脑震荡可以让灵魂出窍啊?”
  
  护士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摇摇头,恍恍惚惚地回到了病房,爬上了床,拉起被子蒙住全身,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么荒谬的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呢?她怎么可能回到了三年前?现在这个现在,跟以前的现在是不是一样的?2008年8月11日,奥运会的第三天……她登地爬起来,想办法找了台电脑上了网,最后叹息而回:幸好是一样的。
  
  张雾善在医院里观察了几天,没有什么大碍,医生就批准她出院了。来接她的,依旧只是林月桐,记忆中也是这样,而且回到家她还要面临一场严厉的批评。
  
  林月桐看着一言不发的女儿,越发忧心忡忡,公公昨晚发话让全家人中午回家,肯定是要教训善善的,若是以前的善善,大不了就冲动回嘴然后负气离家,可现在的善善性子有点捉摸不透,就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车子停在门外,等待车库门打开,张雾善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记忆中熟悉的房子,忽然漫起一股心酸,无论是在记忆还是现在,这幢房子的大门都不会主动对她敞开。
  
  果不其然,进到房内一大群人等着她。
  
  为首的自然是她的爷爷,张建平,从张雾善进门就一直黑着脸。
  
  “我们张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顽劣的子弟。”张建平猛地一拍桌面,林月桐和张雾善震了一下,连坐都不敢坐了,规矩地站着听训斥。
  
  张建平呵斥的话脱口而出,一个一个帽子压下来,林月桐听着脑袋一阵发懵,可张雾善至始至终都低垂着脑袋,毫无反应。老爷子说着说着也察觉到不对劲,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发现张雾善听也不听的样子,心头大火一下子扑腾起来,他又拍了一下桌子,放下狠话:“今天你若不给江家道歉,你就永远都不要踏进我们张家的大门。”
  
  林月桐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她眼巴巴地看着张雾善,扶着张雾善的手紧了紧,“善善,咱们还是去道歉吧?”
  
  张雾善抬起头,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有气愤、有冷眼旁观,更多的是厌恶,她拉下林月桐的手,无所谓地说:“我搬出去住。”
  
  “你!”张建平站起来,抓起拐杖就要冲过来,张佑棠和张韫楷赶紧稳住他。
  
  “爸,这种不孝女不值得你生气。”张佑棠拉住张建平,回头指着张雾善大骂,“养你那么大,就是让你来顶撞长辈的吗?早知道还不如不生你了,赶紧向爷爷认错。”
  
  “上梁不正,我有什么办法?”张雾善没有示弱,“总比有些人好,说得冠冕堂皇,做得却不堪入目。”
  
  张佑棠气极之下扬起手给张雾善一个耳光,然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张雾善捂着脸,慢慢地转过来,冷冷道:“道歉!”
  
  刚升起的内疚感立刻消散无余,张佑棠恨不得刚才那个耳光再打重一点,他瞪着张雾善:“我教训你还有错了?”
  
  “那我教训江宿又有什么错?”张雾善立刻反驳,“想要我道歉,还要看他有没有胆接受。”
  
  别说张建平父子,顿时连张韫楷都觉得张雾善过分狂妄了,就算是普通人听到这样的话都要计较一番,更何况是那个江宿呢。
  
  “你以为江博成死了,他们江家就散了,江宿就好欺负了?没见识的东西!”张佑棠好不气恼,恨不得砍开张雾善的脑袋瞧瞧她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没关系。”张雾善放下捂住脸的手,看着张佑棠,“小心你尊贵的手,这是我能忍受你最后一次打我了。”
  
  张佑棠看着她眼里的恨意,心中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吧?她委屈、生气都可以理解,可是哪里来的恨意?
  
  其他人也看出不对劲来,林月桐拉了拉张雾善的衣袖,张雾善扭过头拨开她的手,扫了众人一眼,绷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怎么了?”叶蓉卉看着张雾善的背影纳闷道。
  
  “看看上辈子我做的是什么孽。”张建平又气又恼。
  
  林月桐看了看张佑棠黑得不能再黑的脸,默默地低下头,张韫楷悄悄地站到她身边,她赶紧把眼角的湿润逼了回去。
  
  张雾善看着阔别多年的房间,自己小时常用的东西都好好地放在原处,心里既不屑又怀念。在医院的这几天她想了很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重生了,回到了三年前,按理说她可以凭借重生的身份扭转她无端猝死的命运,让家人重新接纳她。但经历过这样无妄之死后,她想通了很多事情:就算她努力变成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她最多能挽回爷爷和哥哥的情分,但始终抵不过张佑棠的“爱屋及乌”,而深爱着张佑棠的林月桐即便再疼惜她,也会因为张佑棠而有所保留。她可以设计叶蓉卉,让对方体会一下她曾经的感受,但那样的话她就跟叶蓉卉没有区别了——她那么痛恶那一套,又何必让自己沦落成自己讨厌的人?
  
  有人对她这么说过:一朝醒悟,以前的种种快意全都是荒唐,我已经站在岸上了,张雾善,你什么时候才肯回头?
  
  执着都是贪念。
  
  就算她再叛逆,就算他们再反感于她,就算她不挽回,这份亲情关系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与其想着怎么去扭转别人的态度,还不如改变自己,让别人自动对自己改观。叶蓉卉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图的不就是这份关系吗?
  
   正文 03 回校   接下来几天,张雾善的举动让所有人越发费解,她除了吃饭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上网,安分得让人不敢接受。
  
  但这正是所有人想看到的结果,因此除了林月桐时不时敲门查看她在做什么外,没有人关心她究竟怎么了,自然也没有人看到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她出现了戒断反应,虽然身体换到了未吸毒之前的状态,但精神依赖仍然折磨着她,每到特定的时刻,记忆中那些诱惑便悉数出来折磨她逼迫她,她每次都只能用被单将自己紧紧地裹住,以免冲动之下会忍不住伤害自己或重蹈覆辙。她怕别人看出端倪,便提出要回学校。
  
  林月桐自然第一个反对,理由是张雾善刚出院,身体尚未复原,而且现在还没有开学,学校安全后勤等工作都没到位。
  
  张雾善看着努力板着脸假装生气的林月桐,心里不是没有愧疚。林月桐是从心底里疼她,可惜一旦她和张佑棠发生了冲突,最后被放弃的总是她。林月桐是林家老幺,中年得女,宠爱非常,而夫家又选了相熟的家庭,以致于林月桐到现在性情都还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觉得爱情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所以到最后明知道丈夫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还要选择隐忍。
  
  这种爱情观,张雾善实在不能苟同,但她不是林月桐,不能对别人的爱情指手画脚。
  
  张雾善回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回来了,张雾善跟她们算不上熟,随便打了个招呼就收拾自己的床铺去了,这让跟过来的林月桐很不满意。
  
  “善善,包里不是带了好吃的吗?”林月桐推了推张雾善,“拿出来跟同学分一下嘛。”
  
  张雾善看了一眼表情不自然的几个人,打开包将吃的都拿出来,林月桐接过去,分别塞到王蓓、沈田、祝其芳的手中。三个人赶紧道谢,林月桐摆摆手,笑道:“善善不喜欢吃这些,你们都是善善的好同学,就帮她吃点吧。”
  
  王蓓几个看着很沉默的张雾善和很活泼的林月桐都有点讶然,感觉这对母女应该换一下思想也许会好一点。
  
  林月桐走后,张雾善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听着王蓓几个人说着哪部电影好看哪个明星又怎么怎么样等等。
  
  “看到没,《财经时刻》的诸葛宛墨竟然拍杂志封面,还穿得这么暴露。”沈田指着屏幕上的一张图片对其他两个人说道。
  王蓓和祝其芳凑过去看,纷纷咋舌:“电视台主持人也越来越时尚了。”
  
  “这个色彩用得很不错啊。”王蓓赞叹道,又说,“听说这家杂志开学后要在我们学院做个推广活动,你们猜诸葛宛墨会不会来?”
  
  “不可能吧。”祝其芳不以为然,“人家怎么可能会到一个学院的小小的活动来?”
  
  “云大是云城最出名的大学,有名人来不出奇。”沈田看了看屏幕,脸上闪过不知道是羡慕或不屑的表情,“诸葛宛墨不过是个主持人,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我们云大还不够资格请她?”
  
  张雾善默默地躺着,努力回想。凭着记忆在网上对奥运会赛事下注,她不仅满满赢了一钵,还松了一口气,这个世界果然还是之前的那个世界。而诸葛宛墨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以“知性优雅”为出名点的财经新闻女主持,但几年之后她因卷入与豪门二代的恋□□件知名度大增,全国家喻户晓,然后涉足影视圈,并登入亚洲一线女星之行。
  
  这样快速的崛起,如果仅靠运气,那是不可能的,诸葛宛墨这个女人不简单。
  
  林月桐果然打宿舍电话查人,张雾善慢慢地爬下床,接过电话:“妈,有事打我手机就好了,电话在下面,我懒得爬床。”
  
  林月桐笑了笑,然后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
  
  张雾善放好电话,看到王蓓三个人都看着她,便说:“以后有我的电话,就说我在图书馆。”
  
  王蓓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低下头看自己的电脑。
  
  张雾善换了鞋子,带了外套走出宿舍,走出学校的东门,在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一条烟。店员看了香烟的牌子,说:“送人的吧?这种够猛。”张雾善把钱甩到柜台,拿了烟就走,然后拐进旁边一个小区里的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套房里。钥匙还在她这里,她暂时打算住在这里,等戒断反应消失后再另做打算。
  
  房子里就像被贼翻过一遍,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应该是以前的她泄愤弄的。现在她没什么心思来收拾,拆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猛地吸了一大口,结果被狠狠地呛到了。好长的时间里,再猛地香烟对她来说都像白开水一样,毫无感觉,可现在她只能从香烟中找到支撑的力量。抽了半包烟,她才稍微缓过来,然后简单洗了个澡。
  
  镜子里,她第一次正面重生后的自己,长长的头发,纤细的躯体,过于苍白的皮肤让脖子上的水钻项链异常夺目。没有凹陷的双目,没有蜡黄的皮肤,没有嶙峋的瘦骨,没有颤抖的双手,陌生得触目惊心。她一把将项链扯下来丢到垃圾桶里,随便拿毛巾随便擦了擦湿发,扑到床上睡下了。
  
  “你们不觉得她怪怪的吗?”睡觉前正对着镜子擦乳液的沈田突然说道。
  
  王蓓正在关电脑,对沈田的话一头雾水:“她是谁?”
  
  “张雾善呗。”祝其芳说道。
  
  “就是,”沈田继续说道,“莫名其妙回来不说,还很安静,不像以前每次回来不是摔东西就是打电话骂人。”
  
  三个人想到张雾善以前不带脏字骂人硬是把人骂哭的样子,又想到她今天的一反常态,都有点寒碜。
  
  “这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沈田说道。
  
  “呸呸呸!”王蓓白了她一眼,“你这乌鸦嘴。”
  
  张雾善自然不知道三个舍友对她的评价,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了图书馆,找了大一大二的专业课教材来复习,想把很凄惨的成绩补回来。她的专业是视觉传达设计,隶属于云大艺术学院,是一个挺不靠谱的专业。现在学艺术的,要么是真心追求纯艺术的,要么是因为高中成绩太差选的捷径,张雾善明显就是后者。她的文化成绩本来没达到云大艺术学院的线,是张佑棠扔了好几个万把她弄进来的。她对这个专业没兴趣,专业课随随便便听了几节觉得没意思就没去上了,张佑棠教训了几次发现她还是恶性不改,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学校老师不打电话给他就好了。
  
  现在既然她重新回到了20岁,当然不能再重蹈覆辙,虚度光阴。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不是你努力了就会讨人喜欢,有些人厌恶你,连呼吸都不愿与你同一片空气。她不会再为了那种事与自己为难,她在意的是自己。她需要成长,需要独立,需要一个能让自己骄傲起来的机会,当务之急就是要有一技之长。至于改善与家人的关系什么的,暂时放在后面,毕竟她现在还想不明白,前世究竟是谁动了她的针,增加了剂量,让她断了性命。她不想把自己的家人想得太坏,可是一旦个人摆在家庭荣誉面前,永远只有退让的份,这种事在她那种家庭完全可以理解。
  
  离那件事还有三年的时间,她不知道可不可以通过努力来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她很愿意相信那个人只是想让她吃一下苦头,并不是真心想要她的性命,所以为了她,也为了那个人,她无论如何都要努力。
  
  张佑棠和赵茜芸的事也让她很在意,她是不是应该给林月桐提个醒,让她有所警惕呢。可想到自己老妈的性子,她担心警惕没成,反到弄巧成拙,本来事情还没个影,林月桐就疑神疑鬼。算了,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开学后,张雾善不仅没有错过大三的每一节专业课,连本专业的大一大二的专业课去听了,这个改变让很多人讨论了很久,却没人敢主动问她怎么回事,她省了很多解释的功夫,但也说明她的人际关系真是很差。于是她主动找上班长朱玉敏,问班上有什么事情她可以帮忙的,朱玉敏受宠若惊,告诉她下个礼拜V杂志跟学院有个主题秀,学院学生会要组织,可能会需要帮忙。
  
  “我能帮上什么忙?”张雾善问道。
  
  朱玉敏想了想,说:“给现场礼仪队化妆的人员还缺几个,你可以吗?”
  
  化妆?张雾善眨眨眼,点头。她从初一开始就学会化妆了,淡妆只用五分钟就可以了。
  
  活动当日,张雾善早早就来到活动现场,朱玉敏看到她就把她带到学生会的一个组织人员面前。
  
  那个同学看到张雾善,眉一扬,说:“原来是张大小姐,我们需要的是能给其他人化妆的人,您平常都是请别人帮化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别人化呢。”
  
  “没当过大红大紫的歌星的人,就不能教未来的巨星唱歌吗?”张雾善反问。
  
  对方撂了个无趣,随便一指,让人把张雾善带到搭台后面的化妆区。说是化妆区,其实只是空地上摆了几张凳子,连镜子都没有,很简陋。十几个穿着旗袍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靠在一起站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带张雾善来的男生把化妆盒递给张雾善,对她说:“还有两个人没来,你先开始吧。”
  
  张雾善打开化妆盒,里面摆着一大堆廉价的化妆品,抬头问:“要化什么妆?”
  
  男生一愣,看了看十几个礼仪,说:“随你化,只要不抢了主角的风头就可以了。”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张雾善找了张椅子坐下,将化妆盒里的化妆品分了类,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地上。“你们大几的?”她问道。
  
  “我们是大一的,学姐。”一个女生回答她。
  
  “这么听话,想来也是。”张雾善一一看过所有女生,然后问,“你们想化什么妆?”
  
  女生们一个看一个,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要漂亮就好了?”张雾善提示道,女生们纷纷点头,她嘴角一撇,找出隔离霜,再找出粉底液,递给她们,“先擦这个,再擦另外一个。没有镜子,相互帮忙,粉底液不要擦太多,要擦匀称。”
  
  女生们纷纷行动起来。
  
   正文 04 韫楷   活动是早上十点半进行,所有的礼仪和模特必须在十点前全部就位,艺术学院的学生会人员不多,工作起来捉襟见肘。带张雾善去化妆区的男生叫李瑞,大二,外联部的副部。云大在云城是最好的大学,很多定位在大学生的产品都愿意到云大来做活动,但云大有二十多个学院,每个学院的学生会都想争取到活动赞助。V杂志这个活动是他们外联部争取了好几个月才拿下的,他为这期活动忙了整整一个月,今天早上更是5点钟就起来安排,不希望出什么意外,但让他气愤的是,都九点了,给模特上妆的人只来了两个,有一个还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气得他猛打那个人的电话。
  
  张雾善在李瑞身后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李瑞回头看见她,急了:“你站在这里干嘛?礼仪那边的事呢?”
  
  “完了。”张雾善伸手朝那边的礼仪队招招手,几个小姑娘就昂着头挺着小腰杆走过来。
  
  李瑞看了看,让礼仪找个地方休息,等候安排,他想了想,对张雾善说:“同学,你会不会化艳妆?”
  
  张雾善瞟了他一眼,问:“什么叫艳妆?”
  
  李瑞从手机里调了一张照片给她看:“就是这样。”
  
  张雾善看了看,说:“我没问题,但刚才那些化妆品是出不来这么好的效果。”
  
  “这个不是问题。”李瑞立刻带她走到广场旁边的活动室,里面有不少人来来回回地走着,又吵又乱的。
  
  “李瑞,你带她来干嘛?”先前那个挖苦张雾善的组织人员问道。
  
  “给模特化妆。”李瑞拍拍一个女生的肩膀,让她站起来,把椅子抽过来放在张雾善面前,说:“玲姐,你找的那个人还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时间差不多了,我可等不及了。”
  
  “那也不能随便找一个人来啊,模特可不是礼仪,要跟诸葛宛墨一起上台,还要上电视的,你以为随便会擦个粉的人就可以了?”何玲急冲冲地说道。
  
  “学生会就是这样欢迎一个热忱提供帮助的同学的吗?玲姐,这个活动可是我拉来的。”李瑞别有深意地看着何玲,然后对张雾善说,“同学,就麻烦你了。”
  
  张雾善没有坐,看看没化妆的模特,又看看李瑞。
  
  李瑞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愣着干嘛?想裸妆上台是不是?”
  
  还是没人愿意出来,张雾善眉一动,说:“这年头想让哪个明星裸妆上镜比让他们裸奔还难,小师妹们年轻就是有本钱。”
  
  几个人这才推推搡搡,最后是把一个圆脸的女生推出来。
  
  张雾善让那个女生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正对着女生坐在桌子上,随意挑开化妆盒,然后端着女生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动手,看得李瑞很急躁。
  
  “你没有别的事了?”张雾善看着女生的脸对李瑞说道。
  
  李瑞一愣,说:“有。”
  
  “自己忙去吧。”张雾善说着,拧开一瓶乳液倒在掌心上,注意到李瑞还站着没动,便瞄过去。
  
  李瑞咳了一下,说:“你忙。”然后看了一眼何玲才走出去。
  
  李瑞一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张雾善身上,可她却好似没注意,慢慢地搓着掌心,漫不经心地问对面的女生:“喜欢什么样的色调?”
  
  “就比较活泼一点的。”女生老实回答。
  
  “活动主题是什么?”张雾善又问道。
  
  女生想了一下,说:“好像是魅力青春之类的。”
  
  张雾善开始往女生脸上抹乳液,“你觉得青春的魅力可以用什么来代表?”
  
  女生回答说是玫瑰花。
  
  张雾善便开始着手给女生化妆,护理、隔离、打底,然后是眼妆。“眼妆时间比较长,闭上眼睛。”张雾善说着,拿起眼线液
  在女生浓密的睫毛根部慢慢涂上眼线液。
  
  现在及接下来的几年,越来越多的人以厚重的眼妆为美,很多人喜欢用长长的假睫毛和粗大的眼线来凸显自己的眼睛,张雾善偶尔也会这样子,但大多数情况下她都不会把眼睛化得那么夸张,她偏好用细长的线条来衬托各人的眼形。眼前的女生有一张婴儿肥的脸,宽厚的前额,修得过细的眉毛,足够大的眼睛,明显的双眼皮,不需要刻意强调眼睛就很吸引人了,所以很好化。
  
  叶蓉卉也在云大上学,攻读金融系的硕士,她周末回了家,今天刚好让张韫楷开车送她回学校。
  
  “我想去公司实习,不知道方不方便。”叶蓉卉说道。
  
  张韫楷不解道:“研一的课不是排得挺满的吗?实习什么时候安排都可以,学业要紧。”
  
  “基本的东西本科都学了,研究生阶段主要还是实践为主,别看我们那个老板学术很厉害,其实他很不喜欢带学生,一天到晚放我们吃草。”叶蓉卉抱怨道,“还不如直接去实践,早点发现自己的不足及时改正。”
  
  “你呀,就是这么争强。”张韫楷笑了笑,“想进哪个部门?”
  
  叶蓉卉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每个部门的性质我都不是很了解,由你决定吧,但是我可不要进那些委屈的部门。”
  
  “什么叫委屈的部门?”张韫楷好笑道。
  
  “就是其他部门随便都可以让他们帮忙做事的部门啊。”叶蓉卉解释道。
  
  张韫楷挑眉:“大小姐,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市场总监助理,可还没那么大本事,你还是去找我爸吧。”
  
  “得,能找叔叔我还来找你?”叶蓉卉没好气道,“你都没有注意到阿姨最近跟叔叔闹别扭吗?我还是不要再麻烦叔叔了。”
  
  “我妈会跟我爸闹别扭?”张韫楷一脸不相信,要说张佑棠不理林月桐那倒是很有可能。
  
  “阿姨最近……”叶蓉卉面带犹豫,“她好像在烦善善的事。”
  
  张韫楷沉默了一下,瞟了她一眼,问:“善善怎么了?”
  
  “就是没有怎么了才奇怪。”叶蓉卉低头道,“我总觉得善善从医院回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说,善善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张韫楷淡淡地说了句“可能吧”就没再说话了,叶蓉卉看他的表情也没有再说什么。
  
  张韫楷想着反正上午也请了假,刚好也要去云大,顺便找张雾善谈一下。对这个亲生妹妹,他真的很没辙。小的时候他觉得身边接触到的女生都跟张雾善一个性子,所以觉得有个霸道又骄纵的妹妹没什么不正常,而且那时候张雾善除了那点小缺点外大部分时间都蛮可爱的,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喜欢热闹,一张小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不要说大人了,他看着都很喜欢。可到后来,那点小缺点慢慢变大,说出的话也变得很难听,有一次做恶作剧把爷爷花了大力气请来的客人得罪了,导致一张很大的单没签到,气得爷爷差点没把爸爸打死……
  
  车子开进了云大,随便找了个空位停下,叶蓉卉打开车门感慨了一句“有车一族就是好”,张韫楷便取笑说:“你如果大胆点把驾照考到,还愁没有车?”
  
  “别人送的车我可不稀罕,”叶蓉卉扬起姣美的脸庞,说,“我要自己挣自己买。”
  
  “有志气。”张韫楷赞道,帮她把东西提到宿舍后才离开。
  
  “卉卉,你哥对你还真好啊。”舍友温瑶瑶一脸羡慕道,“人还长那么帅,性格又好,真是没天理了。”
  
  “还好吧。”叶蓉卉平静地说着,拿起手机,眼睛却闪过得意。
  
  张韫楷走回停车的地方,经过活动广场刚好看到张雾善从搭台后方钻出来,他迟疑了一下,对她喊了一声。
  
  张雾善茫然地看过来,站了一下,才走过来。
  
  “你有时间吗?”张韫楷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出去转转吧。”
  
  张雾善点头,张韫楷就去取车。
  
  上了车后,气氛很压抑,张雾善没有说话的打算,张韫楷则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身体都好了吗?”
  
  “好了。”张雾善简单地回答。
  
  张韫楷顿了一下,又问:“江宿是不是得罪你了?如果他真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张雾善细长的眼睛往这边瞄了一下,张韫楷一阵心虚,他其实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去撞江宿的,但话说出来就变成试探。
  
  张雾善从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慢慢地将手上的化妆品残渍擦掉,没有回答张韫楷的问题。张韫楷不敢再问,想了想,又说:
  
  “妈好像在跟爸闹别扭。”
  
  “连你都看出来了,这个别扭还真是闹得有点大,”
  
  张韫楷有点尴尬:“刚才我送小卉过来她跟我说的,你回家劝劝她呗。”
  
  张雾善自嘲地笑了。在云大看到张韫楷,她正觉得奇怪,他现在正在公司的基层锻炼,公司高层好像布置了不少任务给他,他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对,但如果扯到叶蓉卉的话一切都说得过去了。她看着他,问:“你让我劝谁啊?”
  
  张韫楷想到父女两之间的箭拔弩张,又想到林月桐对张佑棠的千依百顺,为难起来,他只是顺口这么一说,没想她会反问。过了一会,他才问:“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十八岁。”那时候她刚上大学,不必每节课都去上,时间很宽裕,就去报名学了开车。
  
  “两年前学的车,现在还记得怎么开,很厉害嘛。”张韫楷笑道,想一转先前的沉闷。
  
  张雾善慢慢地抬头看他,奇怪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有一辆玛莎拉蒂吗?”
  
  张韫楷一震,车子差点打转。
  
  玛莎拉蒂!一辆最少也要250万,他不相信家里会出这笔钱,可她的零花钱连个轮胎都买不到!张韫楷刚想追问车子怎么来的,张雾善手机就响了,她接了之后很快对他说:“马上调头回学校。”
   正文 05 意外   语气有点严肃,张韫楷没有迟疑,马上调头回了云大。
  
  下了车,张雾善马上往一大堆人围着的活动广场快步走过去,张韫楷也跟上去。
  
  李瑞早就等着了,“什么事?”张雾善边走边问道。
  
  李瑞微微叹气,说:“到那边再说吧。”
  
  张雾善无比疑惑,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楚的?她不过就是帮几个礼仪和模特化妆而已,还能出什么岔子吗?
  
  到了活动室,一群人待在里面,比先前还拥挤了几分,诸葛宛墨竟然在边上坐着,张雾善更感困惑。
  
  看到张雾善进来,所有人都纷纷看过来,何玲迎上来,对着她斥责道:“跟你说不要自作主张了,看你做的好事吧。”
  
  “玲姐!”李瑞赶紧打断何玲的话。
  
  张雾善看看何玲,目光再扫过旁边的人,然后问:“究竟什么事?”
  
  没人回答,而何玲被李瑞那一喊,拧着头不看她。
  
  李瑞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同学,现在快十点半了,活动就要开始了,你能不能把你负责化妆的三个模特的妆换一下?”
  
  张雾善看了看那三个模特,不解道:“我化得不好吗?”
  
  “不是不好……”李瑞往诸葛宛墨那边瞄了一眼,说“你化的妆很好,很有创意,但可能跟我们的主题有点距离,所以……”最后他这么说道。
  
  张雾善点头表示理解,但还是不明白:“那找个熟悉主题的人重化就是了。”何必花大工夫找她的手机号码,让她回来?
  
  李瑞顿时难以启齿。
  
  这时候诸葛宛墨轻轻笑了,她站起来,袅袅地走过来,弯着嘴角说:“其实是我们这边不好意思才对,没有想到学生们能化这么惊艳的妆容,把我狠狠比下去了。因为不能让我在这么短时间内换妆,只能委屈几个小姑娘了,可这几个姑娘都很不舍得将这么漂亮的妆卸掉,所以才把你请来帮忙想想办法。”
  
  张雾善对诸葛宛墨的说辞不以为然,请她来帮忙想想办法?说着好听,说穿了就是让她让步。她首先看向那三个模特,几个小姑娘脸上既纠结又坚持,她又看向李瑞,心里一面衡量。她最初的目的仅仅是改善一下人际关系,并没想着要因此扬名,让几步都没问题,可现在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再漂亮的妆容怎么能比得学院的荣誉来得重要?几个模特这么做明显是故意的,想让她丢丑。
  
  张雾善可没打算如了她们的意,有些人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李瑞心里也不平静,没想到随便找了个人就碰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只用半个小时就帮十几个礼仪化好了妆本来就够让他惊讶的了,等看到那三个模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海里只剩下“神奇”两个字——有谁想过可以在眼睛周围用淡色勾勒出一朵若隐若现的花朵吗?那不够浓重却恰到好处的上睫毛,在眨动间看起来就像两只振翅的蝴蝶在花朵上颤颤欲立一般,印在脸上还不觉得奇怪。这样的人才今天才偶然遇到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一向八面玲珑的何玲竟会针对她,就更奇怪了。李瑞越想越对这个女孩子好奇。
  
  思忖间,张雾善已经开口了,她问的是诸葛宛墨:“你真觉得我的妆漂亮?”
  
  “那是当然。”诸葛宛墨毫不掩饰道。
  
  张雾善便说:“既然你也不忍心委屈了几个小姑娘,那这样好了,如果你信得过我,二十分钟之内我可以帮你换妆,既贴切主题,也不影响和模特的搭配。”见诸葛宛墨有些犹豫,她又补充道:“如果你坚持的话,上台前我也可以帮三个模特另做。”
  
  诸葛宛墨对现在的妆其实很不满意,因为化妆师不肯承认自己比一个大学生水平差,坚持不肯换,所以才想让模特们换,所以她没有考虑多久,不顾化妆师难看的脸色接受了张雾善的要求。
  
  何玲的脸色沉了沉,她身后的几个模特表情有几分慌张。
  
  张雾善立刻拿了诸葛宛墨的化妆盒,让她坐下,准备给她卸妆。
  
  何玲表情一整,问:“那还有五个模特不是花容妆,怎么办?”一共八个模特,张雾善负责三个,另外一个人负责其余五个。本来只有三个人的花容妆,占少数,可现在主角也变成花容妆了,那五个人只能跟着变了。
  
  张雾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她们不是我负责的,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何玲气得半死,一开始她化一般的浓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以前就看她很不顺眼,还想着趁机压一下她的锐气,没想到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张雾善可没空理会何玲的心思,专心挑颜色。
  
  何玲却对诸葛宛墨说:“宛墨,这样好吗?你和模特们就是一样的妆了。”
  
  李瑞倏地看向何玲,何玲僵着脸笑着没理他,诸葛宛墨却弯着唇角说:“就算是穿一样的衣服,化一样的妆,我相信我跟其他人绝不会一个样。”
  
  不亏是名人,果然自信十足。
  
  李瑞松了好大一口气,心里不免怪罪何玲拎不清轻重缓急,若是换了其他名人,早都拍桌子走人了!不管是谁的错,都不应该拿活动的事来冒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何玲怎么会弄不清?
  
  张雾善将手中的的小盒子往桌上一丢,伸手去抬诸葛宛墨的下巴,笑道:“诸葛小姐,你放心,花,也是有花中之王的。”神色平静,看也没看脸色灰败到极点的何玲,莫名多了几分威严。
  
  张雾善说到做到,一样是在脸上画玫瑰花,可诸葛宛墨脸上画的是墨绿色花瓣堆垒的硕大娇艳的玫瑰花,用红色的叶子衬托着更显娇嫩欲滴,那伴随着笑意弯起来的眉睫用几根若有若无的细线连接在一起,就像附在花朵背后的蝴蝶的两只触角,栩栩如生。
  
  诸葛宛墨身材匀称高挑,台风平稳,配上这样的妆容,尽管只有三个模特作陪,还是让台下的学生们激动万分。活动还被不少本市电视台转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连带云大艺术学院的策划也得到各方面的肯不少肯定,这让主要负责人都感收获不小。
  张雾善也有收获,诸葛宛墨主动送了她一本带有签名的《宛墨理财》,还给她留了一个邮箱。
  
  张雾善随手把书放在桌面上,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时书却不见了,她也没怎么在意,这年头有点名气的人的签名挺多人稀罕的。
  
  李瑞跟她道谢,顺便邀请她参加晚上的庆功宴。
  
  “你们辛苦了那么久,拿那点赞助费就为了吃一顿?”张雾善不解道。
  
  “并不是这样。”李瑞没介意她的质疑,解释道,“我们每次帮赞助商做活动,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丰富学校同学们的课余生活,不然大学课余时间那么多,没活动的话岂不是太沉闷太无聊了?那跟高中有什么区别?赞助是我们的次要目的,为的是积累经费,支持其余没有赞助支持的活动。当然,谁成功拉到一个赞助,谁就能拿到赞助的20%提成,这算是一种鼓励刺激。庆功宴要看情况定,赞助多的就从赞助费里面出钱,赞助少的就大家AA。”
  
  张雾善这才对学生会有了那么一点点了解,她又问:“那今晚的庆功宴是活动出钱还是AA?”
  
  李瑞叹气道:“同学,你今天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掏钱呢?”
  
  “那怎么好意思?”张雾善摇头,“我也是艺术学院的,算是本职工作,没理由让你出钱。”
  
  李瑞顿时没好气了:“哎,你叫什么名字?这么不懂规矩,大一的吧。”
  
  张雾善失笑,说:“我叫张雾善,大三了。”
  
  李瑞一怔,原来她就是张雾善。学生会里的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没少提她的事迹,每件都轰轰烈烈,惨不忍睹,他早就好奇这样有名的问题学生会是什么样,没想到能当面认识,可现在看起来她虽然对人是冷淡了点,可有求必应,对何玲的刁难也没有生气报复,脾气还算温顺,跟传说根本不是一个人嘛。
  
  张雾善看出李瑞的异样,也不在意,跟他说了再见,正想让图书馆走,就看到张韫楷站在对面。她以为他早走了,没料到他跟过来了。
  
  “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张韫楷说道。
  
  “好啊。”张雾善回答,提议道,“就在学校附近吃吧,我待会儿还有事。”
  
  “你选就好了。”张韫楷跟她并排走着,低头看她,发现她的下巴尖了一点,便问:“你是不是在减肥?”
  
  “最近胃口不太好,吃不下东西。”
  
  出现戒断反应后,一切食物都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再怎么美味的东西到了她口中都如同嚼蜡,吃完之后还会吐食,不瘦才怪。
  
  “你的司机闲在家里呢。”张韫楷对她的做法不理解,以前她可是心情不好就让林月桐从家里给她带饭,司机跑了几次,张佑棠有事找不到司机,一怒之下专门给张雾善备了个司机,专门给她送饭。
  
  张雾善不置可否。
  
  两个人随便挑了一家中餐馆进去,刚点了菜,叶蓉卉和她的一个室友刚好推门进来,那个室友眼见看到了张韫楷,告诉了叶蓉卉。
  
  叶蓉卉也看到了,朝这边打了声招呼。
  
  张韫楷仓促地看了张雾善一眼,站起来给她们俩拉位子:“这么巧,一起吧。”
  
  叶蓉卉嗔了张韫楷一眼,低头看着张雾善问道:“善善,不打扰吧?”
  
  “如果我说打扰了,你能不坐下来吗?”张雾善面无表情道。
  
  叶蓉卉拢裙摆正要坐下来的动作一僵,立刻直起身子,她的室友已经坐下了,茫然地看着她。
  
  张韫楷正想开口,张雾善就收回目光说:“我说笑的,你坐吧。”
  
  叶蓉卉站了一会儿才坐下,张韫楷赶紧招呼了服务生过来让她们两个点菜,四个人就一直沉默着等到饭菜上桌。
  
  张雾善勉强吃了两口,胃中突然一阵翻腾,喉咙一紧,她立刻站起来在所有人纳闷的眼光中快步走向洗手间。
  
   正文 06 言语   张韫楷的眉微微皱起来,叶蓉卉关心道:“善善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她的室友回答道:“可能是胃口不好。”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的好,小孩子不懂事,仗着自己年轻,现在觉得没问题,等真出大问题就无法弥补了。”叶蓉卉关切地说道。
  
  张韫楷便说:“我会让她多注意。”
  
  “你还是陪她去吧,我怕她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们。”叶蓉卉建议道。
  
  张韫楷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叶蓉卉,叶蓉卉面无异常地看过来。
  
  “你听说了吗?吕泽尧要回来了。”叶蓉卉又说,“这件事要跟善善说吗?”
  
  “要怎么说?”张韫楷瞪着她。
  
  叶蓉卉白了他一眼:“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嘛,我们不说,难道其他人就会不说?善善总会知道的,还不如早点……“她顿了顿,头一转,堆笑道,“善善,你回来了?”
  
  张韫楷僵硬地回头,看到张雾善抿着嘴站在屏风后面。
  
  “我很不舒服,你现在送我去医院检查。”她转身走出去,张韫楷只能对叶蓉卉她们歉然一笑,快步跟上。
  
  “她是谁啊,你哥这么听她的。”室友不明所以问道。
  
  叶蓉卉淡淡地笑道:“一个笨小孩而已。”
  
  张韫楷载着张雾善去相熟的医院检查,结果诊断出张雾善有不轻的胃溃疡,近期更是因为摄食过少加重了病情。医生给张雾善开了药,并多次嘱咐她多休息正常进餐并放宽心,张雾善并不满足于此,问医生自己是否怀孕了,医生重新检查了一番肯定地否认了她的询问。
  
  “你还年轻,不用着急。”医生善意地安慰道。
  
  “我不着急。”张雾善淡淡道,“就怕有人失望而已。”
  
  医生不赞同地看着张韫楷,好言相劝道:“你们刚结婚没多久吧?二人世界都没享受够呢,那么着急要小孩来干嘛?”
  
  张韫楷不好说实话,只能一脸尴尬地沉默着,有点懊恼。
  
  “小卉只是多虑,她没有别的想法。”张韫楷开导道。
  
  张雾善哦了一声,目光犀利地看过来:“你听了,难道没别的想法?”
  
  张韫楷没有回答,他当时的确往怀孕这方面想了。“那也不能怪小卉吧,她又不是故意说那句话的。”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无心之失就不用追究了?我可没要她关心我。”张雾善一脸冷淡,“说人长短,死了要下第一层地狱。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张韫楷皱眉:“善善,你为什么老是针对小卉?”
  
  “只要她不整天对我耍小心思,我才懒得理她。”张雾善慢慢地说道,“她明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吕泽尧的事,而是拐了个弯对你说?”
  
  既能让张雾善知道,还让张韫楷去劝张雾善,增加两个人的矛盾,这对叶蓉卉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多了,一方面可以在张韫楷面前表现出一个关心妹妹情感生活的姐姐,另一方面可以让张韫楷更加厌恶张雾善。
  
  别看一个小举动而已,竟然会有这样的深意,张雾善突然佩服起叶蓉卉来了,她也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做事就这么老道,以前输得一塌糊涂也是应该的。
  
  李瑞的邀请,张雾善最终还是去了。其他人知道那个花容妆是出自张雾善之手后,不禁咋舌,纷纷问她怎么会想到这种创意,张雾善并无不耐地一一回答了,态度虽算不上亲切热情,但也不失有礼,一改众人心中那个刁蛮喜欢挑事的富二代形象。何玲见状,不禁忿然,尖刻地说了几句,任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张雾善,她连借口都没找就跟李瑞告辞,李瑞不好挽留便送她出去。
  
  “哼,好心好意邀她过来,没想到人家这么不客气,学弟,你不觉得面子丢大了吗?”李瑞送人回来,何玲尖锐地问道。
  
  众人当场沉默,李瑞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后他找到张雾善,向她道歉,态度很真诚。张雾善本来也觉得有什么,两个人相谈之后交换了联系电话,一来二去逐渐变成了朋友。
  
  以前的张雾善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有几个熟眼的重生后也没有接触,李瑞算是她第一个朋友了,张雾善有些感慨。第一个就选了学生会外联部的副部,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交友会很顺利?
  
  林月桐闲着在家很无聊,便打电话要张雾善一起作陪去逛街。现在逛街购物消费对张雾善没有什么吸引力,可她想多弥补母女关系,便回房间换了一双平底鞋。
  
  林月桐热衷于买衣服,家里专门有一个更衣室给她摆衣服,其实很多衣服她买回去之后都没有穿过,只是看的时候觉得不错一时冲动就买下来了,张佑棠没有少批评她这个缺点,但他越是批评她买得越凶,久而久之,张佑棠也懒得说什么了,干脆给她办了张副卡,随便她刷。
  
  张雾善以前不常跟林月桐买衣服是因为不同于林月桐的看上就买,她很挑衣服,颜色、款式、尺寸都要刚刚好,“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和打折的绝对不行,布料不好的更是看都不看。林月桐为此没少埋怨她:“你还不如自己找私人裁缝呢,你想做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
  
  林月桐随口一说,张雾善倒有点上心了,裁缝她认识一个,手艺不错,就是想法古板了点,做男装还好,女装就不行了,不过她可以带样品过去,做出来的衣服肯定比买的穿着舒服。
  
  “善善,现在课不多吧?”林月桐忽然问。
  
  “不算多。”张雾善回答。
  
  林月桐想了想,说:“既然学习不忙,你到公司去实习一下,怎么样?”
  
  张雾善马上想明白林月桐的用意,这个时候叶蓉卉差不多就要到公司里去实习,是张佑棠安排的,后来混得很风生水起。她现在对公司没什么兴趣,而且前世试过跟叶蓉卉一争高下证明她却是没有这方面的才干,但林月桐难得想为她做点什么,她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林月桐自然很高兴,决定晚上回去的时候跟公公提这件事。
  
  “你别对爷爷说,让张韫楷安排一下就好了。”张雾善提醒道,她可不想再当一次空降部队,上班两个月后走进办公室还是面对一阵静谧。
  
  万一公公要问起为什么来,林月桐还真不好回答,便同意了。
  
  “妈,之前张韫楷跟我说你们两个闹别扭了,真的啊?”
  
  林月桐脸色一僵,不自然道:“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别扭可闹的,别听你哥胡说。”
  
  张雾善不好追问,就说:“你觉得没问题就好,对男人,可不能太惯着他们。”
  
  林月桐白了她一眼,“小屁孩,这种事你也敢来教训我?”
  
  张雾善淡淡一笑,虽然她是女儿,可是心智上,经历两世的她比起林月桐来说更像老妈子。
  
  林月桐看着张雾善奇怪的笑,觉得这个女儿最近真的有些不同了,虽然跟丈夫的关系越发僵硬,可是对她很温顺,也没有听到什么骇人的消息了。这样听话的孩子,怎么就不懂去讨好父亲呢?如果张雾善有叶蓉卉一半的心机……
  
  “善善,最近见过小卉吗?”
  
  张雾善眉一皱,“没见过,怎么了?”
  
  “不见最好了,以后你不想看到她直接走开就好了,没有必要跟她吵架知道吗?”林月桐交代道,她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张雾善在公司会跟叶蓉卉发生冲突,让张佑棠心里的分数更低。
  
  这是为了她在公司遇到叶蓉卉打预防针吧,张雾善心里一暖,点头。
  
  晚上张韫楷回家的时候,林月桐偷偷地跟他提了这件事。张韫楷想到叶蓉卉已经上班了,又想到张雾善一遇到叶蓉卉就会大动干戈,头皮发麻:“善善主动要来公司实习的吗?”
  
  林月桐不好意思道:“是我让她去的,你也知道她和你爸的关系,我想让他们变好点。”
  
  “还是找爷爷吧,我可不能给她安排什么好位置。”张韫楷直接推给张建平,张建平肯定见不得张雾善去公司捣乱。
  
  林月桐赶紧摆手:“不要安排什么重要职位,让你爸进出看得见就行。”如果安排什么重要的职位,万一张雾善弄砸了,就得不偿失了。
  
  张韫楷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动了个心思,决定把张雾善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离叶蓉卉也远,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林月桐马上给张雾善打电话说这件事。
  
  张雾善挂了电话,然后对着客厅里刚多出来的钢琴发呆。她如果还记得三年前的现在自己因为泄愤而花大价钱从德国订购了一架Blüthner三角钢琴,她重生后的第一时间肯定要取消订单——用了那么多个零来买一架对她基本上没什么用的钢琴,虽然钱不是她的,还是觉得有点肉痛。
  
  她想过把它捐了,可这幢楼电梯小,搬运工人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它从楼梯搬上来,她实在说不出麻烦他们搬下去的话,所以就留下了。可一看到它,她就会想起死前弹钢琴的那一幕,那一首《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她掀起琴盖,随意按一下,琴声宏亮清楚,不愧为世界顶级品牌的钢琴,可惜遇到了她这笨拙的双手。
  
  她随意弹了一下,有人来敲门,她开门,是隔壁的男人。
  
  看到她,他瘪红了脸说道:“这位小姐,你可不可以换个时间练琴?”
  
  张雾善瞄了时间,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在对方频频的感谢中关上门。
  
  张韫楷没几天就给张雾善打电话,说实习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去公司找他。
  
  张雾善下午就过去,张韫楷是市场总监助理,权力有限,只能给她安排一个市场部文员的职位。张雾善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张韫楷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因为张佑棠给叶蓉卉安排的是总经理办公室助理的职位,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来,张雾善却只是点点头,没有其他反应。张韫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很费解,他怎么会想到张雾善很早以前就知道并接受了这件事呢。反正不在同一楼,张雾善觉得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她对将要加入的部门比较关注。
  
   正文 07 往事   张韫楷□□的身份并没有多少个人知道,自然张雾善也不是以董事长孙女的关系进去,而是以张韫楷老乡的身份进去做实习生,可还是让不少人觉得不舒服。裕美电器是全国连锁,进军海外的知名电器制造销售商,位列全国百强企业之一,在电器业属于龙头老大,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进入裕美却徒劳无功,像张雾善这种连简历都没有填过就过来报到的人实在难以让人服气,特别是那些经过一面二面终面,千筛万选出来的精英人员。
  
  精英们的自我意识都很强烈,一群人乍然看到张雾善,心里都产生一种排斥感:随便挽着的长发,不善的眼神,带有文身的手指,随意的站姿,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烟味,怎么看怎么像不良少女,怎么配和他们一起共事呢?
  
  “跟我过来拿工具和制服。”据说是要带她的朱绍盈吩咐道,语气让张雾善微微不舒服,但她还是照做了,可最小尺寸的制服穿着还嫌大,不想穿。朱绍盈瞥了她一眼,嘲笑道:“我们员工都是要穿制服的,别以为这里跟你家一样,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可以。”
  
  张雾善不想为着这种事发生争执,便说:“我拿去改小吧。”
  
  “要改好点,不然失了公司的形象。”朱绍盈又说了一句。
  
  张雾善扫了她好一眼才走到位置上坐下,朱绍盈觉得看过来的眼神莫名其妙有种逼人之感,她随即将这个感觉压下,走过去把一大堆文件放到张雾善的桌上,吩咐着:“你先把这堆文件整理一下,统计到电脑里,明天上午给我。”
  
  “明天就要?”张雾善瞄了瞄文件的高度。
  
  “当然。”朱绍盈不耐烦道,“你要觉得难我可以交给别人。”
  
  “那你交给别人吧,”张毫不客气地回答。
  
  朱绍盈没想到一个实习生竟然这么不客气,嚷嚷道:“别以为你走关系进来就可以当皇当帝了,到了我这里,你跟临时工没什么差别。”
  
  “你怎么不先问我的课表再安排工作?”张雾善冷哼,拿起简历和制服走出办公室。
  
  张韫楷刚好过来,便问怎么回事,张雾善将简历交给他,扯扯嘴角:“我明天下午再来报到,你找个聪明点的来指导我。”
  
  张韫楷诧异地往办公室里看,朱绍盈的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张韫楷猜到了原因,他拉住张雾善:“善善,你稍微忍让一下吧,这可不是在家。”
  
  “我在家也不见得想要干嘛就能干嘛。”张雾善拍掉他的手,毫不犹豫道,“你要真搞不定,我找别人去。”
  
  张韫楷大急,说:“别急啊。”要是被爷爷知道他擅自做主把张雾善弄进来就惨了。
  
  “那你看着办吧。”张雾善抛下一句,扬长而去,留下张韫楷和整个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吗?”他叹气道。
  
  第三天张雾善穿着一身合适的制服来上班,负责指导她的人换成一个叫做黄晓的看起来敦厚温和的中年男人。张韫楷跟了半天,直到张雾善点头才终于放下心来,他看了看,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身衣服跟其他人穿的有点不太一样?”
  
  “我让人重新做了一身。”张雾善说道,她昨天拿着发的那套衣服直接去找了认识的裁缝,让他连夜给她用好的布料先做了一套,还进行了改动,将原来的领口、袖口改动了一下,前襟增加了一道斜纹碎花云边,活泼了不少。
  
  张韫楷觉得张雾善真是嫌她不够浪费,交待了几句才回去工作。
  
  经过昨天的事后,办公室的人对张雾善都有一种不明显地排斥,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张雾善也不是那种主动沟通的人,所以她和周围的人相处得不咸不淡,虽然没有叶蓉卉表现得那么优异,但也大大超过了张韫楷和林月桐的预期,平安无事地持续进行。
  
  张佑棠和叶蓉卉不久也知道了张雾善实习的事,叶蓉卉本来想过来打声招呼,但张佑棠觉得要交流回家交流,又不是国家元首的女儿,没必要这么煞有介事。因此叶蓉卉见到张雾善是过了好几天,两个人在一楼等电梯时遇到,叶蓉卉主动打了招呼,张雾善回答得有点冷淡。
  
  “善善,这身制服很适合你,看起来很精神。”叶蓉卉赞叹道。
  
  “员工的制服自然很适合员工。”张雾善抬头看着电梯的显示漫不经心地说道。
  
  叶蓉卉没有穿制服,穿着一套墨绿色地连衣裙,衬得她越发圆润白皙,她微微不自在道:“我从教室赶过来,没来得及回宿舍换衣服。”
  
  张雾善没说什么,倒是旁边一个男人殷勤地说道:“叶助理,公司里有个人衣柜,还有换衣间,我去帮你安排吧。”
  
  叶蓉卉嘴一抿,对那个人道了谢,那个人趁机跟她攀谈起来。
  
  电梯来了,张雾善走进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蓉卉被人缠住的样子,关上了电梯。
  
  “哎,这人怎么这样,我们都还没上呢,真没礼貌。”旁边的人连声抱怨,叶蓉卉忍住恼意,笑道:“可能她太急了,我们再等等吧。”
  
  那人赶紧又说了一番好话,叶蓉卉的笑差点僵住。
  
  市场部实习文员日常工作就是接电话、收发文件、跑跑腿,没有什么难的,张雾善一周就去四个半天,其他课余时间都呆在图书馆,生活很有规律。期中考试时,三个室友因为长期逃课,最后还是靠张雾善的笔记临时抱佛脚勉强混过去,这不得不算是她人际关系得到改善的表现,虽然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学习工作。
  
  在谢李氏改了制服后,张雾善对他们的能力很满意,之后拿了不少尺寸不合的衣服去重做,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发觉穿着买回来的衣服实在比不上做的衣服舒适,便产生一个想法:以后想穿什么衣服,就买一件拿去谢李氏另做。
  
  这么奢侈的想法第一个就被谢润井否决了,他说:“你到我这儿做衣服,我自然欢迎,可你这样做对其他服装设计师很不尊重,我不能接受。”
  
  一个裁缝竟然跟客户谈骨气,张雾善不以为然,可她了解谢润井的固执,如同他做的衣服的保守,不过这正是谢李氏之所以能在富人世界里深巷酒香存在的原因。
  
  “要我穿你做的衣服,还不如直接让我穿回解放前。”张雾善始终不认同他的款式。
  
  “没人逼你穿,”谢润井丝毫不卖她面子,“反正我是不会翻做别人的衣服,你真要喜欢,拿设计图来给我,多少件我都忙你做。”
  
  设计图?她想要件衣服,不仅得找个裁缝,还得找个设计师,真是钱多了没处花吗?张雾善打消了这个念头。谢润井量着衣服边问她:“你和江先生怎么了?”
  
  “分了。”张雾善直接说道。
  
  谢润井随意说道,“可小梅把你的账单一起转给江先生,他的秘书还是照样签了单。”
  
  “小梅!你怎么可以这样?”张雾善大叫,她正说哪里不对劲,原来忘了给钱。
  
  “你没有交代她当然按老规矩来办,以后给你分开记就是了。”谢润井不急不慢地说,又问,“你们真的分了?”
  
  “他喜新厌旧,我也没办法。”张雾善回忆往事,语气依稀有些彷徨。
  
  谢润井不方便再问,再熟的客户也是客户,不是朋友。
  
  过了期中考试,李瑞拉到了一个大赞助,联合其他几个学院的学生会共同举办一个大型的校园麦克风选拔赛,张雾善帮忙设计宣传册、宣传海报、现场海报、调查问卷、选票等,每天忙得分/身乏术。
  
  吕泽尧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云城,他前两个月就打算回国了,一直耽搁到现在,国内的演奏会的日期才敲定下来。
  
  吕泽尧回到家,刘明玉立刻吩咐小阿姨赶紧做他喜欢吃的菜,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了很久,只差没掉下泪来,他心中一软,轻喊了一声:“妈。”刘明玉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唬得他手忙脚乱起来。
  
  “这成什么样了!”吕大宏板着脸呵斥。
  
  吕泽尧一看到吕大宏,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刻规矩地站着等着吕大宏发话。吕大宏看到吕泽尧见到自己还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既难过又气恼,哼了一声坐到沙发上,问:“你这次回来几天?”
  
  “两个多月,弄完演奏会的事就回学校。”吕泽尧不敢有所隐瞒。
  
  吕大宏算了一下立刻不高兴了:“回什么回,你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过完年再过去。”
  
  “我跟导师约好了……”吕泽尧为难地说道,往刘明玉那边看了几眼。
  
  “儿子刚回来,坐飞机的劲儿还没缓过来,你就不能过几天再说。”刘明玉立刻抱怨,拉着吕泽尧回了他的房间,边走边说,
  
  “你的房间都整理好了,东西没有人动过,都给你留着了。”
  
  “妈,你真好。”吕泽尧甜甜地说了一句。
  
  吕大宏心里微微叹息,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呢,整天就知道躲在老娘背后撒娇,一个大男人还死活闹着要拉什么小提琴一辈子当饭吃。吃个屁!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一点儿也不像他吕大宏的种,还偏生着小白脸和甜不腻的嘴,哄得两边的长辈直把他当宝来供着,他是打不得骂不得,真是憋屈。
  
  吕泽尧躺在床上看着刘明玉帮他整理行李,问了一句:“妈,我那么久没回来,有什么大事没?”
  
  “多着呢,一时半会儿哪说得清楚。你爸去年的时候升了一级,现在算是云城真正的二把手了,你舅舅三月份的时候在南城开了一家俱乐部,有时间妈带你过去转转,你表哥……”刘明玉叨叨絮絮地说着。
  
  吕泽尧打断她:“那张爷爷那边呢?”
  
  刘明玉一顿,看着他:“你究竟想问谁?”
  
  “张……张雾善,她现在该上大三了吧,她还好吧。”吕泽尧迟疑地问道。
  
  “她呀,”刘明玉闪过一丝阴霾,“很久没见过了,也没怎么听说过,哎呀,你们不是早就分了?还问她干嘛,问着尴尬。”
  
  也不怪刘明玉不喜欢张雾善,换了别人看见自己儿子被人打耳光被人摔椅子,谅是谁也不会原谅的,更不要提这些年她听到关于张雾善的传闻。
  
  吕泽尧还想追问,刘明玉换了话题带过去了,他只能把疑惑压下来,决定改天找别人打听。
  
   正文 08 暗潮   快两个月的调试,张雾善的精神状态差不多恢复正常。这段时间她很忙,每天都累得不行,洗完澡倒头就睡着,洗头变成了难事,她找不到时间去发廊洗,自己洗既花时间又洗不干净,头发还会变差,便想换个短发。她不晓得去哪里剪比较好,逛了几家给出的建议都没让她满意,李瑞介绍她去学校旁边理发一条街最深处里的一家小店,是艺术学院毕业的一个师兄开的,没什么名气,但是他觉得还好。谢李氏也是没什么名气的小店,张雾善没有小瞧的意思。
  
  张雾善找了半天才找到地方,进去发现只有一个小男生坐在不怎么宽的店面里看书,男生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椅子,没有招呼她。
  
  “我要剪短发。”张雾善提醒他。
  
  男生翻了一页,说:“我也是来剪头发的,理发师在里面调染发剂,等一下呗。”顿了一下,他抬眼看过来,“你排在我后面。”
  
  张雾善考虑着要不要先走,传说中的理发师师兄就从内室走出来,挽着袖子,举着双手,他扫了她一眼,问:“张雾善?”得到肯定后,他又说,“李瑞跟我说你今天回来,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特意给你留的时间错过了。”
  
  “那你觉得我要换个短发要怎么换?”张雾善开门见山问道。
  
  师兄端详了她一下,说:“你脸小,额头饱满,头发浓密,怎么剪都可以。”说着,帮坐着的男生围上围布,开始帮他剪头发。他没有让男生先洗头,而是直接用喷雾器将头发弄湿就下手剪,动作流畅,丝毫不犹豫,甚至连镜子都没有看,仿佛每一根头发应该怎么处理都一清二楚。
  
  张雾善观察了好一会儿,又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长发,问:“怎么剪都可以?”
  
  师兄看都没看她,准备上色:“对,你等一下就好,不用十分钟我就能帮你剪好。”
  
  张雾善没有等,放下自己的头发,从桌面上拿起一把剪刀比划了一下,在另外两个人因为惊愕而瞪大的双眼中毫不犹豫咔嚓咔嚓地将那一头乌黑的浓发剪断。
  
  “你……”师兄哑口无言。
  
  “你不是说,怎么剪都好不是吗?”
  
  张雾善反问,将剩下的头发随自己的想法也一并剪掉,露出了光洁的耳朵。
  
  师兄没办法,只能加快手脚,给男生上好颜色,然后压着张雾善坐下,对她的作品仔细进行修剪,“真麻烦,还不如让我自己来。”他不免抱怨道,“不过看在你这么大胆的份上,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张雾善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想要的效果,没一会儿,清新活泼的短发就好了,张雾善整个人看起来青春而干脆,她对师兄笑了笑,师兄默默地收了剪刀,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出相机给她照了一下。
  
  “你都可以当理发师了。”剪发的男生喃喃道。
  
  “谢谢称赞。”张雾善也对他笑了一下,男生一僵,伸着脖子辩解道,“你听不出来我说的是反话啊。”
  
  张雾善再次道谢后才离开。张雾善临时被调到项目组去帮忙,因为公司有一家新店面开张,叶蓉卉争取到主要负责,但是人员紧缺,她让各部门认识的人帮忙,市场部是主力,给了不少人,张雾善也在其中。
  
  张雾善不想去,一来是不想跟叶蓉卉凑到一起,二来是她不想加班不想花很多时间在公司,她报名了大学英语四级的考试,一点准备也没有。张佑棠给她打电话,说:“你还以为是在家,你不想去就不去?这里是公司,不要给我耍大小姐脾气,分配什么工作就认真去做。最好你不要给我闹什么别扭,很多人都盯着这个项目,不要让别人看笑话,说我教女无方。”张雾善差点没把电话砸烂。
  
  心情不好,自然积极性不高,加上确实不懂该做什么,当其他人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张雾善却坐在一边闲着无聊。
  
  “张雾善,你不能帮一下徐小姐吗?”叶蓉卉提醒她。
  
  张雾善一脸无辜:“怎么帮?”她连徐小姐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帮?
  
  “算了。”叶蓉卉隐忍道,“你去棕南店那边,找店长确认现场庆典的布置,嘉宾的位置一定要落实好,根据我这份图来安排,明星的位置放在最中间,两边是政府人员,然后才是公司人员,媒体靠前一点。”
  
  张雾善拿着现场布置图打车去了棕南路的店面,店长一听说是总部来的,殷勤接待,结果看到布置图脸色就不好了:“张小姐,这个跟之前说的不一样,我们已经布置好了。”
  
  张雾善看了现场果然跟布置图不一样,要改动有点麻烦,她打电话给回公司确认布置图是否正确,接电话的人再三肯定,还让她督促店面快点改过来,不要耽误了开业庆典。张雾善没有办法,整整三天都待在店里,亲自指挥店员将已经布置好的现场拆掉,然后重新按照图纸布置好。
  
  “张小姐,你不觉得这样的布置很奇怪吗?”店长惴惴不安。
  
  当然奇怪,给裕美代言的两位明星虽然是一线明星,可是云城不是一般小城市,政府人员对艺人的态度很官方,开业时让明星居中简直是弱智,可她不是主要负责人,该说的也也说过了,就看上面怎么想了。
  
  周末前终于将现场布置好,张雾善睡了一个大饱觉,然后去图书馆做英语四级练习题,大三才考四级,说出来有点脸红,可放在艺术学院那就是鲜有的积极分子了,无奈云大的学子大部分都比较积极,周末的图书馆人满为患,张雾善只好背着书包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她挑了一家冷清的进去,点了一杯玛奇朵,坐在角落里耗了一天,第二天也如此,时间过得很充实。
  星期一上午张雾善直接去棕南路,所有工作人员早都忙起来了,她赶紧去找项目组的同事,他们不理她,看她的目光还带着愤怒。张雾善忍着不快去找了店长。
  
  店长看到她,微微一愣:“你怎么还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张雾善觉得奇怪。
  
  店长诧异:“你竟然不知道?”
  
  周五他们将现场布置好后,市场推广经理周六上午过来检查,发现政府人员的位置竟然被安排在明星两边后大发雷霆,把策划组的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勒令重整,整个店面的布置也一并重整。为此还专门从云城其他店面抽调人手过来帮忙,加班加点才赶在今天早上之前弄好。
  
  “策划组的那个叶小姐说是我们这边改了布置图,拿出唯一一份图纸,要追究我的责任.”店长补充说道,往张雾善看过来。
  张雾善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她拿的那份布置图是错的,可她之前再三打电话确认过了才改的,店长也是知道这个的。
  
  “但是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件事。”张雾善奇怪道。
  
  店长回忆:“本来是要追究责任,那个经理说先把过错弥补了再说。”
  
  张雾善对这样的决定很认同,但秋后算账往往残酷无比,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误会没解开,她将要面对什么后果,但她没有害怕或退缩,反而不顾自己脚下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跟着店员一起跑进跑出,搬这个搬那个,协助店长将现场的工作做好。幸好一切顺利进行,等到收场,张雾善顺着店员的手指看到自己的鞋子鞋面都被磨花了,她顿时心疼不已,磨得太厉害了,估计修回来也会有瑕疵,她只能到不远的鞋店随便买了双平跟鞋换上,忍痛将高跟鞋丢了。
  
  次日刚到公司,立刻被叫到市场总监办公室。面对总监黄舜申的提问、推广经理林其的质疑和叶蓉卉的咄咄逼人,张雾善先是沉默,然后说:“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我和叶小姐认识这么多年,你认为我会这么厉害的把戏吗?”一直以来,她对叶蓉卉的不满或刁难全都溢于言表,说白了她就是个缺心眼的,只长了脾气和胆子,没长脑袋。
  
  叶蓉卉没看她,看着黄舜申:“图纸是我亲手交出去的,我没有理由会拿我的项目来开玩笑。”
  
  “也没有人会傻到拿自己来开玩笑。”张雾善接过她的说道,脸上一派平静,没有紧张,没有怯意。
  
  林其是个急性子,看到她们两个一味推脱,气冲冲说道:“我不管真相是什么,我只相信事实,事实就是你们差点把活动搞砸了,差点让公司丢脸。”
  
  “我承认,我管理无方,监督不力,差点让公司蒙羞,愿意接受处罚。”叶蓉卉落落大方道,一脸毅然,“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林其又看向张雾善。
  
  张雾善却说:“领导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一分多,没有一分少,要说我真有什么错,那就是太听话了。”
  
  一句话立刻让林其恼羞成怒,他本来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工作经验,就算犯错在所难免,只要她态度端正,知错能改,他就随便敲打一番就原谅了,可现在人家策划负责人都认错了,她还强词有理!他立刻将项目组的几个人喊进来,指着张雾善问他们:“她说她打过电话跟你们再三确认过图纸,你们谁接的电话?”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林其。
  
  林其又问了一句:“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如果被我揪出来,立马除名。”
  
  还是没有人回答。
  
  林其就看着张雾善,问:“现在你怎么说?”
  
   正文 09 张吕   张雾善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几个人,落在叶蓉卉身上,说:“没什么好说的,当我长了记性,以后打这种重要电话要记得录音,免得给人栽赃。你们要怎么处罚都好,反正我最近很忙,也不想过来。”顿了顿,她又说,“至于那个谁,我们心知肚明,你以后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林其简直难以相信,一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威胁别人?真的是胆大包天了,这种人,早点打发的好,省得再发生冲突。
  
  但黄舜申却很为难,林其不知道,可他却很清楚张雾善的真实身份。张韫楷没跟他明说,但他之前就见过张雾善,知道她是总经理的千金,一开始就不想让她来市场部。可张韫楷却说把她放在他眼皮底下,由他看着,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后来总经理也跟他提到过不用看关系,让他怎么对待张韫楷就怎么对待张雾善,他才肯接收。可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千金大小姐,他不处理或处理轻了,底下人肯定会有意见,可真处理了,谁知道哪个大人物会来找他谈话呢?而且更棘手的是,总经理跟前炙手可热的叶蓉卉的态度……
  
  最后,张雾善还是被除名了。
  
  当张韫楷出差回来,看到公布栏上面的除名公示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急忙去问黄舜申,得知事情经过后他沉默了。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可偏偏证据都对张雾善不利,她还不辩解,“你说,是不是她平时跟同事相处得不好,别人故意整她的?”
  
  “拿这么大的事来整,普通员工可没那么肥的胆。”黄舜申不认同。
  
  张韫楷诧异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老林不是那么积极的人,我也不会让他星期六去检查工作。”黄舜申别有深意道。
  
  张韫楷不由得陷入沉思。
  
  叶蓉卉这次得不偿失,活动最终顺利进行,可中间的意外也在公司里传遍了,尽管活动最后按照叶蓉卉的计划执行,可所有人都认为幸好林其及时发现,活动才得以完满结束,没有人记得她的付出。过了好多天,她还是没有从这件事的打击中摆脱出来,一直闷闷不乐,张佑棠开导多次无效。
  
  “我认识的叶蓉卉是这样容易被击垮的人么?”张佑棠问道。
  
  叶蓉卉抬起头,对上张佑棠严肃的目光,面色一凛:“不是。”
  
  张佑棠这才满意地笑了。
  
  叶蓉卉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秉性却比张韫楷和张雾善更像他,善于审时度势,主动争取,绝对不让任何机会从眼前溜走,即便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也不肯放弃。别看他是张建平的儿子,可他既没有大哥二哥那样的聪颖能干,也没有小妹那样活力四射,他是靠着在基层一步步忍着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有时候他看到叶蓉卉,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心里总比对别人多一分怜惜,安排实习岗位时也稍微偏了点心。因为这个,林月桐还跟他闹了几天,她说张韫楷都是从一个业务员做起,为什么叶蓉卉一进去就能做一个总经理助理?这件事他虽然做得不漂亮,可她竟然让把张雾善也弄到市场部,还没等他找到最保险的职位安排,张雾善就给他捅了个大篓子,要不是叶蓉卉劝他,他肯定要找那个乖女儿谈谈心不可。
  
  张韫楷不知道自家老爸正庆幸张雾善没铸下更大的错之前离开,第二天带着老妈亲自去了云大劝张雾善。
  
  “你刚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你看你现在都能做很多事了,这不是一种成长吗?”张韫楷搜肠刮肚道,“带你那个黄科长,他对我说,从来没有带过比你更轻松的新人了,你回去的话,他还要教你很多东西的。”
  
  林月桐随意附和了几句,眼光一直看着张雾善的短发。善善从小到大都没有留过短发呢,乍一看她还真难习惯。
  
  张雾善翻了个白眼,将英语练习题翻盖在桌上,问:“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公司的吗?”
  
  “除名……”张韫楷迟疑道。
  
  张雾善没好气地问道:“都被除名了,还要我去上班,你脑袋被门挤了啊?”
  
  张韫楷一时无语。他是觉得张雾善上班这段时间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对人还是爱理不理,但至少不会乱发脾气,偶尔还会主动帮别人做事,这种变化在他看来不知道有多可贵,恨不得张雾善一直待下去,直到她变得跟小时候那样讨喜为止。“要
  不,我们换个部门吧。”他又想了个办法。
  
  “不去。”张雾善伸手招呼服务员,点了一份玛奇朵,顺口问林月桐,“你要不要?”
  
  林月桐终于从对张雾善的短发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好奇地问:“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张雾善说道,补充了一句,“比你常去的那家要好一点。”这家店就玛奇朵还拿得出手,其他咖啡还是别的什么
  都很一般。
  
  “那我也要一杯。”林月桐积极道。
  
  张雾善又说起云大周边这几条街有什么好吃的好逛的,林月桐听了之后兴致高昂,追问了很多,很快就将之前的话题带过去了。
  
  张韫楷深深地看了一眼张雾善,最后只能陪这对母女去逛了刚才讨论到的地方。
  
  要回去的时候,林月桐非要张雾善也跟着回家,她说得很委屈:“现在善善的眼中英语书都比妈妈重要了,你都好久没有陪我吃饭了。”
  
  “中午刚吃了。”张雾善提醒她。
  
  “那顿也叫吃饭?连胃都开不了。”林月桐拉着她上车,“我已经告诉保姆做你喜欢吃的了,快点上车。”
  
  张雾善现在可没什么喜欢吃的,但她不想败了林月桐的兴致,就跟着回去了。车子开进大门,她看到有别的车子,车牌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林月桐也看到了那辆车,脸色变了变,拉着张雾善的手紧了紧,犹豫着要不要让张雾善快点走。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张建平就看到他们了,让他们快点进去。
  
  林月桐走进去,果然看到吕大宏夫妻带着吕泽尧正坐在沙发上。吕泽尧立刻站起来,向她问好,她随便应了一声,紧张地关注着张雾善。其他人也关注着张雾善,吕泽尧觉得手心突然湿润起来了,可张雾善却没看见一样,站在林月桐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张建平轻轻咳了一下,张韫楷立刻问道:“吕叔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吕大宏笑道:“那小子回来几天了,还没好好过来问候一声,今天难得有时间,就一起过来了。”
  
  张韫楷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吕泽尧身上,几年不见,个头长了不少,少了几分稚气,扔到女人堆里肯定大受欢迎,他便笑笑说:“维也纳都吃什么?你一下子都高过我了。”
  
  “老外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我们的,不好吃。”吕泽尧飞快地说着,然后瞄了瞄张雾善,又说,“很久没跟你聊了,听说你现在到公司去上班了?”
  
  张韫楷回答了,又跟他说了几句,而林月桐这边跟吕氏夫妇寒暄完,找了个借口要回房间,张建平睃了一眼过来,倒没说什么,林月桐这大胆地拉着张雾善上了楼。
  
  刘明玉看着自己儿子的眼光一直跟随张雾善,心里不免觉得儿子太不争气了,转念一想,便问:“张叔,怎么不见小卉?”吕泽尧一怔,猛然看向刘明玉。
  
  “小卉她现在在学校呢,平常她去公司实习,周末回学校学习。”张韫楷解释道。
  
  “挺辛苦的。”看到吕泽尧僵硬的表情,她又软下语气问道,“善善怎么剪短发了?以前不是非长发不可吗?我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让她留短发,她死活不肯,最后还是没剪成。”
  
  张建平也想起了那件事,无奈道:“这孩子,任性得很。年轻人,心性不定,小时候喜欢这样,长大了就不喜欢了。”
  
  吕泽尧觉得这话中有话,像故意说给他听的,特意看了一下张建平,张建平正和颜悦色地跟吕大宏说话,没看他,他便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能这样进到张家来,他已经觉得够幸运的了,毕竟当年闹得那么不愉快,他以为出国后两家人就互不来往了。回来这些天,他找了不少人打听才知道,他出国后,张雾善高考不利,买进了云大的艺术学院,住校后基本上跟家里不怎么联系,在学校经常逃课,得罪了不少人,前不久还开车去撞人,没把人撞着,倒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没想到他走了之后,张雾善会变成这样,看到她,他只觉得陌生:人瘦得厉害,头发不仅短还胡乱地散着,整个人懒洋洋地,一点精神也没有,仿佛光是站在那里就要光了她的力气一样,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穿着一套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运动服,丝毫没有当年一心追求洛洛克风格的影子。
  
  这样的张雾善,连同她的眼神,都很陌生。在她随意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没有看到愤怒,没有看到不甘,也没有看到厌恶,而是满不在乎,毫不在意——那是对待陌生人的眼神。
  
  难道,在张雾善的心中,他已经成为一个陌生人了吗?
  
  开饭的时候,张佑棠刚好回来,看到吕大宏一家他很意外,寒暄一番后,他拍拍吕泽尧的肩膀,让他有空常过来玩。吕泽尧自然说好,然后就看到林月桐下来,没看到张雾善。
  
  “善善呢。”张韫楷帮他问出来。
  
  林月桐瞪了一眼张佑棠,没好气道:“在接电话呢,一个市场部的打过来的。”
  
  张佑棠不知道这件事,有点诧异:“是谁啊?”
  
  “我哪知道,牛逼哄哄的,当我们善善是谁,开口就骂。”林月桐把这个过错全都记在了张佑棠这个总经理头上。
  
  张韫楷立刻想到了林其,张雾善已经离职了,林其没道理找她,难道又发生什么事了?正想着,张雾善就下来了,他赶紧问:“林经理找你什么事?”
  
  张雾善没想到他竟然猜到是林其打来的,一愣,随后耸耸肩说:“一点小事。”
  
  “什么小事?”张韫楷追问。
  
  “离职手续没交清,让我明天过去一趟。”
  
  张韫楷和张佑棠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怀疑,林其一个市场推广经理哪来的闲情去干涉行政部的工作?张雾善不想多谈,现在也不是询问的时机,两人没追问。
  
   正文 10 稻草   吃完饭,张雾善往墙上的挂钟看了两次,林月桐看到了,问她是不是要回学校。张韫楷站起来要去取车送她回去,吕泽尧拦住他,说:“还是我送吧。”
  
  所有人都看着吕泽尧,他微微不自在:“我……刚好要去云大办点事。”
  
  张韫楷看了一样张雾善,对他说:“你没开车来吧?”
  
  吕泽尧这才想起自己是跟父母一辆车过来的,更加不自在了:“那,那我搭你们顺风车过去吧。”
  
  张韫楷不好再伤吕泽尧面子,他也觉得是该让他们两个好好谈谈了,不能因为闹了点别扭就分开了,张雾善之后就没再交男朋友,说明在她心中吕泽尧的重要,他就当一次好兄长,给他们制造一个机会。
  
  可张雾善对他说:“明天我要坐你车去公司,今晚就不回学校了,省得你跑。”一句话下来,黑了好几个人的脸,始作俑者却毫无知觉,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林月桐的时尚杂志。
  
  吕家三人九点时告辞,吕泽尧往张雾善那边看了又看,失望地走了。
  
  客人一走,张建平目光如炬地瞪着张佑棠,他年纪大了,很多事都不该他出面了。张佑棠心中本就有气,一看到老父的眼神,立刻板下脸,对张雾善说:“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在这里说就好了,免得待会儿还要特意过来找人评理。”张雾善头也不抬说道。
  
  “你还觉得你有理了?”张佑棠怒笑,“你说,你对客人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还有脸邀请别人过来做客?”
  
  张雾善合了书,抬头看着张佑棠,问:“我今晚的态度有哪里不对了?”
  
  张佑棠无话可对。张雾善今晚的表现如果换做是第二个人那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可她偏偏是张雾善,三年前差点要收拾行李住进吕家的人,就因为一点小事就闹了这么多年,真是无理取闹。硬的话张雾善肯定听不进去,他便软下语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气着小尧突然出国的事,可你气了这么多年,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人家好歹是副市长的公子,今天过来,全是看你爷爷的面子,你别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男人本来就好面子,现在他自动找了台阶下,你要懂得珍惜。”
  
  张雾善仰视着张佑棠,前世的时候她和他的关系闹得最僵,可她还记得他是她的爸爸,还想着要挽回父母的关系,现在她对他却越发不能忍耐。她明白,作为一个商人,必须要跟行政部门打好交道,而吕大宏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不愿意作棋子,于是她说:“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吕泽尧过来看爷爷,那是应该的,毕竟爷爷对他们有恩。他吕泽尧的面子为什么要我给?他是生了我还是养了我?”
  
  “你……”张佑棠指着张雾善,突然暴怒,“我生了你,我养了你,怎么不见你体谅一下我的面子啊?”
  
  “如果不是你生养了我,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容忍你这样指着我说话?”张雾善冷冷地看着他。
  
  张佑棠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他本是站着,却有一种被俯视的压力。
  
  “好好好!”张佑棠甩掉怪异感,大声斥责:“你是越来越神气了,我这个老子还教训不动你了?你不妨先把旧账算清楚再来翘尾巴吧,一分钱都没挣过的人竟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张雾善想说话,林月桐拉住她,对她摇摇头,她哼了一声,别过头。
  
  张佑棠又继续说道:“我看你妈是太宠你了,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亏她还费那么大的劲要把你弄进公司,结果还没多久呢,你就捅了大篓子,要不是黄总压下来,你以为一个除名就可以了事吗?别整天盯着别人的那点功劳不放,有本事自己干点什么来,别正事不干就知道破坏。”
  
  张韫楷一听张佑棠说到这儿,心里暗道不好,肯定是要提叶蓉卉那桩事了,这下张雾善还不炸毛了。
  
  果然张雾善双目一睁,问:“我破坏什么了?”
  
  “你还有脸问!”张佑棠不屑道,“你知道就因为你,公司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现场布置回来?要不是林经理发现及时,我们公司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张雾善瞪着他,没有说话。
  
  张佑棠以为他说中她的心虚,又说:“小卉每天在我面前替你说了多少好话,要是你知错能改也就罢了,可你看你……真是太丢我张佑棠的脸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女儿?”说着不快地扫了一眼咬着嘴唇两眼红肿的林月桐。
  
  张雾善看到那个眼神,顿时觉得很荒谬,她的父亲竟会这样的男人,出现了问题,不会从自身寻找原因,反而将过错推到没担当的妻子身上……以前她是因为知道了他出轨才厌恶他,可现在,婚外情还没出现,她就看到他这样的一面,是她现在带着偏见还是她以前太在乎他的认同所以蒙蔽自己了?
  
  “我也在想,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张雾善站起来,慢慢说着,“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我是不是妈妈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生的野种。”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张佑棠更是一脸青紫。
  
  “如果不是这样,”张雾善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苛刻,连林其这样的人都知道要先问一下我有没有话说才给我判刑,而你,做为一个父亲,竟然没有丝毫怀疑自己的女儿可能被人误会冤枉栽赃,你对一个养女都能那么好,对我却这么差,我不是野种是什么?”
  
  张佑棠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以前她就喜欢坏叶蓉卉的事,他当然会认为这次也是她做的,除了她,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
  
  张建平一看张雾善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赶紧咳了一声,说:“胡说些什么呢,这种事能乱说的吗?善善,坐下。你,也给我坐下,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胡闹!”
  
  张佑棠讪讪地坐下。
  
  张雾善没有坐下,倔强地看着张佑棠:“我知道你不看好我,我有自知之明,没想过要和叶蓉卉争你心中爱女那个位置,可你不能这么对我妈!”
  
  “我怎么对她了!”张佑棠想要辩解,可看到林月桐委屈的眼神和张建平不赞同的脸色,抱怨道,“不就是瞪了一眼……”
  
  张雾善不知道是气是怒还是什么,一团火堵在胸口,闷得厉害,她说:“这件事,我最后说一次,不是我做的。谁做的,谁他妈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野种!”说完,抓起沙发上的书包,低着头跑出去。
  
  林月桐想跟出去,被张韫楷拦下了,他快步跟出去。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林月桐小声的啜泣声。
  
  半晌,张建平沧桑的声音响起:“这件事,好好查下。”
  
  “爸。”张佑棠的脸红了红,“你……”
  
  “算了,这件事你别插手,我让其他人去办。”张建平淡淡说道,想到张雾善刚才说的那番话,他的心沉了沉。
  
  张佑棠张张嘴,颇为无奈地看向林月桐,林月桐拼命擦着眼泪不理他,他挠挠头,叹了一口气。
  
  深秋的晚上,晚风凉骨,张雾善跑了一段路,实在没力气才停下来,她往脸上一摸,全是泪水,几个月了,她终于哭出来,突然重生的惶恐不安,重生后的茫然无措,在这一次终于爆发了,她这么努力地想做好一切,为的就是今晚这样的否定吗?是否不管她重来几次,她都无法获得所有人的认可?还是,那根本就是她的奢望?
  
  “善善!”张韫楷追上来,一把拉住张雾善,惊讶地看到她脸上的星辉斑斑,“你……别在意,爸爸也是一时心急口快,他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他只会对我心急口快。”张雾善狠狠地擦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以为我想透彻了,结果还是对自己有幻想,现在好了……除了我自己,谁也伤害不到我了。”
  
  低低地细语,在晚风中飘忽着,张韫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张雾善闭着眼,不断地呢喃着,然后睁开眼睛看过来,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明天我自己会过去的,你回去吧。”张雾善说着,拉高了外套的拉链,将脸埋进拢起的衣领中,大步往前走。
  
  那么晚,张韫楷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女生走着回去?他立刻拉住她,却被她抬手挥掉,“别管我!”她大喊,随即又有些歉然,“现在……不要管我,让我静静。”
  
  张雾善转头就跑了,跑得很快,张韫楷急忙回家取车,等他开到路上,张雾善早就不见影踪了,他只能按捺下忧虑,转回家去。
  
  这是张雾善最脆弱的时刻,比起死前的不甘、重生时的惊恐,这一刻,她那一颗历尽鄙夷、奚落、愤恨的心壳出现了裂痕,柔软的部分曝露在空气中,日后会慢慢氧化,结成硬块。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感觉得到疼痛,被人硬生生撕扯开保护层,逼迫她正视自己。
  
  如果吕泽尧在这一刻出现,张雾善必然会忘记之前他的背叛,必然会投入他的怀中汲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可惜他运气不好,正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和张雾善以前录的视频,一遍又一遍地埋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样鬼使神差、色令智昏。
  
  张雾善没有好友,没有闺蜜,自然不能期待有人会在这样的夜晚给她打电话,开导她,听她倾吐。她憋着一口气,沿着道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脚底发麻,实在走不动了才坐在一座天桥上,靠着栏杆,侧脸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
  
  从这里跳下去,会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