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尴尬处境   正值腊月寒冬,天上飘舞着鹅毛大雪,宰相府一片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煞是妖娆。
  
  若忆往昔,府里的哥儿姐儿们定是要出来踢雪球、堆雪人的,非得嬉闹好一阵子才肯歇歇。而眼下,整个宰相府寂寥得很,且不说嬉闹,在这两个月里主子们无人展眉说笑,下人们则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
  
  李妍躺在暖炕上,扫了一眼屋内铺陈华丽、物器精美的景象,最后眼神落在一道古香古色的屏风上,愣着神。
  
  崔嬷嬷坐在炕前,手拿檀色绢帕子抹泪,“夫人,老爷被围困在焦阳城足足两个月了,前段时日就有传言,说焦阳城粮草殚绝,无以为继。如今又这般天寒地冻的,老爷如何捱得过哟。”
  
  崔嬷嬷因焦虑过甚,抹泪之时,那双布满褶皱的手一直颤巍巍的。
  
  李妍自黎明时分穿越过来,就听得崔嬷嬷唠叨了不少,加上自己对这副身子的原主人李念云的前尘往事也略有记忆,便对自己的处境知晓了八|九分。
  
  到底是何处境?其实就是……她或许要当寡妇,或许会成为刀下鬼!
  
  李妍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脖子,还是当寡妇要划算些吧,反正她与宰相徐澄并无半点情份,她还未亲眼见过他一面呢。
  
  徐澄或生或死,她不是很关心。可是,并非她想当寡妇就能当得了的啊!
  
  两个月前,徐澄奉皇上之命,为犒劳治旱有功的焦阳城知府韦济而远赴八百里之外的焦阳城。因韦济乃徐澄之开蒙先生,这对师生虽情谊深厚,但为避嫌已有十年未相见。
  
  徐澄这一去恰逢韦济五十大寿,皇上见他们这对师生从不结党且克己奉公,便派人八百里加急为韦济送来了贺礼,并准许徐澄为韦济庆贺大寿。
  
  本以为师生两人相见定是泪洒寿宴,感人肺腑的。不料,他们却遭遇昭信王谋反,所有宾客们皆被围困在焦阳城。昭信王乃当今皇上的四叔,平时皇上与他相处得十分亲密,整日“皇叔贤德、皇叔仁义”不离口的,他们这一对简直可以堪称“天下第一好叔侄”,谁会想到这位好皇叔会谋反啊!
  
  身为宰相的徐澄是否早已知晓昭信王的阴谋,这个谁也不得而知,反正他与韦济被围困了两个月却是事实。据说,来为韦济祝寿的只有徐澄是朝廷中人,其他宾客皆为商贾或隐士,因为韦济向来洁身自好,从不拉拢官员。
  
  这两个月以来,皇上明面上没有下达任何旨意,暗地里是否有所行动也无人知晓。如此一来,朝中的文官与武官皆暗喜,因为他们只需观望,无需出力。当然,也有人早已觊觎宰相之位,这会子正盼着徐澄与韦济被昭信王砍头呢。
  
  焦阳城内只有一万兵卒与三万老百姓,即便徐澄与韦济使出浑身解数,与昭信王的十万大军对抗起来,也如同以卵击石。
  
  论理,徐澄这等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开城投降,要么誓与城池共存亡,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既然粮草皆已殚尽,最后结局到底如何,估摸着也快揭晓了。
  
  李妍着急啊,她若是降贼的夫人,皇上能放过她?能放过徐家?她定是要陪着徐家老小一起做刀下鬼的。
  
  穿越到邺朝,做为堂堂宰相的夫人,她没能过一把官夫人的瘾,却担心着脖子上的这颗脑袋,真是倒霉催的!
  
  李妍腹诽道,宰相大人,你可不要贪生怕死而开城投降啊,否则你是可以活命了,但是徐家或许要被皇上诛九族的。你的夫人其实已经被你连累死了,你不要再连累我这个替身好不好?
  
  你若是为国捐了躯,徐家老小的命都能保住,我这个当寡妇的也能把日子过好了,虽然二十七就当寡妇有些可惜,但我实在也没兴趣与一个陌生男人做夫妻。尽管你徐澄才刚满三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听说你还足智多谋,平时是皇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还……
  
  等等!不对呀,徐澄既然文武双全,且又足智多谋,怎么就被昭信王轻轻松松地围住了?唉,看来徐澄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敢情那些传言皆是言过其实的。
  
  李妍揉了揉脑额,感觉头晕得很,算了,不寻思这些了,一寻思起来便没个头了。忽然,她感觉到胃里一缩一缩的,十分难捱。
  
  “夫人,你哪里不适?”崔嬷嬷见李妍眉头紧拧,表情甚是痛苦,便紧张得起了身,伸手来摸她的额头,以为她是头疼。
  
  李妍暗想,难道这位宰相夫人李念云有严重的胃病?她才寻思到这,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崔嬷嬷离得近,也听到了一阵咕噜声,“夫人,我听你肚子里这般动静,莫非是饿了?”
  
  李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确实饿得胃难受,早膳是不是还没用过?”
  
  崔嬷嬷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夫……夫人,你终于记得吃饭的事了,这两个月来你压根就没正经地吃过一日三餐,而这两日你已是一粒米都未进了。”
  
  崔嬷嬷年近五十,曾是李念云的奶妈,她是看着李念云长大的。李念云从蹒跚学步的小姑娘长成妙龄少女嫁给了徐澄,再到为徐澄生儿育女,直到成为人人羡慕的宰相夫人,这些都是在崔嬷嬷的相伴下完成的。她们主仆二人相依相伴了二十多年,两人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主仆的关系。
  
  崔嬷嬷招呼着候立在门边上的晴儿和绮儿,“晴儿,你速去膳堂,叫老何做碗易克化的粥和几碟小菜!绮儿,你赶紧把许大夫叫来,让他给夫人再好好把一回脉。”
  
  晴儿和绮儿之前都是戚恹恹地垂立着,这会子见夫人终于惦记着吃饭的事了,她们欢喜得立马飞了出去。夫人若能康健如初,她们这些依附夫人而活的下人们怎能不高兴?
  
  李妍寻思着,人是铁饭是钢,无论接下来她会是什么下场,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少顷,绮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且神色慌张。
  
  崔嬷嬷见绮儿被雪花落得满头满身也没有心思拍打掉,纳闷地问道:“绮儿,外头冻得滴水成冰,你怎的还冒了一头大汗,许大夫呢?”
  
  绮儿瞧了瞧暖炕上的李妍,暗忖着夫人才刚好了些,可不能再让夫人忧心。她朝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嬷嬷领会其意,便同绮儿来到了外间。
  
  崔嬷嬷小声地催问:“绮儿,到底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你怯成这般模样?”
   正文 古代生活伊始   绮儿是崔嬷嬷的亲侄女,因家里贫寒,十岁那年便被崔嬷嬷领进府来服侍李念云。虽然今年她才十四岁,但行止伶俐,心思敏慧,做事也是个谨慎的。
  
  此时她神色凝重,咬了咬下唇,担忧地说道:“大姑,适才我去妙医阁,未寻到许大夫,却见曾大夫陪着章姨娘进药堂清点药材,听说许大夫昨夜里将药堂里的好些药材都给卷带跑了!不仅是燕窝、鹿茸、阿胶、麝香这等名贵药材被洗劫一空,就连太夫人和夫人近日里常喝的人参、白术、黄芪也一丁点儿都不剩了!往后太夫人和夫人倚靠甚么来将养身子?”
  
  崔嬷嬷惊愕地半张着嘴,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乍回想起昨日黄昏许大夫来为夫人把脉时那一脸的奸诈相,当时因夫人气息虚弱她吓慌了神,没察觉出许大夫要作祟的端倪来,这会子她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怪自己当时太疏忽了。
  
  她忿忿然地啐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遭天杀的贼子!见老爷遭了难他便做出这等龌龊之事来。人在做天在看,他迟早要遭现世报!每道门都有人看守,指不定他还有同伙,否则这些贵重东西没那么容易带出去,章姨娘查出这个许贼子是从哪道门出去的么?”
  
  绮儿摇头道:“章姨娘说待清点好了药材,她就会彻查此事。”
  
  崔嬷嬷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太夫人和夫人的药可不能断了,章姨娘吩咐林管事去采买药材了么?”
  
  绮儿欲言又止,在崔嬷嬷凌厉的眼神催促下她还是说了,“章姨娘还没腾出空来吩咐此事,她见我去了,只问了声夫人今早身子是否好了些,之后便顾自忙去了。”
  
  崔嬷嬷哼了一声,心里忖道,这个章姨娘怎么的也该先办紧要的事才对。每日不能断的药她不着急去买,难道不怕耽误了太夫人和夫人养病?那个许贼子的同伙若不尽快揪出来,就不担心今夜又有人卷带东西逃出府?夫人自病倒后把府中之事皆交给她打理,她便这般颠三倒四,不知轻重?
  
  崔嬷嬷觉得没必要在自己的侄女面前发牢骚,只是问道:“许贼子卷带的那些名贵药材可值得好大一笔银两,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章姨娘打发人去报官了么?”
  
  绮儿立马点了点头,“我进妙医阁门时,撞见管事房的马兴急匆匆地往外跑,听说章姨娘已吩咐他去报官了。”
  
  崔嬷嬷暗忖,报官的事她还记得,这点倒又有些像她平时办事精明的样子了。崔嬷嬷还算是个沉得住气之人,便道:“绮儿你莫慌,待伺候夫人吃了粥,我去找章姨娘,采买药材的事不能耽搁,太夫人和夫人是离不了药的。”
  
  崔嬷嬷转身进了内室,绮儿忙去小耳房命人烧水,等会儿她要伺候夫人洗漱。
  
  李妍见崔嬷嬷进来了,随口问道:“刚才你不是吩咐绮儿去喊许大夫了么,怎的他没来?”她并不是在意许大夫为何没来,而是想知道到底出了啥事。
  
  崔嬷嬷知道夫人是个心思重的人,若是知道了这些乱糟糟的事,怕是又要伤神。既然夫人把府里的事暂且交给了章姨娘,她不想夫人再为这些事烦忧了,便扯了个谎,“听绮儿说许大夫病倒在床,一时来不了。待会儿我让她再去一趟妙医阁把曾大夫找来,曾大夫向来只能为下人们看病,这回怕是要委屈夫人了。”
  
  李妍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她也懒得追究细问,只道:“如今都这般境况了,还讲究这些作甚,既然同为大夫,谁来把脉都是一样的。”
  
  崔嬷嬷点头称是,“夫人说得甚是在理,曾大夫在府里呆了七八年,平时也谦虚好学,或许他的医术并不比许大夫差多少。”
  
  崔嬷嬷说话时已搬来一个小炕桌架在炕上,是为李妍等会儿吃早膳准备的。
  
  李妍觉得自己除了饿得胃里难受,并没有其他痛处,应该没有别的病症,她不太想坐在炕上吃饭,想多挪动挪动身子,一直窝在炕上实在憋闷得慌,“嬷嬷,我还是坐在桌前吃饭吧。”
  
  李妍说着就掀起被面,准备起身。
  
  崔嬷嬷吓得赶紧过来为她盖上被子,“夫人,你才刚好了些哪能起炕?若招了寒气可就遭罪了。”
  
  李妍压根不肯再躺下,“嬷嬷,我清楚自己的身子,有你和绮儿这般细心服侍,我已将养差不多了,并无大碍。”
  
  崔嬷嬷见李妍说话利索且气息有力,完全不像昨日那般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便没再阻拦,而是扶着李妍起了身。
  
  幸好有崔嬷嬷和绮儿伺候穿衣,否则李妍面对这些繁复的衣物,根本不知该怎么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
  
  崔嬷嬷见李妍不仅能起得炕,还能兀自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她忽然眼一热,老泪又流了下来,“夫人,你在炕上躺了两个月,今日总算是能起得炕了,眼瞧着身子该是要大好了。”
  
  李妍见她那般模样,柔声道:“瞧你,一会儿的功夫你都抹两回泪了。”
  
  崔嬷嬷赶忙拭泪,“我这是为夫人高兴的。”
  
  李妍端坐着,瞧着镜中少妇的容颜,她不禁一怔,这个李念云生得还真是端庄秀丽!她病了两个月,除了眼周有些黑眼圈,脸色也稍显苍白之外,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憔悴不堪或面黄肌肉的模样,或许是她的灵魂驻进了这副身子,从而带来了鲜活的生命?
  
  只见镜中的女人长着一张颇具古典美的鹅蛋脸,柳眉如画,双眸如墨,鼻挺唇丰,嘴唇虽有些干躁,但也瞧得出唇形很不错。
  
  之前她或许有些发福,脸宠可能有些圆润,但如此大病一场,消瘦了不少,倒把五官托衬得立体起来,脸颊上的肉似乎不能再增一分也不能再减一分,纤侬和度。
  
  虽然谈不上天姿绝色,也称不上风姿绰约,但说她丽质天成、端庄婉约,绝对不算是夸张。
  
  二十七岁的女人,放到现代的话,或许还没交上男朋友,但在这里她已育有一双儿女了。可她与现代二十七岁的女人相比,并未显得有多老成。看来她平时十分注重保养,只要稍加修饰打扮,便能将少妇时而婀娜多姿、时而成熟端庄的气韵发挥到淋漓尽致。
  
  李妍知道,在这个古代,有些女人才三十左右便要当奶奶了,她本以为这个李念云也是人老珠黄的了,没承想她会生得如此美貌,还颇显年轻。此时她心头一阵暗喜,便又精神了好几分。
  
  这时粗使丫头雪儿端来了水,紫儿往火盆里加足了银霜炭,忙完了这些,她们俩便一道出门去小耳房了。夫人屋里的精细活是轮不到粗使丫头来做的,她们俩平时也就做些烧水、熬药及扫洒抹桌等活,近身伺候夫人的活都是由崔嬷嬷、绮儿、晴儿三人来做。
  
  崔嬷嬷端来一杯水递给李妍,绮儿捧着漱盂立在边上。李妍微怔了一下,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她们这是在伺候她漱口。
  
  李妍漱了口,绮儿又将巾子放在温热的水里打湿了,然后拧干递给李妍。李妍被人这么伺候着还觉得有些别扭,但转念一想,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得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便理所当然地受了。
  
  李妍漱口洗脸皆毕,然后坐在镜前由绮儿给她绾发。
  
  因徐澄身陷囹圄,凶多吉少,府里没有哪个敢打扮太招摇,更何况她是正室夫人,平时她都是往端庄得体这一面打扮的。
  
  绮儿为她梳妆多年,也知道她的喜好,便为她绾了个凌云发髻,插一支缠枝银钗,然后再为她描了淡眉,略施脂粉。
  
  虽是极为简单的梳妆,李妍却顿觉自己更有气韵了,果然是宰相夫人的派头,端庄大气,又不失少妇该有的秀丽。
  
  梳洗打扮完毕,便见晴儿提着一个梨木食盒快步走来。晴儿见夫人起了炕,还打扮得甚是精神利落,她惊喜地呆望了一阵,然后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粥碗和小菜从食盒里端了出来。
  
  李妍由崔嬷嬷扶着来到饭桌前坐下,晴儿递过来一双夫人专用的银箸。
  
  筷子是用银子打制的?李妍拿在手里扫了一眼,顿觉自己好土鳖,不就是一双银质筷子嘛。再瞧着眼前一个精致小巧的牡丹白瓷碗里盛的是莲子百合粥,另外有两碟小菜,一碟切丁黄瓜,一碟水萝卜。
  
  膳堂的老何对她的口味早已知根知底,何况她已两日没进过食,这一开吃,定是要少量且清淡的。
  
  李妍虽然饿急了,但寻思到自己身为宰相夫人,也知道该端着姿态,便一小口一小口极优雅地吃着,绮儿和晴儿还在旁为她布着小菜。
  
  小菜清爽可口,莲子百合粥也甘甜醇润,李妍都很爱吃。但是在她还未吃饱的情况下,她就放下了银箸,碗碟里各剩了些许。一个抱恙之人,且在炕上躺了足足两个月,若是突然食欲大开,会叫人匪夷所思的。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见夫人每样都吃了大半,心里皆是欢喜。
  
  早膳用毕,崔嬷嬷又端来一杯水让李妍漱口,绮儿像刚才那般捧着漱盂立着,然后再为李妍递上一块小方巾擦嘴。
  
  之后她们这些下人就该轮流着去膳堂用饭了,崔嬷嬷让绮儿她们几人先去,她自己则扶着李妍在屋子里走动了几步,“夫人,你的身子确实大好了,步伐也稳健了,待歇息一会儿要不要去给太夫人问个安?太夫人这两个月来也一直病得不轻,昨日说话已是含糊不清了。”
  
  李妍以自己那些模糊的记忆,觉得李念云平时对她的婆婆是十分孝顺恭谨的,便感慨道:“老爷突然遭此大难,太夫人都这般年纪了怎能扛得住?呆会儿咱们一块儿过去,但凡我能起得炕,晨昏定省就不能免。”
  
  崔嬷嬷点着头,为李妍沏了一杯茶。李妍接过来抿了几口,顿觉清香怡人、沁润心肺,浑身甚是舒畅,心里暗道一句,好茶!
  
  绮儿和晴儿很快就用过了早膳,速速结伴回来,替换崔嬷嬷去膳堂。
  
  崔嬷嬷出门时吩咐着她们,“夫人等会儿要去太夫人那儿问安,你们先为夫人预备着避风寒的厚实衣裳吧。”
  
  晴儿与绮儿忙去找来一件海棠色的撒花厚实褙子,再拿一件带有貂鼠毛帽的绀紫色斗蓬,久久未穿过的木屐也放在边上备着。待李妍临着火盆倚在榻上稍歇息了一会儿,她们俩便准备服侍李妍穿上这些。
  
  此时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她们以为是崔嬷嬷用完膳回来了,却听得雪儿在门外小声禀报道:“夫人,宋姨娘和纪姨娘来了。”
   正文 个个姿貌不凡   李妍听说宋姨娘和纪姨娘来了,赶紧绞尽脑汁将模糊的记忆给拎出来,在脑子里快速过一遍,如此方能应对自如。
  
  徐澄这位宰相大人还真是艳福不浅,有一妻三妾,个个姿貌不凡。正室李念云乃武将李祥瑞之长女,李祥瑞是泥腿子出身,被抓当兵丁后一直跟着前任大将军徐昭打仗。因李祥瑞勇武忠心,浑身是胆,被徐昭一路提拔,几年后便成为了徐昭的副将。徐昭过世后被追封徐国公,李祥瑞则被封一品靖远将军,如今一直驻守在西北大营。
  
  徐昭就是宰相徐澄的父亲,说来徐家对李家有知遇之恩,若没有徐昭提拔赏识李祥瑞,李家或许至今还什么都不是。
  
  可是,徐澄在娶李念云之前,徐母已打算让自己妹妹的女儿章玉柳嫁给长子徐澄的。后来徐母得知她的夫君徐昭与李祥瑞在军营中早已将徐澄与李念云的亲事定下了,无奈之下,徐母只好让自己的外甥女章玉柳做徐澄的妾了。
  
  本来章玉柳也可另许他人的,奈何她的爹娘看中了徐家这种门第,又觉得徐澄将来必是邺朝的栋梁之才,实在不舍得错过,既便让自己女儿给徐澄当贵妾他们也是愿意的。何况,他们还打着如意算盘,很多女人年纪轻轻的只不才二三十岁便去逝了,若李念云死得早,章玉柳不也有了扶正的机会么?
  
  章玉柳就是在药堂忙碌的章姨娘,此时她并没有来见夫人。
  
  徐澄与李念云成亲两年之后,他还不是宰相,而是由礼部侍郎荣升为礼部尚书。那时的宰相是宋谦大人,宋谦与徐澄交情非浅,或许宋谦也瞧出了徐澄往后必成大器,非要将自己的庶女宋如芷给徐澄当妾,徐澄盛情难却,便纳下了。
  
  宋如芷就是雪儿刚才禀报时说的宋姨娘。
  
  徐澄与李念云成亲七年后,他被任为当朝宰相。皇上在为他赐宴时,随口指了一位新选上来的秀女纪雁秋赐给了徐澄。皇上金口玉言,徐澄不敢违逆,幸好这位秀女还未被赐位份,更未侍寝过,否则徐澄是万万不敢受的。
  
  纪雁秋是工部一位四品侍郎的女儿,本来她一心想入宫为妃的,没想到却被皇上打发到这里来给徐澄当妾,表面上她不敢有所埋怨,内心或多或少有些不平的。不过徐澄可比皇上年轻俊朗得多,这多少弥补了她心里的遗憾。
  
  这么一来,这三位妾都是贵妾,个个来头不小。章姨娘是太夫人的外甥女,也就是徐澄的表妹;宋姨娘是前任宰相的女儿,虽然是庶女,但也是出自簪缨世家,不可小觑;纪姨娘的父亲虽然官职低了些,可她是皇上赐给徐澄的女人,但凡是御赐的东西,谁也不敢含糊对待,更何况她还是个人呢。
  
  这么多年以来,李念云一直宽怀仁厚,善待三位妾室,明面上和谁也没红过脸。在太夫人面前,李念云更是夸赞三位妹妹贤慧能干,说她们不仅将老爷伺候得十分体贴周到,还能帮着她打理府中诸多家杂之事,能与她们三位共侍一夫可是她的福气呢。
  
  李妍心里一阵阵发紧,妈呀,她可没有李念云这般胸襟啊,这三个女人怕是没一个好拿捏的,她如何对付得了她们?
  
  继而她转念一想,以徐澄现在这般处境,十之有九是回不来了,她们这些女人的后路到底如何都还不明了,或许同在府里呆不了多少时日,那就且先敷衍着吧。
  
  宋姨娘与纪姨娘前后脚走了进来,跟过来的下人们都立在外间的门边上。她们俩一个如小家碧玉般的秀气,一个如彩珠般的明艳动人,虽未精心打扮,脸上也都布满了愁容,却掩盖不了她们如花般的娇颜。特别是纪姨娘,瞧上去还不到二十,那张脸嫩得简直可以掐出水儿来,所谓肤如凝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人吧。
  
  李妍算是过了一把眼瘾,心里不得不深深地感慨了一句,家里有这么多美女环绕着,徐澄的腿是怎么舍得迈出府门的?
  
  宋姨娘与纪姨娘皆惊诧地瞧着李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夫人!虽然早上丫头们见了绮儿就都回去向各自的主子禀报,说夫人今早精神头好了些,她们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压根没想到夫人竟然能起得炕,完全不像有大恙,她这是大病初愈了么?
  
  在李念云病倒的头一个月,她们还来晨昏定省,偶尔也侍候着李念云喝汤药。只是后来李念云见她们都因老爷的事寝食难安,她自己也是恍恍惚惚的,就不让她们来了,理由是不想把病气过给了她们。既然她们不是真心想来问安和伺候她,老爷也不知能不能回得了家,她们彼此又何必还要做这些过场面的事呢,免得徒增怨气。
  
  所以这一个月来,她们俩都没见过夫人,章姨娘倒是每隔五六日会来一趟,因她如今管着府中的事,有些事还是需要商议的。
  
  今日乍一见,她们俩皆心中一凛,本以为夫人会一病不起,过不了多久府里就要办丧事的。没想到夫人不但死不了,气度却更胜往昔了。无论是脸宠还是身段,如今都是恰到好处,五官清晰、端庄大方,透出的那股大家风范不由得让人对她敬畏几分。
  
  她们忙蹲身行大礼,齐声道:“夫人万福!”
  
  李妍作势要扶她们,“两位妹妹请起。”
  
  她们俩起了身,李妍命绮儿给她们俩看了座。
  
  宋姨娘望了望李妍,眼里忽然就湿润了,闪着晶莹的光,她柔声细语地说道:“夫人福泽深厚,病已初愈,本是大喜事一桩,府里该庆贺的。可是,老爷他……他……,妾身若能伴在老爷左右,哪怕只是分担半毫,死也甘心了。”
  
  她一说到老爷,泪珠就立马滚出了眼眶。李妍撇开其它的心思,光看着宋如芷这般柔弱娇俏的模样,倒有几分病西施的美态,觉得她还真是值得男人怜爱啊。
  
  此时坐在一旁的纪姨娘眨了眨她那双如星亮眸,不温不火地接话道:“可不是么,如今咱们呆在这府里,每日惶惶不安的,与死又有何异?”
  
  李妍微微点头,叹气道:“妹妹们说得甚是在理,老爷危在旦夕,若真有不测,咱们这些女人也只能死了干净。只是……纵有一死,还是不要死在焦阳城为好。但凡被逼到粮草殚尽的境况,将士们无以填腹,那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不知你们是否听过‘杀妾飨卒’之事,实在是惨烈之至。”
  
  宋姨娘与纪姨娘闻声愕住,顿觉毛骨悚然。宋姨娘右手拿着绢帕,左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身子僵硬地端坐着。
  
  纪雁秋看似比宋如芷要胆大得多,她只是缓了缓神,掩帕轻咳了一声,然后转移话茬道:“何止咱们几个心如明镜,府里哪个不是看得透透的,昨夜里出了许大夫一事,就怕有些心术不正之人跟风效仿,接下来府里还不知会闹出哪些幺蛾子呢。”
  
  李妍刚才已猜测到许大夫不可能是病倒在床了,便问道:“许大夫他怎么了?”
   正文 老奸巨滑   纪姨娘听闻李妍这般问话,就知道她肯定是被崔嬷嬷和绮儿等人给隐瞒住了,她惊讶地问:“夫人竟然不知?”
  
  立在李妍身后的绮儿着急了,她知道,依夫人以前的性子,知晓了此事指不定会伤心成甚么样子,肯定会哀叹,老爷若是回不来这个府就要散了诸如此类的话。夫人徒然伤神,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可绮儿毕竟只是一个小丫环,此时又不好插话。
  
  恰在这会子崔嬷嬷进来了,她刚才在外头已将屋里的话听了去,她一进来就向宋姨娘和纪姨娘福了福身,“二位姨娘来了,绮儿、晴儿,你们咋愣在那儿,还不赶紧着给二位姨娘看茶。”
  
  宋姨娘和纪姨娘见崔嬷嬷这般说,不好再提许大夫的事。崔嬷嬷在府里是最受敬重且最年长的嬷嬷,她们俩平时在明面上也是敬着她的。
  
  宋姨娘连忙应道:“嬷嬷客气了,我和雁秋妹妹都是自家人,又不是客,哪里还需看甚么茶?”她说话时已起了身,“我们俩还要去太夫人那儿问安,就不在这儿耽搁了。”
  
  李妍遂道:“我已两月未见太夫人,在你们来之前正准备要去呢,如此也好,咱们三人一道儿吧。”
  
  绮儿和晴儿赶紧服侍着李妍穿褙子,宋姨娘见势拿起放在一旁的那件绀紫色斗篷,走过来极轻柔地为李妍披上。
  
  纪姨娘在旁看着不动声色,心里暗忖,这个宋姨娘真是不知高贵自己,她们是贵妾,又不是贱妾,哪里需这般觍着脸伺候夫人?即便做妾的应当服侍夫人,可这屋子里还有这么些下人呢,根本轮不到她们的。
  
  穿戴妥当后,宋姨娘与纪姨娘及崔嬷嬷、晴儿、绮儿簇拥着李妍出门了,来到门外时,宋姨娘与纪姨娘的丫环们也为各自的主子披上斗蓬、穿上木屐,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向太夫人的翠松院走来。
  
  因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早上,路上积雪很深。
  
  纪雁秋虽然被她的两个丫环搀扶着走,仍是小心翼翼的,忍不住埋怨道:“那些扫洒的小厮都去哪儿躲懒了,雪已小了些,怎么还不见人来扫雪?”
  
  宋如芷唉了一声,“大概这些奴才们没料想到这般大雪之日还会有主子们出门,便寻思着能躲半日是半日了。”
  
  纪雁秋立马小声应道:“也是,只要他们没寻思着偷逃出府就算万幸的了。”
  
  宋如芷听得身子微顿了一下,之后便继续往前走,没再出声。
  
  李妍懒得在意纪姨娘说什么偷逃出府之事,以这般境况,不要说下人们生歪心思了,即便她们这些当姨娘的心生邪念,她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可不会相信她们俩对徐澄会爱到愿意以性命相陪的境界。
  
  她也没她们俩那般娇气,不要说在雪里走路了,以前每逢积雪之日,她都会和她爸爸下楼铲雪的,干起家务也毫不含糊。她暗忖道,这些古代大家族里的女人真是娇弱啊,要是哪日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岂不是只能等着饿死?
  
  她们不徐不疾地来到了翠松院,还未跨进门槛,就听得里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就听到一位中年仆妇的声音,“太夫人,夫人和宋姨娘、纪姨娘来了。”
  
  “夫人?你说的是……念云?她……她……起得炕了?”太夫人的声音极为虚弱,颤巍巍的。
  
  这位仆妇是王婆子,进府有十五个年头,也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了,她轻声应道:“夫人不仅起得炕了,瞧那模样估摸着病也大好了。”
  
  李妍跨进翠松院的内室,远远就瞧见暖炕上躺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当她走进炕前,发现太夫人神色戚恹恹,双眼暗淡无光,恍惚游离。
  
  李妍和宋姨娘、纪姨娘一齐道着万福,之后李妍便坐在炕边上,宋姨娘和纪姨娘则站立两边。
  
  太夫人眼神不好,模糊地瞧着李妍,却没能认出李妍来,她气息微弱地说:“玉柳……是你么?你倒是来得勤,只是骏儿和玥儿……今日怎的没来看我这个祖母了。”
  
  李妍颇为尴尬,太夫人将她认作章姨娘,心里惦念也是章姨娘的儿女。刚才王婆子明明说是夫人来了,太夫人自己问的也是念云能起得炕的事。这会子却又认成是章玉柳,看来太夫人不仅眼神不济,脑子也糊涂了。
  
  李妍正要开口解释说自己是李念云,却见太夫人眼里落下老泪,哽咽地念道:“澄儿……我的澄儿,娘还能见着你么?玉柳啊,你可要好好教养……教养骏儿,他是澄儿的长子,将来是要承继大任的。”
  
  太夫人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凝滞,除了崔嬷嬷面露难色,其他人皆如看戏般瞧着李妍。
  
  李妍这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夫人看重自己的外甥女也不算过份。何况府里还有一件十分尴尬的事,那就是夫人有一双儿女,章姨娘也有一双儿女。当初李念云刚生下长女徐珺才两个月,章玉柳便生了长子徐骏。两年后,李念云生下嫡子徐骁,章玉柳生又生了女儿徐玥。
  
  如此说来,长子是个庶子,而嫡子却排行老二。当然,府里没有哪个敢大少爷二少爷这么称呼,都是叫着骏少爷和骁少爷,这样就避免了许多尴尬。
  
  论理,即便嫡子不是家里的长子,世子之位也该是他的,这个无可厚非,谁也不该惦记的。偏偏太夫人极喜爱她的这个庶长孙,缘由有三,徐骏是徐澄的长子,徐俊是章玉柳的儿子,徐骏还像他娘一样懂得变通,八面玲珑的人缘极好,接人待物皆周到妥贴,才刚满十岁便谙于人情世故。
  
  而嫡子徐骁则是个真性情之人,伤心的时候就哭,高兴的时候便笑,不太管顾他人的眼光,与徐骏相比,他确实不会讨好人,在读书方面,他也没能胜过徐骏。
  
  宋如芷倒有两个儿子,只是大的才六岁,小的才三岁,又都是庶子,想争也是争不来的,所以她平时十分低调,只要两个儿子得宰相徐澄的喜欢就行。
  
  纪雁秋进府四年,并未育有子嗣,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徐澄开城投降的可能性偏小些,若他真的殉国了,皇上将来定不会薄待他的儿子,所以府里必须有个世子。
  
  此时太夫人如此一说,这个世子之位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李妍暗忖,不管这个婆婆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既然把她认作是章姨娘,那她就应下吧,“太夫人,我会好好教养骏儿的,他向来是个懂事的,您勿操心,只需静心养病就是。”
  
  太夫人眯着眼睛瞧了李妍半晌,有些迷糊。
  
  李妍没再出声,这时王婆子端来一碗汤药,这药还是昨日领来的,仅剩这一点了。
  
  王婆子见李妍并未解释自己不是章姨娘,可是章姨娘每逢来了,若碰上太夫人要喝汤药,都是由章姨娘亲手来喂的。
  
  王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药递给了李妍,她自己则与两位丫环去扶起太夫人,让太夫人靠着枕头。
  
  李妍端着药碗,心里极不舒畅,这个老太太把她当成章姨娘也就算了,还要她来服侍喂汤药?即便她善心突至,愿意动这个手,可这个老太太也不会念她的好,心里还当是章姨娘行的好事呢。
  
  忽然,李妍心生一个念头,想测一测这个老太太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反正现在闲着也没事,就当玩儿呗,其实她承认自己真的心存那么一丝怀疑。
  
  李妍先做出假把式喂了一勺药,见太夫人老态龙钟的模样,再想起她平时暗地里肯定没少给李念云气受,便咳了两声,这一咳,端碗的手也跟着抖动,汤药便洒出来了一些,还不偏不倚洒在了太夫人的胸前。
  
  崔嬷嬷吓得慌忙跑过来,一边擦着太夫人胸前的汤药,一边说道:“夫人,你怕是刚才招了寒气才致咳的,我来喂太夫人喝药吧。”
  
  王婆子不太好意思让崔嬷嬷代劳,毕竟崔嬷嬷从未服侍过太夫人的,她便自己上前来接碗。
  
  李妍将碗交给了王婆子,随后掏出绢帕子掩住嘴,接着又重咳了两声。紧接着一直候在外间的晴儿和绮儿闻声小跑着进来了,她们紧张地问夫人怎么了,哪里不适?
  
  李妍摇了摇头,“无碍,就是嗓子眼有些痒。”
  
  李妍由绮儿和晴儿扶着自己坐在了一旁的罗汉椅上,还朝太夫人瞄了一眼。既然这么多人都喊夫人了,太夫人会听不见?即便假装听不见,现在换成王婆子来喂药,太夫人会是睁眼瞎?哪怕她真的是睁眼瞎,以为是章玉柳咳嗽又洒了药,她总该关怀一下自己的外甥女吧?何况刚才她说了那么些还算清醒的话,她不至于又聋又瞎还没有任何知觉,以至于汤药洒在胸前被崔嬷嬷那么擦着也不知道吧?
  
  李妍坐等着太夫人做出反应,只见太夫人稍稍斜眼瞧了一下她,然后幽幽叹了一口气,“这药真……真苦。”
  
  李妍在心里暗道一句,老奸巨滑!
   正文 水深火热   在大家的注目礼下,太夫人咳一阵,再喝一阵药,接着又是咳一阵,拖拖沓沓地好不容易将一碗汤药喝净了。
  
  李妍见太夫人仍然“玉柳……玉柳啊”的叫她,她先是硬着头皮答应着,之后她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便又一声一声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崔嬷嬷和晴儿、绮儿慌了,赶忙搀扶着李妍回自己的锦绣院了。宋姨娘和纪姨娘见李妍在太夫人的炕边只坐那么一小会儿就咳得厉害,都怕病气过给了自己,也都紧跟着回各自的住处了。
  
  一回到锦绣院,绮儿和晴儿就哭哭啼啼的,说夫人才刚好了些,不该出这一趟门的,还拐弯抹角地说可能是太夫人的咳病过给了夫人。毕竟夫人才是她们正经的主子,她们自然是向着夫人了。
  
  何况刚才在翠松院时,太夫人把夫人认作是章姨娘,还说庶子骏少爷该承继大任,对嫡子骁少爷只字不提,这也让她们忿忿不平。
  
  崔嬷嬷倒是不着急,姜还是老的辣,她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觉得夫人不至于这么快就染上咳病。不过,万事还是谨慎些好,这会子该催章姨娘派人去买药材的事了。她啥话也没说,只身来到妙医阁这边找章姨娘。
  
  李妍见她们对自己如此忠心,甚是欣慰。崔嬷嬷自是不必说,绮儿和晴儿看似也是把她当作唯一的主子伺候。来此当了一回主子,还有忠心耿耿的服侍之人,想起来都是一件快事,有她们尽心尽力为自己做事,往后当寡妇的日子应该不太难熬。
  
  至于应对太夫人与姨娘们,她得好好筹谋筹谋了,这些女人个个都是人精,可别被她们谋害死了,自己还不知是怎么死的。还有她的“儿子”徐骁,她也得护着,既然做了他的母亲,就得尽母亲之责不是?唉,看来自己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崔嬷嬷到了妙医阁,并未见到章姨娘,听小厮们说章姨娘去了管事房。
  
  崔嬷嬷又来到管事房,见大门敞开着,没什么动静,她便往里走。来到库房门前时,见好多人围在一起。她上前探着脑袋一瞧,顿时吓丢了魂,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如同死了一般。
  
  崔嬷嬷腿有些发软,愣在边上缓了好一会儿劲,再凑身过去仔细瞧着,认出了躺在地上的是林管事。昨夜是林管事和孙登两人当值看管着库房,既然林管事出事了,那孙登呢?
  
  章姨娘黑沉着脸坐在一旁,命小厮们赶紧掐林管事的人中,曾大夫则蹲在一旁给林管事号脉,慌乱成一团。
  
  章姨娘见崔嬷嬷来了,只是瞅了她一眼,并未与她说话。
  
  此时在管事房打杂的那几个小厮们都吓得跪了一排,哭着说孙登昨夜里请他们喝酒,明明没喝多少,可是他们回到住处后一躺下便睡着了,直到这会子才清醒了过来。
  
  章姨娘大声喝斥道:“老爷不在府,你们这些奴才们就登鼻子上脸,把规矩扔到爪洼国去了?除了庆贺之日,下人们一律不得饮酒斗牌,你们明知故犯,把我当成摆设了么?”
  
  小厮们听了感觉不妙,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章姨娘扫了一眼他们可怜巴巴的模样,厉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惩戒不明必出祸乱!今日若不严惩你们,岂不是叫人笑话堂堂宰相府里没有主子了?来人!”
  
  四位家丁在她身后齐声应道:“在!”
  
  章姨娘毫不犹豫,命道:“将他们叉下去,每人打五十大板!”
  
  她话音一落,就有一位跪着的小厮吓晕了过去。府里的这种大板子他们可都见识过的,挨五十大板,即便不死也得半残,若家丁们手下留情能落杖轻些,估摸着没个百日也是下不来炕的。
  
  家丁们忙着往院子里抬凳子,找杖棒。那位吓晕的小厮也没能逃过去,硬是被他们给掐醒了,再被抬到条凳上去。
  
  崔嬷嬷不想看这等血腥的场面,章姨娘发这么大的脾气,莫非是孙登将库房洗劫了?库房里可是存放着徐家几代积攒下来的家当啊!
  
  崔嬷嬷双腿打着颤,往库房里走了几步,见银库和珠宝库里横躺着七八个小箱子,五十万两的金银和几十箱珠宝就只剩下这些了?
  
  她脑袋一阵嗡嗡的,再往另一头扫了几眼,发现物库和古董器玩库好似没动。这些东西拿出去也不好卖或典当的,因为好些是皇上赏下来的,明白人一眼就能瞧出是徐府的。孙登只不过一个小杂役,平时看起来并不算是活络之人,甚至还有些愚笨,怎的这次如此机灵,竟然没敢动古董器玩库和物库?
  
  更蹊跷的是,以孙登这等低声下气之人,到底是谁借给了他熊心豹子胆,敢洗劫宰相府?
  
  崔嬷嬷听见院子里已经响起一阵沉闷的“梆梆”之声,夹杂着被打者痛苦的哀嚎声,她低着头快速离开了管事房,药材之事待晚一些再来说吧。
  
  章姨娘扫了一眼崔嬷嬷的背影,手里揪着一块妃色绢帕,呆愣了好一会儿,听着杖棒下一声声惨烈的嚎叫,她忽然又喝道:“给我狠狠地打!”
  
  家丁们得了令,手里的杖棒抬得更高了,落下去的时候没再听到哭嚎声,被打的小厮已经疼得岔过气了。
  
  继而章姨娘又对身边的一位丫环说:“把昨夜守门的几个人全都给我找来!”
  
  小丫环赶紧跑着寻人去了,马兴刚才已去衙门将许大夫之事报官了,这会子才回来,发现府里出了更大的变故,吓得赶紧又跑去报官了。林管事被人抬到管事房的一张值夜的炕上,他虽然醒了过来,但神智仍不清醒。
  
  府里出了偌大的事,且蹊跷得很,崔嬷嬷也不敢再瞒着夫人了。她也知道,都闹成这样了,想瞒也瞒不住。
  
  她回到锦绣院,正要向夫人禀报此事时,恰巧见到大小姐和骁少爷来这里看望他们的母亲,这会子正在哭哭啼啼说着什么。
  
  伺候骁少爷的婆子是林管事的婆娘,她也才刚刚得知自己的男人出了事,便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因为平时林管事每逢夜里当值,次日上午都会有半日的假,他多半都会回西北角偏院的自己小家里睡觉。
  
  西北角的偏院里有三排矮屋子,第一排住的是管事和一等家丁,第二排住的是二等家丁,已成家的都能分得两间或三间小屋子住,一户一户的连成排,而未成家的只能分得小小的单间住。第三排住的是最下等的小厮和杂役们,这一排其实就是几间大通铺。
  
  府里的婆子们都是管事或家丁的婆娘,所以她们都住在第一排或第二排的屋子里。
  
  为了将男女分开,府里的丫头们都不住在西北角偏院。粗使的丫头们住在各自主子阁院的小耳房里,一二等丫头则住在主子卧房外间的小偏屋,这样侍夜方便。
  
  徐骁平日是由林管事家的和两位侍童服侍,林管事家的一早就来到徐骁的静风轩,伺候徐骁洗漱和用早膳。她见林管事早上没回家并没当回事,还以为他有要事在管事房忙着呢。
  
  直到刚才有几位家丁从静风轩门前走过时,才顺路进来告诉了她。她慌了手脚,向徐骁禀报了一声,便急乎乎地跑过去瞧她的男人了。
  
  徐骁虽然才八岁,得知此事后,他也知道府里出大祸事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得知自己的爹似乎快要没了,伤心得痛哭了十几日,近来一直茶饭不思,书也读不进去,总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去焦阳城去救他的父亲大人。他的庶兄徐骏倒是正常得很,虽然忧思也重,但并未影响读书,每日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徐骏都能很好的完成。而徐骁,近来连笔都没提起过。
  
  如今库房的金银和珠宝又没了,意味着他们徐家要败落了,他小小年纪,真的承受不住这些。
  
  本来他要与他的姐姐先去太夫人那儿问安的,此时他已顾忌不了那些规矩了,而是哭着往外跑,跌跌撞撞地来找他母亲。在来的路上,碰到他的姐姐徐珺,姐弟俩就一起赶过来了。
  
  姐弟俩一边抽泣一边将他们听来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的母亲,崔嬷嬷、绮儿、晴儿在旁听了都跟着小声地啜泣了起来。老爷遭了大难,府里又被洗劫一空,这日子是彻底没法过了。
  
  李妍听呆了,良久不说话,心里却如翻江倒海,她可是才穿越过来,就陷入徐府的水深火热之中啊。
  
  思来忖去,大家不就是争世子之位与家产么?只要徐澄不投降,他或生或死,这一家老小照样能过上像往日一般荣华富贵的日子。可是,现在家产都被劫空了,这一家子往后该如何维系?她该怎么办?好歹也得攥住点家产好过后半辈子啊!
  
  刚才她还在庆幸,往后的日子应该不难熬,现在突然出了这等事,莫非她将来也要过苦日子了?
  
  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今日闹出的这事绝不可能是孙登一人能谋划得出来的。偷药材之事尚可认为是许大夫贪心,库房的五十万两金银和几十箱珠宝竟然也有人敢劫走,绝对有幕后指使者!
   正文 人心不足   李妍虽然不善于推理,但至少是个脑子清醒的。以她看来,林管事是受害者,而且他的婆娘和儿女都还在府里没有逃走,此事绝不可能是他干的。
  
  既然孙登平时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能将那些多箱的金银与珠宝拉出府,还能将他的婆娘与孩子们带得无影无踪,若背后没有厉害的角色,他根本就没办法藏得住这些东西。
  
  而府里厉害的角色又有谁呢,除了太夫人与她,那只剩三位姨娘了。
  
  李妍坐在那儿沉闷地思虑了这些,稳了稳心绪,抬眼瞧着徐珺和徐骁。虽然突然有了这么一对儿女,让她有些不适应不过来,但她莫名地对他们俩有着难以言表的亲近感,好像天生就是一家人那般。
  
  她见他们哭兮兮的模样,很是心疼。她伸出双手,一手拉一个,将他们俩拉近身前,掏出手帕为他们俩擦泪,“好了,别哭了。有娘在,你们别担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珺与徐骁都还是孩子,对母亲有着本能的心理依赖。他们见母亲的身子已大好,又这么安抚着他们,顿觉事情没那么可怕了,心里踏实了许多。崔嬷嬷与绮儿、晴儿也都止住了啜泣声,不想让夫人听得闹心。
  
  李妍将徐珺和徐骁揽在怀里,抬头问崔嬷嬷,“既然已经报官了,官府派人来查案了么?”
  
  “应该快来了,马兴已经跑了两趟。章姨娘的父亲就是承天府督办的总领,应当会派人尽心查办这个案子的。不过……”崔嬷嬷欲言又止,觉得有些事是不能妄加揣测的。
  
  李妍一惊,章姨娘她爹竟然是承天府督办的总领?那这个案子如何结案,是否能追查到许大夫和孙登,岂不是由章姨娘说了算?
  
  *
  
  管事房的几个小厮都被打得吱不出声,一个个痛得昏厥了过去,然后被家丁们抬到西北角的偏院里去了。
  
  守门的小厮们被那个丫环找来后,章姨娘对他们又是一通劈头盖脸地喝斥。小厮们有口难辨,昨夜里他们一个个的要么是瞌睡得睁不开眼,要么是肚子闹得厉害,以至于不停地跑茅房,压根就没见着有人拉箱子出府。
  
  看管马车和喂马的人也被找来了,他们更是一头雾水,因平时府里过于太平了,他们几乎没有警惕心。丢了三辆马车后,他们吓得傻愣愣的,至于马车是怎么被盗走的,他们连个蛛丝马迹都说不出来。
  
  章姨娘哪能饶得了他们这等人,又是赏他们每人五十大板,管事房门前的地上溅了一行行鲜红的血,甚是刺目。
  
  在旁的下人们开始还敢直视,之后都低着脑袋一阵阵瑟瑟发抖,都不忍目睹。
  
  领板子的人太多,以至于夜里当值的班都排不开了,章姨娘只好命人把一二等家丁都排上去。
  
  “虽然家财一夜尽失,但宰相府的威严不能辱没,你们都给我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来,谁再敢出差错,定不轻饶!”这是章姨娘离开管事房时扔下的话。
  
  “是!”下人们齐声应道,大多数人应声时嗓音都是颤的。他们知道,所谓不轻饶,那就是要杖毙的,家眷或许还会被发配到蛮夷之地做最下等贱奴。
  
  以徐府这境况,如今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下人,应当遣散为宜,下人们刚才都盼着章姨娘开口说将他们卖到别家去,如此至少能求得一席安身之地。可是章姨娘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管教他们,接下来一日三餐能否吃饱且先不顾,可别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啊。
  
  章姨娘绷着个脸回到了她的拂柳阁,此时已是半上午了,她才得出空来吃早膳。她将一碗粥吃下肚,承天府便派人来查案了,因为此事重大,她的父亲章总领亲自来督办了。
  
  章总领带来的一干人分别去了药堂和库房,进行现场查案。其中的一个督头本想将那些当值小厮带来问话,可是那些人都被打得要么昏厥未醒,要么说不出话。
  
  督头束手无策,来到章总领面前,等着吩咐。
  
  章总领五十岁左右,长得极为福态,挺的肚子犹似怀胎八月的妇人。他先“嗯”了一声,然后沉声道:“听说宰相府的章姨娘早上已盘问过当值的那些下人,并且有家丁在旁做笔录,将这些拿来仔细推敲,案子便有迹可寻了。”
  
  督头知道章姨娘是章总领的女儿,他欣喜地拱手道:“有总领大人亲自督案,此案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章总领并未答话,也未动任何声色,只是背着手顾自来到他女儿的拂柳阁。
  
  章姨娘放下手里的碗筷,来门口迎接她的父亲。紧接着章姨娘便支走丫头和婆子们,理由是她要和她爹说些体己话。
  
  此时父女两两相对,无任何闲杂人等在旁,确实是说体己话的好时机。
  
  章总领瞧着自家闺女,叹了一声气,“徐澄此次定是九死一生,即便有一成的活命希望,那也只能是降了叛贼。依爹所见,以他对大邺的忠心,是绝不会投降的。如此一来,你的下半辈子只能……和骏儿玥儿相依为命了。”
  
  他想到女儿才二十六岁便要过孤寡的日子,还要拉扯一双儿女,不免心酸。
  
  章姨娘近来尽力不去寻思徐澄的事,如此也能安稳度日,这会子听他爹这么一提及,泪珠子便涌了出来。
  
  章总领见女儿伤怀,立马又道:“事已至此,安排好后路才是紧要的。玉柳啊,此事你怎能只和你娘商议就行动了?偌大的事如何也得跟爹商定方可出手不是?”
  
  章姨娘抹掉泪,“爹,你去岭州办案一直未归,女儿是怕迟了会被一向爱装相的宋如芷和那妖精似的纪雁秋抢了先,才急着动了手。即便她们俩不行动,女儿也不能坐以待毙,若是李念云的儿子得了世子之位,到时候家产怎么分自然由李念云说了算,那我和骏儿玥儿只能低声下气地过着由她施舍一般的日子了。”
  
  说到这,她双眼含着愤懑,这么些年做为妾室,她不甘心啊。如今徐澄大难来临,就要跨进鬼门关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看李念云的脸色了,便出了这个险招把徐府大部分家产先夺到手,让李念云和她的儿女们哭穷去。
  
  到时候再撺掇太夫人暗使几个人在皇上面前周旋一下,世子之位便是骏儿的,以后她就可以骑在李念云和她的儿女们头上作威作福了,或许还可以找个借口,把李念云母子三人赶出府去。
  
  章总领懂得自己女儿的心思,气愤地说道:“当年你与徐澄的亲事本来是板上钉了钉的事,你才应当是宰相的正室夫人。谁知道徐国公与李祥瑞那个臭泥腿子竟然在军营里草草结了亲家,让你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只是,昨夜之事你过于……”
  
  章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听爹的意思,莫非女儿做错了?”
  
  章总领两眼冒着寒光,阴恻恻地说:“不是你做错了,是你还不够狠,过于妇人之仁了。若你直接把李念云做掉……”
  
  章姨娘听得双手一抖,再凝眸望了望她爹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摇头道:“女儿……女儿不敢谋害人的性命。”
  
  章总领见女儿心里生了怯,不免有些失望,“李念云若是去了阴曹地府,徐骁到时候便是无父无母毫无倚恃的毛小孩,这个宰相府自然由你说了算,你还需费尽心思把家产挪出府去?至于世子之位,他们夫妻俩命断黄泉已护全不了嫡子,谁还敢与你的骏儿争?何况太夫人也是向着骏儿的。唉,你不敢谋害她的性命,所以这事就得大费周折了。”
  
  章姨娘忽然往她爹面前一跪,“爹,无论多费周折,既然女儿已经动了手,就不能再挽回了,你可得把那些钱财与珠宝藏得紧实一些,那可是我和骏儿往后的依靠啊!”
  
  章总领扶起他的女儿,“傻闺女,爹自然有办法,此事若被外人知道了,可是连爹和你的两位兄长都会被牵连的,爹定当万分小心。除了在周边几个州买铺子和大宅院外,剩下的金银和珠宝则深埋底下,绝对隐秘得很。至于此案如何了结,爹也会想办法做得天衣无缝,你无需担忧。”
  
  章姨娘再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然后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心绪方安稳了些,说道:“下午女儿会去太夫人那儿讨个主意,将古董器玩库和物库的东西拉出去典当了,就这些也足够府里熬个一年半载的,另外再催她赶紧寻人在皇上面前多提一提骏儿。骏儿做为长子十分有担当,不像那个徐骁整日意气用事,读书又不肯下功夫,哪里像是能当大任的?”
  
  她爹章总领微微点着头,“只能这样了,若不出意外,此事应当能顺利达成的。只是爹仍要提醒你一句,若李念云成了你的绊脚石,你绝不能心慈手软。她的老子李祥瑞和兄弟们都远在西北边疆,鞭长莫及,你无需忌惮。”
  
  章姨娘怔了怔,应道:“女儿记下了。”
  
  之后她便把家丁做的笔录交给了她爹,然后送她爹出门了。
   正文 第一个回合   章姨娘转身回拂柳阁时,被纪雁秋阁里的一个仆妇给叫住了,因这个仆妇是张春的婆娘,而张春又是徐澄身边的随从,平日里颇得徐澄的信任,所以章姨娘对张春的婆娘也挺客气,至少不会摆当家姨娘的谱。
  
  张春家的跟上前来,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蹲身礼,再道了声万福,又扯了些姨娘这些日子太辛苦的话,之后才委婉地说纪姨娘明日一早得去宫里一趟,还说三个月前玉嫔就与纪姨娘约好了,这个月的下旬会挑个好日子进宫。
  
  当初皇上将纪雁秋赐给徐澄时就已说过,玉美人与雁秋是表姐妹,两人亲密得很,以后纪雁秋可时常进宫探望她的表姐。
  
  这四年来,玉美人已晋了位份是玉嫔了,近来她也颇得皇上的宠爱,而纪雁秋每隔三个月必定要去一趟皇宫的,雷都打不动。这是皇上准许的,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章姨娘满口答应了,只是让张春家的回去跟纪姨娘嘱咐一声,先别将府里的事告诉玉嫔,免得皇上知道了会大怒,责怪徐府当家的不会治家。
  
  张春家的前脚刚走,侍候宋姨娘的仆妇也来了。这位仆妇的男人是朱炎,是老爷身边的得力侍卫,章姨娘向来会做人,便客客气气迎着朱炎家的。
  
  章姨娘平时想到老爷将他身边得力之人的婆娘分拨给宋姨娘和纪姨娘,她一直心怀不满。不过想到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婆子是李庆家的,她倒也不吃亏,因为李庆是府里的大帐房。
  
  朱炎家的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她一来便说了宋姨娘下午要回娘家之事,因为驰少爷和骄少爷这几日闹得很,说想念姥爷和姥姥了,吵着要去宋府。
  
  章姨娘啥也没说,直接允了。她知道,这两位姨娘急着出府,都是找人商议对策去了,若是明面上不答应,她们暗地里也会托人出去传消息,还不如给个顺水人情,也就都答应了。
  
  此时的锦绣院也不平静,徐珺和徐骁被李妍哄回了他们自己的住处后,李妍便让崔嬷嬷去暗地里打听事情,为了自己往后的日子,也为了徐骁,她不能坐以待毙。
  
  崔嬷嬷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是个人脉颇丰之人,在临近午时,她已将章姨娘与他爹面会的事,还有宋姨娘与纪姨娘要出府的事都打听清楚了,然后一一禀报给李妍听。
  
  “夫人,这两个月来是章姨娘在当家,前一段日子她打理得还将就着,没出甚么岔子。可这两日来,你瞧府里都乱成甚么样子了,她除了打小厮们的板子,染红了管事房,啥也没查出来。她父亲带人来了一趟,也不知是否查出了一二。夫人的身子已好了些,正好可以趁此把府里的当家之权要回来,你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啊!”
  
  李妍脑子有些乱,她对宰相府的这些事本就不是很清楚,很多事回忆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现在又出了这等乱子,她还不敢肯定谁才是幕后指使者,也不知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眼线。
  
  她觉得首先得自己不能乱了手脚,必须要稳住,便摇了摇头道:“不行,府里现在是个大烂摊子,即便我接手过来也不可能把金银和珠宝追回来,只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先等个几日,看清形势再说。”
  
  用过午膳后,李妍躺在炕上小憩着。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见夫人没再咳了,便蹑手蹑脚地去外间候着。她们三人围着火盆而坐,小声地唠磕。
  
  晴儿是个直性子的姑娘,她嘟着嘴道:“夫人的身子看似真的大好了,嬷嬷你能否别急着催章姨娘派人去买药?太夫人是否缺药与夫人又不相干,咱们没必要去劳那个神。”
  
  崔嬷嬷哼道:“可不是么,章姨娘是太夫人的外甥女,她都不惦记着太夫人的药,旁人更无须劳神了。”继而她又叹起气来,“只是……若哪日真的由骏少爷做了世子,章姨娘就更嚣张了。倘若她以府里缺银两为由,把夫人、骁少爷及大小姐屋里用的顺手那些人都卖掉,只留一些笨手笨脚的且又不会体贴主子的奴才,往后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晴儿听后着急了,满脸涨红地说:“夫人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章姨娘一个妾室她算哪门子的主子呀?可是夫人又不想趁此将当家之权要回来,难道就任由一个姨娘来欺凌夫人和骁少爷、大小姐不成?要不……待夫人醒来了,咱们劝一劝夫人可好?”
  
  崔嬷嬷横了一眼晴儿,“晴丫头,你可得稳住心性,别火急火燎地瞎撺掇。夫人已经说了,府里如今是个大烂摊子,接过来只会惹祸上身,须见机行事才是。”
  
  绮儿刚才没吭声,但她是个聪颖之人,这时也开口了,“大姑说得对,咱们得沉住气,夫人一直不焦不躁,心里定是有主意的。如今老爷回不了府,太夫人又向来都是偏袒章姨娘的,夫人自然要吃亏。若夫人想要回当家之权,章姨娘却厚着脸皮不肯让,还借此机会撕破脸皮,或暗地里谋害夫人,那这个府就彻底成章姨娘的了。”
  
  谋害?晴儿听得目瞪口呆,心脏突突了好一阵,有些害怕。细细思量,觉得绮儿说得在理,若章姨娘真的要害夫人,而夫人的娘家人都远在西北,在此无依无靠的,真的斗不过太夫人和章姨娘啊。
  
  崔嬷嬷也才刚刚虑及这一点,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绮儿竟然也能虑到此处,不禁对自己的侄女刮目相看,“以后夫人、少爷及大小姐的饮食咱们得谨慎着点,不仅饭菜,就连糕点和茶水都得仔细验过才行。你们俩赶紧去骁少爷和大小姐的屋里嘱咐一声,林管事家的和邹林家的也都是府里的老人,只需稍稍点拨一下,她们自然懂得,会护好骁少爷和大小姐的。”
  
  绮儿和晴儿连忙起身出去了,这事可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的。
  
  待她们俩再回锦绣阁时,李妍已醒了过来,虽然躺了一个多时辰,其实她也只睡着那么一会儿,不过也解困不少,身子还算舒坦。
  
  只是她一醒来,脑子里便是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若不能保全一双可爱的儿女,不能让自己过得舒适安逸,那她这个正室夫人岂不是成了大炮灰?她不想当炮灰,可又想不出一个对应之策,心里还是颇为着急的。
  
  晴儿和绮儿正在为她整理衣装,就听得雪儿在门外禀报,说章姨娘来了。
  
  李妍倒想见见章姨娘到底是啥模样,听崔嬷嬷上午对她的描述,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
  
  章姨娘进来后,却让李妍感到有些诧异。只见章姨娘一脸的恭谨模样与柔和的神态,她对李妍施了大礼后,还来搀扶李妍坐下。李妍刚才想象的那种泼辣蛮横与圆滑世故,从章姨娘此时的言行举止上竟然一丁点儿都瞧不出来。
  
  章姨娘那双丹凤眼极其灵动,眸光闪烁,像会说话一般。她长着一张小巧的嘴,唇很薄,还未开口说话旁人就能感觉到她的伶俐。而李妍的眼眸清澈,且如湖面般平静,神情沉静自然,两人坐在一起,倒是对比鲜明。
  
  晴儿在旁气嘟嘟地瞧着章姨娘,心里暗骂了一句:笑里藏刀的货!
  
  绮儿轻轻碰了碰晴儿的胳膊肘,递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两人一道出去了。绮儿是怕晴儿言语不当,惹出祸事来,便把她带出去了,只留崔嬷嬷在里面伺候。
  
  章姨娘眼带笑意地瞧着李妍那愈发端庄妍美的容颜,再扫了一眼在旁给她沏茶的崔嬷嬷,心里愤恨得如同一把匕首,恨不得戳向她们的心窝。
  
  她早就盼着李妍一病呜呼,没想到李妍不但没呜呼,反而活得神采奕奕,再想到李妍身边有这么几位忠心耿耿的下人,她暗暗哼了一声,腹诽道:我迟早得找出这几个奴才的差错,让她们赶紧给老娘滚蛋!
  
  崔嬷嬷迎着章姨娘的目光,无所畏惧,还不咸不淡地说:“章姨娘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那些小厮们被打得连声儿都不敢出,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章姨娘知道崔嬷嬷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她一个妾室不配为当家主母,真正的当家主母可是在边上坐着呢。她顺着崔嬷嬷的话说道:“我哪里算得上甚么当家主母,只不过夫人瞧得起我,愿把府中之事交给我打理而已。我也好趁此机会献个殷勤,为夫人分些忧罢了。府里突然出了这等祸事,不知夫人是否怪妹妹……”她愧疚地低下头,似乎觉得没脸见夫人一般。
  
  李妍忙道:“妹妹放心,我怎能怪你呢?即便是我当家,我也阻止不了这等祸事,反而是妹妹操持着府中诸多大小之事,实在是辛苦了。听崔嬷嬷说今日之事已报官,你也不必过于担忧,许大夫和孙登都是无门路的小蚂蚱,蹦跶不了几日,承天府办案向来雷厉风行,肯定能将咱府的银两及珠宝给追回来的。”
  
  章姨娘听得脸部有些僵硬,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片刻之后她便释怀一笑,“有夫人如此体谅,妹妹心里好受多了。我来这一趟,还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议,虽然有承天府为咱府查案,可眼下府里有一百多号人,吃喝拉撒样样都得花钱,一日都不能断了银两。孙登那个贼子只留了三千两的银钱,还不够府里一个月的花销,所以……我寻思着要不要从古董器玩库及物库挑些值钱的物什给当了,这些估摸着也能当个四五万两银子,够府里撑个一年半载的了。”
  
  李妍刚才见章姨娘并不为府里缺银两而发愁,就知道她打着这个主意,点头道:“妹妹思虑得是,先典当了换些钱解燃眉之急罢。若承天府没能破案,往后府里还可以谋些营生,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法子的。”
  
  章姨娘见李妍看得这么开,略微有些吃惊,夫人以前当家时,经常会为一些小事而伤神,怎么病了一场,气量忽然变大了呢?她甚是不解,但见夫人好似并没有对她起疑心,她也放心不少。
   正文 出谋划策   章姨娘再与李妍闲唠了几句,便起身退了出去。
  
  当她走出院门,回头细瞧着这个比她拂柳阁足足大了一倍的锦绣院,她暗自发誓道,老爷在府时,她不敢做出僭越之事,如今老爷不可能回得来了,她定要夺回属于她的东西,这般富丽堂皇、气派雍容的锦绣院,本就该是她的!
  
  再看到雪儿和紫儿与两位小厮在院子里铲雪,小脸冻得通红,却仍干得十分起劲,她狠狠地瞥了这等人一眼。
  
  跟随她一起来的李庆家的和一个丫环一直搀扶着她,李庆家的见章姨娘这般神情,似乎十分懂她的心意,小声道:“姨娘,要老奴捉一捉锦绣院奴才们的把柄么?”
  
  章姨娘赞许地瞧了李庆家的一眼,微微点了头。
  
  李妍目送章姨娘出门后,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寻思事情,觉得章姨娘刚才那般淡定的模样实在叫人费解。
  
  李妍朝边上的崔嬷嬷招了招手,崔嬷嬷赶紧凑了过来,她觉得夫人似乎瞧出了些许端倪。
  
  李妍附在崔嬷嬷耳边小声问道:“平时跟随章姨娘出去办事的那些家丁里,有与你私下十分相熟的么?”
  
  崔嬷嬷想也没想便道:“有,马兴就是。不知夫人是否记得,当年马兴得了一场大病,在西北偏院里躺了十日,差点就要死了也没人管他,大家谣传说他得了疫病,连曾大夫都不敢过去为他看病。我和我家那口子实在看不下去,拿着十两银子半夜里去求曾大夫,再为马兴熬了几日的汤药,他算是命大,竟然活过来了。因为这事,马兴一直惦记着我的好哩,平时章姨娘那边的事情,大都是他告诉我的。”
  
  经崔嬷嬷这么一说,她脑子里似乎有些片段的记忆,她点头道:“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待会儿偷偷去见一见他,他明日若跟着章姨娘去当铺,让他紧盯着章姨娘。章姨娘去了哪些地方,有甚么举动,都让马兴用心记着点。”
  
  崔嬷嬷愣了愣神,“夫人怀疑……”
  
  李妍点头道:“只是有几分疑心,也不敢肯定。我瞧着她应当是那种十分在意金银珠宝之人,可府里都快被人盗空了,她却并不是很着急,你不觉得蹊跷么?”
  
  崔嬷嬷经李妍这么一提醒,顿觉章姨娘实在是太可疑了,她郑重地说:“夫人放心,马兴平时办事细心谨慎,为人也是可靠的,若章姨娘真的做出丧尽天良之事,马兴定能察觉出异动来。”
  
  *
  
  一进翠松院,章姨娘立马扭着腰肢跑到太夫人面前嘘寒问暖,再为太夫人揉肩又捶腿。章姨娘瞧上去确实够孝敬够体贴,果真是太夫人的好外甥女。
  
  太夫人这会子似乎清醒了些,章玉柳一进来,她便认清了是自己的外甥女,“玉柳啊,府里是不是出了啥事?我咋听到外面有大动静,与往常不太一样呢?”
  
  章姨娘之前已经派人来翠松院嘱咐过,府里出了贼子之事绝不能让太夫人知道。她双手握成小拳,轻轻地捶着太夫人的腿根,“太夫人,肯定是你听岔了,哪里有甚么动静,你前两日不还说耳朵里一阵嗡嗡的忒闹人么,那是你耳鸣所致。”
  
  太夫人想来也是,便没深追究,她神色戚哀,幽幽地说道:“今儿个上午,骏儿来我这儿比往常迟了些,听他说话也是心事重重的。他才十岁,便要承受这么些磨难,隐忍着痛苦,真是为难了他。不像骁儿那般,一说起他爹,就哭哭啼啼的没个担当。”
  
  她说话时伸手朝王婆子和两个丫环挥了挥手,她们几人赶紧退了下去。她们也算得上是太夫人的心腹了,看来太夫人有十分隐秘的事要跟章玉柳说,以至于连心腹都要摒退。
  
  太夫人将一只手伸向枕头底下,掏出两封信,“玉柳,你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宫里的黎公公和菁儿。徐公公在宫外有个院子,就是元宜街最北头的黎府。还有,你去王府将信交给菁儿时,不要被宝亲王瞧见了。你要切记,行事一定要小心,你自己亲自去送信,不要再经他人之手。”
  
  章姨娘将信接了过来,双手微颤。她知道,这是关于她儿子的前程与命运,她此次来本是想催太夫人赶紧办这一事,没想到太夫人倒是与她同样着急。
  
  她将信放入袖中收好,心中一阵阵暗喜,为太夫人捶起腿来更带劲了。
  
  就在此时,太夫人的二儿子,也就是徐澄的弟弟徐泽跑了进来,朝太夫人唤了一声母亲,神色惊慌,想说什么,却又噎回去了。
  
  徐泽今年才刚二十二岁,在兵部任司务一职,平日里很是繁忙,因为兵部最近在研制火炮,十分隐秘,朝里的大臣也没几个知晓。他已有一妻一妾,住在宰相府斜对面的老国公府里。
  
  太夫人不仅育有徐澄和徐泽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徐菁,已嫁给了与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宝亲王,算是风光无限的王妃,因为皇上平时最疼惜弟弟的就是宝亲王,自然对宝亲王妃也不会差了,特准徐菁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与皇上的几位爱妃来往密切。
  
  徐菁与章玉柳是亲表姐妹,她也是偏向自己表姐章玉柳的,所以太夫人刚才让章玉柳给菁儿也捎一封信。
  
  倒是二爷徐泽向来比较敬重大嫂,并无偏颇。
  
  老国公府里不仅住着二爷徐泽,还有徐国公的小妾伍氏及伍氏的一双儿女。伍氏当年是太夫人的贴身丫环,在太夫人生育徐泽时,这个伍氏趁虚而入,爬上了老国公的床,理所当然做成了徐国公的小妾。伍氏的儿子徐修远今年二十一岁,只比徐泽小几个月,徐修远的妹妹徐芜才刚十五,还未出阁。
  
  太夫人虽然老眼昏花,这会子认人却丝毫不含糊,“泽儿啊,你今日来得怎的比往日要早?”徐泽每日从兵部回来后,都会来宰相府看望他的母亲。
  
  徐泽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望了望他母亲,实在不忍心说出口,“母亲,兵部今日无要事,我便早早回来了。”
  
  太夫人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知道兵部得知焦阳城的消息总比旁人要早些,此时又见徐泽惶惶不安的,她大概猜到大儿子徐澄活不了几日,她即将要白发送黑发人了。
  
  她闭目沉郁了片刻,或许这两个月来老泪淌多了,此时她并无大异样,只是问道:“近来伍氏母子三人是否刁难了你及你的妻妾和孩儿们?”
  
  徐泽不太爱管乎家中杂事,“母亲放心,我与他们虽同住国公府,却分东西院而住,各过各的日子,平时连面都不见的,他们又如何刁难得了我?”
  
  这时太夫人又有些激动了,“泽儿啊,母亲早就为你出了个好主意,赶伍氏及她的儿女出国公府,你却怀着妇人之仁不肯下手。伍氏出身奴籍,她与她的儿女哪里够身份住在国公府?真是辱没了徐家门楣!”伍氏是她一生的痛,她恨不得拆了伍氏的骨头,抽了她的筋。每次一想到伍氏母子还住在国公府,她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找人把他们给轰了出去。
  
  因怕自己会顶个妒妇的名声,明面上她对伍氏并不敢怎样,还是客客气气的。而暗地里她谋划了好几条计策,徐泽却偏偏不肯实施,一拖再拖,以至于伍氏母子们在国公府逍遥了这么些年。
  
  太夫人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就要殉国了,二儿子还只个兵部司务,而伍氏的儿子徐修远已是吏部的侍郎了,在仕途上已经超过了徐泽。以此下去,徐修远肯定会比徐泽越来越有出息,叫她这位叶氏大世族出身的太夫人情何以堪啊。
  
  “儿啊,你若不望娘死不瞑目,就尽快将伍氏母子给赶出国公府!”太夫人黑着脸,沉声道。
  
  徐泽已不是第一回听他母亲这般生气提及此事了,他像往常一般,应道:“儿子定会尽力。”
  
  此时他内心因兄长而万分伤痛,哪有心思寻思伍氏之事,他没停留多久,便跌跌撞撞地出去了。他就要失去大哥了,不想再失去母亲,所以他对徐澄之事一字未提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了。
  
  太夫人望着儿子的背影,知道靠他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便对章玉柳说:“玉柳,伍氏一事就拜托你了,你有空常去对面的老府串串门子,早些将伍氏母子给治了!另外,你明日送信之事,只能你知我知,菁儿和黎公公知,绝不允许第五个人知道。以后徐家就靠骏儿这一脉了,一定要在气势上打压伍氏,不能让那个贱奴生的儿子入了皇上的眼。”
  
  章姨娘知此事关乎着徐家的未来,她郑重地点着头。当她出翠松院时,被王婆子给追上了。 正文 另有阴谋   章姨娘见王婆子追了上来,遂问:“嬷嬷有何事?”
  
  王婆子面露焦急之色, “姨娘,太夫人每日必喝的几味药都断了,不知……”
  
  经王婆子这么一提醒,章姨娘才想起太夫人每日要喝三顿药之事,她随口扯了个谎子,“我已吩咐人去采买了太夫人的药,你且先等着,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王婆子听后放心了,便转身进了屋。
  
  章姨娘去了管事房,催人赶紧从府里仅有的三千银两里拿出五百两银子,先采买太夫人这一个月的对症之药及补药。
  
  管事房里几个办事的人问了一句要不要买夫人的药,章姨娘愠脸道:“你们都瞎了狗眼么,夫人的病已经好了,还需喝甚么药?你当夫人真的是药罐子,顿顿把药当饭吃么?”
  
  “那……那补药呢?”一位耿直的小厮问道。
  
  章姨娘立马又摆出一张温和的脸,“你如此关怀夫人,真是难得,府里要的就是像你这般时刻为主子着想的奴才。只是……府里银两如此紧张,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买补药,要知道那些血燕与阿胶可得四百两银子一斤呢,真的吃不起,就暂且停了罢。”
  
  章姨娘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管事房,那位小厮被其他几个拉在一边小声嘀咕着,嘲笑他不会看人脸色,迟早会被章姨娘打发出府。
  
  徐泽本是要回老国公府的,恰巧在路上碰到去管事房领银霜炭的雪儿,便寻问了夫人的近况。听雪儿说夫人身子忽然好了许多,还起了炕,他再想到兄长之事,觉得自己应该去锦绣院看望一下大嫂,大嫂乃兄长的元配夫人,他不应该瞒着大嫂的,何况兄长的丧事得提前预备着,这都得大嫂来操持才是。
  
  当他折身准备去锦绣院时,却碰到了章姨娘。
  
  “二弟!”章姨娘快步跟了上来,“你这是要去锦绣院么?”
  
  徐泽闭口不言。
  
  “二弟,这么些年来,你都没直呼我一声嫂子,你忘了你小时候我经常领你去府外玩了?唉,真是枉了我当年那么疼你,你心里却只惦记着夫人。夫人品貌端方,宽厚仁慈,我平日里也是十分敬着的,可我好歹是你的亲表姐,你应当与我更亲近一些不是么?”
  
  徐泽颔首垂目,朝章姨娘作了个辑,唤了一声表姐。
  
  章姨娘知道徐泽的心思,愿意叫她表姐而不愿叫她嫂子,不就是觉得她身为妾室担不起“嫂子”这个称呼么?
  
  她知道得罪这位小叔子兼表弟对她可没好处,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仍摆着一副表姐对表弟那般疼爱的模样,柔声道:“听你这么叫我一声表姐,好似咱们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你不知道你那孩童有多淘气,每次出府玩都把我累得半死。对了,你去夫人那儿有何事?还有,你今日回得这么早,是不是从兵部得知了你兄长的近况?”
  
  徐泽一听问起兄长之事,刚才一直抑住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如急流般涌了出来。
  
  在章姨娘的记忆里,徐泽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他小时候在外疯玩找不到家了,再一次便是他的父亲徐国公在剿余贼时中了毒箭,刚一到家便毒发身亡。
  
  是的,在她的记忆里徐泽只哭过两回,现在他哭的是第三回,还是一脸痛苦难抑的模样。章姨娘还需再问么?她明白,徐澄怕是活不过这两日了。
  
  虽然徐澄平时待她淡如水,可她是真心深爱着他,何况徐澄待谁都是淡淡的,即便对娇艳欲滴的纪雁秋和明媒正娶的夫人李念云都没有特别之处。如此说来,徐澄也不算是薄待了她。
  
  尽管这两个月来,大家都知道徐澄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可真正得知徐澄将死之时,章姨娘仍然承受不住,再寻思到自己有儿有女想另嫁男人几乎没有可能,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忽然,她想到李念云,便哭着催徐泽,“你兄长之事不可瞒着夫人,你快去锦绣院罢。”
  
  徐泽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去了。
  
  章姨娘望着徐泽落寞凄凉的身影,暗自忖道,你大嫂听到此噩耗若是不当场悲痛欲绝而猝亡,怎能对得起她对老爷那番情深意重?
  
  徐泽来到了锦绣院,坐在李妍的面前,哽咽地将他兄长徐澄如今的处境说了。
  
  昭信王勾结的东北拉蒙大营、西南鞠瑶大营、东南伢兀大营全都赶过来了,离焦阳城不足百里。以前昭信王与这些大营的将领也只是泛泛之交,只不过比一般人要稍稍亲近些罢了,而皇上向来防备着大臣们与军营大将领结党,所以明面上昭信王与他们都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距离,不敢深交。当然,他们私下交情如何无人知晓,平时也无人弹劾。
  
  没想到这两个月里他们都受了昭信王的挑拨,各自带着十几万大军偷偷向焦阳城进发,直至昨日,这些大军突然大张旗鼓,挥舞着昭信王的大旗,为昭信王呐喊。有的大军虽然是朝焦阳城进发,指不定会突转矛头向京城袭来。
  
  李妍听了这些,她知道自己应该痛哭流涕的,自己的夫君这两日就要被叛军活捉或砍头,她这个当夫人的若是不哭似乎说不过去呀。
  
  虽然大家知道徐澄迟早会死,捱不了多少时日,可是一旦知道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还是难以承受的。
  
  李妍确实哭了,她与徐澄没有交情,更没有感情,只好为自己哭。眼见着这个朝廷也保不住了,她这是要做亡国奴的节奏?开始只以为是徐澄不能活命,现在看来,这个朝廷都岌岌可危了,往后一日三餐还能保证么,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么?
  
  府里的这些人还在为家产和世子之位争夺,若是二爷徐泽跟大家说了这些,他们该寻思的应该是跑路,而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吧?
  
  李妍哭得够壮烈、够凄惨,肝肠寸断、昏天暗地。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因为她哭得确实憾天地、泣鬼神,老天爷啊,你既然有心让我来到古代,怎么也不替我挑一个和平年代,让我体验一番富贵且安宁的日子呢?
  
  徐泽顾不上自己伤心了,和崔嬷嬷一起来安慰着李妍。
  
  李妍看似就要哭断气了,忽然,她止住大哭,一抽一噎地问道:“二弟啊,听你这么说,叛军勾结的大军或许就要打到京城来了,皇上还没有啥动静,也没下任何调兵遣将的旨意?都火烧眉毛、老虎追腚了,皇上还能坐得住?还有,那几拨大军已经到了焦阳城不足百里之处且挥旗呐喊,朝廷才得知此消息?难道不是他们一旦动身或是稍有举动就会有探子来报么?”
  
  这也是徐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大嫂,皇上他……”
  
  他挥退了李妍身边的嬷嬷和丫环,才小声地说:“皇上不是没有任何动静,也下了一道旨意,就是让兵部和坝下军营拼命造大炮,另外调了中部琅下大营过来。可是就凭几十枚大炮和八万大军,如何阻挡得了昭信王勾结的那几十万大军?论理,皇上肯定暗地里已安排了探子在那几拨大军的营地里,可谁知直至昨日才将消息传来,也不知是探子办事不利,还是皇上疏忽了。”
  
  李妍简直想吐槽,莫非这个皇上是昏君或是大大的庸才,否则不至于把事办成这样呀?或许他早就当厌了皇上,巴不得等叛军来夺他的皇位,取他的头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泽是极忠于皇上的,辩解道:“皇上向来是谨慎且深谋远虑的,这次他或许真是大意了。听上朝的大臣们说,前几日皇上还在朝堂之上安抚着大臣们,劝慰他们不要忧心,像往常一般理朝政就行。还说昭信王那点军力根本打不到京城来,失了小小的焦阳城不足为惧,他们迟早会内部起讧,自取灭亡的。”
  
  李妍对这个皇上真是无话可说,失了小小的焦阳城不足为惧?他不知道焦阳城里还有宰相徐澄和知府韦济么,不知道有一万兵卒和三万老百姓么?他可以不顾及这些人的性命,难道也不知道打探昭信王的底细,以至于几十万大军都来大门口了,然后坐等灭国?
  
  她不信!皇上肯定另有阴谋!
  
  徐泽之所以万念俱灰,是因为兵部向来消息灵通,以前凡遇战事,几乎所有可靠消息都会比别的部门要先得知,皇上若真有所行动,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知道的。只不过他忘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务而已,有些头等机密大事,是不可能让他知道的。
  
  “大嫂,你尽快备着大哥的事罢,你乃正室夫人,此事就不要让章姨娘操办了。其余之事我也不想插手,谁当家也不该是我这个叔弟过问的,但是办……丧事……乃关乎着我大哥的威望,我担心章姨娘会……”他觉得他大哥之事不该由一个妾室来操办,但又不好直说。
  
  李妍领会他的心意,一边哭一边说:“二弟,你放心,府里别的事我暂且不会接手,但老爷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操办的。何况到时候皇上肯定会派人来协办……不对,皇上怕是顾不得这些了,叛军一来,估摸着整个京城的人都得往外逃命了。咱们徐府和国公府是否……”
  
  其实李妍是想问徐泽,他们是不是也得赶紧逃命?虽然她坚信皇上另有计谋,可胜算到底如何谁也不敢保证的,她想活命啊!
  
  徐泽懂李妍的意思,他目光坚毅,神情视死如归,“大嫂,有些事你应当与我一般心里很清楚,祖父大人跟随邺始帝征战了大半辈子,而父亲大人又跟随先帝围剿反贼,打了十多年的战,父亲大人还因此送上了命。如今我和大哥为皇上效命,为邺朝效命,怎能惦记自己的生死?我们兄弟二人不能辱没祖先,誓死也要捍卫邺朝,捍卫皇上!”
  
  李妍被徐泽说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泪水汪汪,可她心里着急啊,依徐泽这意思是要将生死度之身外,与邺朝共存亡?难道她得立即想办法,先逃命再说?
  
  徐泽忽而又说:“待大哥入土为安,我会想办法安排宰相府和国公府的女眷逃离,至于男眷,一律不得离府。”他说完后,背着手走了。
  
  李妍惊魂方定,还好还好,徐泽不愧为大男人,知道护着女眷和孩子们。
   正文 始料不及   接下来整整一夜,李妍都在寻思着到时候逃命时,女眷们该逃往何处。
  
  徐家好像有几家亲戚在沥州那一边,家境也都还行。她是跟随着大家去投奔亲戚,还是带着一双儿女去西北投奔她的娘家?
  
  虽然她对这里的父母很陌生,可他们毕竟是李念云的亲爹娘,对她和孩子们应该不会差了,而且她爹李祥瑞是一品靖远大将军,怎么说也不会苦着她和孩子们。
  
  第二日清晨,她刚用过早膳,就吩咐崔嬷嬷去将章姨娘叫来,她要和章姨娘商议如何操办徐澄的丧事。古代人对死似乎比现代人看得要淡,也不忌讳,很多人都是还没死就开始筹备丧事了。
  
  只是章姨娘还没找来,徐泽却兴冲冲地跑来了。
  
  昨日他是拖着步子失魂落魄而来,而今日他则是兴奋得像个孩子,先是去了太夫人那儿一趟,再三步并做一步跑向锦绣院。
  
  “大嫂,大哥他……他没有性命之忧了!那几拨大军突然攻入了昭信王的大营,他们是来助大哥和知府大人的,是拥护邺朝和皇上的,他们并不是叛军!据说他们之所以举着昭信王大旗,是为了迷惑昭信王而已,这一切早在皇上的掌控之下!皇上果然英明神武,是我们错怪了!”
  
  徐泽激动地说了一大串,李妍明白了,昭信王自以为马上就要得到天下了,没想到他终究敌不过皇上,他的那些所谓盟军早与皇上串通好了,假装与他合谋,其实大家之前早已谋划好了要灭掉他,为皇上除害。
  
  这位好皇叔死到临头了!
  
  李妍忽然觉得,皇上或许早就知道昭信王有谋反之心,便派徐澄去焦阳城做诱饵,说是去犒劳韦济治旱之功和为韦济祝寿,其实这只是借口而已。不都说徐澄是皇上最得力的臣子么,他离朝去了焦阳城,昭信王便耐不住性子了想将徐澄抓住。何况焦阳城向来是兵家相争之地,是做都城的最佳之地,昭信王一时没忍住,便落入了圈套,他太相信他的那些所谓盟军了。
  
  而皇上和徐澄合谋了此策,让昭信王提早暴露了他的贼心,然后将他一网打尽。
  
  当然,这全都是李妍的猜臆而已,可能她在前世看多了历史大剧,不免会往这方面想。
  
  这时章姨娘被崔嬷嬷请来了,本是来商议老爷的丧事,没想到竟然得知老爷不会死,焦阳城几拨大军正在围攻昭信王,老爷指日就可凯旋而归!
  
  章姨娘惊喜得语无伦次,一遍又一遍地问徐泽,“真的么?准确无误么?老爷真的要回来了?”
  
  紧接着想到自己转移府中财产之事,她忽然眼白一翻,吓晕了过去。
  
  她怕徐澄,怕他的精明,怕他的睿智。他乃皇上身边最得力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她能不怕么?她自认为可以逃过任何人的眼睛,却一定逃不过徐澄的眼睛!
  
  本以为徐澄是必死无疑的,她确实很伤痛,因为她心里有他,他是她一双儿女的亲爹啊。现在得知徐澄不会死,就要回来了,她本该高兴的,可是……她感觉该死的是自己了。
  
  崔嬷嬷和绮儿赶忙上前扶住瘫软的章姨娘,李妍有些始料不及,章姨娘看上去顽强得如同“小强”一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估计泰山压顶她也不会惊吓至此,怎的会这么容易晕倒?
  
  徐泽在旁束手无策,他只听说有人吓晕过去或极度悲痛而昏厥过去,章姨娘突然晕了过去是甚么情况?
  
  李妍坐下来抿一口茶,“没事,章姨娘这是高兴得晕过去了,绮儿,快去把曾大夫找来!”
  
  高兴得晕过去?徐泽真是头一回听说,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
  
  死气沉沉了两个月的宰相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纪姨娘今早本是要进宫见玉嫔的,这下她忽然又说延后几日再去,理由是老爷得以脱离险境,听闻如此大喜事,她定当要与全府之人共喜,而且还要恭候着老爷归来。
  
  而昨日下午回了娘家的宋姨娘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喜讯,在今日上午她就领着两个儿子回来了。她的两个儿子一进府便一阵欢跑,嘴里不停地喊着“爹爹要回来了,爹爹要回来了!”
  
  宋姨娘自己也是欢喜不已,只要徐澄还活着,他应该不会亏待她们母子。何况她爹催她办的事,她还一样都未办成呢。
  
  府里的哥儿姐儿们全都出来踢雪球、打雪战了,嘻笑声一片。
  
  小厮及丫头们赶紧扫雪,清扫着院落,即便双手及脸颊都冻得通红,他们也是兴高采烈的。在他们眼里,老爷如同青天,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一切烦忧之事都能解决,他们也无需再担心府里因缺银两而被赶出去。
  
  太夫人听闻喜讯,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般,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立马喝了一碗粥。直到这时,她才得知府里出了许大夫和孙登之事,她大怒拍桌,“混帐东西!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这等洗劫宰相府之事,都活腻歪了么?给我查!”
  
  李妍感觉有些头大,看来她当不成寡妇了。她一个未婚的女人,跑到古代捡了一个当宰相的老公,她该喜还是忧?
  
  她一想到这个男人有一妻三妾,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她是一个对感情极其认真的人,她的男人必须只能拥有她一人,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她知道,在这个古代,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崔嬷嬷在旁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拼命地擦着徐澄平日里爱坐的那把罗汉椅。
  
  “咦?夫人,老爷福大命大终于死里逃生,且即将要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咋还面露忧虑之色?”崔嬷嬷不解地瞧着李妍。
  
  李妍立马展颜笑了笑,然后稍顿片刻,搪塞的理由便寻思出来了,“我是在担心……老爷回来后会怪罪我没有将府中之事打理好,以至于出了这些大乱子。”
  
  崔嬷嬷却一脸的喜色,小声道:“夫人大可不必为此事忧心,这可是在章姨娘手下出事的,老爷要怪罪也是该怪罪章姨娘,与你无关的。我还想瞧瞧老爷如何训斥章姨娘呢,得好好灭一灭她近来高涨起来的嚣张气焰才好。”
  
  “也是。”李妍微微笑道,她心里却揪成一团,简直乱如麻。
  
  章玉柳昏过去后,被抬到她自己的拂柳阁。醒来时,她仍然浑身打着寒颤,下人们还以为她是冷成这样,拼命往火盆里加炭,再给她盖上厚厚一层锦布褥子。
  
  她心里极度焦虑且害怕,她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看来不仅是老爷不会死,连太夫人也死不了了,待老爷回来质问府中之事,她该如何回话?
  
  想必不需她回话,以老爷的精明,不出几日就能查出个水落石出,那她就完蛋了!
  
  想到袖子里还有两封信,她赶紧掏出来叫李庆家的藏好。这是太夫人给她的,是太夫人想着去皇上面前为骏儿周旋的,可不是她要如此的,到时候把这个给徐澄看,把一切推到太夫人头上去!
  
  寻思到这,她心绪平稳了些,便赶紧起炕用早膳,然后带着家丁们拉了两马车的古董器玩去典当,顺便来到自己的娘家。
  
  此时的章总领也是急得团团转,在书房里背着手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小丫头因把过烫的茶水端到他手里,他便大动肝火砸了茶杯。那个小丫头被拉下去左右开弓掌掴了四下,脸肿如盆,躲在一边咬着唇,连哭泣都不敢。
  
  章玉柳到了娘家,来不及和她娘见一面,更没空闲和嫂嫂们寒暄,而是避着人,让小厮们直接将她抬到正院子里,然后径直来到她爹的书房。
  
  “爹,你快救救女儿!”章玉柳一进书房便跪下了,泪眼盈盈。
  
  章总领瞅了瞅外头,赶紧将门关上,他也是心急如焚,说起话来就不免重了些,“玉柳,你这可是自作孽啊!倘若你当初心狠些,将李念云送到阎王爷那儿,哪里需将家产运出府外,哪里又会遇到现今这般境况?”
  
  章玉柳见她爹都急得没个主意,顿时吓得哭开了,“爹,若是此事被人知晓了,咱们章家就再没脸见人了,或许还要蹲大牢的!”
  
  “你现在倒是急了,爹早就说过,心慈手软必酿大祸!唉,说这些为时已晚、毫无益处,你还是赶紧起来和爹一起谋划个对策吧。”
  
  章总领眉头紧蹙,那双冷眸滴溜溜转着,他在绞尽脑汁寻思着两全其美的主意。
  
  章玉柳扶着椅子把手起了身,斜着腚坐下了,追悔莫及道:“都怪女儿一时心软,以为老爷回不来了,李念云和太夫人也迟早会病死,没想到……没想到她们一个个的都命长着呢。爹,许大夫和孙登现在身在何处,他们已经启程去南方了么?”
  
  章总领似乎得出了主意,顿时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