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恼羞成怒和偷梁换柱

　　我一路小跑走到了阿继的书房，门外守着的侍卫待要出言拦阻，被我伸出手掌做出一个砍杀的手势，吓得把话登时咽了下去。
　　我极力忍住好笑，用眼神警告他们不许出声，然后提着裙子，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阿继的书房里。
　　阿继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警告过他的守卫，不能让我悄没声息地接近他。每次看着他的侍卫恭谨答应的样子，我的脸上是面无表情，我的肠子却在肚子里都笑出声了。
　　因为我知道，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悄悄地接近他，只要我高兴，谁也拦不住。
　　在大迎，连帝后也不怎么管我，他们总对下面人说，郡主喜欢怎样便怎样。
　　阿继在书房里看书。阿继总是喜欢在书房里看书。阿继的书房摆满了书。
　　有一次我问阿继，你为什么总是在看书。
　　阿继说，因为书太多，怎么也看不完。
　　我反问道：既然怎么也看不完，那还看它干什么。
　　阿继就无话可说了。
　　阿继常常被我问得无话可说，我亦常常笑他笨口拙舌。只是在很久之后，我才忽然想到，或许阿继只是不想搭理我。
　　我到了阿继的书房，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
　　为了隐藏行迹以便吓他一跳，我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脸，以及蹙起的长长的眉毛。阿继的肤色是微黑的麦色，这一点很像他的父亲，也就是我大迎国当今的皇上，而不像他传说中美貌无双、肤白如雪的母亲。
　　我提着裙摆迈着极轻的步子走过去，心中便想到了传说在大迎国以北酷寒之地的金乌国里，有一种毛色如雪的灵狐，能在雪地上奔行如飞，且能踏雪无痕。我想自己虽然走得慢，奔行如飞谈不上了，踏雪无痕总是可以的。
　　正琢磨着是突然在阿继耳边大叫一声、吓他一跳的好，还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悄无声息地站在阿继身边，等他忽然发现大吃一惊更好的时候，阿继忽然扭过头来。
　　结果大吃一惊、吓了一跳的人是我。
　　我吓得后退了半步，有点沮丧又有点尴尬地提着裙摆、掂着脚尖站在那里，看阿继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
　　所谓恼羞成怒，大抵是因为做坏事被发现而又不想认错。
　　而所谓的偷梁换柱就是在对方说一件事的时候你却说点别的。
　　两招连起来用，就是在阿继对我发难之前，我愤怒地说点别的什么。
　　对视了片刻，我察觉到了阿继眼中的不寻常，秉着先发制人的原则，我迅速压下惊来，对着阿继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服侍你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哎呀，你的桌子这么乱，能找到书吗？哟，天呐，茶喝完了也没人给你添，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这么瞪着我？你是嫌我给你添茶倒水来迟了吗？”
　　我努力在眼中蕴着怒意，气呼呼地说道：“怎么我是该给你端茶递水的人吗？你是大迎的太子我是太子的丫鬟么？你和皇上召我进宫就是为了使唤我吗？”
　　看着阿继目瞪口呆的傻样子，我觉得整颗心都在欢笑，而且这欢笑马上就要出现在脸上了。我可不能让阿继看见我发自内心的欢笑，于是我“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愤怒和不屑，赫然转身扬长而去了。
　　转过身去脸上便是满满的微笑，只是光笑不出声实在太难受，正当我快步溜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阿继的声音：“你回来。”



正文 第2章 莺儿年纪不小了，该出嫁了

　　要不怎么说呢，阿继就是不够机灵啊，尽管他看了那么多的书。
　　如果他此时在我身后忽然惊叫或者忽然大笑起来，那么我惊奇中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脸上欢喜的表情一定还来不及转换，阿继便有充足的证据将我的奸谋戳破。然后义正言辞地指证我戏耍了他一番之后笑容可掬地离开，实在用心可疑。
　　可是他非要说得那么冷静那么一本正经，“你回来”。那声音简直等于在给我提醒，我一听之下就感到了不妙，等我转过身去，脸上也是刷了浆糊一样的板正，“怎么了”。
　　阿继的脸还是那样严肃，让我没有来由地心里一阵发虚。我正寻思着要不要再来一次先发制人然后溜之大吉的时候，阿继忽然开口说道：“皇上今天没有找过你么？”
　　阿继一直称呼皇上为皇上的，用的是像我一样称呼。虽然阿继才是皇上亲生的孩子，而我，是被皇上接进宫中抚养的宗室女。
　　宫里的小道消息都是张了翅膀长了腿的，有时候都不用你打听，消息自己会传到你的耳朵里。比如阿继有一个美貌无双的母亲，比如阿继的母亲因为犯了宫规而被处死，比如那之后，阿继跟皇上，便疏远了。
　　“皇上？没有啊！皇上有多少国家大事要处分，好好的找我干什么。”这句话可不是我在装傻，皇上确实很忙。我进宫这么久了，总共才见到几次皇上，还都是匆匆一面。印象中的皇上很容易形容，不苟言笑，气宇轩昂。不过召我进宫之后，对我倒是很优待的。
　　阿继的眉头更加皱了些，忽然他扭过头来，双目炯炯地看向了我。
　　我心里暗暗发虚，正想着怎么使个计策逃开时，一个内侍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阿继和我行了礼，说道：“皇上召见郡主。”
　　面对着神色严肃而坚毅的不苟言笑的皇上，那种感觉并不比面对着眉头紧蹙的沉默不语的阿继要好。
　　内侍虽然说要见我的是皇上，却把我领到了皇后的宫殿。皇后也是一个沉默的人，只是比起皇上和阿继，多了几分温和，平时对我的衣食住行，也是十分关照。我心中暗喜，在皇后这里，总算可以放松一些。
　　可是虽然是在皇后的宫里，我还是在一进门便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门口的侍卫和一道道门上恭谨肃立的内侍，都证明着今天将会有不一般的事情。
　　第一件不一般的事情就是，皇上也在这里。
　　皇上是不经常到皇后的宫里来的，虽然皇上跟皇后之间平日里十分客气。
　　客气，却不亲密。当然这不属于我的洞察力所及的范围，也是宫人们私下议论的。
　　皇上和皇后此时都端坐在正殿上，与皇上在他的宫室里召见我时正襟危坐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我对帝后行了礼之后，皇后很客气地让我坐下，让我尝了她宫里做的糕点，让我喝了一盏她宫里烹的好茶。
　　这是皇上和皇后第一次和颜悦色地跟我说这许多话，虽然只是谈了些宫中的琐事，以及过问我的饮食起居和我的爱好，但仍让我感到十分温暖。
　　我们三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我暗自想道。我已经没有父母很久了，在这里，却有了几分被关爱的感觉。
　　就在我心满意足地拈起一块香米糕往嘴里送的时候，皇后突然微笑着说道：“莺儿年纪不小了，该出嫁了。”



正文 第3章 和亲公主

　　我叫燕莺，今年十八。因为父亲征战有功，皇上加封父亲为王，赐皇姓。我成了宗室女，故和我大迎皇族同姓，复姓容方。
　　父亲为国捐躯，我便被皇上接到了宫中，封为郡主。
　　皇后的话像是突然给我提了个醒一样，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在大迎国，女孩儿满了十六岁，就要出嫁了。
　　我有些惊奇地看着皇后，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奇怪的是，我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出嫁这件事，而更奇怪的是，皇上和皇后竟然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皇后看着的样子，更是笑得温和，柔声说道：“莺儿不必害羞，南人有一句话，男大当婚，女长须嫁。莺儿已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亦是人生的一件大事。”说着看了看皇上，又对我笑道：“今日从南边郦国来了求婚的使者，皇上决定封你为公主，以成我大迎国的和郦国的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是什么，我还没有听说过，看样子又是南人文绉绉的话。不过皇后的话，我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我要成为一个和亲公主了。
　　也许是皇后宫里做的香米糕太糯太软，粘住了我的嘴巴，我虽然听到了皇后的话，自己却说不出来什么。
　　皇后依旧微笑着说道：“皇上，您看，莺儿欢喜得傻了。您那道封赏公主的圣旨，待会儿下到莺儿的宫中吧？”
　　皇上略微点了点头，对皇后说道：“她的嫁妆、出嫁的仪仗，都由皇后打点吧。”皇上只是淡淡一句话，皇后却十分恭敬地站起身来，垂首说道：“臣妾遵命，公主的婚礼定然声势隆重，不负我朝的国威与风光。”
　　皇上点一点头，起身便往外走。皇后忙随上两步，躬身说道：“臣妾恭送皇上。”我一边想着嫁人的事情，一边看着皇上和皇后之间客气地近乎冷漠的模样，不由得愣在那里。忽然看见皇后向我递眼色打手势，便茫然地跪了下去。
　　看见皇上在我面前停了脚步，我方才想起什么，说道：“谢皇上。”
　　皇上伸手扶起了我，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一振衣袖，快步走了出去。
　　我留在皇后的宫里，继续听皇后絮絮地跟我说话。皇后第一次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我想也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
　　皇后跟我说的大抵是如何做一名好妻子，如何在郦国皇族中保持和彰显我大迎国公主的风范，还有些我诸如德容言功等我没有听过的话。
　　圣旨果然在我刚回宫就颁下了，我被皇上封为昌平公主，带着丰厚的赏赐，于九月初十动身前往郦国。
　　九月初十，屈指一算，也不过半月时间了。
　　我看着圣旨上一个个写得十分端正如同刻出来的字，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大声叫了我宫里的宫女无名来。
　　我说，无名，你去把皇上去年写得那副字拿过来。
　　无名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默默无语地走了出去。
　　无名一时没有过来，我便起身去找徐阿姆，让她看着厨房给我做点什么吃的。
　　就在我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听着小厨房里传来好听的咕嘟咕嘟的声音时，无名忽然走过来说道，公主，皇上去年没有给咱们宫里写过字，只有前年年底写过一副。



正文 第4章 奴婢无名

　　无名是我刚进宫的时候，皇后为我选拔的一批宫女里面的一个。按规制一个公主的宫里是大小二十四名宫女，可是皇后交给我的那一批却有整整六十个人。
　　我倒是没有想过，自己一个郡主用的丫鬟比公主多会有多么的不合适，我只是见不得那么多人整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整天动不动就要行礼，并且，整天以各种理由管着我。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绝皇后，所以我去找了阿继，让他帮我编一个理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僭越”这个词，还有一些诸如“勤以修身，俭以养德”的斯文句子。我一边担心着阿继的这些让人看不懂的话是否有用，一边却在心里虔诚祈祷这些话有用。
　　最终想来是我的虔诚祷告感应了皇后，皇后派人来告诉我说，那郡主自己挑选一些喜欢的留下吧。
　　挑选的时候我问无名叫什么名字，那时候她一脸茫然的颜色，结巴地说她没有名字。我宫里最年长的徐阿姆在一边咳了一声，无名一怔，慌忙说道，奴婢无名。
　　徐阿姆绷着脸皮对我说道，郡主，这个丫头不够机灵，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可不能要。
　　我看着无名的眼里仍是茫然的神色，心中倒有几分好奇，最终留下的七名丫鬟就有一个是她。
　　我笑着对徐阿姆说道，她不是说了吗，她叫无名。
　　我不知道留下无名到底对她好是不好，因为徐阿姆常常批评她，因为无名的想法确实跟正常人有些距离。虽然有时候我也觉得徐阿姆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对于无名我还是很关照的，也总是愿意在徐阿姆批评她的时候护着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有的事情就是那样自然，就好像是习惯一样。
　　比如今天的事情，若是阿姆知道就会批评无名，虽然当真是我记错了。但是徐阿姆会说无名，一件小事办了这么久，磨磨蹭蹭，不够机灵。
　　我能感觉到徐阿姆是真的不喜欢无名的，有些也并不机灵的丫鬟，她说过几回，也就不再说了，有些丫鬟太过机灵，徐阿姆反而会说，就不喜欢那种满眼精明的人；只有无名，徐阿姆从她来了之后便批评她，而且，似乎是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徐阿姆甚至说，无名是个扫把星。因为是无名进宫之后，我才会生了病。
　　我说我没有生病，徐阿姆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郡主，你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吃的饭也变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呢？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在我的印象中，我似乎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我便索性不让无名当丫鬟了，提拔她当了一名管理东西记录琐事的女官。我想，这样无名会少受点批评吧。
　　我看着无名认真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傻丫头，你是不是把我宫里所有的书和字画都翻看了？”我笑道。
　　无名点了点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你就把前年的那一幅拿过来吧。”
　　我比了比皇上御笔赐的字，和今天下发的圣旨，饶有兴致地对无名说道：“你看，笔迹是不一样的。”
　　



正文 第5章 公主，你开心吗？

无名果真凑上来认真看了看，点头说道：“是的，不一样。”
我看无名有没有下文了，便问道：“你怎么想？”
无名的眼光又开始在两幅字上打量，半天，抬起头来对我认真地说道：“印章是一样的。”
我失望地想笑，又说道：“对啊，你怎么想。”
无名又看了半天，小心翼翼而又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皇上懂得两种书法。”
我挥了挥手让无名退下，在她转身之前又指了指桌上的两幅字，打手势让她全部带走。真的，我被无名气得不想说话。她的思维，总是跟你不一样的，让人扫兴。
可是无名走了我又开始无聊起来，所以等徐阿姆把羊乳酥酪端上来后，我又着人去叫了无名过来，带着无名起身便往外走去。
徐阿姆温和地说道：“公主，这羊乳酥酪要放凉了。”
我简单挥一挥手，“我现在不想吃了。”想起阿姆一定是一脸自责的神情，回头说道：“等我回来再吃吧。”
徐阿姆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一声，忽然转过身去，伸出衣袖在脸上擦了擦。
我不由得慌张了起来，原来我让徐阿姆准备了酥酪而不吃，她竟是这般委屈，我忙道：“阿姆，我真的是一会儿回来就吃的。，”
徐阿姆红着眼睛转过脸来：“公主，我知道你吃不下。唉，公主，我可怜的公主啊……”
徐阿姆真的是好生奇怪。
我奇怪而着急地安慰道：“阿姆，我又没有不吃饭，又没有生病，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刚好有女官领着许许多多宫人们来送赏赐，我拉着徐阿姆道：“你看，皇上和皇后今天召见了我，还给了我这么多好东西。”
徐阿姆的眼睛却一下子红了，她仰头看着我的脸，那心酸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许久，徐阿姆方才道：“公主，你开心吗？”
我开心吗？
回答不出阿继的话，我还可以来一个偷梁换柱，可是回答不出徐阿姆的话，我却只有怔在那里了。
徐阿姆的眼睛更红了：“公主，我知道，你一定是不开心，我也不想让你嫁到郦国去。”
原来徐阿姆以为，我一定是不开心的，因为我不想嫁到郦国去。
其实我并没有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经徐阿姆这么一说，我才忽然觉得，似乎我真的不想嫁到郦国去。
“可是公主，你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你在留在这里，终究一定会出事的。”徐阿姆的眼睛通红通红，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公主，我可怜的公主……”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徐阿姆。
她的眼神，让我十分不安，似乎真的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我嫁去郦国，真的是怎么不好吗？
而我，当真也不能再留在大迎皇宫了吗？
那我，又应该去哪里呢？
回家吗？
可是我不是一直，便住在这大迎皇宫里吗？
那我，开心吗？
脑中一片混沌，我匆匆叫上了无名，说是出去走走。



正文 第6章 没有谁，我都会难受

　　我领着无名往前走，无名跟在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我只好找话头，笑道：“刚才让你看那两篇字，你想起什么没有？”
　　无名摇了摇头，顿一顿道：“没有。”
　　无名的反应让我有一点沮丧的感觉，我又问道：“要不是我问的话你必须回答，刚才你就摇摇头不说话了？”
　　无名的眼里带着一点心事被说破的慌乱，我说道：“实话实说。”
　　“是。”
　　如果不是我的话无名必须答应，我想她这一次也不会说“是”，或许点一点头就罢了。无名实在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
　　有许多次我都想，无名既然不喜欢说话，就不要找她说话了。
　　这一次我仍是这样想的。
　　可是没过多久，我又忍不住说道：“我刚才看那两篇字才发现一个大秘密，我告诉你好不好？”
　　无名说道：“好的。”
　　我争取不让自己的热情被无名的反应击退，仍旧很神秘地说道：“我发现，原来皇上写圣旨，都不是自己亲手写的。”
　　我觉得又兴奋又新鲜，忍不住脸上溢满了笑。皇后让我到了郦国读书练字，以免出丑露怯，可是既然写字可以找人代笔，我到时候找一个女官便是了，听说郦国的女孩子，大都是很有学问的。
　　无名也淡淡笑了笑，那笑容让人顿时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好笑。她接着说道：“是啊，圣旨都是文官起草好的，皇上过目后，再由文官写上，盖上玉玺。”
　　她呆呆地说出来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我用脚尖轻轻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百无聊赖地走着。我向东无名便跟着向东，我向南无名便跟着向南。无名从不干涉我的事情，虽然她是我宫中的女官，学了各式各样的宫规，却并不以此劝我拦我，这是无名最大的好处。
　　“公主……”我正在心里夸着的时候，无名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有点愕然地回头，看见无名略带局促地说道：“公主要去哪里？”
　　“我要去……随便走走。”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出门的时候我是想去找阿继的，但是找到阿继之后呢，我已经没有吓他的兴致了。
　　就像那一碗羊乳酥酪，开始是有点想着的，但是真的做好了，却没有吃的胃口。
　　等等，胃口……
　　我忽然发现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食物已经变得没有什么胃口了，诸如香米糕、羊乳酥酪这些总是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食物，我其实是并没有胃口的。
　　嗯，好像徐阿姆的确说过，我的胃口是大不如从前了，可是我从前是什么样子呢？我记得，我一直便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徐阿姆不同意我的话，坚称是因为无名来了，我才渐渐不喜欢吃东西的。
　　唉，徐阿姆是真的不喜欢无名，所以才总有这么多嫌弃她的理由。
　　但是徐阿姆对我，是真的很好很好的，虽然她总是有些唠叨。
　　我很依赖徐阿姆，但也喜欢无名，所以不管徐阿姆怎么责备无名，我都会嬉皮笑脸地笑着劝她消消气，然后再把无名拉走。
　　我想，她们两个没有谁，我都会难受。



正文 第7章 三皇子的宫房

　　“公主，再往前……就是……三皇子的宫房吧。”无名低声说道，声音似乎还有一点轻微地颤抖。
　　我却没有放在心上。
　　无名忽然站住不走：“公主，不能再走了。”
　　我有些诧异地回头，才发现无名害怕的神色。
　　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阿继这里。
　　对了，徐阿姆也不让我找阿继玩的。她一再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不要靠近三皇子阿继。
　　而且，徐阿姆也曾一再告诫无名，不许她接近三皇子的宫房，也不许接近三皇子阿继，就算路上远远看到三皇子，也要及时避开才是。
　　好像阿继、我跟无名，都是什么不能靠近的不祥之人一样。
　　徐阿姆这个人，真正是有些古怪。
　　不过我知道，她对我总是很好的。
　　只是她永远有许许多多的道理，而且都是我既不喜欢听也听不明白的道理。
　　比如她不喜欢无名靠近我，比如她不让我去找阿继玩，比如她更不让无名接近阿继。
　　但我还是总是喜欢找阿继玩，尽管阿继经常跟无名一样无聊，但他毕竟是整个皇宫中，我唯一觉得亲切自然的朋友。
　　并且不管阿继平时看起来怎样淡然，我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总是会帮我办好的。
　　不过平时，我倒是当真没有带着无名来找过阿继。
　　我自己不怕徐阿姆唠叨，可是我不想连累无名受责备。
　　“别怕，我不会告诉徐阿姆的。”
　　说到徐阿姆，我便不由得想到她红红的眼睛，实在有些歉然。
　　跟着耳边便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她的话，公主，你开心吗？
　　今天因为无聊，所以我驻足打量着阿继的宫殿，小巧一座，较之宫中许多宫殿都要简单得多。
　　我对这个新奇的发现又感到了兴味，便对无名说道：“你看阿继的宫房这样简陋。”
　　虽然有时候明知无名不会做出有意义的回答，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听你说话，总比自言自语好得多。
　　“这座宫房地处清净，居之可以养心养气。嗯，东方乙木，南方丙火，北方壬水，西方辛金。阴阳相对，五行融合。三皇子的宫房布置得很有道理。”
　　意外地，无名居然开口说话，回答了我的话。而且不仅说了话，还说了一段我不能一下子明白的话。
　　我诧异地回过去头看着无名，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无名不是呆呆站立，也没有低头看着脚尖。她看着阿继的宫殿，眼中带着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甚至，连眉目都变得，更加清晰。
　　“无名，你怎么了？”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无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飘飘荡荡溢了出来，我有些好奇又有些无力地问道。
　　无名像是忽然从梦中清醒过来，她愣了一愣，怔怔地回过神来看着我，说道：“公主，你怎么了？”
　　异样的感觉也在一瞬间消失，我笑道：“没什么。”可是，我觉得自己笑得有点牵强，因为我隐约感到，无名给我的感觉，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有点不一样了。



正文 第8章 躲开一时躲不开一世

　　因为我隐约感到，无名给我的感觉，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有点不一样了。
　　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会突然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只是身体忽然变得无力的感觉，仍未完全褪去。
　　我有些兴味索然地往前走着，忽然无名又叫住了我。
　　“公主，咱们能不能回瑞福宫？”
　　我奇道：“为什么？”
　　无名从来不会坚持己见，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主见。
　　今天的无名，也是奇奇怪怪的。
　　无名的双唇嗫喏，却终于说不出什么理由。
　　无名是个诚实的人，无话可说的时候便是这样，不像宫中许多别的人，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嘴里总是有话可以说。
　　我毫无意义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方才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无力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
　　“公主……你真的要去？”无名又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这个丫头今天真是奇怪极了，第一次有这么多话，而且还是主动说话的。
　　我点了点头，“真的要去。”
　　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想去，可是无名的反常却让我有了兴趣。甚至我觉得，逗无名说话，比去找阿继更要紧得多。
　　一路走到阿继的宫门口，我照例止住了准备进门传报的侍卫。
　　虽然这一次我不准备再去吓唬阿继了，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人进去传报。我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又何必那样郑重其事呢？
　　“三皇子他……他帮不了你的。”无名看着我在阿继的书房门口驻足，忽然低声细气地说道。
　　那声音好像是伴随着幽谷里的冷风传来的一样，让我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
　　我好像是在害怕了，真奇怪，我居然也会感到害怕呢。
　　我缓缓扭过头去，身上这种异样的感觉更加清晰。
　　无名，她的眼睛，她的面容，都有着不一般的神彩，全然不是一贯呆呆的样子。
　　可是我知道，让我感到害怕的，不是无名的眼睛也不是无名的神彩，而是她的那句话，已经窥破了我内心最深处隐秘的心思，亦打击了我内心更深处更隐秘的希望。
　　无名是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何况，是这样清醒而又深刻的话。
　　像是在赌气一样，我拉着无名的手腕走进了阿继的书房。
　　我感到无名细弱的手腕在我手心里颤抖，我感到无名似乎是在往后挣着，我感到了从无名手上传来的不安和波动，可是我没有松手。
　　许多年后，我曾想过，如果当时我听了无名的话，如果我松了手，如果我带着无名回了瑞福宫，后面的事情，会不会便有不同，而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更好一点。
　　可是，要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在宿命这双大手的指引拨弄之下，即便我们在第一个岔道选了正确的路径，我们总还会走上第二个岔道的。
　　躲开一时躲不开一世。
　　就像我拉着无名，也早已经不是我走的第一个岔道了。
　　我只是不容分说地拉着无名的手走到了阿继面前，在阿继略带异样的目光中大声说道：“阿继，你喜不喜欢我。”



正文 第9章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承认这句话不和身份、不合时宜，让我显得像一个愣头青。所以话一出口，我和阿继还有无名都愣在了那里。
　　但毕竟话是我自己说的，我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所以我第一个从愣神中回过来，我又说了一遍：“阿继，你喜不喜欢我？”
　　阿继的眼光从我的脸上扫到了无名的脸上，又从无名的脸上回到我的脸上。我从阿继的眼神中知道他也已经回过神来，只是阿继的眼神太深邃，我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无名的手还在我的手里，那样的颤抖十分细微却又十分让人震撼，仿佛是来自于心底深处一样。
　　阿继和无名似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却把我的话晾在了一边。我实在受不得了，将脸离得距阿继更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阿继，你喜不喜欢我！”
　　阿继的眼睛很亮，仿佛是大迎边界的雪山上的阳光，就这样盯着看，便让我的身上，渐渐觉得温暖。
　　好像，是阳光的力量，注入了我的身体一样。
　　阿继却忽然笑了，在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之后，忽然地笑了。
　　阿继笑着笑着就笑弯了腰，他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我忽然感到一阵尴尬，跟着心里面便有了恼羞成怒的冲动。
　　我怒气冲冲地敲了敲阿继面前的桌子，大声说道：“你笑什么笑？我问你话你就应该好生回答，有什么可笑！”
　　阿继真是会惹人生气，你看我刚才进他的宫门前，还有几分无力之感，被他这么毫无来由的一笑，我连生气发怒的力气都有了。
　　阿继侧首看了我一眼，一只手还是捂着胸口，脸上正经的表情显得十分牵强，好像是在极力忍着笑而忍得胸口疼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索性站在那里瞪着眼睛，看着阿继的脸越笑越白。我还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果然阿继很快便忍住了笑，终于定下神来，看了看我。我的脸上一定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因为阿继一眼看过之后又是因为忍笑而忍得胸口疼的尴尬神情，他低头看着桌面，微微喘息着对我说道：“你吓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最有效。”
　　我反而有点高兴，说道：“我当真吓住你了吗？”
　　阿继点头道：“是的，大吃一惊。”
　　我奇道：“那你为什么发笑？”
　　阿继仍是看着桌面，说道：“你不知道，有时候人太害怕了，反而会笑。”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阿继，终于，我有点迟疑地明白过来说道：“阿继，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明明我刚进来的时候，阿继的脸色不是这样的。
　　明明我刚进来的时候，我的情形，也不是这样的。
　　好像是，好像是刚刚，我盯着阿继眼睛的那一瞬，有精力注入了我的身体，阿继却失去了什么一样。
　　阿继大声笑道：“什么生病了，我怎么会生病！你今天说话当真好笑。”



正文 第10章 请旨娶我吧

　　阿继大声笑道：“什么生病了，我怎么会生病！你今天说话当真好笑。”
　　可是阿继的脸色真的不对，苍白地有点吓人，说话也有些气促。只是阿继一直垂首看着桌子，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说：“阿继，你转过脸来，让我看看。”
　　阿继转过了脸，脸色的确有点发白。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详加审视，阿继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对我身后的无名沉声说道：“你是谁？怎么进来了！”
　　好家伙！敢情阿继抬起头之后，眼睛里干脆就没有看到我。
　　无名的手抖得厉害，我便放脱了她，对着阿继大声说道：“你这么大声，吓唬谁呢！这是我宫里的女官无名，是我带她进来的。”
　　可是不管我怎么大声说，阿继就是没有看我。
　　他的目光只是停在无名的身上，无名却在我身后瑟缩发抖地小声说道：“奴……奴婢……先行告退。”
　　这算什么！阿继就这样把我们撵出去了吗？我要问的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呢！
　　我一把回手抓住了无名的细胳膊，对着阿继说道：“阿继你今天是怎么了！我问你的话呢！”
　　阿继缓缓扭过了头，缓缓坐到了椅子上，双眼只是看着桌子上的一团黑墨，低沉着声音问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继的眼光始终避开了我，这让我没有来由地觉得气愤。但想到还是商议大事要紧，我清了清嗓子，压下了不满。
　　阿继却又忽然摇了摇手，“若是为了成亲的事，我帮不了你。燕莺，你好好地去吧。”
　　怎么，是跟无名一样的论调呢？
　　阿继说得很慢，语气像个老人一样有些沉重。
　　“帮得了的，帮得了的。现在大迎国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帮我。”我带着些讨好的表情说道。
　　其实嫁人不是一件让我为难的事，只是像郦国这样素来被我大迎国称为南蛮的国家，我的确是不愿意去的。而徐阿姆的话，也让我意识到，对于和亲的事，我并不开心。
　　既然不开心，我还是不去的好。
　　至少在这里，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样子。
　　我从阿继的侧脸上看到他修长的眉毛紧紧蹙着，仿佛很是不情愿一样。我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阿继，认识他这些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不管什么消息什么话，在他听来都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阿继今天这种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说……我怎么帮你！”阿继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信心和把握。
　　但我还是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现在向皇上请旨，就说你喜欢我。嗯……”我看了看阿继的脸，眉头似乎皱的更深了。
　　“你就说你已经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我也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对啊阿继，你还没有成亲呢。嗯，然后你向皇上请旨娶我吧！”
　　阿继的头终于又转向了我。阿继的眼光也终于看向了我。
　　阿继的脸整个都是煞白的，脸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更是黑得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