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吃奶,新婚,婆媳   宋嘉言记忆开始于她周岁那一年,当然,一般小孩儿周岁还在喝奶,怎么可能有记忆。这样说,宋嘉言自然不是一般的小孩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那一日宋府阖府的热闹喜庆唤醒她忆起前世的种种。   当然,她的前世与这个世界无关。      前世今生暂可不提,那啥,不知跑哪儿去忘了喂她奶喝的奶娘,能不能有点儿职业道德啊?   你妈,她已经大半天没有喝过一口奶了,肚子咕咕叫有没有?饿死了有没有?   一直没人来给她喂奶吃,宋嘉言饿的眼冒绿光,万般无耐之下,她一撇小嘴儿,哇的一声,涕泪四溅。抱她的丫头翠蕊顿时慌了神,与边儿上一个婆子道,“万妈妈,烦您老去瞧瞧,楚妈妈哪儿去了。这一个大早上了,大姑娘连一口奶都没吃上呢。看看,都饿哭了。”   万婆子动了下屁股,却是未离开屁股下的椅子,哼一声,道,“不必猜的,楚奶妈肯定是去帮着操持新太太进门儿的事了。不然,她今儿个怎么没露面呢。昨儿我就听管家媳妇们念叨,说新太太进门儿,事情忒多,婆子丫头都不够使呢。你没瞧见,咱们院儿里的丫头也被喊去了七七八八呢。”      天大地大,吃奶最大。   宋嘉言一听说没奶吃了,顿时更加饿了,于是,她嚎哭抗议不止。   翠蕊一直用臂弯悠悠的晃着宋嘉言,侧脸对万婆子道,“再怎么说,新太太也是咱们大姑娘的亲姨妈呢。您老去找一找楚妈妈吧。看大姑娘哭成这样,一会儿给新太太知道,都是咱们做奴婢的无能。”   万婆子懒懒的起身,唧咕着骂个不停,“遭瘟的楚奶妈,这会儿就迫不及待的去拍新太太的马屁了。”   翠蕊悄悄的叹了口气,温温柔柔的与宋嘉言说话,“大姑娘,一会儿咱们就可以吃奶了啊,别哭了啊……”   万婆子出去好一会儿,方骂骂咧咧地端回一盏糯香软烂的米粥,“楚奶妈不知道哪儿去了,大姑娘这也一周岁了呢,能吃些汤饭了。喂大姑娘喝些米粥吧,我看着厨房熬的,软软的,也好克化。”      翠蕊没说什么,一手接过万婆子手里的软米粥搁在手畔的矮几上,舀了半勺,细吹去热气,待温度适宜,此方往宋嘉言嘴里送去。宋嘉言早饿的眼睛往外放绿光了,见有米粥送到嘴边,立刻张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她足足吃了小半碗,才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翠蕊道,“还得麻烦妈妈去要些温水来。大姑娘刚哭过,这一睡,明天若是眼睛肿了,咱们带着大姑娘去给新太太请安。新太太要问起来,咱们可怎么说呢。”   万婆子又嘀嘀咕咕、满肚子抱怨的出去使唤小丫头们打水去,宋嘉言心下很是不满:当她没闻到么?刚刚万婆子身上明明有烧鸡的味道,不定有没有去找奶娘呢。说不定是万婆子自己跑厨房去偷吃了鸡肉,才顺道给她端回了一碗米粥。   温度恰好的毛巾软软的拂过她小小的脸儿,翠蕊轻手为宋嘉言擦过脸,见宋嘉言正睁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翠蕊微微一笑,对万婆子道,“大姑娘可不就是饿了么,看,吃饱了多乖啊。”   万婆子哪里有心思去看被裹成布包包的宋嘉言,她伸长肥脖子往外巴望了两回,咂着嘴里的烧鸡残味儿,叹道,“今天府里忙做一团,估计咱们的饭也要晚了。”尽管在厨房啃了两只鸡腿,还是饿啊。   翠蕊往桌子上一呶嘴,道,“桌上那些糕点,妈妈若是饿了,先垫补些。”   万婆子笑,“蕊姑娘也吃些吧,午饭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翠蕊一笑,接了一块儿糕,与万婆子细细的吃了起来。      宋嘉言闭着眼睛,听翠蕊与万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如今宋府最大的大事莫过于娶新太太过门的事。故此,翠蕊与万婆子大约也是围绕着这件八卦来念叨。   宋嘉言很快弄明白了,她这一世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过世了,如今过门的儿的是她生母的庶妹,也就是她的姨妈。她还有个哥哥,叫让哥儿的,养在老太太身边。      宋嘉言正听八卦听的津津有味儿,宋嘉让来了。   翠蕊与万婆子忙起身行礼,喊他,“让哥儿,你怎么来了?”   宋嘉让一张漂亮英武的小脸儿,不过,脸色臭臭的,宋嘉让道,“我来瞧瞧妹妹。”他往榻间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里看去。此时,宋嘉让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漆黑明亮,也稚气十足。他看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妹妹嘟嘟的小脸儿,装模作样,学着大人的样子,奶声奶气的问,“妹妹吃奶了没?”      翠蕊与万婆子忙道,“大姑娘吃过东西了。”   瞧翠蕊与万婆子的恭敬态度,宋嘉言心道:看来,这个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哥哥还是挺有地位的。   宋嘉让坐在宋嘉言躺着的榻上,四下望一眼,问,“楚妈妈呢?怎么不见她?”   翠蕊忙道,“今天府里忙活,缺人手,楚妈妈跟着去搭把手。”   宋嘉让臭着脸道,“你们院子里难道没有别的闲人,怎么非叫楚妈妈去,万一妹妹饿了,还要现找奶妈子不成?”   翠蕊还没敢说楚妈妈一大早就不见了呢,万妈妈劝道,“大爷莫气,我这就去找楚奶妈回来。”   宋嘉让已有几分怒气,他这个年纪,尚不知克制脾气的重要性,抬高声音,怒,“还不快去!”   这时候的宋嘉让,聪明归聪明,却也只是孩子的聪明。      宋嘉让身为宋家嫡子长孙,是宋老太太的命根子。   他的话,自然是有用的。   楚奶妈落在宋嘉让手里,很有些灰头土脸。      第二日,宋嘉言被翠蕊抱着,与新继母见礼后,继母阔绰的给了宋嘉让与宋嘉言一人一对金项圈儿,其中,宋嘉诺还多一套文房四宝。   继母姓纪,因为是宋嘉让宋嘉言生母的庶妹,故此,宋老太太称儿子的填房为小纪氏。这会儿,老太太叹道,“小纪氏啊,为了昨儿你进门,家里忙的人仰马翻。这不,连姐儿的奶妈子都去跟着瞎忙活,一整天的没给姐儿喂奶,可怜我的大孙女啊。”这话说的多少亏心,宋老太太重男轻女,往日里根本不见她多瞧宋嘉言一眼。如今,亦不过借宋嘉言的名头儿给小纪氏个好看罢了。   “你进门就不是外人,我年岁大了,你得学着操持家事了。你说说看,这奶妈子该如何处置?”宋老太太的话相当的不客气,还带了几分刻薄。其实,这也怪不得宋老太太,宋家并非什么名门之家,不过宋老太太有福气,生养了两个好儿子。长子宋荣,次子宋耀,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为她挣下诰命来。母以子贵,宋老太太身边儿有的是人奉承。可惜的是,没奉承出宋老太太诰命夫人的雍容,倒奉承出宋老太太一肚子的自尊自大。   好在,这是在宋家,宋老太太是老祖宗,再如何的自尊自大,也只是在宋家罢了。   不过,宋家的儿媳妇,不怎么好当就是了。      小纪氏是新媳妇,头一天给婆婆敬茶,就遭遇了婆婆的下马威,若是一般的小媳妇,还不得惊惶委屈的什么似的。好在,小纪氏人非等闲,屈身对宋老太太行一礼,小纪氏甫一开口,声音似江南的水波一样轻柔动听,说出的话却是珠圆玉润,条理分明。她不急不徐道,“按理,这样的下人,撵出去也不为过。只是,这毕竟是姐儿的奶妈子。媳妇刚过门儿,就撵了姐儿的奶妈子,知道的,说是这奶妈子糊涂、亏待了姐儿;不知道的,还不晓的要怎么寻思编排咱们家呢。毕竟,奶妈子们奶了哥儿姐儿一场,总有些功劳。依媳妇说,功过相抵,罚这奶妈子半年的例钱,以观后效。若是她改了,肯用心伺候姐儿,就留下她吧。只当看姐儿的面子呢。”   宋老太太不置可否,宋荣道,“母亲,时辰差不多了,我跟小纪氏先去给祖宗上香。”   “去吧。”宋老太太说话向来不怎么中听,道,“还有你前头的媳妇,别忘了跟她说一声。到底给你生养了这一儿一女,没功劳也有苦劳呢。”   宋荣应了。      宋老太太并不是个宽容的人,新媳妇虽说要立规矩,但这种新婚头一天便让新媳妇从早立到晚的婆婆也很少见。   宋荣好容易有三天婚假,却只能在晚上于母亲那里定省之后才能与新媳妇在婚房内团聚,种种心猿意马就不必说了。小纪氏在宋老太太面前周到恭敬,随丈夫回房后,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疲色。宋荣十分心疼,握着小纪氏的手,温声问,“可是累了?”   小纪氏顺势靠在丈夫的怀里,柔声道,“老爷要忙公事,我替老爷孝顺老太太,是应该的。”   宋荣两指揉捏着小纪氏柔腻的耳珠,温声道,“辛苦你了。”   小纪氏本就生的明媚动人,烛光下宛然一笑,更添姿色。宋荣心下微动,小纪氏明眸如水,笑望于他,款款道,“只要老爷记挂着我,我就没什么苦的。”   宋荣心下微微发热,怀里抱着的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媳妇,还要什么客气呢。如此这般想着,宋荣一只手已捻入小纪氏的裙裳内,小纪氏微一嘤咛,腰身一软,伏在宋光祖怀中。   房中丫环早被小纪氏打发出去,四下无人碍眼,宋荣扯开小纪氏的裤带,便摩挲到了桃源之处。小纪氏到底新婚,脸红若胭脂一般,唯双臂勾着宋光祖的颈项,贝齿轻咬红唇,一双眼睛含着融融宝光,无限媚意流转。小纪氏昨夜破身,宋荣要的又狠,小纪氏着实未从这床第间得到多少乐趣,只是,她聪明过人,知男人最好这一口,若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此际怎能扫男人的兴。   何况东西厢还有两个娇滴滴的美妾等着呢。   小纪氏强颜承欢,嫣唇于宋荣耳际低语,“好哥哥,我昨儿疼的很,你好歹疼我些……”      或许男人身体里本就有这种兽性的存在,小纪氏愈是这般,宋荣愈是欲望萌动,一\夜\欢\喜。晨间,宋荣陪小纪氏去母亲那里请安。   宋嘉让给父母请了安,小纪氏赞,“让哥儿跟着老太太,真是越发出息了。”   宋老太太听这话是极为舒心的,对宋荣道,“让哥儿也几日没见着你这当老子的了,今天,你与我一并用早饭吧。”   宋荣寒门出身,如今不过二十五岁,于朝已是四品官,虽然这其间少不了岳家的帮衬,不过此人十八岁便高中状元,非但文章做的好,于人情世故也极为通透。婆媳之间那点儿猫腻,宋荣更是一望既知,笑道,“就是母亲不留儿子,儿子也要厚着脸皮叨扰母亲一顿的。”宋荣带了几分亲呢,抬屁股坐到老太太的榻上,悄悄的一扯老太太的袖子,问,“母亲,可有儿子喜欢吃的驴肉烧饼?”   儿子与她撒娇,宋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何况这个儿子本就是她平生最得意之事。宋老太太笑拍儿子的手,道,“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跟十几岁似的跟我这儿嚷嚷的要吃的呢。”   宋荣能在朝廷混的如鱼得水,嘴皮子是无庸置疑的,闻言越发道,“别说二十几岁,就是以后儿子七八十岁,在母亲面前照样是孩子,照样找母亲要吃的。”   宋荣引老太太笑了一阵,主子们高兴了,奴才们也好做事,这餐早饭吃的相当痛快。宋老太太心中喜悦,遂开恩的对小纪氏道,“你也坐下一并吃吧。”   小纪氏柔声道,“媳妇还是伺候老太太、老爷吧。”   “咱家虽是有规矩的人家儿,不过,你是新媳妇,意思意思就到了。以后有你伺候的时候,坐吧。”   如此,小纪氏方温顺的坐下了。    正文 回门   宋嘉言再次见到小纪氏,是在小纪氏大婚后第二日傍晚。   宋嘉言自知并不受宠,从前天她便宜老爹再婚时奶娘一日不见,险些饿她半死,她就明白了:若她在家中小有地位,谁敢饿着她啊。   所以,纵使都为嫡出,她与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宋嘉让简直没的比。      小纪氏三月桃花一样鲜艳明媚的脸庞映入宋嘉言的眼中,翠蕊抱着宋嘉言同万妈妈、楚妈妈一并向小纪氏行礼。小纪氏摆一摆手,问,“姐儿今天吃了几次奶?吃了可香。”   楚妈妈忙道,“吃了四回,早上一回,晌午一回,下晌午一回,晚上一回。吃的香甜。”   小纪氏看一眼宋嘉言软嘟嘟的脸蛋儿,伸手摸了摸,对着身畔一个绸衣缎衫、头插金钗的半老妇人,叹道,“梁妈妈,嘉言长的与姐姐太像了。”   梁嬷嬷原就是一张慈和圆圆脸,闻言不禁目露温柔,道,“可不是,活脱脱就是二姑娘少时的模样。”   小纪氏温温一笑,吩咐翠蕊等人道,“你们要好生伺候姐儿,知道么?若再敢怠慢委屈到姐儿,我可是不依的。”   不轻不重的敲打了几人几句话,小纪氏方徐徐起身,前有婆子挑灯,身有丫环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新房。   宋荣已在新房里等了,见小纪氏回来,问,“去哪儿了?”   小纪氏在丫环的服侍下去了外头的小毛披风,摆手令丫环婆子退下,笑道,“我去先时姐姐的院子里瞧了瞧言姐儿。”   宋荣“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小纪氏坐在丈夫身畔,道,“姐姐去了一年,那院儿里就剩了个李姨娘,我听说李姨娘这些天身子也越发的不妥了。让嘉言一个孩子住在那院里,不大好。我想着,若是老爷、老太太信得过我,把嘉言接到咱们院里来,我就近看护她、教导她。”   “何况我已经嫁予老爷,我们夫妻一体,嘉让嘉言便是我的儿女。”小纪氏柔声细气,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儿养着让哥儿,已是占了老人家大半精力。咱们做儿子媳妇的,总不能把孩子都放到老太太身边儿,让老太太操劳。”小纪氏顿一顿,见宋荣脸上并无不愉之色,方继续道,“所以,我想着,让哥儿在老太太那里承欢膝下,嘉言就在咱们身边。老爷说,如何?”   小纪氏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了,宋荣哪里会不同意,笑,“你跟母亲商量看吧。让嘉言跟着你,也好。”到底是亲生女儿。   小纪氏微微一笑。她早知宋老太太重男轻女,否则,宋嘉让宋嘉言兄妹皆是嫡出,且宋嘉言生而失母,宋老太太却只让宋嘉言与个无宠的李姨娘在以前的主院里过活。宋嘉言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当真是福大命大。而宋荣,一个男人,能有多细的心,想到女儿身上呢?既然大家都不把宋嘉言放在心上,索性她抱来养,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哪怕是嫡女,能有什么威胁呢?反倒是方便她得了贤名儿,也好跟娘家嫡母交待。   想到娘家嫡母,小纪氏心下微微发沉。      说了宋嘉言的事,小纪氏便与宋荣一道甜蜜的用了晚餐,早早安歇。   三朝回门。   宋荣亲送小纪氏回娘家——武安侯府。宋荣与小纪氏拜过岳母武安侯夫人后,便去书房拜见岳父。   发妻死了,娶了小姨子,岳父岳母依旧没变,宋荣能续娶小纪氏,可见与岳家关系不差。武安侯四旬出头儿,相貌儒雅,当初能相中宋荣这只潜力股,进而许之以爱女,可见其眼力是极其不错的。   翁婿之间互相早有了解,自然相处融洽。武安侯只是叮嘱宋荣与女儿好生过日子,又问了嘉让嘉言兄妹的事,宋荣道,“我家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得让哥儿,倒是言姐儿,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少不得细心抚养。柔儿是个周全的性子,由她照看言姐儿,我也放心。”纪氏,闺名纪柔。   武安侯点了点头,道,“柔儿不容易,你多疼她。”纪柔虽是庶出,亦是武安侯的爱女,武安侯疼她懂事,方令纪柔嫁入宋家,也不是令外孙子外孙女受苦的意思。   宋荣对小纪氏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满意的很,忙不迭满口应下。   武安侯跟宋荣说了会儿话,便命人叫了两个儿子来,令他们姐夫小舅子的多亲近。   武安侯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如今武安侯的两个儿子纪文纪武与小纪氏纪柔皆是由武安侯的宠妾章姨娘所出。   宋荣早便极会做人,跟两个小舅子相处的不错。何况如今,他续娶纪柔,纪文纪武对宋荣的亲近更胜往日。      内宅中。   武安侯夫人见着娇艳如花的小纪氏,心里难免想到早逝的二女儿,哪里欢喜的起来。小纪氏何等伶俐之人,恭恭敬敬的行过礼,柔声道,“今天早上风有些大,言姐儿年纪还小,让哥儿又随着家里老太太去庙里上香了,故而就没带他们过来向母亲请安。”   武安侯夫人方回了神,连忙笑道,“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小纪氏移步到嫡母跟前,武安侯拉着小纪氏的手坐在自己身畔,见小纪氏颜色明媚如花,便知她新婚是极是顺心的。武安侯夫人依旧问,“女婿待你可好?婆婆可好?下人婆子可好?”   小纪氏低眉顺眼一一答了,就听大丫环惜花进来回禀,“夫人,大姑奶奶到了。”   此刻,武安侯夫人才露出一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舒畅的笑意,连声道,“快请大姑奶奶进来。”   进来的是位眉眼清秀的高挑妇人,这妇人笑意盈盈,衣饰华贵,曲膝福一福,爽俐道,“今天出门迟了,倒叫母亲妹妹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武安侯夫人笑,“自家人,谁还挑你这个。”   小纪氏已极有眼力的起身,想将嫡母身边的位子让给嫡姐,纪闵却是两步上前将小纪氏按着坐了回去,笑,“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妹妹刚嫁,定是想家的,也跟母亲好生亲香亲香。”   小纪氏抿嘴一笑,将脸一红,做新娘子的羞涩状。   纪闵照着母亲的路数又问了小纪氏一遭,见小纪氏的生母章姨娘坐在一畔,笑道,“妹妹难得回来,姨娘没有不惦记的。母亲,叫妹妹去姨娘房里坐坐,也说些私房话呢。”   章姨娘连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武安侯夫人顺水推舟,“应该的。”对小纪氏道,“去跟你姨娘那里说说话,也叫你姨娘放心。”   小纪氏与章姨娘行一礼,便退下了。      二人一走,武安侯夫人问女儿,“怎么今天倒来晚了呢?可是家里有事绊住了脚?”   纪闵眼圈儿微红,捏起帕子揩一揩眼角的泪,轻声道,“也没什么,昨晚周姨娘发动了,生了儿子,今天早上说身子不舒坦,我等着大夫过来,开过方子,才跟侯爷来的。说起来,也是我们府上的喜事。”纪闵身为侯府嫡长女,自身是标准的闺秀,嫁的依旧是侯门府第。按理说样样如意,只是大婚后,纪闵一直未能孕育子嗣,不要说儿子,闺女都没一个。嫡妻不能生,也没有叫侯府绝后的道理,宁安侯能等到这个时候再让妾室产下庶子,已是给足了武安侯府与嫡妻的面子。从另一个方面说,宁安侯与纪闵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武安侯夫人见女儿脸上脂粉厚重,一双手却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心疼又难受,跟着落下泪来。纪闵是嫡长女,在娘家时颇受父母宠爱,身为长姐,素来懂事体贴,忙劝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有这个孩子,也省得我膝下寂寞。何况,侯爷说了,待过了满月,就把哥儿抱到我身边养着,与我的儿子是一样的。”   武安侯夫人稍稍放心,拭泪道,“女婿这样体贴你,就很好。这几年也能看出来,女婿心里是有你的。你也莫急,日子长了的,只管好生调理好身子,你祖母四十上才生的你父亲呢。孩子是缘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纪闵默默的点头,不欲母亲担忧自己,打叠起精神,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侯爷把府里的事都交给我,便是姨娘,也没有不懂事的。倒是家里,这些日子还好?”   “没什么事。”武安侯夫人怅然道,“我就是记挂着让哥儿与言姐儿,四丫头是个伶俐人,原本我不愿她嫁到宋家去的。倒是你五妹妹,沉默少言,落落大方。不想,宋女婿点名要四丫头,哼,真是……”冷笑两声,武安侯夫人心里依旧不大舒服,道,“你父亲也偏着四丫头,你说,我怎么放得下心让哥儿与言姐儿呢。”   纪闵劝道,“如今四丫头嫁都嫁了,母亲想想,四丫头又不是傻的,她若是对让哥儿言姐儿不好,到时父亲也饶不了她。何况,还有母亲与我呢,外甥外甥女若受了委屈,我也不会善罢干休呢。”   武安侯夫人叹口气,猛然想起来,对惜花道,“去问问梁嬷嬷来了没?若梁嬷嬷跟着四姑娘回来了,叫梁嬷嬷进来回话。”   梁嬷嬷原就是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婢女,让梁嬷嬷陪嫁过去,就是为了外孙外孙女,免得他们受了委屈,自己不知道。      小纪氏到了章姨娘的小院儿里,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章姨娘摸摸女儿的小脸儿,道,“赶紧到床上坐,绿菊,我叫你炖的燕窝呢,好了没?取来给姑娘吃。”   小纪氏由章姨娘拉着手,笑,“我在家是吃了早饭才来了,又没饿着,姨娘别张罗了。”   章姨娘叹,“当我不知道呢,先时二姑娘嫁到宋家,回来诉了多少回苦。你婆婆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你是新媳妇,要立规矩操持家务,岂有不吃苦头的?再有一会儿吃饭,跟着夫人、大姑娘吃,哪里能吃的爽快,你先掂补掂补呢。”   绿菊捧来一盅冰糖燕窝,章姨娘接了,先吹了吹燕窝的热气,才递给女儿,笑,“昨儿我就叫她们备着了,上好的燕盏。我这里还有一大包,一会儿你带上,拿回去慢慢吃,你现在正当年纪,可得留意自己的身子。”   小纪氏小口尝了,笑着点点着,这就是生母与嫡母的差别了。   章姨娘望着女儿娇美的脸庞,待女儿将一盏燕窝吃光了,又漱了口,方细细问起女儿在婆家如何。小纪氏道,“姨娘莫担心我,相公对我极好,便是老太太挑剔些,不过话说回来了,哪家的老太太不挑剔呢。若媳妇好做,就没有‘二十年媳妇熬成婆’的话了。何况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的年纪摆在那儿,到底精力有限,我也不是二姐姐那样刚烈的人,应付得来。”   章姨娘点了点头,又悄声问了女儿些私密事,小纪氏脸上微红,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章姨娘低声道,“女人这一辈子,还得靠肚皮过日子。别想些有的没有,也不要委屈了让哥儿与言姐儿,夫人初时是不想你嫁去做填房的,是你父亲疼你。让哥儿、言姐儿平安长大,就不辜负你父亲了。”   小纪氏展颜一笑,“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短见的人,以后我的孩儿,照样是宋家的嫡子嫡女。”   章姨娘叹,“我出身不好,你两个兄弟我倒不担心,男人家,前程要看自己的本事。就是你,样样不比别人差,这么个填房,还是咱们母女千辛万苦谋求来了。否则,凭我儿的才貌,便是王侯公府,也不差什么的。”   小纪氏将头歪在章姨娘肩上靠着,带着一丝软软的娇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姨娘看我,自然是样样好。”又安慰章姨娘道,“弟弟们都有出息,以后这府里的爵位必是弟弟的,姨娘与我都是有后福的。”   章姨娘年华已逝,眼角生出细碎的皱纹,其实这些年,随着美貌凋零,武安侯已另有新宠。不过,这有什么关系的,她已有二子一女,女人最终能倚靠的,从来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儿子。    正文 一箭四雕      中午用过家宴,宋荣带着小纪氏与岳父岳母、宁安侯夫妻告辞,上车回家。   到家后,小纪氏先服侍着宋荣换衣裳,一面问留守的大丫头绿云,“老太太与让哥儿回来了么?”   绿云禀道,“没有呢。”   宋荣轻握住小纪氏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她脸上有几分倦意,道,“刚回来,先歇一歇。”   小纪氏抿嘴一笑,嘴角两只浅浅梨涡微现,却是将小手一抽,小纪氏垂下眼眸,细细的为丈夫整理好舒适长衫。   一时,丫环捧来新茶,小纪氏亲手奉予丈夫。宋荣接了茶,不着痕迹的捏的捏小纪氏的手心儿,对小纪氏使个眼色。小纪氏只作不睬,反是径自到妆台前坐下,拔下鬓间金钗宝石,随手放在妆台之上。   宋荣将手一挥,绿云便带着屋里的丫环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小纪氏已将头上钗环尽数卸下,她年华正好,颜色明媚,就这样散着一头青丝,便有一种耀眼的韶华之美。宋荣望向镜中丽人,缓步过去,将小纪氏环在怀中。   顿时,一股淡淡幽香萦绕鼻间,沁入心田,宋荣抬手握住小妻子梳头的手,温声道,“我为柔儿梳头。”宋荣取走小纪氏手中的小玉梳,将一把青丝握于掌中,深深一嗅,道,“柔儿真香。”   小纪氏皱一皱鼻尖儿,娇声微嗔,“梳头便好生梳头,老爷若是戏弄于我,我自己梳。”   “别,我来服侍柔儿。”   小纪氏不说话,只是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与丈夫坚毅的下巴。宋荣有一张俊雅的脸,且才高八斗,前途正好,不论从哪方面,对女人都极具吸引力。不然,小纪氏不会想尽办法来给宋荣做填房。   两人都未说话,反是有一种奇妙和气氛在房中蔓延。   待一头青丝梳理的黑亮柔顺,披于肩上,小纪氏对着镜中丈夫展颜一笑。宋荣俯下身将嘴凑于小纪氏细腻白皙的耳珠处,张嘴衔了去。   小纪氏红霞满面,羞涩至极。      正当此时,屋外绿云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两位姨娘,老爷太太有事商议,姨娘们一会儿再来请安吧。”   “刚刚听到老爷太太回来,我们岂有不来给老爷太太请安见礼的?”一个娇媚的声音穿入屋内。   小纪氏忙推开宋荣,眼中闪过一抹羞怯至极的恼意,伸手拭去眼角泪光,别开脸去,不说话。   两位姨娘娇滴滴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奴婢们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宋荣被姨娘们扫了兴致,声音中透出一分冷意,道,“不必你们服侍,下去!”   小纪氏连忙转过身,眼圈儿尚带着微微泪意,道,“妹妹们好意来请安见礼,老爷跟妹妹们撒什么火。”小纪氏对着宋荣勉强一笑,扬声道,“妹妹们进来吧。”      宋荣脸上不悦,两位姨娘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见小纪氏还散着头发,一位柳姨娘尤其伶俐,连忙行一礼,上前道,“奴婢伺候太太梳头。”另一位翠姨娘施过礼,也跟着过去服侍小纪氏。   小纪氏一句话没说,刚被宋荣梳理好的青丝,又被这两位姨娘伺候着梳妆了起来。小纪氏对着镜子瞧瞧,笑,“手真巧,辛苦你们了。”   柳姨娘谦恭笑道,“不敢当太太的赞,若太太喜欢,奴婢每天来伺候太太梳头,就是奴婢的福气了。”   小纪氏道,“咱家丫头婆子的数不清,哪里还用劳烦你们。”说着,从妆台上拉出个小妆盒,取出一幅金镶宝石、耀眼无比的镯子,递给两位姨娘一人一只,道,“你们拿去戴吧。”   两位姨娘福身谢赏,小纪氏道,“好了,你们下去吧,我与老爷还有事情要说。”   翠姨娘是个嘴快的,道,“若太太有用得着我与柳姐姐的地方,尽管吩咐。”   小纪氏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那你们是想听着我跟老爷商量事情么?”      小纪氏这样问的直接,两位来搅局并顺便来勾搭宋荣的姨娘倒不好接话了。   宋荣已是心下不耐,皱眉斥道,“还不退下!没规矩的东西!以后太太不叫,你们不必过来!”   柳姨娘、翠姨娘春花秋月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伤心,连忙俯身退下了。   小纪氏劝宋荣道,“两位姨娘都是老太太赏的,且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老爷也要给他们些脸面呢。”   宋荣倒无所畏,对小纪氏道,“柔儿,你既嫁了我,母亲毕竟年老,内宅的事你便多操心。她们虽是母亲赏下的人,到底也是奴才,难道还能爬到主子头上去?若不听话,你只管管教。”拔去小纪氏发间一支金雀钗,道,“你是我的正妻,既过了门,我便将家里事交给你。我也好安下心来为朝廷效力,给柔儿你挣下凤冠霞帔。”   小纪氏柔柔一笑,“只要老爷信我。”   “倒是有一事,我正想跟老爷说呢。”小纪氏打叠起精神,道,“昨儿个我不是跟老爷说的言姐儿的事,想把言姐儿移到咱们院里来,就近照看呢。我今天一见两位姨娘,又觉着不妥,东西厢住着两位姨娘,言姐儿过来,住在哪儿呢?”   小纪氏望向宋荣,“且说言姐儿虽小,也是我的女儿,又是老爷的嫡长女,身份不同。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言姐儿。”   宋荣无所谓道,“既如此,便令柳氏与翠雀住在一处,给言姐儿腾出东厢来。”   小纪氏低声道,“我跟老爷说句心里话吧,言姐儿本就该叫我姨妈的,如今她又是我的女儿,我待言姐儿,心里亲近的很。我跟老爷想的也是一样,想着把两位姨娘住一处,给言儿空出屋子来。就是不知,两位姨娘愿不愿意?”      喜新厌旧,男人天性。   何况,宋荣是正经科举出身,自己有本事,妾室于他来说不过是消谴。听到小纪氏的话,宋荣安慰她道,“你是一家主母,你有事吩咐下去,她们听话,是她们知礼;她们不听,便是不识抬举。”   小纪氏嗔道,“要不说老爷是男人呢,哪里知道女人心?”   宋荣早将两个妾室扔到脑后,调笑,“什么女人心?柔儿跟我说说,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小纪氏脸颊微红,露出浅浅羞涩,见屋内无人,她方将头枕在丈夫肩上,柔声道,“我的心里,只喜欢老爷,也盼着老爷只喜欢我。”   小纪氏是续娶的正妻,又是这样的合乎自己心思,宋荣揽住小妻子的香肩,爱意渐生,温声道,“老爷只喜欢你。”   两人在屋里你侬我侬,细细的说了许多话,直至下晌午,听到丫环回禀说老太太带着大爷从庙里回来了。小纪氏与宋荣连忙整理衣裳,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宋老太太携着宋嘉让刚进屋,见儿子媳妇便过来了,宋老太太心下有几分满意,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纪氏上前服侍老太太换衣裳,宋荣问,“我们也是刚回来,老太太在庙里可求了什么好签?”宋老太太并不是多有心机的人,这一脸喜色,宋荣自然瞧得出来,故此出言相问,讨母亲欢喜。   果然,宋老太太立刻眉飞色舞的说自己所求的上上签,宋荣笑着附和几句。宋荣早知那些庙里的把戏,给的香油钱丰厚,签永远是好的。   把母亲哄的开怀,宋荣又说了些陪小纪氏回门的事,再提起把宋嘉言移到自己院里去,道,“小纪氏进了门儿,就得担起一家主母的责任。那院里李姨娘的身子越发不好,叫言姐儿过来跟着小纪氏吧。”   因这话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宋老太太脸色倒还好,问一句,“杨柳与翠雀呢?”   “叫她们挤一挤,住西厢就是。”宋荣随口道。   宋老太太瞧低眉顺眼的小纪氏一眼,又看看儿子,正色道,“杨柳与翠雀是伺候过我的人,又是再乖巧不过的,你可不许委屈了她们。”   宋荣对小纪氏道,“你去厨下瞧瞧,母亲爱喝羊肉汤,叫厨下备上一盅。”   小纪氏柔顺无比的下去了。   待小纪氏走了,宋荣又打发了屋里丫头婆子带着宋嘉让下去梳洗、准备吃饭,方对母亲道,“那两个丫头,心大了。母亲再抬举她们,她们倒要做我的主了!”   宋老太太有几分不悦,道,“你不娶填房,她们倒没这些不是。”直觉儿子是受了媳妇的挑拨。   宋荣脸上也不大痛快,道,“如今在母亲心里,两个丫头倒比儿子都重要了?”   宋老太太气的直骂宋荣,“这是什么混帐话!”   “可不是么,要不然怎么母亲总要我跟她们睡觉去?”说着,宋荣还小声骂道,“真是两只小狐狸精,没迷惑了我,倒把我娘给迷惑了。”   宋老太太给儿子气笑,握拳捶儿子几下子,骂,“你不气死我是不罢休的吧。”   “娘——”宋荣搂住母亲的肩,亲昵无比,“娘你向来疼我,我看中娘的丫头,娘都遂我的愿。只是,那些丫头不过是个玩意儿,给儿子解闷儿而已。娘你还真抬举她们,倒给她们脸了呢。不管我是睡小纪氏、还是睡姨娘丫头,谁伺候的我舒坦,我睡谁?就跟平日里烧的菜似的,本就味儿不好,娘还非要逼儿子吃。”   宋老太太依旧不大高兴,骂宋荣道,“当初涎皮厚脸的要了我的丫头去,这才几日,就丢脑后去了!哼!”   宋荣忙打叠起万千小意,总之,晚上传菜之时,老太太已是满面欢颜,心情舒畅。   小纪氏何等聪明之人,她温顺恭敬的服侍着老太太,心下已是明白:这个家,还是自己丈夫做主的!      第二日,两位姨娘碍于昨晚宋荣训斥,没听到传唤,未敢一大早的去给主母请安,却不想早饭后小纪氏倒命丫头请她们过去。   小纪氏直接对两位姨娘说了叫她住西厢给大姑娘腾地界儿的事,两人心下自然不愿,只是如何敢在小纪氏面前表现出来。哪怕再没脑子,经过这几日也能明白,宋荣对小纪氏不同于原本的大纪氏,可是喜欢疼爱的很呢。   如今小纪氏锋头正盛,柳姨娘与翠姨娘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乖乖搬家。      当天下午,宋嘉言被人抱到了小纪氏院中东厢养活,她身边的人未动分毫,小纪氏还大方的将嫡母武安侯夫人特意陪嫁在她身边的心腹梁嬷嬷给了宋嘉言。   小纪氏说的光明正大,道,“楚奶娘是犯了错的人,不过是咱家宽厚,又有姐儿的脸面,故此暂且留着她,看她可知悔改?由此可见,到底要有个妥当周全的人在言姐儿身边,我才能放心呢。嬷嬷就操劳几年,待姐儿长大,我重谢嬷嬷。”说着,小纪氏眼圈儿一红,叹道,“就是地下的姐姐,知道嬷嬷能伴着言姐儿长大,也会感激嬷嬷的。”   话到这个地步,梁嬷嬷只得行礼谢恩。    正文 婆媳之争      梁嬷嬷能被武安侯夫人派到小纪氏身边,跟着陪嫁到宋家,自然是第一等心腹的妥当人。   小纪氏将宋嘉言交给梁嬷嬷照看,自然有自己的考虑。第一,先安了嫡母之心;第二,宋嘉言如今不过一小奶娃娃,说句良心话,小纪氏不过是在宋荣面前说的好听,其实打心里,宋嘉言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小纪氏也没什么心思照看宋嘉言。不过,她也没有把宋嘉言养死的意思。故而,交给梁嬷嬷,也省得自己费心。其三,养小孩子可是个操心的事,用宋嘉言分散梁嬷嬷的心思,也省得这老货总是盯着自己。其四,自己亲养前嫡女养大,对自己的名声也有好处。   如此,小纪氏将宋嘉言放到自己院中,实不必操半点儿心,却是一举四得,好处无限。      在小纪氏眼里心头,宋嘉言不过一奶娃娃,如今,她的心思都在应付宋老太太的刁难上。   小纪氏是个很能忍耐的人,甭管宋老太太如何冷眼挑剔、冷言冷语,小纪氏只管闷头听着,至于听进去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每天宋荣落衙回家,小纪氏都会欢欢喜喜的迎上前,跟宋荣说些家长里短。   至于宋老太太偶尔道,“你既是贤妻,便给姨娘们安排安排,如何轮流伺候你们老爷,这些也是你的本分。”   小纪氏当下柔声细气道,“媳妇早就盘算过了,正想跟老太太商量呢。媳妇想着,一个月三十天,李姨娘身子不好,不敢叫她服侍老爷。故而,媳妇想着,老爷初一、十五到媳妇房里,是给媳妇的脸面。因媳妇要照看言姐儿,余者二十八天,柳姨娘、翠姨娘就轮流着服侍,对半分。老太太说可好?”   宋老太太一路靠着儿子方有了今日富贵,在她心里,最宝贝的便是两个儿子。如今小儿子宋耀外放,她跟着长子宋荣住,宋老太太最担心的莫过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呢。原是想给小纪氏个下马威,叫她知晓厉害,不料小纪氏半分不争宠,倒把宋荣往妾室房里推。竟然有女人这样不识好歹,“嫌弃”儿子还是怎地?   总之,鸡蛋里挑骨头,总有不是之处。宋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正待发火,小纪氏已是一脸惶恐,道,“媳妇自知蠢笨,若老太太觉着不好,教媳妇就是。”   宋老太太当下一噎,是啊,她本是怕儿子被媳妇勾引了,方寻小纪氏的麻烦。现下,小纪氏半点不争宠,极大方的将宋荣往妾室房里推,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叫小纪氏去争宠吧。宋老太太无语可讲,到底心下气不顺,遂不耐烦道,“什么事都我去操心,要你有什么用?”   小纪氏愈发惶恐,第二日,小纪氏眼睛微红,跟宋老太太诉苦道,“昨日,媳妇将两位姨娘轮流侍侯的话一说,老爷便恼了。”   宋老太太又骂,“真个没用!”   小纪氏闷头只管听着。   结果,宋荣整整一个月都歇在小纪氏房里,哪怕小纪氏不方便的那几日,也未有例外。      其实,小纪氏心里也打着鼓呢。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把丈夫往别处推,不过,小纪氏心思灵活,且她生于侯门府第,本就是姨娘所出,见惯男人三妻四妾。又担心把宋荣约束的太紧,倒让宋荣厌烦于她。故而,自己不舒坦时,便安排了宋荣去西厢。   不料,宋荣并无此意,小纪氏欢喜至极,一晚上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宋荣何等精明之人,早瞧出小纪氏的心思,床间安歇后方低声问她,“我不去厢房,你这样开心?”   小纪氏嫩藕一样的手臂环着丈夫坚实的颈项,柔软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小声道,“老爷,我高兴的紧。”她本就是庶出,生母是得宠十几载的姨娘。章姨娘论见识出身绝比不过武安侯夫人,不过,论如何讨男人的欢心,章姨娘自有一番心得。她就小纪氏这一个亲女,早在小纪氏出嫁前,母女两个私房话中,章姨娘已将自身本领尽数传授给了女儿知道。故此,小纪氏绝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矜持又自重身份。她紧记章姨娘的教导:除了男人的宠爱,什么都是虚的。若嫁个男人守活寡,那些贤名儿要来有什么用?   何况宋荣生的如朗月明星,这样的俊俏多情,又肯疼宠于她。小纪氏心里喜欢的紧,更不愿将丈夫拱手让出。   “就是这样不大贤惠,我也高兴。”小纪氏声音娇软,“老爷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老爷。”   宋荣拍拍她的脊背,心中怜意无限,道,“爷也喜欢你。”      宋嘉言觉着,小纪氏是个神人,绝对是女人中的战斗机。   由于小纪氏独宠于宋荣,柳姨娘翠姨娘两个,整整小半年也摸不到宋荣一根鸟毛,两个貌美姨娘厢房寂寞,便喜欢到东厢来,打着看宋嘉言的名义跟翠蕊等说话聊天、打发时光。   故而,托福于两个满腹怨气的碎嘴姨娘,宋嘉言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包括小纪氏与宋荣晚上要折腾到三更天,把个宋大老爷折腾的每天得喝补药吃大力丸才能满足小纪氏这□□。   当然,两个姨娘说这种话时,酸的像刚喝了二斤醋回来。   不过,偶一次梁嬷嬷听到这两个姨娘不着调的话,当即把二人撵了出去,再不叫她们进东厢来,以免污了大姑娘宋嘉言的耳朵。   梁嬷嬷不愧是侯府出来的,自有其见识,言语间提点翠蕊道,“本就是奴才,难道给家里爷们儿做了小,便不是奴才了?一颗心摆正,日后到了年头儿,求主子给看门好亲事,哪怕是嫁给奴才,到底是正头夫妻呢。”像武安侯府的章姨娘——小纪氏的亲娘,虽是受宠多年,诞下二子一女,那又如何?   即便武安侯为了家中爵位考虑,已是将庶长子记在嫡妻名下充为嫡子。但,章氏,该是姨娘,还是姨娘。   章家那一家子,该是奴才,还是奴才。   梁嬷嬷身为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嬷嬷,自然对姨娘之流非常瞧不起。而且,梁嬷嬷在照顾孩子上面,的确很有一手,由她管着东厢的事,宋嘉言不但每日奶喝的香甜,还能吃些蛋奶羹、香米粥之类的辅食,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白胖水灵起来。   再有,宋嘉让这个小哥哥也经常来看她,还会送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礼物。什么蝈蝈、陀螺、哨子、小鸟儿,有一次,宋嘉让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条僵死的蛇,险些把满屋丫环婆子吓得半死。叫宋荣知道,狠狠骂了宋嘉让一顿。   若不是上有宋老太太心肝儿肉的护着、下有小纪氏死命的拦着,宋荣非揍人不可。后来,宋嘉让便被宋荣拎去上学念书了。   要说这些事,宋嘉言是如何知晓的,宋嘉让不是个能存得住事的,也不管宋嘉言听不听得懂,来瞧妹妹时便嘀嘀咕咕的说给妹妹听,说自己念书多么辛苦,学堂里的先生打手板之类。   每听宋嘉让唧咕念书辛苦,宋嘉言都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翻白眼,便是她也听宋老太太念叨过当年便宜老爹宋荣是如何的天资卓绝,三岁识字五岁做诗,众人敬仰,偏偏还没给“伤仲永”,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直接金榜题名、占得鳌头。如今再看宋嘉让这提起念书就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用比较也知道这家伙在念书上绝没有继承便宜爹的天赋才华。   有时,听宋嘉让诉苦,宋嘉言真想安慰安慰宋嘉让。   不过,宋嘉言依旧十分小心,哪怕她觉着随着她渐渐长大,有一些前世的记忆,好像越发模糊。但,宋嘉言是谨慎的,她不敢随意的露出与众不同来。于是,在宋嘉让跟她说话时,她便伸出嫩嫩的小手,握住宋嘉让一根手指,“哥哥、哥哥”的叫他。   每当这时,宋嘉让便非常开心,将所有课业上的烦恼抛诸脑后。   宋嘉言觉着,或许这就是血亲的魅力,宋嘉让对她,一直非常好。      兄妹两个融洽非常,倒是宋老太太,的确是让宋嘉言长了见识。   这年头,高门大户,即便媳妇不好,再没哪个婆婆会亲自上手教训的。毕竟,身份教养在那里。便是寻常庄户人家,除非遇着泼妇,也断没有这样的事。   结果,宋老太太就是把小纪氏给打了。   兴许是小纪氏低眉顺眼了太久,瞧着太软豆腐,宋老太太骂的不过瘾,直接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小纪氏娇娇嫩嫩的如花脸庞,一掌下去,肿了半边。   宋荣刚一回家,便有机伶的媳妇将事情回禀了宋荣。宋荣直接回了主院,见小纪氏脸色苍白半毁容、怔怔的坐在床头,身边还站着个俏生生的翠裙丫头。   “老爷回来了。”小纪氏想笑却笑不出,一低头,两行泪就掉在了裙裳之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宋荣已是几步上前,坐在小纪氏身畔,握住她的手道,“你受委屈了。”   小纪氏摇一摇头,指了指一旁的丫头,连声音都没有多少力气,道,“这是老太太赏给老爷做妾的。老爷也认得,翠珠,给老爷见礼吧。”      宋荣有才有貌有地位,正是身富力强之时,何况宋老太太十分乐意给儿子抬举通房姨娘,自然是家中丫环眼中的大肥肉。   翠珠早瞧得出老爷太太心情不佳,故而,脸上不敢有半分欢颜,只是老实的行过礼。   宋荣直接唤道,“绿云,去叫方忠家的进来。翠珠年纪也大了,看看府里可有年纪相配的小子……”宋荣话一出口,翠珠已惊的花颜失色,扑通跪地上,苦苦哀求,“老爷太太若不喜奴婢,奴婢情可回老太太身边服侍。”她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便是太太,再不情愿,不依旧带她过来了么。   翠珠这种伎俩,宋荣尚不放在眼中,当下冷冷道,“罢了,看来她自有宏愿。如此,便令方忠家的给她寻个好去处,倒省得辱没了她。”   翠珠一声哀鸣,再想求饶,已被绿云与红香两个堵了嘴、扭了胳膊,强行拖了出去。      小纪氏忽而一声痛哭,扑到丈夫怀里,那种痛哭的声音,连东厢里正在睡觉的宋嘉言都给吵醒了。梁嬷嬷见她醒了,先给她把尿。尽管实在没面子没尊严,不过,这么刚刚一周的年纪,宋嘉言能把路走稳就很不错了。至于拉屎拉尿之人生大事,的确需要人帮忙。      小纪氏一场大哭,多少隐忍委屈,咬牙一句没提。最终,小纪氏哽咽道,“我想回家了。”   宋荣回家直奔主院,又处置了翠珠,安抚小纪氏,便是不想小纪氏回武安侯府去诉苦。闻言,连忙取出帕子给小纪氏擦眼泪,宋荣道,“今日已是晚了,何况这样回去,倒叫岳父岳母伤心了。”   小纪氏在宋荣的怀里抽泣着,“我想我姨娘,我真想我姨娘。”   “我好想回去,跟我姨娘说说话。”小纪氏哭成个泪人,道,“我又怕这样回去,叫父亲母亲问起来,可要怎么说呢。”   宋荣稍稍安心,柔声道,“莫哭了,等再过几日,我休沐,陪你回娘家看看可好?”   小纪氏抽咽着点了点头,绿云早命备了温水,宋荣一叫,忙便捧了进来。小纪氏洗了脸,眼泪仍是止不住,道,“都是我无能,叫老太太生气。当初父亲陪嫁了我个别院,不如我先带着言姐儿到别院住几日,待老太太消了气,我们母女再回来。也省得老太太见了我不痛快,老爷也跟着两相为难。”在这个时候,宋嘉言便有了用处。   宋荣在衙门是主力,劳累了一天回来,家里又鸡飞狗跳,此刻,不禁叹道,“母亲那里,我亲去说。你累了这一天,先让他们传晚饭吧。我去母亲屋里看看。”   小纪氏拉着宋荣的袖子,两眼红肿,水波摇曳,柔声道,“莫跟老太太着急……就是,就是翠珠的事,老爷也慢慢跟老太太说。”   宋荣拍拍小纪氏的手,方起身去了。      也不知宋荣如何解决了宋老太太,反正接下来,不仅宋老太□□分了,连带西厢两个姨娘也明显沉寂了许多。   又一个月,小纪氏很顺利的被诊出身孕,宋荣脸上也跟着喜气洋洋,于朝中钻营起来,愈发卖力了。   倒是武安侯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章姨娘一家子,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不知因何,突然提出要自赎出府,做良民去。   武安侯府如何反应,宋嘉言不得而知,但,梁嬷嬷私下叹了好几回气,还直念叨,“人心不足蛇吞相啊。”      小纪氏倒是喜气洋洋的,她初有身孕,自己又是个精细人,滋补的一张俏脸都圆了几分。小纪氏是这样对宋荣说的,“人哪,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是姨娘生的,至如今,姨娘都常常自责,说是对不住我,把我生成庶女。”小纪氏柔柔一笑,“小时候,说不羡慕大姐、二姐是假的。不过,姨娘对我非常好。谁嫌弃她、看不起她,我与弟弟们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万不能这样不孝的。如今,章家知道上进,我真高兴呀。”   小纪氏说的坦荡,且她容貌明媚,正因有孕,滋补有方,连身材都圆润有料了许多,整个人喜笑颜开。宋荣本就喜欢她,见她这幅模样,便道,“既然自赎为良民,可有住的地方?”   “总会有的。”小纪氏笑,低声道,“我就是想跟老爷说一声,我想私下打点些东西给章家送去。就是不知道,成不成?”说着,小纪氏一脸期待的望向宋荣。   “应该的。”宋荣应的非常干脆。      武安侯府的大致情况,宋荣还是知道的。   章姨娘生下二子一女,哪怕家生子出身,如今武安侯府没有嫡子,将来武安侯府的爵位产业,若无意外,便是庶长子纪文的。   纪文是小纪氏的同胞弟弟,有武安侯教导着,为人做事都不差。   母以子贵。   哪怕纪文已记在嫡母名下,但,他的生母是章姨娘,这是无庸置疑的。当初,大纪氏过逝后,武安侯府实在舍不得宋荣这支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的潜力股,再为宋嘉让宋嘉言兄妹考虑,方有了择庶女嫁给宋荣做填房的意思。   其实,依宋荣在朝中的势头,若不娶纪家女,他也能寻一门好亲。   不过,宋荣科举晋身,出身平平,始终少了那么一丝底蕴。   何况,他的确心仪小纪氏。   不论小纪氏的品貌、出身,宋荣都喜欢。   如今,却是越来越喜欢,尤其,小纪氏是纪文的亲姐。   而纪文,是将来的武安侯。    正文 外祖母,渣爹      章家自赎其身,成了良民。   小纪氏禀过宋荣后,厚厚的备了份礼送到了章家。   因此事,梁嬷嬷连着几日都心情不佳,偶有单独抱着宋嘉言时,还会絮叨,“姐儿要好好长啊,长大好为你母亲争口气啊。”   想到章家之事,宋嘉言也唯有叹气的:看来,如今武安侯府完全是庶强嫡弱的格局啊。   但是,看一眼抱着自己絮叨的梁嬷嬷:外祖母既能叫心腹嬷嬷跟着小纪氏陪嫁过来,想来在武安侯府并非全无地位的。      事实上,宋嘉言还真猜着了大半。   侯门府第,嫡母好端端的还没死呢,庶子生母家族就想要翻身做主,武安侯夫人若不把此脸面找补回来,以后也不必继续活着了。   对于章家自赎出府之事,武安侯夫人什么都没说,倒是武安侯心下觉着有些亏欠老妻,着人收拾了不少首饰面料古董玩物的给老妻送去,以讨老妻开心。   见了这些东西,武安侯夫人便打发丫环将章姨娘的身契给武安侯送了去。片刻后,武安侯到了正房,脸上还端着些,问,“你这是做什么?”将装身契的匣子身袖管中取出,又放回老妻跟前。   武安侯夫人微微一笑,“没什么,章家既然一家子都成了良民。章姨娘也是老大的亲娘,我将章姨娘的身契还给侯爷,也不枉侯爷送我那些好东西了。”   武安侯皱眉,“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好话!”武安侯夫人不耐烦应付他,道,“侯爷若没事,就请吧,我这里要传晚饭了。”   武安侯瞪眼,“莫非这不是我的屋子?”在正房竟然被撵,面子可往哪儿搁哟。   武安侯夫人冷笑,“我这两日不大痛快,侯爷若想吵架,就尽管来刺我的眼好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了?”武安侯夫人抬手便将装着章姨娘卖身契的匣子砸在地上,高声斥道,“既瞧不上我这个嫡母,何必记在我的名下!想跟章家亲热,明天便从族谱上改回章氏名下去,谁还稀罕这现成的儿子不成!我告诉你,纪轩,便是皇帝老子,也没有这样抬举小老婆家的!你既抬举章家,还不去给章氏请封诰命!再满城摆酒庆贺,这才是你老纪家的脸面呢!”   武安侯夫人一怒之下,桌子上的盘盘碗碗砸了一地。   武安侯理亏在先,连忙道,“不过是放他们脱籍罢了,你这是哪里的话。”   武安侯夫人冷笑,“今日脱籍,明天就要捐官,大后天我就该收拾收拾让贤了!”   “好好好,就算我对不住你,成了吧?”武安侯道,“你安心吧,不过是放他们为良民,捐官的事完全莫须有的。”   武安侯夫人安坐于榻上,忽然又转了语气,声音温和至极,落在人耳中又带了一丝诡异寒气,“我没什么不安心的。我这辈子拢共就养了两个丫头,大丫头已经嫁了,二丫头命短,虽留下两个儿女,不过都是姓宋的,我再操心也操心不到宋家去。”   说到早逝的二女儿时,武安侯夫人已是泪流满面,道,“便是如今死了,也没有不放心的。倒是纪轩,庶子已有了嫡子的名份,将来待我闭了眼,小老婆扶正,估计你这侯爷也该让贤了吧?”   “胡言乱语。”武安侯斥道,脸上已有几分不悦。   “是不是胡言乱语,日后便可见分晓。”武安侯夫人擦去眼泪,道,“这府里,庶子不能安分,姨娘野心勃勃。乱象已现。”   “若是纪文真正袭爵,坐稳了这武安侯之位,再把章家抬到天上去,我也服他有这份耐力忍心!如今,世子之位尚且没挨着边儿呢,便以为这府里唯他是主了。侯爷,庶子不能尊我敬我,我倒也省得这一份心。不过你们叫我快活一日我且快活一日罢了,什么时候,你们厌烦了我,说上一声,我必不再碍你们的眼。人生在世,不过一死。”      夫妻两个结发夫人,情分也不是没有,听老妻说的伤感,又想到早逝的二女儿,武安侯心下微悯,上前扶住老妻的手,道,“阿凤,你真的想多了。”   武安侯夫人将手抽出,唤进丫头,净面装扮,传唤晚饭,自始至终,再未理会武安侯半句。武安侯觉着无趣,便也讪讪的抬脚走了。      不得不说,武安侯夫人还是相当了解纪家人的。   章家脱籍没多长时间,纪文便与武安侯说,章家表兄有意上进,是不是捐个官儿什么的。老妻当日之话闪过心头,武安侯想都未想一巴掌抽在纪文脸上,指着纪文的鼻子骂,“若不稀罕嫡子身份,你便与你弟弟换一换吧!”   见父亲突然翻脸,纪文顿时脸色大变,跪在地上一番表白,冷汗湿衣襟。   当初章家自赎出府,武安侯的确是看在两个儿子的面子上才允的。在一定程度上给章家一些身份无妨,但是,若纪文真的人心不足,继续抬举章家,这并非武安侯愿意看到了景象。他并非只有两个庶子,嫁到宁安侯府的嫡长女,照样是他的掌中之珠。何况,嫡妻虽并不很得他的欢心,但,多年夫妻,都这把年纪了,武安侯也要为老妻考虑一二。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无常,在章家脱籍之后,武安侯忽然想压一压他们了。   不管章家如何折腾,倒是武安侯夫人自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春日赏花,夏日观雨,秋菊冬雪,逍遥无比。闲来无事,还令管事采买了十几个小戏子,乐得开怀。   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纪文办砸了差,到宋家看望姐姐小纪氏时,便将欲给章家捐官而未妥的事与小纪氏说了。   小纪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且临近年下,事务颇多。宋老太太只管着挑刺找茬的,哪里会帮着媳妇分担,故而,小纪氏临近产期犹未有得片刻清闲,依旧忙的很。   纪文过来,小纪氏也是忙里偷闲的见一见自家兄弟,听纪文将事说了,小纪氏思量片刻,道,“我们太急了。算了,既然父亲不高兴,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父亲年纪大了,你莫惹得父亲不悦。”   纪文挨了打,特意养好了脸上的伤才过来的宋家。听姐姐这样讲,纪文满面苦色,道,“父亲现在喜怒无常的很。”   “身为子女,孝顺是本分,哪里有这样说父母的。”小纪氏不大赞同,语重心长道,“弟弟也想想,父亲这些年,都是为你谋划。你倒说这样的话,岂不令父亲伤心。”   纪文应了。   如今,他人渐渐长大,心思亦变的细密起来,有许多话,即使对着自己的姐姐,也是不好宣诸于口的。      纪文走后,小纪氏亦是不乐。   倒是梁嬷嬷听此消息后,连着好几天喜气洋洋,宋嘉言如今走路走的摆摆摇摇,稳稳当当,而且坚决不肯再吃楚奶娘的奶了。开玩笑,她一现代魂穿,难道真要跟这些古代娃娃一样喝她个七八年的奶不成?   甭觉着夸张,古代有条件有地位的家庭,寻常是把奶娘当奶牛用,孩子跟着奶娘吃奶吃到三四岁都是寻常,听梁嬷嬷说还有孩子吃到七八岁呢。如今宋嘉言死活不肯再吃楚奶娘的奶,绝对是孩童中的怪胎。梁嬷嬷劝了许久,宋嘉言仍是一见到楚奶娘给她喂奶就立刻干呕。   想当初,楚奶娘能抛下正在吃奶的宋嘉言去婚礼现场帮忙,把宋嘉言饿的伸着脖子嗷嗷叫。现在,宋嘉言忽然不肯吃她的奶了,楚奶娘真叫一个心急火燎,恨不能直接把肥美的乳\头强塞进宋嘉言的嘴里。   当然,有梁嬷嬷在一畔看着,借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   可是,姑娘忽然不吃奶了,她这奶娘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梁嬷嬷细心,对宋嘉言道,“大姑娘,吃奶才能长的高呢。”   有梁嬷嬷照看的这大半年,宋嘉言已经可以放心的将话说的相当清楚,她眨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嬷嬷,我闻到奶味儿就恶心。”而后,宋嘉言再加一句,“我喜欢喝粥,吃蛋羹,鱼饼,蔬菜和肉肉。”大户人家,资源丰厚,便是稚龄幼童的婴儿食谱,厨下也能翻着花样的做出适口的东西来。相比于单调的奶水与不讨人喜欢的奶娘,魂穿的宋嘉言没有半点儿心里压力的从源头上否决掉了楚奶娘的存在性与必要性。   宋嘉言这样说,梁嬷嬷也就不再纠结了。关键是,她老人家也不喜欢这个曾经叫她家姑娘挨饿的楚奶娘。   于是,梁嬷嬷在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时,便跟小纪氏将这事儿回禀了。梁嬷嬷心思缜密,每次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必是宋荣在的时候。   娘已是后的了,小纪氏是想不起让宋嘉言与宋荣多亲近的,梁嬷嬷却不能忘。   不过,每次宋嘉言一到,小纪氏必是一脸亲热,笑着招呼,“言姐儿,过来给我瞧瞧。”又对宋荣道,“老爷看,咱家言姐儿出落的愈发清秀了。”如今小纪氏有身孕在身,担心宋嘉言小孩子没轻没重的伤到自己,便让绿云抱过宋嘉言近前看着。   小纪氏如此谨慎,也让宋嘉言稍稍放心。原本自打小纪氏怀孕,宋嘉言一直非常担心,生怕小纪氏仗着肚子去找宋嘉让的麻烦,譬如故意用肚子撞宋嘉让,然后污蔑宋嘉让令她流产,从此宋嘉让失去父亲宋荣的欢心,童年便只能在阴暗冰冷中度过……   事实证明,完全是宋嘉言脑补过度,在这个年代,儿子比男人可靠一千倍。小纪氏拿着肚子当命根子,现在见了宋嘉言都顾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而不再亲自抱她,哪里会用自己的肚子去栽赃宋嘉让?      宋嘉言笑眯眯的歪着小身子朝宋荣的方向凑……   宋嘉言对于宋荣人品保持沉默,但是,宋荣的样貌还是觉着超级养眼的,修眉星目,俊雅如玉,怪道解元之后便被武安侯眼疾手快招为爱婿、许以嫡女。这样的超级上等货色,甭说二婚,便是三婚照样抢手的很呐。   “爹爹。”宋嘉言奶声奶气的唤一声宋荣,伸出两只小胳膊要宋荣抱。小纪氏忙笑道,“你爹爹累一天了,言姐儿,咱们叫你爹爹歇歇,好不?”便示意绿云将宋嘉言抱离跟前,殊不知宋嘉言是个眼明手快、行动迅速的,腰上用力,屁股一顶绿云的胸,小身子往外一撅,两只小胳膊嗖嗖一晃,便勾到了大帅哥宋荣的脖子,接着两条小腿向后猛跩,绿云吃痛惊叫便松了手,宋嘉言欢快的挂到大帅哥的脖子里,眉开眼笑的叫着,“爹爹,爹爹。”一天见一面,还不争取个印象分,傻的吧?   瞅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白白胖胖的胖闺女,宋荣不禁笑了,他不大会抱孩子,平生头一遭,但,碍于此人智商奇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回忆一遍丫环婆子抱宋嘉言的姿势,竟也似模似样。   宋嘉言也并非寻常小孩儿,不过壳子嫩罢了,她调整一下在宋荣怀里的姿式,舒舒服服的坐在大帅哥的臂弯里,两只胳膊抱着大帅哥的脖子,小脸儿贴过去,嗅一嗅,嘴巴里装的天真无邪,“爹爹,好香好香。”真个骚包,肯定熏香了。唉哟,这啥子香哟,真好闻。清清雅雅的,半点不刺鼻不俗气,一闻就知是上等熏香。   宋荣将随手的一个香包递给宋嘉言玩儿。梁嬷嬷见形势正好,于是开始回禀楚奶娘的事。   宋荣只“唔”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小纪氏看宋荣一眼,道,“若是言姐儿不喜欢楚奶娘,我另给她寻个好的。言姐儿正小呢,不吃奶怎么成呢?”   梁嬷嬷忙道,“姐儿见了楚奶娘也高兴,就是闻到奶味儿便皱眉,说不喜欢吃奶了。”   小纪氏叹口气,道,“嬷嬷好生劝劝姐儿,这好容易养的壮实了,不吃奶怎么成呢?”言下之意,以前都吃的好好儿的,怎么你刚带了三天半,姐儿就不吃奶了呢?会不会带孩子啊?   宋嘉言已经扭着小身子,软乎乎的带着一丝甜香味儿的小嘴巴凑到宋荣的耳边,小声说,“爹爹,我不想吃奶了。”   宋荣笑问,“怎么不想吃了?”   “我听祖母说,爹爹小时候就不吃奶,我也不吃。”宋嘉言还童言童语的扯出宋荣做大旗。   宋荣抓住在他脸上乱摸的两只小肉手,笑,“傻丫头,爹爹小时候家里穷。”非但家里穷,宋老太太身子也不争气,奶水不足,宋荣自幼就是靠喝百家奶长大的。当年的宋老太太脸皮厚,自己奶少,家里也穷,无甚滋补之法。于是,就打听着村里媳妇,谁家哺啂期的媳妇奶多,她就带着儿子去蹭奶吃。虽然很讨人嫌,宋老太太却成功的把两个儿子养活了。   “反正我不喜欢吃奶么。”宋嘉言扭着小胖身子,揪起宋荣衣襟上的玛瑙扣子,想着宋家如今当真是脱胎换骨、脱贫致富了。宋嘉言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喜欢吃鱼、吃蛋、吃肉、喝粥,不喜欢吃奶嘛。”   宋荣摸摸宋嘉言的小脑袋,对小纪氏道,“罢了,言姐儿现在也大了,何况姐儿不喜欢,赏那奶娘些个东西,打发她归家吧。”   小纪氏有些犹豫,道,“到底是姐儿的奶娘,姐儿身边总要有两个知冷热的,即使不用伺候姐儿吃奶,便留着她在姐儿身边伺候,日后也给姐儿做个臂膀呢。”   宋荣眉心微动,淡淡地,“不必了,当初让哥儿的奶娘也是让哥儿断了奶便打发走了的。咱家毕竟底子薄,我每月俸禄有限,养不了这许多人。赏她些东西,也尽到主人家的心意了。”   小纪氏不敢再多说。   宋嘉言笑眯眯的,咧着嘴一口啃到宋大帅哥的脸上。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哟。   宋大帅哥脾气相当不错,半点儿不恼,随手擦擦脸上的口水,笑,“我的傻大姐儿,饿了吧?怎么啃起爹爹的脸来。”      装傻充愣了大半年,这是宋嘉言第一次与宋大帅哥亲密接触,才恍然发现,原来便宜爹性子不错嘛。后来,随着了解的加深,宋嘉言方明白,便宜爹性子虽是不赖,但属性无比确切:这就是个渣。   当然,身为一个渣爹的闺女,到现在为止,宋嘉言还享受着渣爹带给她的种种好处,衣食住行不必说,当晚,宋嘉言又收到了好消息:渣爹去西厢睡姨娘了。    正文 渣爹的另一面      渣啊,真渣啊。   宋嘉言在肚子里喜滋滋的念叨着。   原本小纪氏手段非凡,便是有了身孕,依旧有本事将宋荣留在自己房里,受尽宠爱。原本宋嘉言还以为宋荣这是找到真爱了呢,从此便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了呢。结果,小纪氏这胎稳的不能再稳了,孕期XXOO多少回了,宋荣反倒是一脑袋扎进了西厢,演起西厢记来。   第二日,柳姨娘翠姨娘的脸色就不必说了,绝对是干涸已久的土地迎来了如油春雨,更兼那两人娇娇媚媚的颜色,完全不必开口,只这般伶伶俐俐的往小纪氏面前一站,就完全是往小纪氏心上扎刀子呢。      妈妈的,昨晚肯定是3P,宋嘉言在心中默默的鄙视着。   其实,宋嘉言最鄙视的还是万恶的东西厢制度,多变态啊,老婆住在正中正房,男人在厢房与两个小老婆搞天搞地……正房老婆得是啥感觉啊……   宋嘉言从梁嬷嬷云端以上的心情就能推断出小纪氏的现状是如何的了,叹一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其实宋嘉言也很有些小人心思、幸灾乐祸。   小纪氏对她冷冷淡淡,圣人说的好,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到她这里,便是以冷淡报冷淡,宋嘉言对小纪氏也没啥好感。   宋嘉言不紧不慢的舀着小勺子吃着香喷喷的早餐,心里恨不能乐出花来:果然,敌人的痛苦就是我的欢乐啊。      敌人小纪氏的确是在痛苦,自她嫁到宋家便顺风顺水的,便是那死老太婆一直寻她的不是,也是宋荣亲自出面为她搞定。从她怀孕以来,宋荣也一心一意的守着她,待坐胎稳后,两人也有些鱼水之欢,但,小纪氏从未想到,昨日宋荣竟去了西厢。   小纪氏一夜未眠,第二日便憔悴不堪,宋荣自西厢而出,眉宇间餍足无比,偏还能做怜香惜玉状,握住小纪氏微凉的小手,一脸情真意切的关怀,“柔儿,脸色这样坏,可是身子不适?”   宋荣是个渣,小纪氏也非寻常妇人,她并没有趁机抱着肚子这儿病那儿痛的不舒服,唯默然而又委屈的一笑,摇一摇头,带着一丝关怀,为宋荣整一整朝服,“我没事。老爷垫补些早点,这就要上朝了。”她是个聪明人,这大半年,小纪氏已大致摸透了宋荣的脾气,所以,她才能紧紧的拢络住宋荣,哪怕她有了身子,宋荣也未曾踏足西厢。但,昨日……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让宋荣不高兴了……小纪氏苦思冥想一夜,终于被她捕捉到些微蛛丝马迹,宋荣唯一驳她之处,便是宋嘉言奶娘一事。   莫不是,宋荣疑着她了?   楚奶娘一事,小纪氏确有私心。   人,谁无私心?   但,小纪氏从不知宋荣对宋嘉言这样重视,明明以往都不冷不热的。怎么,偏偏……小纪氏有些想不通,不过,明白败在哪里就好。吃一堑,长一智。昨日已失了宋荣的欢心,今日小纪氏如何敢仗着肚子拿捏。再者,即使她拿捏,她都没有把握这个男人会不会动容。昨日她眼中的伤心,她不信宋荣看不出,但,宋荣并没有因此留在她的屋里。   小纪氏不由多了丝谨慎小心……      宋荣依旧满嘴关切,携小纪氏坐于桌旁,道,“柔儿,你也与我用一些。我每日早起,你身子沉,以后便莫要起了。”说着,夹了一粒雪白圆胖的豆沙包放到小纪氏面前的碗碟中,才开始用早餐。   自有了身孕,小纪氏颇喜欢吃甜食。虽然小纪氏极渴望生个儿子,不过,她心里明白,这胎,多半是个女儿。   小纪氏一笑,开始与宋荣共用早餐,心下却不无懊悔:还没有完全了解这个男人,不该那样懈怠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新婚夫妻,路还长的很。只是一点小错,还来得及补救。      小纪氏是个战斗力超群的女人,宋嘉言未料得自己竟再一次成为小纪氏争宠的道具。于是,在宋荣落衙归家时,宋嘉言不得不坐在小纪氏的怀里,陪着小纪氏装一出母慈女乖的场景。   宋荣回家一见,果然十分喜悦。   宋嘉言伸出两只胖胳膊,娇娇的喊着,“爹爹、爹爹、爹爹抱!”如小纪氏要搏宋荣的好感,宋嘉言也得拼命在饭票面前表现一二。于是,继母女二人殊途同归了。   宋荣很吃这一套,官服未换便自小纪氏怀中接过宋嘉言抱在怀里颠了两颠,有昨日的经验,今天抱起孩子来,宋荣已是驾轻就熟。   小纪氏微微一笑,看来,今天押对宝了。   宋嘉言已是拍着小胸脯,叹气,“好怕坐坏了太太肚子里的小妹妹啊。”   宋荣微讶,“言儿怎么知道你太太肚子里是妹妹的?”   宋嘉言瞪圆了大眼睛,一本正经,“我看到的!”      都说小孩子眼睛最是清亮,能看到成人看不到的东西,小纪氏微惊,抚摸着肚子,眼中带了丝黯然与歉意,望向宋荣。   宋荣笑笑,“妹妹好啊,妹妹就能跟我家言姐儿做伴了。”   宋嘉言也是乐呵呵地,“我跟小妹妹打过招呼了,小妹妹喜欢我!”其实,继母小纪氏很不能给宋嘉言以安全感,她十分想在宋荣面前给小纪氏穿个小鞋啥的,奈何自认智商有限,面对宋荣这样的人精子,很可能小纪氏的小鞋没穿上,倒是她漏了嫩壳里头的馅儿来。故此,宋荣面前,宋嘉言只得一直装天真,一直装到了小纪氏生产。      小纪氏认清错误,再次重得宋荣的欢心,柳、翠二位姨娘未能滋润两天,便重被小纪氏超卓的战斗力轰成了渣。   在两位姨娘深闺寂寞的怨念声中,小纪氏挣扎了一日,于腊月二八,产下一女。宋荣按着宋嘉让宋嘉言的排行,为之取名宋嘉语。   是个女儿,尽管有些遗憾,到底是自己头一个孩子,小纪氏仍是爱之入骨。   宋荣倒无所谓,他早有了嫡子,何况自己正当盛年,儿女不是难事,这年头又不计划生育,想要孩子,生便是。   更令小纪氏惊喜的是,女儿过了三五日便已白胖可爱,且依稀可见其眉目玲珑、清秀俊俏至极,几乎可以预见日后的倾国倾城色。倒不是小纪氏自吹自擂,宋嘉语单论容貌,已远胜宋嘉言。   不过,似乎宋荣更喜欢宋嘉言一些,原因很简单,宋嘉语实在太喜欢哭了。当然,小婴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大哭大闹。但,宋嘉语好像真的很会哭。而且,小孩子声线的穿透力更是要命,偶尔,夜间熟睡的宋嘉言都能被吵醒,更不必说歇在正房的宋荣了。   宋荣每天三更起便要去早朝,哪里受得了这个,最后跑到了宋老太太的院里睡,方能安稳。   宋老太太照顾儿子,那绝对是一丝不苟,夜里还要亲自去瞧儿子屋里窗子有没有关牢,被子有没有盖好,宋荣总是道,“娘,有丫头们呢,您老赶紧歇着吧。”若不是宋荣坚决不同意,宋老太太都打算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儿子睡,就为了让儿子睡好。   宋老太太嘀咕,“丫头跟娘,这能一样么。”   “不一样不一样。别说丫头,便是王母娘娘,也没办法跟我娘比呢。”   一句话便将宋老太太逗的笑逐颜开,笑骂,“真个贫嘴。”   人长的好总是沾光,何况宋荣的确才貌双全,灯光下微微一笑,已然满室生辉,宋荣软声劝道,“娘,你赶紧去睡吧。你不睡,儿子哪里睡的着。”   宋老太太又检查过茶窠子,道,“茶壶里有茶水,夜里渴了,记得叫丫头。”   宋荣满口应下,宋老太太此方回了自己房中休息,与丫头抱怨,“真是生了个夜哭郎,天天哭天天哭,吵的荣儿连正院儿都不敢住了。”   自翠珠被宋荣处置后,宋老太太身边的丫环们便收了些攀高向上的心,见老太太抱怨,大丫环紫翘笑劝,“小孩子家,哪里有不哭闹的。二姑娘大些就好了。”   宋老太太叹口气,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侯门公府的姑娘做儿媳妇,奈何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得忍了。      宋嘉语的洗三礼、满月礼,武安侯夫人与大女儿宁安侯夫人纪闵都到了,余者,还有宋荣交好的同窗同年同僚家的夫人。   武安侯夫人赞了几句宋嘉语,重点却是看望宋嘉让宋嘉言,宋嘉让生的虎头虎脑,宋嘉言装嫩卖萌,在武安侯夫人看来,实在比奶娃子宋嘉语强了百倍。   宋荣自然要拜见岳母大人,宋嘉言趁机狠说宋荣的好话,“爹爹对我可好啦,每天都抱我亲我,我跟爹爹一道吃饭饭!我最喜欢爹爹啦!”   宋荣满面笑意,心下暗许:实在是遗传的我们老宋家的聪明伶俐啊。   宋荣正在瞎美呢,就听宋嘉让大嗓门儿的补了一句,“要是少揍我几回,就更好了。”   宋荣当下将脸一黑,“你要把功课学好,当我乐意罚你呢。”女儿小小年纪便这样伶俐讨喜,儿子却……   想到自己当年三岁启蒙五岁作诗七岁四书五经已是通读,如今宋嘉让实在……宋荣每每想到宋嘉让的脑袋便跟着头疼,他费了不少力气将宋嘉让塞进恩师家的家学里去,宋嘉让的功课却让他大失所望。宋荣是个明白人,已知宋嘉让资质平平。   但是,在宋荣看来,越是资质寻常,越该笨鸟先飞。   结果,宋嘉让这头笨鸟,不仅笨,还懒。宋荣每每检查功课不满意,怎会不罚他?如今罚的不过瘾,直接板子上身,宋嘉让每每想起,都是血泪啊。   于是,趁外祖母在,宋嘉让立刻告宋荣的状。   武安侯夫人怜爱无比的将宋嘉让搂在怀里,温声道,“好孩子,你爹爹都是为你着想呢。听你爹爹的,好生进学,日后你才知道你爹爹的心呢。”   宋老太太却是十分心疼孙子,道,“我说也是,让哥儿还小呢,不必这样逼勒他。日后让哥儿大了,自然就知道学了。老大向来是个手狠的,以前管教他弟弟,鸡毛掸子打折好几根,把我心疼的好几天吃不下饭去。”   宋荣淡然一笑,“若不如此,哪里来的金榜题名。”    正文 神棍宋嘉言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   这世上,勤奋的人同样很多。      宋荣自幼被称为天才,只是他自己知晓,他私下的勤奋刻苦绝不会少于任何人。   寒门子弟,勉强有一点过人的资质,再不加倍努力,哪里能有金榜双题名的荣耀,更如何会有如今一个当朝四品,一个外放六品。      待宋嘉语过了满月,小纪氏便将宋嘉语交给奶娘带,自己一门心思的恢复身材。侯门府第,总有些珍藏的秘方,不过两月,小纪氏已窈窕如初,甚至比当初更多了一分丰润,尤其那暴增的上围哟,啧啧,真叫人口水直流滴滴嗒啊。   且不论小纪氏的手段,便是宋嘉言都觉着,若自己是宋荣,也得夜夜往小纪氏房里钻。   云雨之后,小纪氏软软的与宋荣商量,“如今添了语姐儿,她还小,暂且安排在隔间儿有奶娘带着也无妨。只是,我想着,日后孩子越发的多了,这院儿里,就显得有些挤了呢。”   宋荣懒懒将小纪氏柔媚的身子拥在怀中,道,“那依柔儿说呢?”   小纪氏趴在丈夫怀里,声音中似可滴出水来,道,“东小院儿跟咱们这院子挨着,就隔了一道墙。我想着,不如令人收拾出东小院儿,再将原来的门砌死,在这院墙上开扇月亮门,这样,东小院儿不就成了咱们这院里的一处小跨院儿了么。两位姨娘迁到东小院儿去,言姐儿在东厢,语姐儿在西厢,便是老爷什么时候想去跟两位姨娘叙一叙情谊,只管抬脚去东小院儿,也便宜。我在这屋里,守着闺女们过。”   “真是,又醋了?”宋荣修长细致的手掌往小纪氏的裸臀上拍了两记,道,“你说说,自你嫁过来,若非你实在不方便,老爷何曾进过她们的房?”   小纪氏将脸埋在宋荣怀里,嘀咕道,“老爷爱进谁房就进谁房……”   宋荣知女人就是这样腻腻歪歪,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测,只得道,“好了,东小院儿的事你看着安排吧。”   小纪氏这才算趁心所愿。      东小院的月亮门还没挖呢,小纪氏又被诊出身孕,宋嘉言直接无语了。   其实,便是小纪氏也没料到孩子来的这样快。   但,孩子已经来了,除了接受,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在小纪氏的安排下,柳、翠两位姨娘还是搬去了与主院隔着一道墙的东小院儿。如此,西厢正式成为宋嘉语的居所。      矛盾总会在琐碎的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累积。   宋嘉言很得宋荣欢心,除了她撒娇卖萌的必杀技外,宋荣闲了偶有教女之心,不论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只念上几遍,宋嘉言便会了。   倒不是遗传了宋荣的天才脑袋,实是宋嘉言嫩壳老心,私下多用心,总能记住。待她背的熟了,等宋荣回家,便口齿伶俐的背给宋荣听,以讨得宋荣的欢心。   有了宋嘉让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再对比哭神宋嘉语,宋嘉言实在是木秀于林,以至于常让小纪氏内心嫉妒的恨不能摧残这丫头一把。   不过,很显然,楚奶娘的教训还在,且有梁嬷嬷不离左右的服侍于宋嘉言身畔,更兼梁嬷嬷将翠蕊调\教的伶俐能干,宋嘉言身边水泼不进。小纪氏也只能暗中磨牙、手心儿发痒、外加干瞪眼而已。      宋荣并没有太过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到了宋荣这种段数,儿子自然要传承家业,但,女儿也不一定是赔钱货。教的好了,嫁得好了,照样是家族助力。   故此,宋荣对宋嘉言十分娇宠。   不仅时常有空便教她些启蒙书籍,便是有客人来,因宋嘉言不过稚龄幼童,宋荣亦常跟别人显摆自己的闺女,偶尔还会派人将宋嘉言抱到书房见客。   宋嘉言既不怕人,又童言稚语,十分讨喜,常常能得好些见面礼呢。这些东西,梁嬷嬷都给宋嘉言妥妥的收起来,做宋嘉言的私房。   这一日,宋荣将宋嘉让宋嘉言都叫到书房见客。   宋嘉让功课不咋地,到底有宋荣的高标准、严要求,且宋荣又是个面子的人,多少板子打下去,宋嘉让的规矩十分不错。   宋嘉言也跟着摇摇摆摆的给客人见礼,这次的客人非常年轻,年岁与宋荣差不离,眉目不同于宋荣的俊雅斯文,却是另一种雍容气派。   宋荣素来洒脱,指着兄妹二人道,“三哥,这便是我的一双儿女了。儿子叫嘉让,女儿叫嘉言,还有个小女儿尚在襁褓,很会哭闹,取名嘉语。”   宋嘉让憨头憨脑,并不多话,等着父亲的指示。倒是宋嘉言眉目灵动,一双漆黑的眼珠,从客人的脸上一直看到腰间翠透欲滴的玉佩上,方咧着长了八颗牙的嘴,笑眯眯的喊一声,“三叔叔好。”又惯例的伸出两只胖胳膊,要爹爹抱。      宋荣尚未俯身,倒是客人先一步将宋嘉言抱在怀里,宋嘉笑弯起眼睛笑着,不哭不闹,乖巧的扬起小奶音儿,又唤了声,“三叔叔。”   来人显然非常受用,笑道,“阿荣,人说你五岁能诗,我看你这丫头也精灵剔透的很。”   宋荣很会显摆自己闺女,道,“要说言姐儿,如今看不出什么,不过记性好是真的,教她三字经,已经会背了。”   来人果然惊诧,宋嘉言在得到宋荣的允许下,便扬头挺胸的将倒背如流的三字经又倒背如流了一遍,接着得了这人腰间的玉佩做见面礼。这人摸摸宋嘉言的小脸儿,笑道,“刚刚看你一直瞧我的玉佩,想来是喜欢上了。”   宋嘉言心说,傻叉,我不是看你的玉佩,老娘是瞧你来历不得了啊。这样近着一瞧,老娘更是确定了。于是,宋嘉言摇了摇头,认真的说,“三叔叔,我不是看你的玉佩,我是看虫虫呢。”   宋荣笑,“言儿,你又胡说,爹爹的书房里,哪里会有虫虫?”   宋嘉言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比划着两只小胳膊,“这么大这么长的虫虫,虫虫头上还有角呢,像树枝一样。”   来人大惊,更不必说宋荣,已是花容失色。说来,这还是宋嘉言第一次看到渣爹变脸呢,果然有趣。看两人这种反应,宋嘉言更是断定自己判断正确,宋荣低斥,“言儿,不许胡言乱语。”   宋嘉言立刻神棍的在空气中挠了一爪子,摆出惊奇无比的脸孔,“虫虫还会飞啊!”   宋荣立刻满头大汗的令人将兄妹两个带了下去,对来人道,“真是,真是……小女时常会胡说八道……”   穆清淡然一笑,拍拍宋荣的肩,“阿荣,这是在你家,怕什么。听说孩子的眼睛很干净,常会看到成人看不到的东西。”   宋荣如释重负,叹,“她时常在家里瞎念叨,孩子话,也没人当回事。倒是我那内人自有了身孕,她便一直念叨着是小妹妹,生下来,果然是个小妹妹。”   穆清道,“嘉言颇有些异与常人,她正年少,天真无邪,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阿荣,是我还好,若是叫别人知道,倒叫她个娃娃受累呢。”   “我也不知她……唉,若知道,我哪里会……”话说到一半,宋荣讪笑,依旧道,“若知道,我不会叫她出来见客。待何时,我带嘉言去庙里烧烧香,再过几年,待她大了,便也好了。”   穆清点头,“也好。”   穆清又笑,“我家里几个都是儿子,便是羡慕阿荣你儿女双全。”   宋荣连忙谦了几句。   穆清将先时宋嘉言落下的玉佩与一串手珠放到宋荣手中,道,“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宋荣一揖道,“我代他们兄妹,谢你了。”      待送走穆清,宋荣连忙回了主院,抱着宋嘉言在单独在屋里问了许多话。   譬如,“言儿,你真看清了三叔叔身边的虫虫了吗?”   宋嘉言低头捏着那块碧透沁凉的玉佩玩儿,点点小脑袋。   “虫虫什么模样,再跟爹爹说一回。”   “爹爹好麻烦。”宋嘉言扭着小身子,还拿捏着,不乐意了呢。   宋荣好脾气,“爹爹的小乖乖,再跟爹爹说一回吧。”   宋嘉言只得抬起小脸儿,又把头上长着树枝模样角的长长的虫虫形容了一遍。宋荣脸上已是喜色难禁,问,“言儿,你看爹爹身边可有什么吗?”   为圆一个谎言,接着下便有无数的谎言要面对,宋嘉言胖手指往空地一指,皱着小眉毛,再次客串神棍,“好大好大,好白好白,圆圆的……”比划着小肥手,“圆圆的拱起来,像个盖子,我不认得。”   宋嘉言语焉不清,宋荣皱眉思量半日,也未想清楚宋嘉言说的是什么。于是,只得作罢。   不过,宋嘉言还是给了他无限惊喜。   宋荣有今日,自然不只是靠一肚子四书五经、圣人之言。这世上有学问的人多了去,但有学问,又如宋荣这般运气绝佳的就不多见了。宋荣之所以有今日,便是因昔日与弟弟来帝都赶考时,偶遇微服出行的当朝三皇子穆清。   彼时,宋荣并不知穆清的身份,两人还曾以兄弟相称,相谈甚欢,引以为知交。   后来,知道穆清的身份,宋荣也唯有惊喜而已。   他官场之上,步步顺遂,少不得穆清抬举。   如今陛下老迈,早朝时而告病。依宋荣的立场,自然是盼着穆清得以承继大宝的。今日宋嘉言一番童言稚语,给了宋荣与穆清无限信心。      许多年后,宋嘉言总结:这便是封建迷信的力量啊!    正文 宋嘉诺      孩子忽然有了特异功能,家长会怎么办?   家长宋荣并非寻常人,故此,宋嘉言并没有机会得到动物园大熊猫那样珍贵的对待,以及相对应的小神棍的身份。   宋荣采取的措施很简单,他直接把宋嘉言带到寺庙里去:说句真心话,宋荣根本不希望女儿成为超人。当然,更不是把女儿视做妖怪。   宋嘉言神棍的事,宋荣根本没跟第四人透露半个字,他求助于佛门,只愿女儿为一常人。   宋嘉言的小脸儿乖巧的埋在宋荣的颈项处,轻轻软软的鼻息洒在宋荣的颈领中。宋荣以为女儿害怕,轻拍着她的小脊背,温声安慰,“莫怕莫怕,一会儿咱们就回家了,爹爹给你买糖人儿吃,好不好?”   “爹爹。”宋嘉言轻轻的唤了一声,真想不到,你竟是个好人哩。本来想过把神棍瘾,竟未能如愿。      其实,宋嘉言仔细分析过,在古代,做什么最好。   且经宋嘉言绞尽脑汁的琢磨后,唯有神棍之身份,最超脱众人之上。成了神女,啥都不用干,甚至不用嫁渣男,只要会忽悠,这一辈子就不必愁了。   结果,渣爹宋荣突然人品爆发,没借小神棍趁机发大财,反是带她来庙里找和尚帮忙……   宋嘉言暗暗叹息,她这嫩壳老心,还真怕和尚瞧出些什么。看来,神棍一事,只得暂时搁浅了。不然,客串回神棍,便要来回庙里,这神棍做的也无趣。      很明显,宋荣已经联系好了庙中有名的大师。   宋荣一到便被外面的小沙弥引进了方丈的禅室,宋荣说的含糊,道,“我这小女,近些天睡卧不宁,似乎能看到一些常人不能见之物,我十分担心。”   方丈有一双慈和又深邃的眼睛,年已老迈,枯瘦,微须,却又十分平易近人。宋嘉言一见方丈便咧嘴笑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不信这老秃子敢道破她的底细。   方丈双手合什,道声佛号,道,“小施主宽额广目,灵性过人,干净通透,故有祥瑞近身,方有这一段奇遇。”   宋荣心下稍安,又道,“不瞒大师,我只愿小女平安长大,不愿她有什么奇遇。做一常人,足矣。”   “施主一片爱女之心,老讷怎能不成全?”方丈微微一笑,“我瞧小施主眉间带一缕佛性善心,与我这佛门有缘,不如让小施主做个寄名弟子,也是佛门的缘法了。”   宋荣求之不得,笑,“是小女的福分。”      老和尚并未对着宋嘉言开坛作法,倒是念了一上午的经,念的她昏昏欲睡。她年纪尚小,后来,后来,没经得起老和尚啰嗦,真就给念的睡了过去。   待宋嘉言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除了一个大大的昨天买回的糖人外,宋嘉言还得了另一个名子,老和尚给取的,土的掉渣的名儿:性慧。   性慧?幸会!   莫非老和尚也是穿的?宋嘉言胡思乱想。   屁根据没有,就凭一个名儿,宋嘉言也只能胡思乱想了。   不过,为了防止“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的悲剧发生。宋嘉言决定,哪怕老和尚一样是穿的,她也不打算去庙里认亲了。   而且,宋嘉言私下以为,同样是穿,似她穿成个大家小姐,生来就是享福的命。若有人穿成和尚,实在,太悲催了有没有。      宋嘉言很配合的没再表演神棍,宋荣几番问过,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当年十一月,小纪氏惨叫三天三夜,死里求生的诞下一子。之所以难产,也是有理由的。小纪氏自打又有了身孕,便私下寻了高明的大夫给把了脉,知道十之八\九是儿子。故此,小纪氏重视非常,武安侯府的章姨娘也时常打发纪文纪武来给小纪氏带补品来滋补身子。   毕竟,这年头儿,生了儿子才算是真正在婆家站住了脚呢。   第一胎是女儿,这一胎来的有些快,小纪氏更是没有丝毫马虎。   于是,补啊补的,便补的有些过了。   结果,生产时胎儿过大,难产。   能捡回一条命,当真是小纪氏福大命大了。      此时,宋嘉言已经三岁,宋嘉语两岁,宋荣的二子出生,宋荣为之取名宋嘉诺。      宋嘉言不喜欢宋嘉诺,在宋嘉言看来,宋嘉诺生来就是抢她风头的。好容易装乖扮萌、再凭借聪明伶俐的在宋荣面前占得一席之地,结果,宋嘉诺这死小孩儿,非但模样跟宋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便是那闻一知十的聪慧,据宋老太太说,更是与宋荣如出一辙。   反正,打宋嘉诺这死小孩儿三岁起,宋荣便再没有亲自教导过宋嘉言功课。当然,彼时,宋嘉言已经五岁,小纪氏为宋嘉言请了女先生,教导她功课女红。   对于宋嘉让,更不必提了。   宋嘉诺那一日千里的进度,常把宋嘉让坑的屁股一肿便是十天半月。   确切的说,对宋嘉让而言,宋嘉诺绝对比那邻居家的死小孩儿讨厌一千倍啊。起码,邻居家的小孩儿是邻居家的,而该死的宋嘉诺,却是宋嘉让自家弟弟,甩都甩不掉!两人相差六岁,竟悲催的成了对照组,若不是宋嘉让心里素质强悍,非给宋嘉诺这种天才弟弟对比成心理自卑阴郁症不可。   好在,老天总没有太偏心。   虽然宋嘉让没有一流的头脑,不过,宋嘉让有着一流的拳脚。课业上不见进展,宋荣不得不为宋嘉让另辟蹊径,在家请了供奉,让宋嘉让练习拳脚。   宋嘉让本就是这块料,如今个子猛蹿,瞧着便有几分威武。只是,在以科举晋身的宋荣眼中,武道一途,失之粗俗,国家承平日久,将来亦不比文官前程远大。   大儿子眼瞅着已经往武艺之路上前进了,宋荣便将心思大半放在宋嘉诺身上。   宋嘉诺小宋嘉让六岁,完胜宋嘉让,可见宋嘉诺资质非凡。   更悲催的是,宋嘉语小宋嘉言一岁,尽管宋荣还是更喜欢宋嘉言一些,但宋嘉语那相貌生的哟……怎么说呢,叫宋嘉言见了,便有种上前给她挠两把的冲动。   妈妈的,宋嘉言挽镜自怜时,也曾自得于自己清秀可爱小佳人的美貌,可是,这必须是在不跟宋嘉语站一处的时候。   既生瑜,何生亮啊。   宋嘉言宋嘉让元配嫡系,竟活生生的给宋嘉语宋嘉诺继室嫡系给比成了渣。   苍天啊,大地啊,这叫嫩壳老心的宋嘉言情何以堪啊。   莫非,苍天叫她宋嘉言得以重生,就是为了打击她的!    正文 宋嘉言的蹊径      尽管容貌上,宋嘉言输宋嘉语一筹,不过,依宋嘉言一生两世的阅历,哪怕她现在是个奶娃子,也不会认为相貌能决定一切。   她宋嘉言虽比不得宋嘉语尽得小纪氏与宋荣容貌精华之倾国倾城色,但,宋嘉言绝对不丑,她鹅蛋脸,一双水杏眼,收拾收拾也是眉目清颖小佳人一枚。   比不过相貌,宋嘉言自然另辟蹊径,别的方面用功。      宋荣自己科举出身,故此,非常重视子女教育,不仅儿子皆送到大儒门下为徒,便是家里宋嘉言宋嘉语姐妹,亦请了帝都城里有名的女先生教导。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不说样样都会,起码要有一样拿出手的。   宋嘉语样样用功,功课很是不错。宋嘉言却是随波逐流,琴棋书画,除了字写的不错,余者不过略通而已,倒是她时而翻腾宋荣的书画珍藏,练就出极好的眼力。琴弹的不好,起码会听;棋下不好,起码会观;书画平平,精通赏签,至于女红刺绣,宋嘉语能绣出活灵活现小鸳鸯时,宋嘉言只能勉强憋个杂毛的小野鸭子出来。   宋嘉让已经走了武道一途,如今宋嘉言,少时聪明伶俐,怎么到现在却样样不通了。对待女儿,宋荣比较有耐心,于是,听了女先生与小纪氏的回禀,宋荣寻个时间找大女儿谈心。   宋嘉言正在宋荣书房里搜罗书籍,宋荣看她挑了一些,使唤着丫头搬到自己小院儿里去。随着年纪渐长,宋嘉言有了自己的院子,倒是宋嘉语,一直跟小纪氏住在主院。   “言儿,过来。”宋荣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当初宋嘉言随口一说,谁晓得穆清手段运气不缺,果然顺利登基皇位。宋荣跟着沾光不少,再加上他本就才华横溢、世事通透,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官至正三品户部侍郎。便是宋荣的弟弟宋耀,多年外任,也升任了四品知府,官职不高,地方却极好。正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知府。   宋嘉言一身大红衣衫,衬着她清颖眉目,英气勃勃。这几年,与渣爹相处愉快,宋嘉言笑眯眯的过去,在宋荣身畔亲昵的坐下,笑,“爹爹有事?”   宋荣笑,“我听卢先生说,你功课似乎不太好。”   “我都有在学啊,不是我学的不好,是二妹妹太用功了,把我落下了。”宋嘉言坦坦荡荡地,丝毫不以为耻。   宋荣拉过宋嘉言嫩嫩的掌心,打她一记,道,“爹爹小时候,家里贫寒,想念书连书都买不起,只得借了别人的课本自己抄一遍。如今,爹爹给你们请了先生,怎么倒不好好学了?”若宋嘉言如宋嘉让一般,没那根儿筋,宋荣也不会这样要求她。关键是,在宋荣看来,宋嘉言聪明伶俐,绝对更胜宋嘉语。宋嘉言这样懈怠,宋荣不得不找宋嘉言谈一谈了。   宋嘉言一笑,早有对策在胸,她清清脆脆道,“爹爹,琴棋书画,不过消谴,陶冶情操而已。爹爹为官,太太理家,哪个用着琴棋书画了?女红厨艺,家里有丫头,哪个还用我亲自动手啦?二妹学的好,是她喜欢,我又不喜欢这个,稍微知道些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跟妹妹争高下?”   “我要学的,是人间大道。苏东坡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多看些书,心胸宽阔,明白事理,以后过得日子,便够了。”宋嘉言道。   宋荣万想不到小小稚童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既惊且叹,笑宋嘉言道,“言儿,你若是个男人,日后爹爹就不愁了。”两个儿子,宋嘉让不必说,那小子就喜欢打打闹闹,没心没肺。即使是被宋荣寄予厚望的宋嘉诺,读书是够出众,或许是年纪所限,见识上却不比宋嘉言清楚明白。   宋荣耐心的对宋嘉言道,“你喜欢读书,爹爹并不禁你到书房来。如你所说,明白些事理,也是好的。只是一样,女儿家,以后相夫教子,脾性不可太过刚强。”   宋嘉言一笑,宋荣果真是个男人,现在就跟她说相夫教子的话来,半点不知忌讳呢。宋嘉言歪着头笑,“女儿知道,在家听爹爹的,待以后嫁人,就听丈夫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嘛。”   宋荣听宋嘉言说的头头是道,眼中却露出不以为然的意思,说她道,“以后多跟老太太、太太去庙里烧烧香,不准再跟你哥出去骑马疯跑了,哪里还有个千金小姐样。”   宋嘉言立刻脑袋倚在宋荣肩上撒娇,“好爹爹,女儿在家能有几年呢,在自己家还不受用受用,过得开心些。日后到了婆家,更没人疼女儿了。”   宋荣笑着点她的额角,“真没个羞,现在就说婆家了,可见女生外向。”   “是爹爹先说的相夫教子什么的。”宋嘉言翻着旧帐,亲热的抱着宋荣的胳膊,道,“若我是个儿子,不知过的多潇洒痛快。如今错生女儿身,还好我运气佳,给爹爹做女儿。爹爹可得多疼疼我呢,爹爹这样洒脱俊逸人物,何苦要学那迂腐人家,倒把女儿紧紧的关在家里,似不能见人似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识礼数,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会失礼叫爹爹没面子的。”   宋嘉言搂着爹爹的颈项,亲亲热热唧唧咕咕的一通说,把宋荣哄的喜笑颜开,便都允了她。宋嘉言又道,“爹爹,你也去看看妹妹,我听丫头们说,妹妹要强的很,每日苦习功课,身子都不顾了。即使真好这个,也得注意身子,她才多大个人呢。上回我们跟太太去仁德郡王家里作客,妹妹听仁德郡王家的小郡主弹了一曲《清平调》,觉着被小郡主比了下去,回来就苦练琴技。要我说,何必争那个强,那是在郡王府,便是真比小郡主强,还能真去胜她不成?不过大家玩儿罢了,何必当真呢。我说她,她还不听呢。爹爹你多去瞧瞧她,她比小郡主还小一岁呢,便是输了,也正常。”   宋荣喜欢宋嘉言,不是没理由,尽管宋嘉言生的不如宋嘉语漂亮,性子亦不比宋嘉语乖巧听话。但,宋嘉言生来便有一种世事通透的悟性,宋荣点头应了,问,“言儿,为何即便强于小郡主,也不能胜过小郡主呢?”   宋嘉言歪着脑袋望向宋荣,“爹爹又在考我呢。这还不简单,我听说陛下善弈,常找臣子下棋。爹爹肯定也曾被相召御前对弈,不知,陛下是真善于此,还是……”宋嘉言嘿嘿一笑,不说笑了。   宋荣揉揉她脑袋,笑道,“行了,你明白道理就成。爹爹得了一匣子红宝石,给你做首饰可好?”   “我跟妹妹一人一半。”宋嘉言道,“我想磨了珠子做手串,不知够不够。”随着宋荣步步高升,宋家的生活水准一路上升,首饰衣料之类,宋嘉言从来不缺。   “这可是上好的鸽子血,做手串未免可惜。”宋荣道,“行了,我想好了,给你和语儿做两套头面,正好。”   宋嘉言倒无所谓,宋荣眼光很不错,送她的东西都很合她心意。宋嘉言问,“爹爹,我觉着,你这里的墨似比我的好用似的。”   宋荣笑道,“你们用的墨是上好的兰墨,写出字来都有淡淡的兰花香呢。”   宋嘉言眼睛明亮,粉唇噙着一缕笑,脆生生道,“爹爹,别拿这种糊弄小女孩儿的话糊弄我了。我又不稀罕什么兰香、荷香,墨就是用来写字的,好用就成了。爹爹,把你的墨条给我几块吧。”   爱女所求,宋荣自然应允。      父女两个正在说话,就听小厮在外禀报:老爷,章大老爷来了,太太命二爷在偏厅待客,着奴才来问一声,老爷可去见见。   宋嘉言一听章家便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宋荣拍拍她的手,对小厮道,“知道了。”   前些年,武安侯压下了章家捐官之事。这章家倒还真是个有本事的,竟手眼通天的将闺女送去二皇子府做小妾,听说章氏女颇有手段,很得二皇子宠爱。年前还怀了个哥儿,只是不小心给掉了。不过,二皇子极是心疼于她,想抬举小妾,可惜正妃侧妃皆有人占了,于是便安排人给章家捐了官。如今,章家也是官身了。   二皇子亲自出马抬举章家,便是武安侯夫人亦是无可奈何了。   宋嘉言嘀咕道,“以女人晋身,如无根之萍,何况为人鄙薄,又牵扯上二皇子府,爹爹何必去见这种人。”   宋荣望向宋嘉言,没言语。宋嘉言见宋荣并未斥责于她,胆子又壮了几分,继续道,“本就是啊,爹爹熟读经史,便是正经后族,多少人家煊煊扬扬一时,之后便烟消云散。何况章家这种……不是我瞧不起她们,除非章氏女成了武则天,否则章家有何可来往之处?爹爹正经清流出身,倍受皇恩,再者,真算起来,章家又不是咱们正经亲戚,爹爹何必惹这一身腥去?”   宋荣想了想,竟觉着宋嘉言说的有些道理,拍了拍宋嘉言的脊背,宋嘉言念书便有这样的灵性,若是儿子,加以磨炼,百年之后还愁什么?   “好,爹爹就听言儿的。”宋荣并非没有绝断之人,吩咐小厮婉言回绝了章明,牵着宋嘉言的手,笑道,“咱们找老太太要好吃的去。”      章明等了半日,未能等到宋荣,只得跟外甥宋嘉诺说了会儿话,讪讪而去。    正文 老太太的改变      宋嘉言不仅得宋荣的欢心,便是重男轻女的宋老太太也给她哄的团团转。无他,宋嘉言很懂得投其所好。   宋家出身草根,宋老太太更是草根中的草根。   哪怕现在宋家富贵了,宋荣带领宋家所向披靡的闯进帝都上流社会。只是,宋老太太毕竟已经年老,她草根时尽管家里穷,但,依宋老太太的脾气性情,完全可以驾驭,简直如鱼得水。   如今,宋家成为上流社会中的一员,理当入乡随俗。此时,宋老太太便格格不入,倍显脑残、小气、不开眼、各种拿不出手。造成宋老太太如今境地的原因,并非是宋老太太智商不够,完全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缘故。   所以,宋老太太如何能跟儿媳妇融洽?一个侯门千金,一个土拔老太,若不是有宋荣这颗闪闪发亮的大方钻,估计小纪氏这辈子都不会跟宋老太太有所交集。   倒是宋嘉言乐得见宋老太太与小纪氏关系平平。      宋荣是个孝子,给亲娘住的是明三暗九的大院子,院中无花草虫鱼,倒是几畦绿洼洼的菜地、几棵腕粗的柿子树、枣子树,瞧着宽阔的很。   已是傍晚,宋老太太正在给菜地浇水。   宋荣笑,“娘,暑热未散,这些活儿给丫头做就好。”以前宋老太太总是寻小纪氏的不是,自从宋荣把老太太院中的小花圃改做了菜地,宋老太太有了事儿干,天天照顾菜地,便很少理会小纪氏了。所以,宋嘉言时常觉着宋荣真个神人。   宋老太太见着儿子,格外高兴,笑,“你先跟大丫头屋里喝水去,有消暑的绿豆汤,我弄好这些就成了。”   “祖母,你赶紧屋里来吧。”宋嘉言拎起裙摆去菜畦里把老太太搀出来,笑嘻嘻地,“爹爹都想你想的不成了,一落衙回家就十万火急的来看你,你这就跟菜地叫上劲了,看菜地比看儿子还亲呢。”   宋老太太一边乐一边骂,“真个淘气丫头,你这张嘴。”   宋荣笑着扶住母亲的另一只手,老太太这些年养尊处优,也知道了些讲究,说,“我刚浇水呢,别弄脏了你们衣裳。”   宋嘉言笑,“哪儿就那么干净了,明天我起个早,也来帮祖母浇菜。我看小黄瓜长的不错,西红柿了红了……一会儿拍个黄瓜,再拌个西红柿。”   宋老太太笑起来,“这丫头就是惦记着我这菜畦子,样样她得吃个尖儿。”如今有宋嘉言相伴,宋老太太也不再学人家侯门府第夫人绵里藏针的作派了。实在是,她学也学不像,手段粗暴又不入流,还不如这样种种菜浇浇水,跟儿孙欢笑欢笑呢。   说话间,祖孙三人一并进了屋里。丫头捧来温水,服侍着老太太净了手。      宋嘉言说,“老太太,上回咱们腌的咸鸡蛋,快腌好了吧?”   宋老太太笑,“哪里有这样快,这咸鸡蛋,起码要腌二十天,才有滋味,吃着香。”宋老太太应酬交际有障碍,但腌鸡蛋之类绝对是能手。   宋嘉言能得宋老太太的喜欢,便是曲意逢迎、投其所好之至。初时,宋嘉言也觉着宋老太太种种不靠谱,脑缺,刻薄……后来相处时间长了,宋嘉言也就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可爱之处。如宋老太太,儿子有这样的地位,她做为家中的老太太,也需要交际,宋老太太不想给儿子丢脸,又怕别人看不起,便偷偷学别家老太太的作派。偏她又无人家底蕴,结果,学了个四不像来。   好在是亲儿子,宋荣又是孝子,总能迁就自己亲娘。且有宋嘉言慢慢长大,陪着宋老太太说当今,听宋老太太想当年。老太太青年守寡,一人拉扯出两个进士儿子,不是没有可敬之处。宋嘉言开始不着痕迹的改变老太太,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外祖母家祖上是街上卖油郎起家,运道好,赚来爵位。说到底,谁又比谁强呢。”   再有宋荣肯孝顺,翻出千百种花样来哄老太太,宋老太太也就渐渐的转变过来。   其实,就宋老太太本心而言,她也不喜欢过那种装腔作势的日子。不过,与小纪氏,到底环境出身的差别,宋老太太顶多是不理会小纪氏而已,也少了以往那拼命给儿子塞通房丫头纳小老婆的事儿。      宋荣道,“言儿,你可不知道,你祖母腌的咸鸡蛋可是一绝。以前在老家,满村子里,只要有人家腌咸鸡蛋,必定要请了你祖母去搭把手。”甭看宋荣如今高官厚禄得享,半点不避言先时贫困,还时不时拿些想当年的事儿来说,勿要教导儿孙知足惜福、懂事上进。   宋嘉言见宋老太太直乐,忙道,“可是真的?怪道我吃祖母腌的咸蛋,觉着比咱家厨子腌的都香呢。”   父女两个心有默契的哄老太太欢喜,宋老太太更加开怀,指着宋荣道,“听你爹爹说呢,不过是仔细些罢了。现在不是从前,家里有银子了。你爹爹跟你二叔小时候,我养了鸡,鸡蛋舍不得吃,拿到集市上卖了,另买鸭蛋。鸭蛋便宜啊,就是有些腥气,其实一样补身子。他们俩嫌腥,我就把鸭蛋腌成咸蛋,能去腥气,早上夹在粗梁饼里,还省了一顿菜呢。”   这话给宋嘉言提了醒儿,宋嘉言道,“祖母,上回咱们叫厨房做的玉米面的薄饼,又薄又脆还香的很。”   宋老太太笑,“现在家里做的搀了白面,烙的时候,锅上抹一层薄油,才那样香甜好吃。你爹爹他们小时候可没这样的条件,粗面杂粮吃饱就谢天谢地了。”   “娘这样一说,倒把我说的馋了。”宋荣道。   “我也想吃那玉米面的薄饼了。”   “可见真是亲生的父女,看这馋样。”这样说着,宋老太太吩咐丫头叫厨下烙些玉米面的薄饼来吃,又道,“刚刚大丫头说的拍黄瓜、拌西红柿,就摘我菜畦里的鲜菜来吃。”   宋嘉言加一句,“紫翘姐姐,再往菜畦里拔些小葱和曲曲菜,水灵灵的洗干净。叫厨下切些肉丁,一半精肉,一半肥肉,用黄豆酱炸了,炸些肉酱。切一盘羊腿肉,添两个小炒,一样素炒鲜菇,一样海米冬瓜,爹爹祖母喜欢吃。”   宋老太太乐呵呵地,“要不说女孩儿贴心呢,我有这丫头伴着,没个闷的时候。”其实同样是孙女,宋嘉言肯投宋老太太所好,再加上她性子疏阔,喜说笑,宋老太太便格外的喜欢她。宋嘉语忙于功课,每日并不得闲,再者,宋嘉语实在有些欣赏不来宋老太太的品味,想陪着宋老太太说话吧。宋嘉语擅长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老太太一样不懂。老太太引以为傲的艰苦岁月,宋嘉语即便听了,她也理解不了宋老太太那些感情。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      主院里。   眼瞅着要用晚饭的时候了,小纪氏听宋嘉诺说了宋荣并未见章明之事,心下便有些不快,唤绿云道,“去问问老爷,晚饭摆在哪儿?”   绿云着小丫头去问,不一时,绿云回禀,“老爷和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儿里,说叫太太带着二姑娘二爷一并用。”   小纪氏叹,“知道了。”定是那死丫头又缠着她爹爹过去的。话说小纪氏嫁过宋家,不是没点儿小算盘。不过,宋家人口简单,更兼宋荣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便是小纪氏也不敢在宋荣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小动作。只是,小纪氏对于宋嘉言宋嘉让的成长,亦无多少关心。   其实,这也正常。宋嘉让五岁上便给宋荣挪到前院儿去住,连老太太身边也不叫住了,为此宋老太太狠气了一场,还骂了宋荣一顿。宋荣这人,看着俊雅斯文,其实最有决断,他决定的事,任谁都别想更改。拼着挨了老太太两拐棍子,到底将宋嘉让放到前院儿学习生活。小纪氏不过后院儿内宅理家,前院的事,她手再长,宋荣也不会叫她伸过去。   另外宋嘉言,更不必小纪氏费心。   当初,小纪氏一举四得把梁嬷嬷派在宋嘉言身畔,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料宋荣见梁嬷嬷当差用心,不但把梁嬷嬷的月银翻倍,还多次奖赏梁嬷嬷,命梁嬷嬷用心服侍宋嘉言。如此,梁嬷嬷一举在宋嘉言身边儿站住脚。   更不必说宋嘉言来历诡异,便是不用人教导,她也长不歪。   非但长不歪,宋嘉言在宋老太太、宋荣母子心中,地位不凡,这一点,小纪氏尽知。   小纪氏自负聪明,宋嘉言与宋荣更不傻。   尽管宋嘉言时时碍着小纪氏的眼,叫小纪氏恨的牙根儿痒,到底小纪氏也不能将宋嘉言怎么着。      一时,宋嘉语自西厢出来,与宋嘉诺姐弟两个见过。   宋嘉诺道,“母亲,我与姐姐也去给老太太和父亲请安吧。”   宋嘉语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就是脸色不大好,瞧着有几分苍白,说起话来亦是柔柔弱弱,道,“还是吃过饭再去吧。老太太那里的东西,我可吃不惯。上次竟弄出什么臭鸡蛋来,我一闻,险些没吐了。”   小纪氏忙道,“听你姐姐的,有孝心也不在这一时。”在小纪氏看来,宋老太太越发的怪了。先时家事挑剔、给宋荣塞丫头纳小妾,小纪氏应对从容。如今做的事,简直像来自于异次元,小纪氏不要说应对,简直完全不能理解。   儿子都是正三品了,宋老太太不安分享老太太福,反是折腾着种菜不算,还常弄些古怪吃食给孩子们吃。宋嘉言那丫头皮臊肉厚的啥都吃,她这两个儿女可禁不得那样糟蹋。便是想儿女去讨老太太欢心,也不能拿儿女们的健康开玩笑啊。      这里小纪氏母子女开饭,那边宋老太□□孙三人也用晚饭了。   宋嘉言相貌与宋荣并不肖似,不过,两人生活上许多方面都是如出一辙。譬如,父子两个都是人手一张焦黄的玉米面薄饼,先是往饼里抹了香喷喷的肉酱,再放三五片薄薄的冷切羊腿肉、鲜嫩的小葱,最后加几根略带苦味儿的曲曲菜。然后,将饼一裹,双后握着吃。   裹好一个饼,宋嘉言先递给老太太,说,“祖母,你吃这个。”恰好宋荣也卷好,双手递给母亲,宋老太太笑的眼睛弯成一线,“你们自己吃,我会裹。”先时她会想法子不停的往儿子屋里塞丫头挑剔媳妇,便是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儿孙皆孝顺,宋老太太怎能不喜悦。   宋嘉言执意给老太太放在手里,撒娇,“祖母吃我这个。”   老太太接了,赞一句,“我家言丫头最孝顺了。”   宋嘉言嘴甜无比,“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老太太哈哈笑,“跟你爹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待祖孙三人欢欢喜喜的用过晚饭,大家喝着茶,宋荣方道,“娘,下个月是秦家老太太的寿辰。要不,你带着大太太和孩子们一道去串串门。”宋荣春闱时,秦家太爷,如今礼部尚书秦宣明是彼时的主考官。如此,宋荣与秦宣明便有师徒之分。何况,宋荣是当年的状元,往日间,秦宣明对宋荣亦颇多指点。   宋家兄弟争气,宋荣深得皇恩,这些年,宋家与秦家许多走动,很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寻常的交际,都是小纪氏出面,这次秦家老太太过寿,还是七十整寿,宋荣方想请母亲过去走动。   宋老太太有些犹豫,其实,她也出去走动过,碍于宋荣的面子,自然没人说她什么。不过,宋老太太不是傻子,她能察觉出那些贵妇人对她的不以为然。因此,除非必要,宋老太太懒的出门。   “娘,老秦大人是我当年科考的座师,让哥儿、诺哥儿都在秦家家学里念书,如今咱们两家也是通家之好。娘尽管去,有太太伺候着你,无妨的。”宋荣温声道。   宋老太太道,“那我裁两身体面衣裳,那些金首饰啥的再去炸一炸,也亮堂些。”人靠衣装的道理,宋老太太还是明白的。   宋嘉言拊掌笑道,“唉呀,那可好,我也跟着祖母做两身新裙子。祖母,明儿个咱们一块儿挑好料子、好首饰。说来,秦老太太也是帝都有名的贤良人了。当初,她嫁给老秦大人的时候,秦家说是书香人家,其实已经落败了。老秦大人当年科举可没有爹爹的才干,年纪轻轻便得中魁首。”   “因为屡试不第,那时许多人瞧不起老秦大人,秦老太太却是一门心思供丈夫念书。为了贴补家用,秦老太太当尽了自己的嫁妆,还给绣铺里做绣活儿去卖。终于老天不负苦心人,考到三十五岁那年,老秦大人中了进士。”宋嘉言言语伶俐,很快便勾起了老太太的兴趣,见老太太听的入神,宋嘉言笑道,“后来,老秦大人做了官,官路顺遂,一路高升。官场应酬,有人给老秦大人送丫头送妾送美人,老秦大人一一回绝,不染二色。听说,先帝在位时,曾开玩笑要赏赐老秦大人宫女呢,老秦大人是宁死都不肯接受。如今,秦家的三个儿子都是秦老太太所出。”   宋老太太叹道,“老秦大人还算有良心,不枉秦老太太先时为他吃的那些苦了。”   “可不是么。”宋嘉言道,“更难得秦家家风好,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家。他们家三老爷家的两位公子与大哥二弟是同窗,到时老太太也瞧瞧,都是知书识礼的孩子呢。”   宋嘉言这般为宋老太太普及了一番秦家的有关知识,秦老太太点点头,“若这样的人家,倒值得交往。”心下略略放松了些。   宋嘉言悄悄的跟宋荣眨眨眼,宋荣欣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