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少年逍遥(一) 丰国元庆七十三年,京都郊外。 时值初夏,良人湖边绿柳丝绦,碧波如镜,湖边的卧柳上一少年枕着双臂闭目养神,唇边那抹浅笑透露出十二分的惬意,这少年身材纤瘦,相貌止于清俊,单看身形外貌委实没有十分过人之处,然身上流转的那份特别的舒然坚定却似乎有着别样的魅力,让人莫名觉得舒服,忍不住想要亲近。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姿在不远处瞧了少年半响,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小少啊小少!每每看到你这惬意的模样,我便想将我那几十房姬妾送与你,看你还能不能如此逍遥享受!” 慵懒的声线带着挪揄的意味传来之时,木小少正被柔风轻抚得几欲酣然入睡,贪恋着这份舒适,他都不想睁开眼睛。 很快身下的斜柳轻轻颤了颤,那声音又从头顶传来。 “小少莫假寐了,快快起来!” 话音未落斜柳便猛的往下一沉。小少身子稍稍一歪,猛然忆起身下乃是一潭碧水,忙翻身跃起落到岸边,逃过这沦为落汤鸡一劫。 抬眼瞪去,凶手却已悠然地坐在那几乎横卧水面的斜柳之上,柳树还在轻轻颤动,不染纤尘的月白色长衫随风轻舞,修长挺拔的身姿在这碧湖绿柳的衬托下,更加飘逸脱俗,仿若仙人。若不是此刻那略带邪魅的俊脸上露出的神情,让他十二万分的不爽,说不定他还真有兴致为他画一幅丹青。 此刻,那微挑的眉眼似乎对小少刚才的“表演”颇为满意,可是唇边一丝狡黠的笑意怎么看怎么碍眼。 “小少可以出师了!”他微颔首表示了对徒弟的肯定。 “云易,你莫要总是嘴上说说,何时把那几十房姬妾真领来让我瞧瞧,若是我喜欢,一准全收下,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云易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那般风情纵是看了七年依旧是让小少心神一荡,“近日流芳斋新进了几个舞女,个个风姿绰绰,舞技绝伦,可有兴趣同去观赏?” 小少立时欢欣地一拍手“好,同去同去!” 说罢便转身朝林外走去,云易轻轻一跃极其优雅地落在他身边,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与他并肩同行。 小少侧头望他一眼,他也望向小少,对视片刻,云易完美的下巴微扬,颇有些得意之色。 小少轻哼一声也奋力的扬起了下巴,心里却颇为忿忿不平,云易总是笑他矮。 不知是不是小少个人的发育期结束的比较早,自十二三岁猛长了些,他再也不怎么长了。小少不平的倒并不是这身高,而是这让云易有了理由成天介明里暗里讽刺小少,有一次还称他矮冬瓜,气的小少追杀了他大半个京都。 与云易相识是在小少八岁那年,在这之前的八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的质疑着地府的管理水平。 上一世小少英年早逝之后,便服从冥界组织的安排,投胎转世到了这个时空,当他从娘肚子里出来的那一刻,突然惊异的意识到他居然清楚地记得前世和地府的一切。他想他明明是喝了孟婆汤的呀,那时我们的小少慷慨地端起孟婆汤,凛然高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在众鬼鄙夷的眼神中一饮而尽,然后颇有气势地将碗猛的往地上一摔,毅然决然地跳入了轮回井,身后是一片唏嘘之声,还有孟婆痛心的惊呼“我的碗!”。 莫非……那汤过期了?这是小少在什么也不能做的婴儿期冥思苦想之后得出的唯一结论。当然,这也极大丰富了他的幼年和童年生活。 虽说两世的记忆让他很好的混了下来,可他对于食用了地府的过期产品还是颇有些微词的,只因上一世那苦恋六年而不得的痛苦经历,即使轮回了也无法解脱,当他端起孟婆汤之时,内心其实是有些释然的,他终于不必日日思念那个叫夜华的男子,不必贪恋他对自己极其吝啬的微笑了。可是轮回之后,他依然记得夜华那不屑的眼神,那鄙夷的浅笑,和那犹如魔咒的一句话——你永远不及月儿的千万分之一。而他心中那个天女一般的月儿,便是他那在夜华面前永远清纯善良的妹妹,也是害他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其实,他并不恨她,轮回之后,没有了求而不得的痛,只剩无奈与沧桑。出于前世之鉴,小少决定这世一定要好好享乐,远离一切红尘纷争。 呃,不要误会,小少他并不是断袖。 穆小少其实是穆府的三小姐,本该深坐闺阁绣花鸟,勤读诗书闲抚琴,不该在京都如此张牙舞爪上蹿下跳,可她如今却做了这名动京都的风流小少,说到底还多亏了一个令他感激到咬牙切齿的老道。话说穆小少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想完她为什么会有清晰的思维的时候,就被稳婆洗洗干净交到一个男人怀里,那个男人沉重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无比威严地对在场的几个人道“今日我丞相府喜得三公子,你们可听清楚了?” 穆小少的思路被打断,三公子?说谁呢?她刚刚明明听有个女人的声音哽咽道“丞相,是个千金!夫人她……”那时她没及细想她为什么哽咽,只是因为那声称呼一阵窃喜,她的新爹是丞相!她的新爹是丞相!窃喜到一半她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了。 这一波波地异常情况实在让她应接不暇,她无比纳闷,这究竟唱的是哪出? 穆小少后来才知道,她那苦命的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府里来了个道士,那道士对丞相说是知道丞相府今日有个娃娃降生,专为她而来,他道她必是个女儿身,且将在极阴时分出生,命是极软的,如若听之任之怕是活不到及笄,不仅如此,如此阴缺之命还会牵连亲近之人,轻则招灾惹病,重则命丧黄泉。 不到一个时辰便应了他的话,穆小少在九月初九极阴时刻出生,一出生便因难产克死亲娘,因而令丞相更加深信不疑,老道教的化解之法便是要将她视做男儿来养,过了二八年华才可恢复女儿身份。缺德老道说的视作男儿来养竟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儿,当作男儿来对待,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穆小少好,若是有人知道穆小少是极阴命格的女子,恐会惹来杀身之祸。穆小少对此说辞甚是不屑,尤其是那句“阴缺之命”,她听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在心里狠狠回敬了一句:臭老道,你才阴缺,你们家全阴缺! 显然只有穆小少一个人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于是整个大丰国皆知丞相府只有一个四小姐,剩下的全是公子。 穆小少总暗自哀叹自己命苦呀,刚落地还没反应过来,啪叽就从个雌性变成了个雄性,她想亏她有前世的记忆,否则说不定乳娘真姨告诉她真相前,她都要被他们养的以为自己是个男子,男子就应该是这样滴,搞不好知道真相后还会被弄得精神错乱。真姨会偷偷教穆小少女孩应该避讳的事,比如不可跟哥哥弟弟一起洗澡,不可跟男孩子勾肩搭背,当然这些穆小少都知道,只是她不知道她知道罢了。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二章 少年逍遥(二) 木小少的真名叫穆子渊,他上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哥,下有一对龙凤胎的弟妹。兄弟妹妹和她关系都不错,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家的老三其实是女的,如今知道她真实性别的只有父亲,稳婆和乳娘。呃,对了,这世上知道这事儿的还有一个缺德老道,一想到那个杀千刀的老道穆子渊便热泪盈眶,5555,人家本来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的丞相府三小姐啊! 言归正传,兄弟姐妹中与穆子渊最好的是小五,就是她的五弟,小五虽比穆子渊小一岁,然而脾气却深得她心,俩人常常结伴出府祸害人间。 父亲忙于政事也不怎么管他们,只是将他们丢给一群师父,读书写字画画练武,虽然丞相父亲隔段时间检查下他们的功课,然而这对穆子渊起不了任何督促作用。只因穆子渊很是惫懒,除了对画画表现的兴趣比较浓郁外,其他的都不怎么上心,说到这里要插播一段题外话,她对传说中的飞檐走壁其实是心向往之的,无奈在云易这个绝顶高手的对比下,丞相府的武师实在让她提不起兴趣,因而除了小五知道她跟云易学了些功夫以外,府里其他人都道穆子渊是个疏于练功的懒散公子。 好在丞相对她并不苛求,只想她能躲过灾难便好,不求她能在各方面都有多大的造诣。 真姨对穆子渊百般上心,分外体贴照料之余,总苦口婆心地劝导穆子渊姑娘家不该整日偷往府外跑,不该坐相东倒西歪不端正,不该…………奈何她总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实在躲不过去便振振有词道:父亲本就拿我做男儿养,我为何偏要像个女儿让人说成娘娘腔。因而每每真姨都甚是担忧地望着她叹一口气道“如此下去,日后可怎么是好!” 穆子渊依旧雷打不动隔三差五拉着小五往外跑,小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遇到云易那天穆子渊还以为捡到了宝,那年她八岁,他十二岁,当时她正啃着一个包子,一袭白衣的云易从她眼前走过,穆子渊登时看得心神一荡,照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一个对于极品没有免疫力的人……简称,没有原则(某穆怒吼中:迷梦你不要随便乱总结!)。 当时穆子渊举着包子就跟了上去,小五看到哥哥这表现愣了,好半天才追上来拽住他。 “三儿!你干嘛!” 穆子渊立刻回神,且再一次差点吐血。 很显然的这个称呼极俱喜剧效果,让云易成功地注意到了屁股后面的小人儿,他停了下来,转身斜睨着他,唇角挂着丝玩味的笑意。 穆子渊腾出一只手来拍向小五的额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谁是三儿!谁是三儿!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叫我!” 在往后的岁月里穆子渊十分后悔自责以及痛恨她当时不长脑子地吼出了这句话,这显然比小五那声唤更令人印象深刻,如今就连卖菜的小贩都晓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京都小少有个如此别致的雅号——“三儿”。 而这一场景不知怎的就打动了云易这厮,使他成为了日后与穆子渊和穆小五齐名的“京都三少”,一起在京都上蹿下跳,祸害人间。 事后穆子渊曾问云易为何就与他们同流合污了呢,这祸害嫣然一笑,穆子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少啊小少,我虽叫不出你这可爱的名字,可听小五这么唤你,确是人生一大乐事呀!” “三儿!”他刚说完,小五就仿佛呼应他似的,蹦着跳着从远处来了。 穆子渊不禁仰天长叹…… 眨眼便过了七年,此时的穆子渊已长成清俊少年,昔日的少年云易早已褪去了青涩,长成了一个绝色男子。 丝竹之声自流芳斋里悠悠传出,穆子渊与云易还未到跟前,便有小厮迎了出来。 “云少!小少!二位爷可来啦!我们老板盼了二位好些日子了!新进的佳人特意等着三位来了献第一场舞!快快请进,给二位留了好位子!“ 穆子渊浅笑着打开折扇,装模做样慢慢摇,云易鄙夷地瞟她一眼。 “小五可来了?”穆子渊边往里面走边问。 “来了来了!五少可是等二位好半天了!这会儿正在后厅与我们老板在一块呢!” “去叫他出来罢,我们便不进去叨唠莫老板了!” “好嘞!” 小厮小跑着去了,穆子渊与云易坐在二楼的雅间向台下观望,节目还未开始,整个流芳斋便已坐得满满当当。 目光所及之处,许多人拱手向他们致意,穆子渊带着国家领导人般亲切庄重的笑容冲着众人点头示意,虽然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京都三少在京都享乐界的影响力那绝对是无人能及,虽然人们都不知京都三少具体是何身份,但京都餐饮服饰古玩字画各大店铺及各种娱乐场所均是极期待京都三少莅临的,只因这三人视金钱如粪土,且身姿脱俗,个个风流倜傥,以那绝色的云少为首,总能引起一阵潮流,女子痴迷,男子效仿。 莫说世人不知他们三人是何身份,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彼此的底细,穆子渊和小五是亲兄弟不用说,可他俩对于云易是全然不了解,就连这名字估计也不是真的,就像她的木小少,小五的木小五一样随口说的。 其实挥金如土的通常全是云易,穆子渊和小五着实没有多少土可挥,有时候穆子渊也猜测莫非这厮家里是开金矿的,这么有钱。可也只是随意一猜,不想深究,她想云易如此狡诈之人,定然也知道她和小五隐藏了身份,但是他们彼此之间有一种默契,那便是从来不对对方的身份好奇,只是相伴逍遥而已。 在穆子渊露出亲和的模样时,云易一直目空一切地坐在那里,完全无视那火辣辣地盯着他的几十双眼睛。 “小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么笑的样子很特别?”云易忽然对穆子渊柔和的笑,眸底却有一丝精光闪过。 穆子渊立时全神戒备地看着他。 云易叹了口气,仿佛很无奈似的,而后幽幽道:“小少,说过多少次了,想要我便直接说,不用总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云易虽从未对男人感兴趣,却是很乐意为你破次例的~” 穆子渊眉梢眼角不由一抽。 “云易!哥!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到!” 幸好小五及时赶到,解救了穆子渊开始抽筋的脸,也使云易的脸逃过一劫。 小五在她无数次的威逼利诱外加武力胁迫下终于改掉了那个让她引以为耻的称呼。 云易一挑眉,“还不是你这好哥哥,又跑那么远到良人湖边去睡觉,真是会享受!” 小五身后跟了个中年男子,五官平平,中上之姿,然而那双眼睛却是极明亮,正是流芳斋的莫老板。 “云少,小少,可真是让小五少爷好等啊!”莫老板一拱手,轻笑着说道。 穆子渊拿扇骨一敲小五脑门,“等等也好,磨磨他这猴急的性子!” 小五恼怒地抚开穆子渊的扇子,瞪着她不满道:“哥!不要老打我头!” 看他吃痛的模样,穆子渊大笑,云易和莫老板也笑起来。 “三少可有日子没来了,新进佳人的第一场舞等着献给三少,把各位美人可都等急了,今日总算是可以一睹三位风采了!” “能得老板和众位佳人青睐,真是我们三人的荣幸,不知这场舞什么时候开演啊,我还真有些等不及了!”云易勾着那抹招牌的慵懒笑意问。 “马上!”莫老板说着便拍了拍手,四处的窗户立刻被小厮用细密的竹帘遮严,再放下珍珠帘,楼下正中的方台四周本就摆满了大颗的夜明珠,上空还如繁星般吊着许多,此时整个流芳斋只有方台上特别明亮,另外便是二楼的雅阁内各置有两盏云国特产的名贵香烛,光线柔和暧昧,还有缕缕清香,极有情调。 流芳斋是京都最富盛名的一家歌舞坊,极尽奢华。 第一次被云易带来的时候,若不是顾忌自己的形象强忍着,恐怕穆子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瞪着老板愣愣的想:这,这,这家伙够有钱的呀! 再看小五,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穆子渊搭着他的肩凑到他耳边问:“哎,小五子,你不觉得这里很拉风么?” “什么是拉风?”小五一脸茫然。 “呃,就是很……”穆子渊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你看看这么多夜明珠得多少钱啊!你一点都不震撼么?” “震撼什么,咱家也有!”他轻描淡写地说。 穆子渊的下巴又差点掉下来,愣生生憋了一天,差点憋出内伤,好不容易等没人的时候立刻两眼冒光地拽住小五的脖领子,厉声问:“说,咱家宝贝在哪?” 小五被她的样子吓到,“当然……在库里了……” 穆子渊愣了愣,才反过味来,对呀,自己的爹怎么说也是当朝丞相,丰国又是五国中的首富,俸禄封赏均是丰厚,家里肯定也是富有的! 穆子渊这个人一向一毛不拔,总认为银子嘛,攒着总是对的,因而她自己的月钱都是自己藏着,没遇到云易前她都是吃小五的,遇到云易之后他俩便一起吃云易的,穆子渊常常想,云易真是大慈善家呀! 一声清幽的古钟声起,场中顿时静了下来,五个窈窕身影踩着悠悠的琴音而来,似是刚刚下凡的天女,朝着他们的方向盈盈一拜,而后云袖轻摆,和着乐声翩然起舞。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三章 少年逍遥(三) 仙弦轻舞,美酒飘香,穆子渊握着酒杯,忽有一瞬地恍惚,仿佛自己也曾在仙境般的某处曼舞,一个绝代风华的男子对自己宠溺地一笑,耳边是他轻叹般的一声,紫儿,我等你…… 穆子渊猛的一惊,那情形如此真切,似乎是沉睡在身体内的某一深处从未被唤醒的记忆,却又如此陌生,仿佛已隔了几世般遥远。 是她一时的幻觉?是某个不曾在意的梦境?还是……某一世深埋的记忆…… 那个男子……又是谁呢…… 正想的出神,忽听一个银铃儿般清脆的声音冷哼道:“哼,就凭这不入流的舞技也妄想入小少的眼。” 乐声骤停,众人皆错愕得回头向门口望去,穆子渊却忙不迭地扔下酒杯身子往下一滑,蹲在了桌子后面。小五一个激灵也跟着她躲了下来。云易自始至终半合着眼倚在雅间的美人榻上,只在那声音响起时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斜觑了穆子渊一眼,又合上眼睛养神去了。 “哥,她来了!”小五低声道。 穆子渊一拍他脑门,“我知道!别出声!” 冷了一下场,莫老板很快站起来,沉稳道,“姑娘大驾光临,实是鄙斋的荣幸,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哼,本小姐没空指教这些庸脂俗粉,小少呢??”来人说着也不等人回答,便高声唤道,“小少!你给我出来!” 穆子渊又将脖子缩了一缩。 “姑娘来流芳斋寻人莫某并不反对,可如此高声喧哗,流芳斋的生意可是不好做了。”莫老板不急不躁,缓声道来。 “我管你生意不生意!就你这小门小庙,若不是为了他,求我我还不想来呢……”那少女说着一个纵身,在穆子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出现在她身后, “木小少!你还躲!” 穆子渊被唬得跌坐在地,顿时郁闷不已,哀叹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形象…… 少女咯咯一笑,整个流芳斋的人包括穆子渊在内都呆了一呆,云易也睁了眼看她,诚然,她是极美的,虽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样貌已显露极尽魅惑之美。 云易睁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再看木小少已是一副呆鹅的模样,眼底不禁浮出一丝冷意。 穆子渊觉得脊梁骨一凉下意识地回望过去,便见云易唇边一丝讽笑,眼里一片冰冷。 穆子渊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她尽量优雅地站起来向众位歉意地抱拳笑了笑,莫老板也没多说什么,一抬手,乐声再起,众人貌似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那些舞女身上,眼睛却不时的瞟向这里,想来是不愿意错过这难得的八卦素材。 穆子渊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浅笑,“南宫小姐,许久不见!” 方才刁蛮骄横的南宫夜月此时粉唇微嘟,一双小狐似的媚眼颇为幽怨的看着穆子渊,半晌不说话。 那模样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疼,穆子渊虽不是男人,却也照样越来越没底气,笑容慢慢挂不住了,最后甚至移开了目光不敢看她。 南宫夜月见穆子渊不看自己,便走到她面前扯了她的衣袖一角轻声道:“小少,你为何……为何这般心狠,你就这般不愿见我……莫不是你嫌弃我了……”前一句还有些哀怨的指责,后面便换了带着些委屈又讨好般小心翼翼的语调,立时让穆子渊满怀愧疚并认真检讨了下,自己是否真的做过陈世美抛弃妻子那般狼心狗肺之事。 穆子渊可算明白了什么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南宫小姐,莫要这么说,你与我本就毫无瓜葛,何来嫌弃一说,你这样说让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穆子渊硬着头皮小声道,口中的这个别人自然是云易。 不知道的肯定要以为他木小少重情重义,宁肯舍弃南宫夜月这般绝色的美人儿,冒着得罪南宫大将军的风险,也不愿夺兄弟之所爱。 现实的情况是相较于这位大小姐,穆子渊更怕云易那厮因妒生狠,狭私报复,她可还想多活两年。 南宫夜月一听穆子渊这话眼圈都红了,扯着她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小少,小少……你怎忍心……” 声声凄婉,穆子渊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小五,小五在一边撇了撇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哥哥,努力表达着精神上同情他的革命情谊。 穆子渊心里一阵哀嚎: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她同时看到我们三人,怎么不喜欢那个绝色妖孽!却偏偏看上我!我到底哪好?我到底哪好!我,我改还不行么!神啊! 穆子渊正要再次脚底抹油,一直冷眼旁观的云易开了口。 他说:“月儿,莫胡闹了。” 月儿…… 那声唤,温柔中带着宠溺…… 与那遥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心底有什么悄然苏醒,钻的心底生疼,穆子渊怔怔地望向云易,下意识地轻喃“夜华”。 南宫夜月手一颤,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云易身子也是一僵,移向她的目光虽带着些不解却愈加冰冷森然。 “哥!你怎么了?” 小五发现她的异样,担忧的唤她,穆子渊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 “啊,没事,我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就先失陪了。” 穆子渊匆匆扯出自己的衣袖,拱了拱手飞快地转身离开。 小五赶忙跟上。 南宫夜月疑惑地望了望云易,却发现他早已闭目养神去了。 还是忘不了么?走在街上穆子渊不禁自嘲地笑,这么多年了,她又轮回转了世,那些前尘本已成为一些模糊的影像,记不真切,也不再梦见了,却原来只是因为身边没有相关的事物。是谁?是谁与她开了这个莫大的玩笑,让她输了心丧了命,却又忘不掉前尘抛不开往事。她不明白她到现在仍旧放不下的,到底是他还是他带给她的那份伤痛。 小五走在穆子渊身边默不作声,时不时担忧的看看她。察觉到小五第N次欲言又止的时候,穆子渊用扇子敲了他的头。 “你也不怕憋出内伤。” 小五犹豫了半天,问道:“哥,你方才为何叫云易野花?他怎么会跟野花联系到一起呢?呃……他虽是长得挺好的,恩,是长得极好,可你也不该这么叫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厮阴险狡诈,小肚鸡肠,万一……” 穆子渊开始还很努力的憋着笑,听他一脸认真地说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五停了下来,万分疑惑地看着三哥倚着墙很没形象地抱着肚子“哎呦”。 “小……小五……你……你真是……太……太……太有才了!哈哈哈……” 小五的脸色越来越暗,穆子渊想停下来却实在是控制不住,原来方才小五没听清,将“夜华”听成了“野花”。 穆子渊越想越好笑,到最后实在是肚子痛的可以,表情已经可以称为痛苦了。 小五转身就走。 穆子渊强自镇定下来,深呼吸了几次,赶上小五,搭上他的肩膀, “小五,我那是诚心夸你!”穆子渊含情默默地瞅着他的俊脸谄媚地说。 “少来!成天就知道打我的头,笑话我!”他潇洒地一甩头,对这个哥哥早已心存不满。 “真的,真的真的,我笑是因为野花这词放在云易身上太传神了,我笑的是他,你生什么气啊!好弟弟,哥哥知错了,以后不打你头了!”穆子渊举起右手伸出三指信誓旦旦地保证。 “当真?以后你若再打我你就是小忠!” “小忠是谁?”穆子渊困惑。 “就是忠伯养的那条狗……哎呦!你出尔反尔!” 穆子渊收回手凶悍地瞪着小五,“你都把我比作狗了,还是那只恶狗!我打你算轻的!” 忠伯是穆府的管家,至于他养的那条狗,穆子渊虽不知道名字,却是打过交道的。 九岁那年,云易刚教会她轻功,她正乐不可支,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回家,找了个矮点的墙一翻,谁料刚落地就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同时就听见“嗷”的一嗓子,极为凄厉。 穆子渊一个激灵便蹦到了旁边的树上,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只大狼狗在底下冲她汪汪叫,那眼神要活吃了她似的,很快忠伯带着几个下人赶来,将狗弄走,然后找人将她抱了下来。忠伯十分困惑从来懒得动的三少爷怎么今日手脚如此麻利的上了树。 过后忠伯将此事禀告丞相,丞相问及,穆子渊硬说是跑到墙根玩不小心踩了狗尾巴,因为害怕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地上了树,此番说辞丞相也算是信了,但仍是罚她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训诫以后不可如此莽撞。 穆子渊蹲着马步无限凄凉地想,若她是被当做女孩儿来养,定会被好好安慰一番,而不是被如此处罚告诫。 可她老人家也不想想,那个女孩儿回家的时候会翻墙踩到狗尾巴。 当时小五在墙外听到狗叫便很不讲义气地撇下她跑了,她为此还怀恨好久。 言归正传,主题是那条狗。 总之自那时起,那狗一见了穆子渊便如见了仇人,穆子渊更是远远地看见狗尾巴便绕道躲得远远地。 如今一听小五提起这狗,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五气急,“我哪有把你比作狗!你不打我便不是,打了我便是!你自己都发过誓了!” “我什么时候发了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发了誓!你有这心思把你哥我比作狗,就是对哥哥的大不敬,该打!”穆子渊开始耍无赖,瞪着眼唬他! 小五也瞪大了眼睛,额上青筋暴跳,咬着牙一字一字叫他的本名:“穆!子!渊!” “干嘛!”穆子渊毫不示弱地一仰头,硬声道。 脚下却退后两步,转身施了轻功便逃。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我杀了你!!!” “啊——五少杀人啦!”穆子渊大叫着逃去,口中这样叫着,面上却仍满是得意的笑意。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四章 倾世楚岚(一) “啊——五少杀人啦!” 穆子渊大叫着逃去,面上却挂着得意的笑。 小五更为生气,愈发努力地追去,“木小少你给我站住!这次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站住!” 就这样,穆子渊在前面不辨方向地笑着逃,小五在后面咬牙切齿地追。 小五虽已是忍无可忍拼命追赶,却仍是小心地不叫他三哥的本名,穆子渊也是仗着小五如此维护才每每敢得寸进尺地欺负他。 穆子渊虽知小五并不会真对自己怎样,却仍是半害怕半好玩地全力奔逃。 待冲到一个街口,忽听左边一阵慌张杂乱的惊呼声,扭头一看,一辆牛车在街道正中横冲直撞,看样子那牛似是惊了,车夫在车上紧紧地抱着车栏,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呼喊“救命!救命啊!” 眼看牛车就要撞到两个吓呆的女子,穆子渊大喝一声: “小五救人!” 小五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两人同时纵身,小五跃到两女子身边将其抱开,穆子渊则直接跃到牛背之上。 街角一顶轿子停在那里,四个轿夫垂手而立,轿帘被掀起一个角,一双锐利如勾的凤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轿中人本对这街头发生的闹剧毫无兴趣,却在听到有人惊呼“木小少”的时候命人驻足。 轿旁一身着淡蓝色长袍的男子静静地瞧着这一幕,神情淡然,心底却是微微有些好奇,那少年身子如此单薄,在牛背上被颠簸得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然而他却毫无惧色,紧紧地攥着牛角,眉宇间满是坚定。 这样的一个少年,就是木小少么? 他打算怎么做呢? 穆子渊此时全然顾不上其他,只是集中精神对付那头牛,那牛感知到有人在背上,更加癫狂,剧烈的摇晃着脑袋,想将他甩下。 围观的人无不为木小少捏一把汗。 牛背比马背要宽,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让人更难保持平衡。 穆子渊心知动作一定要快,可她虽学武,却从不带任何兵器。穆子渊情急中自怀中摸出平日装酷用的折扇,紧握手中,勉力运气,以扇柄一端猛击牛的后脑。 惊牛叫都没叫一声朝前栽去,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过程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牛眼看就要载倒,穆子渊在牛背上根本找不到着力点,使不出轻功。 小五惊呼一声:“哥!!”,却也来不及相助。 穆子渊咬牙闭眼,脑子里悲哀的一闪念: 这下玩大发了…… 她已全身肌肉紧缩做好了少条胳膊或者断条腿的心理准备,忽觉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已触到了地面,一双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腰。 欢呼声四起,穆子渊睁开眼便撞进一双如星般璀璨的眼眸中。 穆子渊登时呆了,那双眸如此清澈,晶亮的不染杂质,那张脸如此俊美,她脑海中只剩下绝世容颜四个字。 那人见穆子渊如此盯着他,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眸,薄唇轻抿着,长长的睫毛打着颤,精致的面孔竟渐渐红了。 穆子渊看到佳人这般秀色可餐的模样,差点就喷了鼻血。 苍天呐!珍馐啊! 那人虽被穆子渊看的不好意思了,却怕她还在腿软摔到地上,仍是没松开她的腰。 大地呐!好人呐! “哥!哥!你没事吧!” 小五一把抢过穆子渊上下打量,穆子渊心底怨他多管闲事,仍盯着那男子。 小五将她的脑袋掰过来,手在她眼前猛晃。 穆子渊终于恼了:“一边切!!” 余光扫到那人要走,穆子渊立刻挣脱了小五拦在他身前,“多谢公子救命大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那人一身浅蓝色长袍,如此干净清爽,像极了晴朗的天空,头发只用丝带系了两边的散发,其余的随意散在身后,柔顺黑亮直到腰际。 穆子渊顿时想起了飘柔广告。 “你救了他人,我救你应该。” 男子对穆子渊扬起一抹淡淡的浅笑,声音温润清澈,脸上仍微微的泛着红,因为穆子渊过于灼灼的目光,笑容里有些羞涩。 穆子渊吞了吞口水。 “我救他人是一回事,你救我是另一回事,我这个人,有恩必报,更何况这么大的恩,以后有何事我能效劳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样吧,要不然我给你当几天贴身随从先??” 小五痛心疾首的抬头望天。 男子被穆子渊的话逗乐了,抿嘴一笑道, “你很有趣。” 他的笑容十分纯净,带着些羞涩,是全然不同于云易那妖孽的另一种纯天然风情,看得穆子渊又是一阵心神恍惚。 此时身边一顶轿子路过稍停了一下,里面有个低哑苍老的声音说,“走罢。” 男子又对穆子渊一笑,穆子渊晃神的功夫,他便随轿子走了。 小五赶紧上来拉着他,生怕他三哥追着人家耍流氓。 穆子渊回过神来正要与小五翻脸,一个人突然冲上来拽着她的衣服哭号,“你赔我的牛啊!!你赔我的牛啊!!” 穆子渊吓了一跳,细一看,是刚才牛车上的车夫。 她拽了拽衣服,却不想他攥的那么紧,压根拽不出来,可见对她已是深恶痛绝。 穆子渊疑惑地问小五:“谁救得他?” 小五答:“我!” 穆子渊举起扇子照着他脑门又是一下。 “做什么又打我!!” “你放着你哥哥不救,救得这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下次这种人不许救!”穆子渊理直气壮。 “救他难道没有你的份儿么?”小五也理直气壮。 “赔我的牛啊!!”那人根本不管他俩说什么,只是扯着穆子渊的衣服哭喊。 穆子渊无奈地叹了口气,扣住他的脉门,迫他撒了手。 将这无赖拉到牛跟前,让他摸牛脖子里的动脉。 “你的牛没死,只是晕了而已。” 车夫摸了摸才真的信了,拿袖子一擦鼻涕眼泪,“那它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 “把我的牛弄伤了,不让你们赔算便宜你们了,不过你们要给我把牛送家去!” 穆子渊瞪圆了眼睛:嘿,我这暴脾气! 穆子渊拉着小五转身就走。 那车夫不依不饶,又上来拽穆子渊的袖子。 穆子渊一个反手拧了他的胳膊,冷声道: “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人应知好歹和廉耻!” 车夫杀猪似的叫着,直到讨饶了穆子渊才松开他。 “以后再让本少爷看见你,你的胳膊就别想要了!滚!” 一开始她还能体谅穷人家养头牛不容易,跟小五说那些话也只是玩笑,可现在看来此人本身就是个无赖。 穆子渊两世都最恶心这种你救了他,他还反咬你一口的人。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远远看见一个清秀可人的少女自回廊转角处走来,一双桃花眼眸灵动非凡,那般鬼灵精的模样除了穆家的宝贝明珠,紫晴,还能有谁。 紫晴看到穆子渊与小五,立刻露出娇憨的笑容,小跑过来扯住穆子渊的衣角。 穆子渊挑着眉促狭道:“跑这么急做什么,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还不稳重些。” 紫晴立时红了脸,跳着脚不依道: “讨厌,三哥你又取笑我!你又去哪里了,三哥好偏心,只向着老五,从不带上晴儿!” “姐你恼也没用,谁让你是女的!男人们出去玩带上个女人像什么话!”老五很拽的鼻孔朝天。 小五子涵与紫晴是龙凤胎,虽只十四岁,可小五平日总喜欢以男人自居,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死老五!敢这么与你姐说话!!” “好啦!你们两个莫闹了,天色不早了,走赶紧吃饭去,莫让爹等急了!” 穆子渊折扇往前一挥,刚要大踏步前进又被紫晴拉住了。 “哥,不急不急,爹爹大哥都被召进宫了。二哥刚刚也托人说不必等他吃饭了。娘和大娘都让下人把晚饭备到自己屋里了,今儿个偏厅怕是只有咱们三个了。” “都这时辰了爹和大哥还被召进宫?”穆子渊怪道。 紫晴压低了声音道:“是啊,来宣召的内侍挺急的,爹和大哥走的匆忙,衣服都没换呢。” 穆子渊点点头,这事虽然有些反常,但他也并未多想,毕竟朝中之事向来复杂。 “那咱们三个还去偏厅吃么?”小五望着他诚恳得问。 “废话!当然……”穆子渊白他一眼,“不去了!晴儿,你总说哥不带你出去,今儿个三哥就带你出去吃好吃的,保准你在府里没尝过!” 紫晴眼睛立刻晶晶亮, “好耶,三哥,不带老五了,快走快走!”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五章 倾世楚岚(二) 时值丰国庆元节前夕,京都的夜也不复往日沉闷,尤其是九曲河两岸,更是热闹非常,各种小摊卖着特色的小商品,出来游玩的人也有许多。 庆元节,按丰国的历法来说是每年的四月初五,是为纪念二百年前四月初五丰国建都而代代相传下来的节日,说白了也就是丰国的国庆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京都都有半月的时间不必在戌时三刻宵禁,商贩可以自由设置摊位,百姓可以尽情游玩至深夜。 而九曲河则是贯穿整个京都,通向西南城外良人湖的一条近十米宽的河流,因其在城内九道弯折得名。 九曲河水十分清澈,河中不乏许多鱼类,两岸绿柳茵茵。河上每隔一段便有一座廊桥,有的廊桥上设有小亭,晚上再被沿河的灯笼一照,景色确是别致,久而久之商贩多将摊位沿着河岸设置,形成庆元节期间一条独特的“九曲商业街”。 穆子渊每日没几件事放在心上,看到这番景象才猛然醒觉今年的庆元节又到了。 “今天什么日子了?” 小五道,“三哥你这日子都过糊涂了,今日四月初四,明日便是庆元节了。” 穆子渊淡淡的“哦”了声,继续带着他二人沿街漫步。 河里不时有小船划过,多是些年轻的男女,诗情画意,倒很是应景。 紫晴很少有机会出门,更别提是在傍晚,此时两只眼睛已然不够用的,刚出门时还叽叽喳喳的问有什么特别的吃食,这会儿俨然已将吃饭抛于脑后。 “三哥,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在庆元节的时候偷跑出来,玩到深夜被爹责罚的事么?” 小五突然以很俗气的感怀语气念起旧来。 “怎会不记得,那时数我被爹罚的惨,足比你们多跪了一个时辰。” 穆子渊也回想起儿时,不知道他那丞相爹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每次犯错总是罚他罚得最重,然而偏他是个散漫性子,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当然偷跑出府的技巧还是要日益提高的,总不能摔一次跟头下次还往枪口上撞,他又不缺心眼。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他与小五再出府,父亲不会再如此严厉,只要不在外胡闹太过,并且课业都认真对待的话,一般不会有问题。 一则父亲政事很忙,再则觉得男孩子大了,也没必要天天在府里关着了。 “我们今日不会又被爹罚吧。” 小五很煞风景地说了一句。 “你我又不是小孩子,爹做什么又罚我们。” “可是把晴儿拐出来,被爹知道的话……”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穆子渊将扇子一合,一敲手心,唤道:“小五!” “啊?” 小五不解地望着穆子渊,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你现在把晴儿送回去!”穆子渊斩钉截铁道。 “……” 小五缓缓扭头看了眼紫晴,又将头缓缓转回来,才缓缓道, “我怕她咬我。” “男子汉大丈夫,咬一下算什么!赶紧的!” “你怎么不去!” “嘿,你还敢顶嘴了!” 穆子渊举起扇子又要打,却听见紫晴在那边惊喜的一声唤, “二哥!” 穆子渊抬眼望去,可不是他那玉树临风的二哥穆子峰。 穆子峰正坐在一条小船上与一男子对饮,听见熟悉的声音,扭头望向岸边,而后便十分惊讶地瞧见他那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妹正在岸边使劲对他招手。 他这妹妹平日里被三娘管的紧,从不让她轻易出府,如何傍晚时分在这九曲河边转悠? 再转眸,待到瞧见紫晴身后不远处那个举着扇子正准备对弟弟下黑手的人,立即了然。 穆子峰扭头与对面的男子笑语道: “今日你可有眼福了,我家的鬼灵精到齐了。” 说着抬手指向岸边。 男子闻言望去,却只见一个白色的衣角往柳树后一闪便不见了。 他眸光闪了闪,勾出一抹浅笑来。 原来那男子未看来时,穆子渊先已认出他,见他正要抬头看来,忙拉着小五转身闪到一棵柳树后面。 “怎么了,哥?”小五不解。 “下午救我那人。” “怕他作甚。” 穆子渊恨其不争,“你傻啊,二哥是近卫统领,丞相之子的身份满朝皆知,你看那人穿着举止气度,只怕是与二哥共事的,当时有人唤我小少,唤你小五,虽不知他听没听到,但还是谨慎些好。别废话了,咱俩赶紧溜。” 穆子渊边说边拽着他往人堆里钻。 “可是紫晴怎么……”小五的话还没说完,穆子渊就被人拽住了。 “三哥!!”一回头,紫晴正不满的瞪着她。 穆子渊无辜地看着紫晴,紫晴啊!不是哥哥不仗义,谁让你暴露了。 千不该万不该,今日不该带她出来…… 这么会儿功夫,穆子峰已让船夫把船靠了岸,上岸寻了过来。 “我说老三老五,你俩跑什么?” “我……” “我什么我,走,跟哥哥喝酒去!”说着就一边一个,拥着他与小五的肩膀往回走。 “二哥二哥!我不舒服,想回家!”穆子渊慌忙挣扎着找借口。 “老三你又不是大姑娘,怎么今儿个扭扭捏捏的不痛快,不舒服什么,说话中气十足的,今儿好不容易有这个闲暇,咱们兄弟好好喝两杯。” “二哥,你船太小了,别增加负担了。” 老五嘴里胡乱嚷着,也想从二哥的铁臂中挣扎出来。 “少废话!就你们这小身板!” 子峰比穆子渊年长三岁,长的本就比他俩都高大些,武功也不是盖得,如今任他俩怎么扑腾,都逃不出他的桎梏。 两人就这么硬被他拖上了船,紫晴也跟在他们后面上来,小船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 船家取出三只酒杯放在桌上。 “你确定这船不会沉了吧。” 穆子渊甚是担忧地望了望脚下艰难前行的小船。 穆子峰嘴角一抽,“放心,沉了二哥捞你上岸,来,与你们引见一下,这三个鬼灵精都是我家的宝贝,这便是我常提起的三弟,穆子渊,这是四妹,穆紫晴,五弟,穆子涵。这位是……” 那男子突然打断了穆子峰的话,颔首一笑道“在下楚岚,幸会。” 自穆子渊和小五出现在他面前,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倒像是从没见过他俩。 穆子渊和小五也傻笑着,心不在焉地道,“幸会幸会。” 楚岚眼神纯净,笑容温润,目光划过紫晴时,紫晴的脸微微红了。 “你们莫要拘束,楚岚与我如自家兄弟一般,你们就把他也当做兄长就得了。哎,我说老三,你们不在家吃饭,怎么跑到这来瞎转悠,还把紫晴也拐出来了。” “爹和大哥有事出去了,家里不如外面热闹不是?莫说我们,二哥你倒是好兴致,出来喝酒也不叫上弟弟。” 穆子峰哈哈一笑, “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嘛,老三,许久不曾与你对饮,今日咱们要开怀啊!” 穆子渊一开始心里忐忑了半响,却见楚岚并未说什么,心知他好意为他们隐瞒,也便稍稍松了口气。 穆子渊释怀一笑,心道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是定数,今日月好景好氛围好,倒不如痛痛快快与兄弟姐妹把酒言欢。 “二哥说的不错,正是相请不如偶遇,来,我敬诸位一杯!”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六章 倾世楚岚(三) 酒过三巡,大家兴致渐高,楚岚虽话不多,但光是他纯净温润的笑容就十分应景,让人觉得舒服的很,因而他们兄弟几个并无人拘束,九曲河上欢声笑语一片。 穆子峰和小五正谈到京都的一些趣事,紫晴听得入迷。 紫晴平日活泼好笑,今日倒是恬静得很,笑起来掩唇垂眸,活脱脱的一个大家闺秀。 那些段子都是平日里穆子渊与小五讲腻了的,因而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不禁伸了个懒腰,遂觉得花香四溢,酒香醉人,再被温和的小风一吹,倍感身心愉悦,便站起来踱到船头遥望星辰。 穆子渊微仰着头,望着满天的星辰顿觉心情又舒畅了许多,唇边不自觉又露出惬意的笑意。 楚岚自席间抬眸,望到穆子渊清秀的侧脸,便想起他在牛背上的身形,短短几个时辰他便见着了她完全不同的几面——救人时的坚定果敢,纠缠他时的嘴贫无赖,以及此刻的洒脱惬意。 楚岚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有趣,尽管他无赖地纠缠自己,说起话来有时候莫名古怪,楚岚仍是隐约地觉出他的那种无畏,是完全不同于少年盲目无知的莽撞的。 他甚至有些好奇为何明明如此瘦小的人身上,却能无端给人一种沉稳的强大感,明明才十五岁,眼神中却有着超越年龄的睿智洒脱。 穆子渊浑然不觉有人正带着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她,她此时正专注地望着星空,看得都有些微微出神了,她愣愣地想这些星星如此晶亮地点缀在幽暗的天空,像极了璀璨的宝石,像极了——楚岚的眼睛…… 穆子渊猛然回神,为忽然想到楚岚感到有趣,一扭头赫然发现楚岚正站在他身边,也抬头遥望着星空。 星星点点的宝石映在他的眸中,衬着他的绝世容颜,竟然让穆子渊想到了“惊心动魄”四个字……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呆呆地喃喃自语。 楚岚闻言诧异地回头,却见穆子渊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随即有些窘迫地微偏了头。 穆子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里立时懊恼,白天那时玩笑归玩笑,刚才那般情不自禁的模样,回头人家别真把自己当成断袖了,而且还是个言语轻浮的登徒子,岂不是坏了他木小少一世英明。 思及此,穆子渊咧嘴一笑道: “在下一向散漫惯了,常有些癫狂莫名之语,也好说些玩笑话,望楚兄莫要见怪。” “此言不假,老三就是个疯癫又散漫的性子,哈哈,老三,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你又说什么癫狂话冒犯我楚兄了?!” 楚岚还没作何反应,穆子峰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搭穆子渊的肩膀,乐的他眼晕。 “一边去!”穆子渊拿眼珠子横他。 “一边去?”楚岚好像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就是离我远些,不想理你的意思,这是我们老三独创的语言,怎么样,不亏他给自己的评价吧!哈哈……” 楚岚也笑起来。 穆子渊拿胳膊肘杵二哥,“你看看人家笑起来如清风明月,你再看看你,笑起来张个大嘴颇似河马!” 小五和紫晴刚围过来,一听这话,立马忍不住了,紫晴掩着唇乐,小五则直接哈哈大笑。 “你还哈哈,你也张个大嘴颇似河马了!” 小五立马捂住嘴怒视二哥,子峰指指子渊,“跟我没关系,你三哥说的!” 小五闻言又将视线移向穆子渊。 穆子渊见两人奸笑着要对他下毒手,立刻后退了两步,瞅准时机跃上了岸。 她笑眯眯地挥挥手, “小弟还有些琐事,就不陪各位了,告辞!” “老……”子峰想追过去,却被小五捂住嘴按住了,穆子渊暗赞小五在她的英明领导下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全了,而后得意地一扬眉,扬长而去。 一路上他不停加快脚步,径直回府,只因他说的琐事很急,急的一刻耽误不得,急的他进了府门便直奔……茅房而去。 翌日早晨穆子渊到得偏厅的时候,其他人早已正襟危坐,毫无意外他又是最后一个。 刚入偏厅穆子渊便有点进了法庭的感觉,陪审团三位: 大夫人手捏佛珠千年不变的淡定神情,府里大事小情从来不管,只是每日念经诵佛,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甚是冷漠,包括对大哥和二哥,仿若她已得道成仙。 穆子渊总有种大娘其实是父亲抢来的压寨夫人的错觉。 三夫人温婉恭顺,却是十分能干的,府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操持,她此时正心疼的望着对面的小五和紫晴。 微蹙着眉头,正一脸严肃地瞅着对面三个鸵鸟状犯人的是大哥穆子云,活脱脱的年轻版丞相大人,极其沉稳内敛,最得父亲器重。 本庭的法官丞相大人则是满面寒霜,再看那三个鸵鸟——穆子峰,小五和紫晴俱是一副做错了事小心翼翼的样子。 见到穆子渊进来,三人颇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穆子渊刚提到嗓子眼的心立马归了原位,看来三人并没有供出他来,既然兄弟们如此讲义气,她自然也不能太不够意思是吧。 穆子渊大大咧咧地坐下,使劲嗅了嗅饭香开怀道, “好香呀,厨子手艺又精进了~” 事实证明,他的话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刚才是否说话了。 丞相穆初年连眼角都没扫他一下,宣判道: “若不是今日还要入宫赴宴,你们绝不会如此轻易过关。这次便如此算了,若是下次再带着紫晴出去胡闹这么晚回来,绝不轻饶。” 大家同时舒了一口气,穆子峰和小五赶忙恭敬地应了。 穆子渊满头黑线,好吧,她承认自己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穆初年又道:“今日庆元节,青梅并子云子峰随我入宫赴宫宴。用饭吧。” 三夫人名唤青梅,因大夫人不爱参与这种世俗宴会,因此这种社交应酬的重担便落到了三夫人身上。 早饭将毕未毕之时,忠伯急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夫人,洪总管带圣旨来了,人在前厅。” 洪总管是内侍总管,岁数比较大了,胡须花白,是的,人家不是太监,所有皇宫内侍也都不是太监,这个时空的皇室里从来没有,人们也便从来不知道太监这类人。 “宫里的内侍都是纯正的男人么?” 穆子渊第一次见到洪总管时是这么问的。 当时他满脑子惊奇,在他的认知里,内侍总管便是大太监头头,内侍便是公鸭嗓,声音尖细高亢的公公们。 当时穆子云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十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外星生物。 穆子峰则是直接喷了出来,而后擦擦嘴,抬眼下结论,“老三,真姨又没喂你吃药。” 当日穆子云甚是好心的帮他补习了丰国皇宫的后勤制度,原来宫里负责主子们日常生活起居的多是宫女,洪总管专门侍候皇上,脏活累活有专门的杂役,都是定时定点服务,皇宫不包吃住的。太子即位前,所有皇子仍住在皇宫里,他们的贴身内侍也只有一个,负责皇子的饮食起居,都是寸步不离的。 皇宫安全则由侍卫也就是穆子峰的手下们负责。 穆子渊听了很欣慰,这个世界还是蛮人道的嘛。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七章 入宫面圣(一) “承天之运,大丰国皇帝御下亲笔,今查穆丞相之子穆子渊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特宣召穆子渊随父兄入宫面圣并赴庆元节宫宴,钦此。” 洪总管内力深厚,声如洪钟。 穆子渊偷眼瞧见父亲背脊一僵。 “遵旨!” 穆子峰偷偷拽了拽穆子渊袖子,穆子渊偏头看他满面喜色,便回他一笑,心里想的却是父亲心情定是愈加不好了。 洪总管将圣旨交到穆初年手里,顺势将他扶起, “丞相快起来吧,丞相真是好福气,公子千金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穆子渊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恩,人中龙凤,确实个个长得都是挺好的,包括他自己。 “洪总管谬赞了。只是洪总管,本相实是有些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宣召子渊?” “老奴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今儿个早起皇上突然就让钦天令拟旨,听语气倒像是认识三公子的,但是先前也并没有提到过三公子。” 穆初年面上应承着洪总管,心里却是暗自不安,他自问一直将子渊藏得很好,按道理来讲皇上是不应该见过子渊的,怪在皇上似乎知道子渊,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要子渊进宫,怕不是什么好事。 穆子渊则在这里胡想八想,乱腹诽,若说皇上知道木小少倒是不奇怪,万一人家微个服去哪家休闲娱乐场所碰到过他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木小少虽似一个纨绔子弟,却从不扰民生事,也没有太过张扬,京都里高干子弟官二代那么多,除非皇上闲的没事干了才会去狠挖他的身世背景。 但是有个广告怎么说的来着,一切皆有可能?就算可能了,也总不能就逮着他一个吧,怎么不得把小五也拽上啊,他就不信了。 穆子渊这人有个毛病,一思考起来思绪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想到这里,他不禁横了一眼小五,小五立时一抖,默然往远处移了移。 “昨日四皇子与我们饮酒来着,倒是见了老三一面。”子峰忽然插了句嘴。 穆子渊一愣,四皇子?楚岚? 二哥曾做了四皇子几年陪读,穆子渊早猜他身世不简单,却不想好死不死正撞枪口上,果然夜路走多了总要遇见鬼的。 穆初年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他们一眼,眼神却跟刀子似的锋利,穆子峰只道父亲还是在生昨日的气,又闭了嘴大气不敢出了。 洪总管并不知他们的诸多心思,只笑道, “皇上宣召三公子必是好事,丞相和公子还是快快准备入宫吧。老奴不便久留,就先回宫了。” 送走了洪总管,穆初年沉声吩咐, “都去换衣服吧,给三夫人单备一辆马车,为子云子峰备马。子渊你换套干净体面的长袍就好,一会儿随我一起。” 马车上,面对着一脸凝重沉默不语的穆初年,穆子渊本应揣揣的心却委实揣揣不起来,于是只得做出一副有些揣揣的样子。 半响穆初年终于开口, “渊儿我问你,你可在四皇子面前显露任何才华?” 穆子渊想了想,她只在楚岚面前不甚光彩地救了一趟人,没甚正经地调戏了回皇子,又念了句貌似轻浮的诗罢了。 她想这委实都算不得什么才华。 于是她摇了摇头,诚恳道:“爹你也知道,我哪有什么才华可露。” 穆初年额角一抽,想起了他这个“儿子”课业懒散,习武荒疏,除了踩狗尾巴往树上蹦那次身手利索了回,其他时间皆是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罢了,实是与文武双全扯不上什么边。 于是又一阵沉默,穆子渊也跟着默了一默,心里想的却是他既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穆小少,又如父亲他们眼中的这般无用,皇帝会不会是编个幌子将他召进宫再大加惩罚,杀鸡给猴看以此教育下一代吧。又转了下念,他是木小少以及被四皇子知道穆家老三是木小少说不定皇上也知道了穆家老三是穆小少这回事,决不能告诉父亲知道,能拖一时是一时。 “唉”良久,穆初年叹了一口气道,“昨日你果真也去了,与四皇子相识,必是你二哥在中间引的线,但这也怨不得你二哥。不管皇上为何,子渊你只记得入宫之后谨言慎行,切不要出任何风头。渊儿放心,无论如何,都有爹爹护你。” 最后一句话,穆子渊竟觉出些破釜沉舟的沉重意味。听到那一声史无前例的自称爹爹,她鼻子酸了一酸,点头应了。 “渊儿你恨爹爹么?” 穆子渊觉得今日父亲的话似乎多了些。 “渊儿因何要恨爹。”她端正了身子,认真道。 “你本该和晴儿一样,穿漂亮衣服,被爹爹疼爱呵护,对爹爹撒娇,可是这十几年来,你不得不作男子般的样子,爹爹还常常罚你,每每看到你挨罚受不住了却抿着唇一声不吭,爹爹就恨不能替你承了命格里的孽,却又怕你如此下去长大之后做不好女儿家,因而你犯了错还是要罚,甚至要比你的哥哥弟弟们罚得还重。爹爹,爹爹自知亏欠你许多,却不知该如何了……” 穆子渊终于落了泪,她忽然十分庆幸她有前世二十几年的记忆经验,很庆幸她的一颗心还是女子的。 “渊儿,爹爹终是看到你的泪了……”穆初年看着她,目光中饱含着压抑了多年的心疼与慈爱。 于是子渊的泪落得更凶,枉她自负有两世记忆,却看不懂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我原以为……爹是因为我的命格不喜欢我,因而对我严厉冷漠。如今想来,是孩儿漠视了爹的一番用心良苦。爹并不欠我什么,我从没怪爹将我当做男儿养。只是觉得孩儿让爹费心了。” “傻孩子,你本就命苦,生来没了娘亲,我怎会因为这些不喜欢你。” “爹不怨我克死了娘亲么?”穆子渊愣愣地问,她听真姨说娘是爹最爱的一个女子。 “你娘亲身子骨本来就弱,生你前大夫就曾言她若是生育怕是会有生命危险,我犹豫过,可你娘亲执意要生下你。我并不是因为信了那老道说你克死娘亲,只是担心他说的话日后会应验到你身上,才如此。你是爹和娘亲共同盼来的,又承了娘亲的希望活下去,爹为何要怨你。” 穆子渊呆呆地望着满面慈爱的父亲,在他的印象中,她的丞相父亲一直威严沉稳,冷静果断,她曾暗羡他对紫晴的温颜呵护,又何曾见过他对自己如此慈爱的模样。 “莫要再哭了,入了宫让人看到两只眼睛红肿就不好了。” 父亲掏出帕子为她擦拭泪水。 “恩”穆子渊点点头,抬手要接过帕子,父亲却不肯。 穆子渊觉得这一趟宫入得也值了。 见到高大雄伟金碧辉煌的建筑群,穆子渊并没有她二哥想象的那么兴奋。 穆子峰道:“老三你是不是老了,怎么对什么都不好奇,一点儿新鲜劲都没有。” 穆子渊白了他一眼, “我岂是像你这般没有见识的人。” 咱好歹也是见过故宫的。 穆子峰觉得他家老三能入皇上眼是件天大的好事,长臂搭在三弟的肩上,兴奋地一直叮嘱他一会儿应好好表现,如果能得皇上赏识必定前途无量。 穆子云虽未说话,但是眉眼之间也满是欢喜之意。 穆初年一直微蹙着眉,对穆子峰斥道:“皇宫之内,勾肩搭背成何体统,休要多话。” 穆子峰立时放下手闭了嘴,只偷偷扯子渊的衣袖,待子渊看他,便裂开大嘴鼓励地一笑。 半路有位内侍迎了他们,边走边道: “丞相大人来了,离宫宴时辰还早,多数大人都还未到,早来的几位大人在候音阁里歇息,皇上正在栖芳亭里和几位皇子对弈,请随我来。” 那内侍带着他们七绕八绕,正当绕的穆子渊不知东南西北,头晕眼花之时,他们来到了一座园子里。 水榭廊桥前,内侍回身行了个礼道:“丞相大人稍候片刻,容我禀报一声。” 穆子渊举目四望,湖边各种树木翠绿喜人,碧青的湖水,靠近岸边一片荷叶芊芊,这里的时令比原来的世界略有不同,此时时值初夏,一片碧绿上面点着几点水红,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诗情画意,几只鸳鸯在荷丛边游来游去,煞是喜人,湖中央是一座装点了青纱的精美小亭,两侧是暗红的木质廊桥曲了几折直伸到对岸及他们脚下。 比起前面金碧辉煌的琼楼殿宇,他倒觉得此处更令人流连忘返,与他那良人湖的景色可有一比,不过有一点他更喜欢良人湖,就是那几处别致的卧柳,可供他犯了懒筋躺上一躺。 内侍到了亭中,对石桌边对弈的人行礼道:“皇上,丞相大人及三位公子都到了。” 旁边观棋的楚岚闻言抬头向岸边看去,在看到此情此境下仍闲适地欣赏东湖景色的那人时,浅浅一笑。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八章 入宫面圣(二) 东湖栖芳亭中。 “皇上,丞相大人及三位公子都到了。” 皇上依旧专注在棋盘上,只淡淡道:“让他们过来吧。” 内侍不消片刻便回来, “宣丞相,律部侍郎,近卫统领,穆子渊觐见!” 穆子渊许久不曾忐忑的心终于小小忐忑了下,那毕竟是个一句话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隔得老远穆子渊便偷偷打量皇上,他并没有穆子渊想象的那般神武俊朗,有些花白的胡子,身形非常消瘦。 穆子渊心下稍宽,然而走近的时候皇上自棋盘中抬眼瞧了他一眼,那双凤眼格外凌厉冷漠,只那一眼,穆子渊便乖乖低下了头,自知这老头不好惹,还是乖觉些好。 其实穆子渊老早便扫见了咱们亲爱的四皇子,他本在石桌旁看皇上与那位皇子对弈,自听了内侍的禀报便放远了目光看他们这边。 走近了穆子渊看他一眼,便见他眸中噙了一抹温润看着自己,一脸的纯良无害,小白兔一般,岂不知穆子渊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怨气,一扬眉瞪了他一眼。 倒不是为别的,她只是怨他不该瞒自己,穆子渊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是有些不讲理,她在外顶着木小少的名字闲逛的时候,又哪一次坦诚过了。 楚岚被她瞪了,笑容立时一僵,神情有些无辜,眼神直直地看着她,疑惑不解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委屈,一双与老皇帝极像的凤眼却温润许多,其中似是潋滟着水泽,那般楚楚的模样让人有天大的怒气也对他发不出。 穆子渊立马泄了气,又蔫蔫的低下了头。心道:唉,又是一个妖孽。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安。拜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俯身跪在石桌几步开外,穆子渊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感觉相当不真实。 “平身吧。”皇上的声音低哑,略显沧桑。 穆子渊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穆子渊随父兄站起来,低垂着头。 皇上依然与那皇子下着棋。 在岸边候着时,父亲叮嘱了她亭中人的身份,她嘴里应了,却没怎么上心,只在听到父亲提到四皇子的时候扫了一眼亭中,这会回忆下,父亲好像说与皇上对弈的是太子。 亭中很是安静,只有那太子时不时道一句“父皇这一步走的妙!”“儿臣又要输了。” 站了良久,她都开始走神了,低头瞪着自己的鞋,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装个晕什么的,才听皇上缓缓开口,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丞相,若是今日朕不宣召,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朕见见你家老三啊。” “微臣愚钝,不知皇上此话从何说起?”穆初年沉稳道。 “你的小女儿和五儿子朕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你家老三啊。诶,丞相,朕怎么觉得你恨不得把你家老三藏起来似的!你还怕朕吃了你的宝贝儿子不成。啊?呵呵” 虽是玩笑的语气,听到穆初年和穆子渊耳中却是别有深意。 “皇上说笑了,实是机缘不凑巧罢了,更何况微臣教导无方,致使子渊一直生性懒散,疏于课业,没甚规矩,微臣自知犬子甚不成器,恐是入不了皇上的眼。” “丞相莫要紧张,朕说笑而已,这每日里与你们说的都是政事,烦闷的很,今日庆元节,大家莫要如此拘谨。” 穆初年应了, “是”。 “不过朕不曾想丞相如此贬低子渊,依朕所见,子渊这孩子可是有勇有谋德才兼备啊。穆子渊!” “草民在。” 穆子渊上前一步又跪下了,尽管皇上开了个大概是玩笑的玩笑,可并没有使她和穆初年紧张的神经得到丝毫放松。 “昨日对岚儿说有恩必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那个人是你不是?” 穆子渊终于想起了这个声音,便是昨日轿子里对楚岚说“走罢”的那个人,那么也许不必楚岚告诉皇上穆小少便是穆家老三,皇上自昨日见了小五便可知道了。 穆初年一惊,低头看她。 穆子渊暗自咬了咬牙,沉声道“是” 皇帝会心一笑, “那今日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从今日起,你便贴身保护四皇子,领一等侍卫俸禄,如何。” 穆子渊觉得这个“如何”定然不是真的问她“如何”。 还没等她答话,穆初年忙道: “皇上,皇子的贴身侍卫一向从近卫处选拔,如此怕是不妥吧,更何况犬子委实学武不精,殿下的安全是何等大事,恐犬子不能当此大任,望皇上三思啊。” “朕为朕的四皇儿挑侍卫,从哪里挑有什么妥不妥的。至于学武不精?”皇帝眼里精光一闪,“穆子渊你果真如此么?” 穆子渊伏在地上道, “子渊既说要报恩,自是因为殿下救了我,子渊自保尚且困难还要仰仗殿下保了性命,草民怕将来保护不了殿下,反而还会拖累他。” 皇帝面色一凝,“可朕觉得穆子渊你再合适不过了,你们父子是觉得朕错了么?” 穆初年忙也跪下。 “微臣不敢”“草民不敢” “岚儿,你说让穆子渊做你的侍卫可好啊?” “听凭父皇安排。” 穆子渊伏在地上瞪眼,嘿,他还真听话。这爷俩搞什么鬼,就非要他当这个贴身侍卫啊,这是抽的什么风。 “皇上,犬子连个兵器都不会使啊。” 穆初年仍在做最后挣扎。 “朕看他扇子用的挺好的嘛。来人,将上次缴获燕秋国大将的那把墨扇拿来,赐给穆子渊。” 立时便有人端了衬着绒帕的盘子过来,帕子上放着一把墨绿莹翠的玉扇,那扇子一尺长,雕工极其精美,穆子渊忽然忆起曾在一个茶楼里听的段子来。 那段子说的是燕秋国名将墨翟如何战功显赫,百战不败,却在七年前死在初涉战场的四皇子手上。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腹诽,四皇子如此本事还用人来保护?!对了,那个说书的是不是曾提起楚岚的名字来着?只怨她没心没肺的,别人自报了姓名她还傻呵呵的什么都不知道。 话说回来,这楚岚如此天人之姿,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她还真想不出他战场上是如何模样。 咳咳,言归正传,话说这位名将素日喜用的兵器便是如今她眼前的这把玉扇,此玉扇乃是燕秋国特产刚玉所造,坚硬无比,做工甚是精美,扇尖藏的是玄铁所制的锋利刀片,很是巧妙。 穆子渊盯着这把武器细细打量,却始终没有伸手接过。 旁边一脸冷漠的二皇子说话了, “父皇,儿臣方认出这穆子渊乃是京都有名的木小少,成日里跟着阮敬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一个纨绔子弟,父皇真要让这种人做四弟的贴身侍卫么!” 这二皇子看上去对她甚是不屑,穆子渊心里要谢死他了,话说,阮敬轩又是哪路神仙?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太子只是一脸温和笑容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探究,自始至终不发表任何意见。 穆初年又是一惊。 穆子渊暗自叹息,今日父亲当真是被她惊了又惊。 穆子云和穆子峰早就看出了父亲与三弟情况不对,却又不知具体为何,此时只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听到二皇子的话,皇上恍若未闻,只拿一双眼睛盯着穆子渊,那凌厉的目光迫得她都要窒息了。 良久,穆子渊终是缓缓抬起双手,她此时只觉双臂有千斤重。 只因她知道,自她接过这把扇子起,不,应该是自昨日皇上看到她起,皇上便为刀俎,她和整个丞相府的人都为鱼肉了。 按规矩来讲,就算是皇子的贴身侍卫也是入不了宫宴的,然穆子渊是皇上一纸诏书召来特许参加宫宴的,便也能随父兄占了一席。 栖芳亭里皇上说, “今日随你父兄好生参加宫宴,明日便到四皇儿宫里吧。” 这话听到穆子渊耳里,怎么听怎么像是,今天好好玩玩,明天该上班了啊。 穆子渊甚是无奈,她如何都想不通为何皇上非要她当这个差事。皇子的贴身侍卫一向都是从二哥统领的近卫处挑选的,像她这样不伦不类的还是头一遭。 表面看是皇上被她昨日救人一事所触动,想破格提拔她做他儿子的近身侍卫,以大无畏的精神保护他儿子,然而父亲和二皇子都说她不学无术,就算皇上不信父亲,也不该对他儿子的话无动于衷,丝毫不犹豫一下吧。 这件事太蹊跷,莫非是她有什么特殊的用处?穆子渊只觉自己右眼皮直跳,好像已陷入一片泥沼之中。 穆子渊坐在下手,隔过曼舞的窈窕身影去看坐在上位的楚岚。 太子不知正与他说些什么,他带着纯净的笑容颔首。 穆子渊想他应是不了解内情的,就凭他毫不犹豫出手相救以及那自然而然的羞涩之态,如此纯净善良的人,定是平日便对父皇敬爱有加,言听计从罢。 穆子渊盯着他若有所思,半响,楚岚似是有所感应向她望来,对她温润一笑,她恍然回神,也对他笑了一笑,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 酒杯已凑到了唇边噙了一口,就在此时,穆子渊余光里察觉到一抹白色身影甚是熟悉,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正看到那刚走到对面入座的人,那人一身月白色长袍飘然若仙,一双略带邪魅的眼睛正盯着她,见她看自己,便对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来。 穆子渊顿时呛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穆子峰在旁忙为她拍背,“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这一顿突兀的咳引来了许多视线,穆子渊甚觉丢脸,拼命忍耐,却更加难受,穆初年看她憋得难受,无奈道:“莫忍着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如此……怎么在宫中当差。” 穆子渊胸中更闷,忙弯腰站起,小心地退出席间,穆子峰要跟去,却被穆子云拦住, “让他去吧,你去他反而咳不痛快了。”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九章 入宫面圣(三) 宫宴殿阁外不远处便是东湖,穆子渊一路疾行,直来到湖边一棵柳树下,咳了许久缓和下来,扶着一棵柳树深呼吸调整气息。 这口气还没呼完,便被硬生生吓了回去。 “跑这么急做什么?” 穆子渊骇然回身,云易正站在她身后不到两尺处,唬的她眼看就要跌倒地上。 云易伸手揽过穆子渊的腰,她便与他贴在了一起,眼对眼,鼻对鼻,穆子渊只觉脸很快便烫了起来。 脑子一片空白,穆子渊小心的咽了口唾沫。 云易轻笑出声,眸子罕见地温润。 “想不想要我?”云易侧了头凑到她耳边呵气。 眼前是柳枝轻晃,晃得穆子渊心神也恍惚起来,心底被耳边温热的气息撩拨得一阵酥痒,她被这种感觉骇醒,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奈何她退一步,他进一步,她再退一步,他再进一步,嘴角又噙上了玩味的笑意,在一退一进之间,那笑意更深,穆子渊终于意识到被他耍了,顿时恼羞成怒,一掌打过去,被他轻轻一跃躲开了。 她暗骂自己白学了这么多年武功,连有人在身后这么近都没有觉察到。 云易悠哉游哉地站在几步开外,颇为闲在地看着她扭曲的脸。 看他这幅悠然自得的样子,穆子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讥讽道:“想不到世子竟是喜好男色,无奈小少对世子并无丝毫兴趣,世子还是另觅他人吧。” 若是到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那她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二皇子口中的阮敬轩,是自幼被云国送来的质子。 她曾听闻九年前云丰两国一场大战,当时云国来犯丰国边境,后被丰国大败,丰国一路乘胜追击,在云国月石郡内遇到云国百姓拼死抵抗,僵持数日后,云国未免百姓受难,被迫送小皇子到丰国为质子十年。 当时丰国知晓云国太子自幼便被立为太子,如今年仅十岁,便要求将质子换做云国太子,云国犹豫良久终是应允,丰国就此撤军。 云国太子自小聪慧非常,闻名于世,穆子渊推断皇上执意要他做质子实是为将来打算,皇上如此做虽有些道理,却不顾及此举甚辱云国,如此一来,云国对于丰国的仇恨必会更盛。而这位太子面上虽十分合了皇上的心意,到了丰国每日里荒唐度日,只与她穆子渊在京都不务正业,谁知道私底下又是如何的心思。 罢了,她做不惯这忧国忧民的事,更何况云易对自己还算好,又教了她武功,政事上存了什么心思,她也操不起那份心。 她想云易虽是质子,想来待遇也不错,不然不会出手阔绰。老皇帝让他参加丰国庆元节宫宴,看似是优待质子,但云易如今年满十九,质子生涯马上结束了,皇上暗地里定也存了些恩威并济的心思。 云易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却也不恼,信手拈了耳边一缕发丝斜瞟了她一眼,那神情数不尽的风流,看的穆子渊又是一呆, “哦?那不知是谁初见本宫便失了魂似的跟着走,又不知现在对着本宫流口水的呆头鹅是哪位。” 穆子渊下意识地去摸下巴,云易得意地笑了。她才反应过来,丫的这厮又对她使美人计。 叮叮,云易对木小少第N局,云易又胜。 穆子渊转身便走,心里默念,云易你个死变态! 云易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咱们一日未见,小少你这么快便撇下我自己走了。” “你不去缠你的月儿,来这里与我胡缠什么。” 穆子渊没好气道,他与南宫月本就相识,先前还装作不认识。 “哦?我为何要缠月儿?小时候她倒是常缠着我,不过见了你之后便缠你了,这件事我十分谢谢你。” “不客气。” 穆子渊顺嘴接到。 “不过你方才的话我听着倒甚是舒服,小少你莫不是醋了,乖,莫恼,我这不是来见你了么。” “谁醋了!谁想见你!”穆子渊额角一抽。 “哦,不想见我,那必是有别个想见的人,我猜猜,是你们绝色的四皇子?还是那令你魂不守舍的南宫夜华?” 穆子渊觉得云易是铁了心地把“他”往断袖这条路上领。诶,等等?他说夜华??南宫夜华? “南宫夜华,是谁?” “南宫将军家的大公子,专挑了人家旁边的位置坐,还来装糊涂。小少你说你是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那个南宫夜华哪里好看了?” 穆子渊顿时了悟,怪道当时南宫月和云易都那么吃惊,敢情是将她口中的夜华当做南宫夜月的哥哥了。想想她左手坐的那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壮汉,穆子渊忍不住撇撇嘴。 她立刻又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番,穆小少,你看人都是看长相的么。 “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不认识他。我认识的那个只是跟他同名,更何况已经死了。” 云易探究地看了她半响,良久叹了口气,“可是又出来个四皇子,小少你四周总不缺美色,艳福不浅啊。” 穆子渊重又走回他面前,盯了他半天,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唉,可惜了。” 云易挑着眉眼任她看,也不接她的话。 “可惜了如此好的样貌,一张嘴巴却是这么毒。” 云易邪魅一笑, “那是,眼里有了一个,自是觉得其他的都不好了。” 穆子渊听到这话乐了,“世子大人,怎么这话透着那么股子酸味。” 好吧,她这句话彻底将这出戏弄成了耽美的味。 他却也没恼,又邪魅的一挑嘴角附到穆子渊耳边柔声道:“小少,你是逃不出本宫手的。” 穆子渊浑身抖了三抖,他老人家这又是唱哪出,如来佛大战孙悟空? 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疑惑道: “不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 云易没理她,自顾自地走了。 穆子渊撇了撇嘴,一向摸不准云易这怪脾气。 这一顿饭穆子渊吃得十分无趣,皇上时不时地举举杯,她也得跟着时不时举举杯,席间觥筹交错,敬完皇帝敬皇子,敬完皇子互相敬,你敬我,我敬你,看得她眼睛疼,于是只低着头闷吃,一同举杯的时候便抬起头和手装装样子。 穆子渊对着眼前一只螃蟹垂涎之时,正当一段舞乐告一段落。 皇上道:“朕素闻云太子剑舞的妙,不知今日朕与众大臣可有眼福啊。” 阮敬轩一笑道: “陛下想看是敬轩的荣幸,然而一个人舞剑未免有些乏味单调,敬轩斗胆请四殿下与我同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他让阮敬轩堂堂云国皇子为丰国庆元节舞剑,实是有些贬低的意味。而云易四两拨千斤邀楚岚共舞,皇帝定是不愿,但若是不应,又显得有些小气。 “楚岚昨日救人伤了手,不便舞剑,正巧今日新添了贴身侍卫,不如就让他替楚岚一舞吧,正好也让我们看看身手。” 穆子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见众大臣随着皇上的目光看向自己。她拿着螃蟹僵了僵,尴尬地一笑,遂将螃蟹放了,又接过二哥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站起来躬身道:“遵旨。” 只听周遭一片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 “方才不是说这是丞相家的三公子么?怎么给四皇子当了侍卫呢?” “不知道啊,听闻是京都里有名的木小少呢,如此纨绔子弟怎么能当此大任……” “唔,是木小少不错,我也见过的,方才我还说眼熟呢。” “听说那云少身姿比他风流,只是朝中大臣谁都没见过,你说会不会也是朝中之人,认得咱们因此能避开……” 穆子渊借了二哥的剑往场中走,听着那片议论之声心中不禁感慨—— 皇上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听听大臣们的呼声吧…… 短短一截路,穆子渊心思已转了许多弯,大臣中有人认识自己她倒不奇怪,不过云易藏得倒是很好,只是为何二皇子知道云易就是阮敬轩呢? 她转念一想,是了,云易身为一个质子,行踪自是要在皇家的视线之内,他武功甚高,虽能轻易摆脱那些眼睛,却是也知道,行踪要在皇家的视线之内自己才有安稳日子过。 此时她猛地觉醒,既然云易在皇家眼皮子底下过日子,那她平日与云易交好,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啊。 皇上既然知道自己平日的作为,为何还要…… 是要她这个丞相之子效忠朝廷,弄清楚自己应该站在哪方么?还是他们疑心自己与云易除了吃喝玩乐以外,还有政事上的瓜葛,如此的话,她是不是连累父亲也被怀疑了呢。 穆子渊越想脊背越凉。 第一卷 初涉红尘遭劫难 第十章 入宫面圣(四) 穆子渊深知皇帝如此做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不至于失礼,毕竟“他”是丞相的儿子。 趁行礼时她狠狠瞪了云易一眼,碰见他就没好事,这都能被扯上。 阮敬轩眼中精光一现,提剑便向她刺来,穆子渊与他对招无数次,自是熟悉他的套路,当下提剑便挡,一眨眼他俩便打的难分难解,席上掌声纷纷,云易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漂亮得很,穆子渊上场时思索着是不是应该随便应付应付,再让云易小刺她一剑,以让皇上看清她不学无术的真面目,或许他老人家还会改变主意。 可谁料阮敬轩紧逼不舍,招招都是要害,穆子渊半点不敢松懈,生怕一个闪神小命难保,哪还有心思耍虚招。 这哪里还是舞剑,乐师们也很爱凑热闹,紧密的鼓声听得人十分振奋紧张,结束时一声鼓响戛然而止,随起一声箫声…… 穆子渊耳边似乎听到了“K.O.” 这乐师们太有才。 再对皇上行礼之时,掌声四起,穆子渊低声愤愤道:“你想杀了我不成?” 阮敬轩轻笑一声, “我怎么舍得。” 皇上并未准他们入席,虽笑着,一双凤眼却甚是凌厉地看向穆初年, “丞相,子渊剑法如此好,何以说他不会用任何兵器?” 穆初年还陷在愕然中没有回神,他这个惫懒的“儿子”何时如此厉害了?此时听皇上如此质问,忙起身离席,来到前面跪下, “臣……实是不知。” 穆子渊忙也跪下,“皇上,草民父亲确不知我习武如此。只因我在家中十分懒散,不听师傅管教。” “哦?那你这一身武艺从何而来了?” 皇帝看似问的随意,穆子渊却觉得他大概是知道云易教习她武功的事。 穆子渊虽明白皇上多半是在故意为难她,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若她承认,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与云国质子来往过密,不承认又怕落下个欺君的罪名。 两相为难之时,只听一个清澈温润的声音淡淡道:“父皇,子峰时常教他兄弟们练武。” 是楚岚…… 穆子峰此时缓过神来,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却也帮弟弟圆了。 这话既然出自四皇子的口,也便没有什么人有异议,皇上似是也信了, “原来如此,都回席吧。朕也就是问问,做什么弄得这么紧张。” 穆子渊心底半刻不敢放松,这老头阴一句阳一句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有了这助兴节目,方才看歌舞时昏昏欲睡的众大臣顿时有了精神,人果然都是爱看热闹的。 接下来的时间又有了谈论的素材,什么“这木小少也不是一无是处,武功倒真是不赖……”什么“世子武功也不错,想是在丰国无聊,除了享乐也练练武……” 穆子渊看父亲黑着一张脸,便往远处挪了挪,不再说话。 宴会直到了下午,穆子渊实是有些困了,正想着终于结束了,却听洪总管道:“皇上,船已备好了。” 就听皇上道:“起驾吧。” 穆子渊问二哥,“又去哪?” “九曲河,与民同乐。” 穆子渊心底一声哀嚎,这老头花样还真不少。 顺着河流的方向,自城东登了船慢慢往西划,两岸挤满了百姓,有挤不上前的便上了树,皇上带着皇子公主站在船头对百姓亲和的笑,穆子渊却觉得皇上那般凌厉地面容笑不笑作用不是很大。阮敬轩是云国的太子,自然是不参加这个亲民活动的。 大臣们分散在船边聊天,时不时对百姓们招招手。 因为穆初年脸色甚是不好,穆子渊生怕他一时气急了下黑手把自己推下河,便躲得远远地依着船篷边偷懒,正眯着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她睁眼一瞧,是大哥。 “大哥。” 她看着那张与父亲甚像的脸,心里有些发毛。 穆子云看着三弟一双桃花眼乌溜溜的转,虽脸上怯怯的表情,却看不出真正有几分紧张,他叹息一声, “三弟,你糊涂啊。” 穆子渊低了头,“恩,我确实糊涂。” “我本以为让你为官是好事,皇上让你做四殿下的贴身护卫时,心里虽然担心你的安危,却也是有些欣喜的,但看父亲与你的表现,总觉得我好像想差了。” “大哥你不必担心,三弟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惜命得很,我会好好做事保住自己小命,不会累及家人。” 穆子云又叹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皇宫里千难万险,明争暗斗,你做四殿下贴身侍卫,便与四殿下荣辱相关,大哥怕……” 穆子渊忙打断了大哥的话道:“大哥放心,利害关系我都明白,现如今我别的不愁,只愁父亲知道我是木小少不知回去会怎么罚我。” “所以说你糊涂,唉,也不要太过虑了,大哥会帮你的。以后在宫里要小心,谨言慎行,在这说话不便,我也不多说了,回去再谈吧。”穆子云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到穆初年身边去了,穆初年瞥了她一眼,她忙站到几个大臣身后做鹌鹑状。 此时船突然一晃,穆子渊一个没留神撞到了一个大臣身上,忙道歉,却不想那人一记十分不屑甚至可以说有些憎恶的眼刀飞向她,此人与穆初年差不多的年纪,却比穆初年魁梧许多,满面的刚毅果敢之气。 她虽料到这些大臣们会看不上木小少,却也不想会惹人厌至此。 穆子渊正准备换个地方站,不想那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她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中年人冷笑一声凑近她低声道, “我警告你,日后你莫再招惹月儿!否则……” 说完给了穆子渊一个警告的眼神才放开她,穆子渊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她木小少头一遭被人恐吓了。 穆子渊想今日还真不是一般的背,看来自己以后最好门都别出了,不然一不留神再碰上南宫月,眼前这位南宫将军还不把她拆了。 这九曲河本比不了大江大河那般长,从城东到城西的距离,却因船行的慢,直飘到了月上枝头。 回到府中穆子渊恨不能一头扎到床上不起来,却被父亲叫住。 “穆子渊,你给我到书房来!” 看那满面的怒气,穆子渊抖了一抖。 大哥指定是帮不上忙了…… 穆子渊垂首跪在书房里。 穆初年在她面前气冲冲地走了两遭,忽然停下用颤抖的手指着她,“你,你……” 你了半天愣是气的说不出话来,穆子渊将头垂得更低。 “我本想等过了明年偷偷恢复了你女儿的身份,就说三子死了我认了个义女也好,皇上不插手纵是有人知道了,爹也不怕。我费尽了心思,将你藏着掖着,却不想你自己跑出去让皇上撞见!京都三少,好一个京都三少,我丞相府竟占了两个!!若不是你与那世子在外交往甚密,又怎么会被皇上盯上!如今你说怎么办!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啊!” 听见父亲这番话,穆子渊心中难过,抬头想认错,却见父亲额上青筋暴露,怒目圆睁,眼神中有浓重的失望与悲凉。 她从未见父亲动过这么大气,一时更觉胸中苦闷难当,张口便道: “是孩儿不孝,爹放心,孩儿就是一辈子男子身份也没关系。” 穆初年恨声道: “混账话,你如今年纪还小,装成男子容易,待过几年你还怎么装。你以为贴个假喉结就真能混过一辈子了!” 穆子渊怔住,确实正如父亲所说,一家性命已被自己牵连。 她心里一酸,头偏向一边,决绝道:“爹,就算是孩儿死也不会累及家人。” 穆初年听她说这话,心中只觉悲愤难当,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穆子渊愕然抬头,只见穆初年竟红了一双眼,颊边挂了一滴清泪,满面的悲伤苦楚。 “你娘用命换了你,就是让你来这里妄言生死的么?我穆初年再不济也不会看着我的孩子死,你若是存了这份心思,我便打死你,死在别人手中倒不如让爹亲自送你。” 穆子渊听到这番话,顿时泪流满面。 “老爷,老爷手下留情啊!饶了三公子吧!”“爹,爹饶了三哥吧!”“爹快开门啊!” 门外穆子峰,小五,紫晴和真姨早已急做一团,但是穆初年将门反插了,他们进不去,唯有隔着门纷纷求情。 穆子云紧蹙着眉,一句话不说,心底却也是十分担忧父亲会过于严厉地惩罚穆子渊,只因若是子渊犯了错,父亲一向对他比任何人都严厉。 穆初年痛声道:“你听到没有,这么多人宠着你,爱着你,你……你糊涂啊!” 穆子渊想起在船上大哥也说她糊涂,看来自己枉活了两世,真是糊涂了。 穆初年看到子渊呆呆的瘫坐在地上凄怆无措的模样,心底揪得生疼,她一直拌着男孩子的角色,自己无论对他如何严厉她从来都不流泪,不喊痛,如今还要她担负起整个丞相府的安危,她还只是个孩子啊,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从没给她该给的呵护和疼爱,她有什么错? 错的,从来不是她。 穆初年缓缓蹲下来,抚着她脸上的掌印哽咽道:“渊儿,渊儿莫怕,无论如何爹都会保护渊儿。如今没有走到绝路上,只要我们小心便不会有问题,总会有办法的……渊儿莫怕,出了什么事都有爹爹在……” 穆子渊望着父亲满面的无奈与心疼,想也不想便扑到了爹的怀里,大哭起来。 她并没有怕,可是当爹说“渊儿莫怕”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怕了,怕因为她,爹受到伤害,怕因为她,门外为她着急痛心的人受到伤害。 她没心没肺的过了十五年,竟然没有明白,竟然没有好好珍惜,她只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到那么多的人他们全心全意的为着她。 如今她怕了,她不能,绝对不能让她的任何一个家人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