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一章 歃血祭后 冷宫中唯一亮着灯的屋子里带着霉味,云温婉长叹一声,火炉旁跪坐在地上的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这里过活了多少个日月。 火炉里的六月,她穿一身裘袄却冷得生不如死,但只要想起面容娇俏妩媚的好妹妹还活着,她只能忍耐。 “咔哒”,火光亮了些,云温婉回过神,就听见温温柔柔的笑声:“姐姐赶紧随我去寿康宫洗漱一番,皇上要见你呢。” 都快忘了自家妹妹声音如此柔媚,云温婉心头一紧,面上却是轻轻松松:“见我做什么?”一副老态,脸皮子上长满褶皱,太监都不愿意多看上一眼。 女人绚丽的裙摆从眼前一晃,天边火烧云一样得美,白皙瘦削的面庞红润小巧。 迎上云温婉带恨的目光,女人倒是平静地只摇头,纤长手指轻轻一点,几个身形窈窕的女官动作利落地上前,将摊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云温婉扶起。 这一抬就牵扯了云温婉五脏六腑的伤,疼得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却毫不在意地由着众人拉走。 不是她不想反抗,而是她赌不起男人的耐心。 那个高高在上,没有心的南宫翎。 夜里总是冷得,被削了四肢的骨头冻得僵硬,剧烈的疼痛让云温婉低低的抽了口气,脚每踏一步都是钻心得疼。 干净的地上,云温婉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混着黑红的污渍惨不忍睹。 秀气的眉头蹙起,云温婉想起那天她高坐后位却被全朝文武拉下,摔得内脏破败。 疼,疼得浑身僵硬。 好不容易被拖进灯火辉煌的金色大殿,云温婉像块破布被扔下。 她没来得及喘息,就被头顶醇厚的声音震得浑身一僵,靠在冰冷地面上,她一时之间都苍老了不少。 南宫翎一如往昔的高大俊美,飞扬的眉头潇洒,可惜眼里的缱绻全都落在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 在她面前,云锦绣就这么高抬着纤细的下巴,笑得温柔小意。云温婉想起十年前那个晚上,还是在这里,这个好妹妹亲手夺过她尚在襁褓的孩子。 在众目睽睽下,云锦绣婀娜地走上阁楼,将孩子扔下。 等云温婉挣脱所有人冲上去的时候,只看到摔得粉身粹骨的烂肉,而始作俑者却倚栏轻笑,好不优雅自在。 察觉到云温婉的走神,南宫翎猛地拽住她头发,迫使她全身后仰,对上那双冷得刺骨的眼。 “如慧大师算了一卦,只有用你祭祀,我数十万西北士兵才能攻克大金,否则必因你的晦气颠覆大军。” 她记得,男人将她打入冷宫时说过,人定胜天,他不信命。 否则他怎么从一个宫女所出的卑微皇子,一步步爬上皇位? 南宫翎啊南宫翎,口是心非到如此地步,可谓厚颜无耻到小人境界。云温婉想着,面上却是微微含笑。 “好,你做得好,很好!”云温婉咬牙切齿。 云锦绣轻笑一声:“姐姐这该累了,早些休息,大军明日出发,祭祀少不得姐姐帮忙。” “既是这样,便下去歇着吧。”男人说完,竟是看都不看浑身瑟缩冷得发抖的云温婉,揽着怀中温软美人径直出了大殿。 无人在意空荡荡的宫里还趴着一个直不起腰的女人,云温婉冷得刮骨疼,眉眼浅浅一弯却是笑了。 负心人嫌弃原配,她原以为这是下三流的戏曲里才会发生的桥段,不曾想故事的主角是自己。 终究一步步落进别人早已织好的甜蜜陷阱,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第二日,云温婉还没清醒,就有一盆冷水从头泼下。她听见自己的骨头脆裂的声音,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冷得神志不清。 她的身边围了一圈太监,为首的一手捏住她的脖子往外走。 这时候,云温婉听见越来越近的号角声,将士宣誓的豪迈声音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她的心中只有南宫翎,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送他睡稳龙床,就能从此白首不相离。 大梁十五年,南宫翎被挤兑去戍守五十里荒芜边疆,被毒箭射中被敌军带走,还是她只身深入敌营,用自己的清白换回了他。 大梁十七年,他登上皇位,曾以后位许她,她杀敌回国刚上位不久,就有大臣弹劾。 说她,是妖女。狐媚作乱,一如妲己,活该千刀万剐以宽慰民心。 正愣愣出身,耳边已响起壮士们的呼喊。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云温婉不知道面对浓重的煞气,却是知道此次出师不善,至少没有正当理由。 筑起高台,涂抹牲血与将士盟誓才是正道。 “上祭品!”太监尖细的声音刺耳难听,云温婉被高举,面前的九鼎精致典雅,她也笑得温柔静默。 九鼎之中万蛇纠缠,跌下去的瞬间,云温婉被冰冷的鳞片贴着,身体没有一处不被咬噬。 云温婉疼得眼泪不自觉流下,突然背脊一趟,原来是被烧开的水银浇灌下来,上头还有隐隐约约的笑声。 她那好妹妹,轻轻说:“姐姐她怕冷,下了地狱许是经不了寒冷。不如用水银堵住她的五脏六腑,这样也就下不了地狱了。” 是啊,被水银堵住的人灵魂不能升天,生不能死不得的灵魂会永远痛苦地留在腐烂的身体里。 还真是看得起自己,云温婉哆哆嗦嗦伸出许久不动的手指直矗天空,老天你是否瞧见? “小姐!小姐这是要醒了吗?” 是很暖和的声音,云温婉眉头微动,手指轻轻弹了弹。 随即,柔软的手落到云温婉的额头轻轻按压。随着焦急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云温婉难受地翻了身。 云温婉睁开眼,将一屋的摆设看得清楚,借着四周的烛光,她勉强看清跪在地上流泪的…… 是红袖? 红袖! 可她,早在自己入宫前就死了。 云温婉心头大骇,额头上的汗水更甚,渐渐浑身湿透。在红袖的注视下,她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摸向胸口。 没有被水银烫过的大洞,只是胃疼得厉害却容易忍受,但红袖却是紧张得不得了:“小姐别乱动,你身子太弱,可不能有个万一!” 红袖看着大抵也就十二三岁,云温婉心里有了个荒唐的猜想,惊得她浑身打颤,眼泪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第一卷 正文 第二章 初见 云温婉来不及去听,只撑起身子去看四周。一切都很熟悉,是她被锁深宫十多年都可以描摹出来的闺房,狭小阴冷! 象牙白的粗制小床,泛黄沾满油腥的床帏,云温婉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铜镜上,自己的脸和记忆中很不像,太稚嫩太白净。 伤口牵扯,疼得吸了口气,镜中的女子秀眉微动更是惹人怜爱,一双眼睛水润清澈。 是她十二岁那年的样子,削瘦、苍白。 难道,她真的重生了? 被养在深闺,十四岁之前还没有出过金玉院,大概不会遇上南宫翎。 从悲伤中缓了过来,云温婉想笑,可是一扯唇角,却不由地心颤,前世种种历历在目。 “小姐您这是……”红袖哆嗦着,不敢说哪怕半点不极力的话,尽管这样,眼眶还是红了。 “不打紧。”云温婉结果湿布擦去血泪,心头沉甸甸的,就像什么东西快要压制不住要喷发。 红袖见自家小姐面色平静地躺下,心里安心了许多,轻轻问了句:“大小姐遣人送了些鸡汤燕窝来,您气虚要补补,现在趁热喝下吗?” 汤碗里的确是热腾腾的美味,十多年没尝过,可惜闻着味道有清幽的药香。养在深闺不知,但在冷宫里滚打了多年她却知道这是美人香,可叫人身体越发虚弱,容颜憔悴。 对女人来说,那就是致命伤! 云温婉想着,轻轻一笑:“将这碗汤想办法偷偷处理掉,对外就多宣扬大小姐对我的好,人前人后都不要说起我身体渐好,只说虚弱就好。”她闪着寒芒的眼轻轻一瞥,看得红袖更加不解。 主仆二人正各自想着说着,外头突然高声响亮:“夫人着您去金玉院,三小姐您可得起来喽。” 是刘妈妈,大夫人王氏身边最得用的妈妈,平日里就高傲得像斗鸡,对她可从未有过好脸色。 红袖见小姐脸色泛白,一摸她的额头发冷,应该是风寒未褪,当下就出声要婉拒。 可云温婉的声音更快:“是,请刘妈妈稍等,我梳洗一番就去。”她按住红袖的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深不可测,红袖看不出自家小姐的心思,看了手里温着的暖汤实在舍不得,刚要说话就听云温婉笑道:“去吧。” 红袖磨蹭到角落,将汤碗藏好,准备趁人不注意再倒掉,虽然她不明白浪费到这种程度有什么用。 扶起脸色暗沉的云温婉,红袖服侍着她洗漱,给她慢慢梳头,精巧的手指穿梭间就揉捏起一个飞天髻。 如同天女一样美丽的发髻十分华丽,可云温婉打量了两眼却摇头:“束一个松散的小髻就成,不用太打眼。” 她永远忘不了云锦绣冷酷的声音,她让人挑断红袖筋骨的时候含恨说过:“这个卑贱的丫鬟梳妆打扮如此熨帖精巧,却被姐姐你给蛊惑地哪儿也不肯去,叫妹妹只能看着姐姐你一天比一天漂亮。” 其实哪有呢,自己的面孔比起仙女一样的云锦绣差远了,她有自知之明也从未在乎,不料一直夸自己好的妹妹却是有这番心思。 能藏拙未必不好,在红袖疑惑的目光下,云温婉只是平静一笑,问:“大小姐和三小姐可夸过你心灵手巧?” 云温婉的声音又柔又轻,但在黑沉沉的屋子里着实森冷,让红袖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一下子撞进了铜镜里那双如水平静的眸子里:“不,小姐,奴婢……” 云温婉测过脸,她目光像是落在光滑的铜镜上,又像是穿过铜镜落在了门外刘妈妈的剪影上,让忐忑的红袖闭了嘴。 梳洗过后,红袖应要求给云温婉挑了件陈年放旧的衣裳,衬得整个人都灰扑扑、土里土气。 跟着自家小姐跨出房门,红袖小心地给刘妈妈塞了一沓钱,刘妈妈看都不看地扔到身后那丫头怀里,领着主仆两人奔金玉院去。 绕过几重假山园林,几人进了屋檐最高的那座院子,远远就听响亮的巴掌声和怒斥。 云温婉踏进去瞧见是自己院里的红玉,当下脸色一黯,提起裙摆飞步上前,却见一只茶盏直冲冲飞来。 下意识的地,她躲闪了一下,上等的骨瓷就摔碎在脚边碎声崩裂。 不等端坐在高位的王氏说什么,云温婉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女儿御下不严,还请娘亲责罚。” 第一卷 正文 第三章 提拔丫鬟 坐在软垫上的王氏身穿气色锦缎,戴着明珠面扇,听见这话也只继续哚着茶水。 打脸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红玉哭得委屈。 等云温婉跪了许久,王氏才放下茶盏,眼睛都不抬地挥挥手,行掌嘴礼的丫鬟翠儿方才停手。 云温婉瞥了眼红玉的脸上殷红的那一片,面上看来已经有些溃烂,骨子里却是完好无损,打得极为有技巧。 不像是罚红玉,反倒是想借机打云温婉的脸,再让她更深信这个丫头,一箭双雕。 可惜曾经的自己头发生虱,腿脚残废,在冷宫的日子一晃就是数十年,又有什么玩意儿没见过? 低头隐去嘴角的自嘲,云温婉轻轻说:“母亲何必和一个下人置气,平白失了身份。若是红玉惹您不快,直接叫人发卖出去或者打死算了,最多给她备个棺材。” 王氏脸色一僵,下一瞬已经含笑抬头,叫云温婉起身奉茶,问道:“你这病一拖就是三天三夜,可叫锦绣担心得整日整夜不安,连给老夫人寿宴那天准备的刺绣都没心思做。” 她手中佛珠被拨得“噼里啪啦”乱响,脸色越发沉重。 云温婉瞧着那串红色的佛珠,只是浅笑:“三妹总是这样和顺,那刺绣倒是不要紧,我熬几夜就能做出来,总能在老夫人寿宴前赶出来。”就像上辈子一样,她才刚醒,她们就想压榨她的那么点价值。 快到正午,云温婉服侍王氏用膳过后才空着肚子回去,红玉被人遣送回去跪着,红袖跟在云温婉身后小心翼翼地伺候。 金玉院里,王氏并未立即睡下,而是问刘妈妈:“你当真瞧见红袖那丫头将药汤倒在了后院的沟里?” 刘妈妈点头,肥胖的脸上十分不满:“是啊,二小姐大病初愈倒像是把脑子给病聪慧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真发现大小姐的心思狠毒。” 她不相信常年躲在深闺的丫头会有这样的心思。今日之事,不过是误打误撞,刘妈妈想着,便笑道:“夫人您先歇着,这事我看不要紧,那头有红玉盯着,一时也不会出错。” 王氏略一点头,刘妈妈立即躬身退下,恭敬地退到门口才转过身关门出去。 相府里另外一头的碧玉院里,红袖将所有人都叫进了客厅,侧坐在软塌上的云温婉正在一针一线地绣颜色艳丽的牡丹,神情专注,像是没看见院子里所有人都已经进了屋。 绣了许久,外面的风呜呜地吹,天空突然传来惊雷爆响,不一会儿天就黑了。 时辰还早不到晚膳时间,红袖抬眼看了看天空,只见厚重的乌云遮住斜阳,在院子里投下灰色的暗影,不一会儿雨点飘进了屋。 将窗户关上一半,红袖进屋取了件貂裘大衣伺候云温婉穿上,看了眼比真花还美的刺绣,却皱眉劝道:“这会儿天黑,小姐不要灯下赶工,仔细伤眼。”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突然刺破乌云,分裂成无数金色枝丫劈在了窗外,阴冷的风刮骨得冷,红袖心头一紧,三步并两步地关紧窗户。这好好地天说变就变,要是冬天真冷下来,小姐这屋里又没有银炭,这日子可怎么过? “红玉今日犯了什么事才被带去金玉院?”云温婉放下女工,烛光下的面孔白如瓷器,还未长开的眉眼一凛,那脸蛋娇俏脸色惶恐的红玉被人一把推出,眼里却没有一丝慌乱。 她甚至都不跪地走上前给云温婉倒上一杯茶,轻轻笑道:“小姐不必为我费神,奴婢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大夫人惩罚的。” 还是这样狂傲,云温婉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你可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错,好让咱们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万万做不得。” “这……”红玉眼珠子转了转,才捏了个理由:“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您的一套玉器,被夫人知道了……” 红玉猛地不敢说了——瞧小姐挥起的手,她还以为自己要被打。 云温婉却是在红玉的发髻上别上玉簪,簪子刚从她自己的发间拿下来,还温热着,她的眸色越发得深。 “这哪里使得!”红玉惊慌道,眼中却是遮不住的得意。果然小姐就是个不中用的,还不是万事都要听从大夫人的。否则,怎么对她如此客气。 瞧红玉面上的得色,云温婉笑意融融,道:“起身吧,地上凉。” “今天将你们叫来,也不为旁的,只看你们该补上空缺的就补上。我这屋里只有红玉这一等丫鬟也不好看,总得再提点一个上来,两人共同主持府外府内的事务。” 下人们依旧闲散地站着,还有几人小声说着话,外面的风雨声都被打闹声遮盖,云温婉看着,笑容更深。 没有人关注,更好。 “红袖升一等,竹桃升二等,日后要与同为二等的锦瑟、华年好生伺候,剩下的皆为三等。至于婆子,就如以往一样,暂且不做变动。”云温婉说完,挥挥手,下人就慢吞吞出了门。 红玉烹茶要奉上,云温婉心下发冷,面色带笑:“你今日被吓得够呛,就暂且回去歇下,这三日就叫锦瑟伺候你。” 锦瑟身材窈窕,面容娇俏,却是个心地纯良的主。前世陪她走到最后,却死在红玉手中。 云温婉讽刺地勾唇,若非她饿得快没气,锦瑟也不会冒险求红玉。可红玉除了叫人玩死锦瑟,还叫人将活老鼠塞进她的肚子里,就是经常叫人折磨她。 她记得那个夏天夜凉如水,她饿晕在冷宫的石阶上,红玉就带着人,居高临下地嘲笑她:“哟,曾经的皇后,还不如乞丐。真是又臭又硬,还恶人死得慢,叫人恶心。” 一直到那时候,云温婉才知道每日给她灌红花汤水的就是红玉,助纣为虐,害得她几年不孕被称作不祥的妖女。 云妲己,云妲己,三年不孕,妖婆该死。 长安城里的孩子都会唱这首童谣,刻毒的话从无知孩童的嘴巴里唱出来,却是冰冷、残酷的。 瞧得锦瑟扶红玉出门,云温婉换了个坐姿,才觉得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下去,昏沉的脑袋也清明了些许。 门已经被关上,红袖正在换新茶来沏,华年又被遣去门口守着,肚子面对如今沉默的小姐,竹桃有些畏缩。 “你可只自己何错之有?”云温婉突然放下杯盏,冷声道。 第一卷 正文 第四章 三妹锦绣 “奴婢、奴婢不知,还请小姐明示。”竹桃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额角都出血了还在念叨自己不好。 心眼实诚,云温婉轻轻叹了口气。前世这丫头就是跟着自己,总时不时提点自己两句,后来人就不知不觉地没了。 云温婉当初根本不在意这么几个丫鬟,所以出嫁前就没把这当回事,还不知道人是否中用。 “大夫人可曾派人来笼络你?”云温婉冷哼。 竹桃惊得忘记磕头,痛哭:“奴婢不敢!” 不敢,也就是此时为真,云温婉叫红袖将人扶起,又温和地笑了笑:“下次,若是再有人来刺探你,你就从了。” 瞧竹桃还在愣神,红袖已经想明白,看了眼瞳孔黑沉沉的小姐,对竹桃道:“若是有人来刺探,让你办事,你来告知小姐。小姐提前知道,不就有准备时间了么?” “这……” 云温婉不管她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当即说道:“日后如此做了就是,你先下去歇着。” 竹桃步步蹒跚,到门口关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眼云温婉,霎时对上那黑白分明的瞳仁,不知怎得看出股怨气。陡然一惊,竹桃快步走了。 “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不机灵,心里头还是很清明的。”红袖给云温婉锤肩的时候,小声道。 “嗯。”云温婉淡淡道:“洗漱了歇着。” 隔日清晨,云温婉起得早,就在院中烹茶品茶,心中想着老夫人的事情,神色安详。 正巧,华年急急忙忙提着裙子跑过来,上下不接下气地道:“三小姐带着补品,看小姐来了,这会儿已经要到了。” 云温婉根本没听见,还在静静品茶,这云锦绣却已踏进院落。她精致的面孔柔得如水,魅得似狐。 走进来后,她惊得顿住脚步。 自家这位二姐从来都是穿着素白单调的衣裙,素颜朝天,怎么看都是个弱女子。今日不知为何,云锦绣好端端就觉得静坐的少女有股煞气,和恬淡的笑容格格不入。 云温婉早听见这里的动静,正望过来,一瞬间,只觉浑身的血要冲破身体,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云锦绣的所作所为! 这个三妹生得风流可人,一双蛊惑人心的眼似嗔非嗔,薄唇娇嫩胜过三月里的娇花,白皙的脸绝色得让人窒息。 虽然衣裳华丽大气,却比不得她一张脸生得精致好看。 蛇蝎美人,云温婉心里想。 可是很快,云温婉就将心头巨怒压住,唇角微翘有了个清艳笑容:“三妹今日又带了什么早点,趁着时辰尚早,不如一同用膳?” 轻轻柔柔的声音却是惊得云锦绣脚下踉跄,只是瞬间,她娇媚的面孔上便有了三分笑意:“这是给二姐补身子的,妹妹早已用过早膳。” 云温婉瞧着她蹁跹而来,裙摆宛如天边绚丽的云彩,笑意更深,声音也弱了许多,竟是轻轻咳凑起来。 红袖立即捧了帕子去擦,收回帕子的时候惊呼一声,惹得云锦绣也多看了一眼,满眼猩红。 她心下微喜,面上却有三分苍白,使了个颜色,翠儿便径直推开怔愣的红袖,亲自将云温婉扶起。 翠儿悄悄瞥了眼云温婉带血的嘴角,鼻子抽了抽,云温婉轻轻和她目光撞上,古井一般波澜不惊。 翠儿不知怎么心头一凉,再去去看,却见云温婉已经垂下头,又是那副唯唯诺诺的可怜样,身形单薄又无依无靠。 瞧着这一幕,红袖不知怎的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不太寻常,可又出乎意料的正常。 太阳已到日中,晒得人脸色发红,云锦绣早扔了汤婆子,瞧云温婉苍白憔悴的脸,试探道:“二姐身子弱,不如今日就不去金玉院请安,娘亲那里自然有我去说。”她小脸上扬,居高临下地瞧着比自己高一头,却佝偻着身子的二姐。 “多谢三妹。”云温婉扶着红袖的手起身,冷风迎面而来,吹得她不住咳嗽,眼圈都红了。 仿佛未觉的云锦绣飞快在前面走着,花蝴蝶般得晃荡过众人面前。 一路走过僻静的长廊,穿过锦绣绚烂的花园,不久之后,一行人走进金玉院,只听到里头的说话声急促。 隐隐约约,提起了云温婉的名字。 云锦绣毫不在意地先一步进去,云温婉则是微笑着落后半步,躲在云锦绣的身后。 只听“啪”的一声,迎面而来一只茶杯砸来,却是打中退闪不及的云锦绣脸上,滚烫的茶水“刺啦”划过。 惊慌失措的声音瞬间混乱起来,不仅砸茶盏的大小姐云长乐吓得面无人色,上前检查的丫鬟婆子们也不知所措地瞧三小姐被烫伤了脸。 “我的脸!”云锦绣惊慌地去擦,却揉下了一块皮肤,她吓坏了,跌在王氏怀里痛哭:“母亲,我的脸……完了!” 她的脸色铁青,狠狠拧在了一块儿,和往日善良大度温婉的形象大相径庭,连声音都变了。 第一卷 正文 第五章 大姐受罚 王氏心疼不已,怒眼划过呆若木鸡的云温婉,心口一紧,直直瞪向跪在脚边的云长乐。 只见云长乐绝美的面孔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惊恐之下申请扭曲,看得王氏更是心烦。 “不知轻重的东西,喝茶便喝,怎么伤了你妹妹?今日再不罚你,那就是丢了咱们相府的脸面!”她知道这丫头是想伤着云温婉,好在自己面前露脸示好,可这一砸却砸到了她心尖。 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她美若天仙的女儿,这也是老爷的指望,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吩咐刘妈妈送云锦绣回去叫府医诊治。 “母亲,我……” “你还有脸说?”王氏低头,恨不能扭断面前这位相貌雍容典雅的丫头,但她最终忍住了,沉下脸冷冷盯着对方。 手中佛珠捏紧,王氏更是心烦。 云长乐被看得心头发冷,大夫人为人严苛冷酷,发起怒来可不得善终,就连老夫人要给她三分薄面。 “女儿自甘领罚,只是若非二妹刚才……”那一躲。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会儿她才回忆起云温婉压根不是躲让,而是一直站在云锦绣身后。 嫡女在前,庶女靠后,本就是规矩,云长乐纵然有无数的理由都泼不去脏水,只能恨恨垂下头。 最终王氏也没过分下手,只是让她跪祠堂三天不得起,之后闭门思过半个月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瞧着大姐被拖走,云温婉敛眉低头,掩去眼中的嘲讽,上前一步跪在王氏脚下,轻轻道:“母亲不必生气,想来大姐也是无心的,想来她平日里对三妹还是很体贴的。” 云长乐生母只是寻常六品芝麻官家的嫡女,嫁进相府十多年也不过是身份卑微的李姨娘,若非得云定国的宠爱,万万活不到今天。 这对聪明的母女,当然也知道谁是相府做主的是谁,于是云长乐上一辈子遇上任何事都愿意冲在前头,为云锦绣所用的下场就是代她嫁进将军府中,被折磨致死。 云温婉收回目光,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了三妹娇嫩的脸,不知道大姐以后能不能稳重些,别再伤着三妹……” 王氏目光更冷,的确这云长乐做事有些冒失,下回要再冲动要收拾云温婉不成,反而伤了锦绣,那后果不可想象。 云温婉知道对方的脾气,也知道再待下去一定会被迁怒,于是她不动声色地给红袖递了个眼神。 大夫人正在气头上,红袖惊慌地上前大叫:“小姐您赶紧起来吧,要不身体垮了可怎么好?”她打开带血的锦帕,记得眼泪直打转,道:“您昨夜非要熬到半夜,那刺绣才做到一半……” “还不快扶你们家小姐回去歇着!”王氏终于开口,神色和缓了些,亲自扶云温婉起身,道:“那牡丹百草图……” “母亲放心,女儿定会在三日内赶工完成。”云温婉笑道,而后在王氏目送中离开。 一早就出了这岔,王氏心里到底不安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扶着珠玉的手去了锦绣院。 珠玉自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声音清浅道:“奴婢一会儿叫人收拾了三小姐?”她自十一岁就服侍在王氏身边,如今五六年过去,早已升到一等丫鬟,对王氏的心思琢磨到了极致。 可王氏却摇头,在她眼里,云锦绣今日不过运气好了些,以后留着还有用处,自然不能死得太早。 不过这利息么,还是可以收的,于是她松开了紧皱的眉道:“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就成。”迈着莲步,她走近锦绣院。 “夫人,小姐她哭闹着要找老爷求情,她要御医来看过才放心!”刘妈妈愁着脸跑出来迎接,见夫人脸色不虞,她心中更加忐忑。 早在二小姐记事前,李姨娘因为不慎滑倒,又将大小姐失手推得撞上石头,花了脸,被夫人叫人扔进了花柳巷。而老爷竟然默认了此事,可见对大小姐的容貌出奇在意。 将王氏迎进里屋,又请出府医,刘妈妈瞧了王氏冰冷的目光只觉心口一颤,立即叫了一屋子人出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面如冰霜的王氏和哭闹不止的云锦绣,两人目光相对,云锦绣先别开了眼。 “母亲,我的脸莫非是要毁了……府医说要长期调理,压根不能保证恢复如初。”她对自己的面容向来看得比命还重,这一点王氏心里清楚,此时恨不能将云长乐千刀万剐,却不得不沉住气来安慰宝贝女儿。 刘氏坐到床榻边,可瞧见那晕开的水泡后,眼前一黑,忍着心口狂跳轻轻笑道:“老爷派人去请李太医,你安心养伤,千万不能留下伤疤!” 云锦绣只顾着哭,泪水流到肿痛的脸上,猛地吸气,听得刘氏心如刀割,偏头看了眼刘妈妈。 那阴寒的目光看得她深呼吸一口,立即道:“夫人放心。” 多年的默契让她再也不耽搁,径直带了丫鬟婆子们往碧玉院走,风一般刮进了闺阁内。 云温婉垂眼绣着牡丹朝凤,眉眼温婉,此刻抬起来弯眉一笑:“母亲可是交代了什么事?” “夫人请小姐去金玉院一趟。”刘妈妈高挑着眉,叫丫鬟上去拉扯纹丝不动的云温婉,突然见红袖扑上来,声音带喘地大叫:“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老夫人可饶不了你们!” 瞧刘妈妈惊愕的模样,云温婉冷冷一笑。以刘氏的性子,此次必然不会放过她和云长乐,不过云长乐现在还有用,所以刘氏才手下留情。 而对于自己嘛,云温婉心里轻哼,刘氏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若非女红做得精巧,万万不会容自己到现在。 那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啊,云温婉叹了口气:“母亲身为主母,向来公私分明,绝非要你如此不顾主仆尊卑!分明是你故意找茬!” “一会儿我要给老夫人请安,如果刘妈妈寻心要抓我走,那还等我禀明了老夫人再做定夺。”云温婉深知老夫人不好伺候,对府中事务很少过问,但心里却是难得的明镜。 前世她在老夫人面前卑微谨慎,却很少能在左右服侍,因此不得老人家欢心,但她很少为难自己。 想到这里,云温婉扬眉温温柔柔笑着:“刘妈妈,你要陪我走一趟吗?”昏暗的小屋挡不住她面孔的柔美,五官精致小巧,和李姨娘有说不出的相似。这会儿突然凑近眼前,吓得刘妈妈往后跌了一步。 第一卷 正文 第六章 反戈一击 “夜路走多了总能撞鬼,刘妈妈行的正坐得直,怕什么?”云温婉笑意更深,明亮的眸子里像是有火在烧,一旁的红袖完全看呆了,手中茶壶“啪”地滑落、摔碎,刘妈妈猛然回过神。 一地狼藉看在刘妈妈眼里,她本想教训吓到她的红袖,可云温婉却轻轻将目光移到了窗外:“老夫人等急了我可担待不起,刘妈妈若是愿意,便一道去?”她摸着冰凉的玉簪,心里发凉。 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刘妈妈在大夫人的指使下害死自己的生母,只不过,用了怎样的手段她无法得知。 她死都不会忘记,云锦绣踩踏着她的脸笑得得意:“姐姐,你母亲生来卑贱死得可笑,现在你也随她去吧,都是贱骨头,死一个死两个有什么可惜?”那时候,她才不足岁的孩子摔死在雪地里,眼睛都合不上。背倚阁楼,靠在南宫翎怀里的云锦绣,却笑得精致漂亮。 大摊的鲜血洒在她面孔上,狰狞可怖,而南宫翎威严的话也紧追而来:“皇后无德,干涉朝政,品行不端,难以母仪天下。今不守妇道,毒害皇子,废皇后之位,贬入冷宫,以正宫闱。” 冷脸记述这些话的史官脸色刚毅,似是瞎了眼,只管记下南宫翎的话。终究皇权天下,谁也无法抗拒。 自己亲手将他送上高位,手染鲜血只为他皇位稳固,为此她心狠手辣,群臣看她无不害怕,终究梦醒了一场空。 可笑她心狠手辣为他筹谋,不如云锦绣微笑浅浅似是不染半分纤尘。 刘妈妈躬身退到院子外,瞧云温婉衣衫蹁跹下了台阶去,狠狠一咬牙就回了金玉院。 红袖这才回过神,却是不放心:“小姐,要不要奴婢跟过去盯着……” “高宅大院里,有什么地方没有大夫人的眼线。”云温婉翩然一笑,这是刘氏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她终究要自食其果! 眼神暗了暗,云温婉加快脚步绕过祠堂,踏进庄严肃穆的长寿院,扑鼻药香味熏得人微醉。 老夫人看来还是这么喜欢研究医术,可惜身体不好,在云温婉的记忆力,这位极重规矩的老人从来就没从床榻上站起来过,腿脚也不灵便。 想到这里,云温婉低头叫红袖回院子去准备些东西,自己则叫添香去院子里禀告自己来了。 等帘子被撩起,云温婉被请进去的时候,老夫人刚放下药碗,守在一旁的李妈妈立即拿了裘衣去批上。 老夫人在暖榻上端坐,头戴一颗翡翠琉璃石,在阳光照耀下竟然发出五彩的光芒,乍一看像是天神下凡。 这是王氏千方百计寻来的宝石,老夫人又是礼佛之人,何况这宝石有安神暖身的效果,老夫人没有一日不佩戴。 王氏为了讨好老夫人,这些年挖空心思,明明那样残暴的人却是佛珠不脱手,一副大度主母的模样。 “给老夫人请安。”云温婉轻笑着低垂眉眼,温顺行礼后端正站到塌边,只听老夫人淡淡点头说了一句:“来了就好。” 这时候,一位身着碧色罗裙的美丽妇人进屋,发间金玉流苏轻轻晃动,她请安后,走到云温婉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看,笑道:“老夫人,您看,大嫂总是不让人出来走动,如今这样标志,又快及笈……” “有大房做主。”老夫人不咸不淡地抬起眼看了云温婉一眼,问:“你能将将死的何首乌救活?” 何首乌传说常年服用将长命百岁,补肝肾,强精血,乌须发,是大历朝难得的药材。 老夫人曾在风雪中缠绵病榻,从此落下了咳凑的老毛病,直到有人将何首乌进献入府才止住了老夫人的病。 这人不是旁人,就是她曾心心念念的三皇子南宫翎。 想到这里,云温婉面色更加柔婉,轻轻道:“祖母的咳嗽好多了。” 老夫人这才抬眼多看了云温婉一眼,有些不悦:“是好些了。” 果然这还是老夫人的心头大患,云温婉主动上前泡了杯茶递上,道“母亲常说,老夫人咳嗽时,总以两钱何首乌加甘草、车前草、百部、连翘、银花煎服。” “这百部少量是无毒,在药中剂量加大能让药效更好。可惜这和何首乌的根相克相生……” 说到这里,云温婉只低头去看桌边喝剩下的药汤,端起闻了闻,叹息道:“本草纲目说得果然没错。” 老夫人猛地掀开眼皮,眼芒扫过榄菊,那模样精致的丫鬟立即跪下,“砰砰砰”在地上砸得头巨响,没一会儿就留下了大滩血迹。 “据大夫说,将老夫人每次喝剩下的药汤撒进何首乌田里,药性会更足,奴婢实在不知道会如此!”榄菊眼壳肿着,可云温婉却似无意道:“也怪不得你,一般人也想不出这么个主意。” 这倒是了,老夫人想着榄菊是王氏送来的人,为了婆媳安宁后院祥和,这丫头才能在她跟前。自己咳嗽不是一天两天,王氏总是提起,心思不知是否纯良。 但她只叫榄菊停住,先去外头跪着,随后李妈妈也跟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三两个服侍的丫鬟。 老夫人眼皮子动了动,云温婉立即上前去服侍,扶着老夫人坐直身子,她解释道:“何首乌根基厚重,因此生于山谷灌丛,山坡林下居多。若是孙女没猜错,院子里的土是从山林中翻出的,但时间太久,总怕要全部换掉一批。” 跟前少女笑意盈盈,美目闪动光华柔和,老夫人终究点头,叫人送了云温婉出门去。 回到院子里,红袖立即捧上一个汤婆子,哈着冷气急声道:“大夫人叫人送了不少绫罗绸缎,这会儿已经在等您去回话了!” 第一卷 正文 第七章 讨好 好啊,果然在这儿等着她呢! 云温婉眉眼冷凝,进屋换了身衣服,没立即去金玉院,而是坐在院子里定定地出神。 红袖远远拿了饭菜来,却拧着眉,放在桌上掀开后忍不住说:“厨房里的人也忒过分,给的都是什么剩饭剩菜,还说主子们要加餐都是自己出钱,这分明是暗自嘲笑小姐。”碗里的饭菜早就凉透了,汤凝成了一大块油脂,里头只有几根没带肉的骨头,菜更是些发黄的菜叶子。 自己在府里不受待见,大夫人对自己也不过内冷外热,云锦绣如今又很少来看自己,下人捧高踩低也不是没道理。云温婉轻轻摇头:“倒了吧。”连云锦绣跟前三等丫鬟的份例都不如,猪狗都不愿意碰的菜,自己能吃是能吃下去,可没必要委屈自己。 伸出手来,衣裳短了一截,连件像样的裘衣都没有,这样的自己又怎么算是相府千金,更不会去参加宴会。 可云锦绣却总是提起宴会如何有趣,各府的小姐公子们样貌精致举止优雅,曾经的云温婉真的相信自己这样简朴,在这上层人里一定吃得开。 这么破旧丑陋的衣服穿出去只会给相府丢脸,但父亲从未过问,对外从未提起过有自己这么个女儿。久而久之,云锦绣和云逸似乎成了相府唯二的正经主子。 不怪他们的,云温婉嘬了口热茶,雾气氤氲中擦干眼泪。 要怪,只怪自己瞎了眼蒙了心! 红袖在一旁干着急:“大夫人那里已经来了好几拨人送珍稀的玩意儿来,您不去回复,落在别人眼里又要说您脾气古怪,更加挤兑咱们碧玉院。” 去了也是同样别人拿捏在手里捏扁搓圆,云温婉知晓王氏的性情,此刻面色倦怠地摆摆手:“给我梳洗,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你就别跟你去,穿上我的衣服睡在我床榻上……” “这哪里使得!”红袖脸色发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弱了下去,终究给我梳了个温婉的发髻,又换了身旧些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紧巴巴。 从丫鬟里挑了个身形和红袖相似的,云温婉叫人进屋,让红袖梳妆打扮,完全照红袖的相貌来。 丫鬟名叫竹桃,在屋外做扫洒丫头已有两年,平素娇俏活泼,比起红袖的稳重大气,她更加灵动,连面庞也稚嫩得可爱。化起妆容来十分容易,红袖巧手翻转,一盏茶功夫就整理好,又给竹桃换上了一等丫鬟的衣服。 云温婉这时候才放下茶盏,温声抚慰被自己吓得脸白的竹桃:“一会儿随我去老夫人那儿伺候,可别哭丧着脸,要拿出平日里的机灵劲儿。你这几年很安分,做得也很好。” 竹桃猛地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又瞅瞅含笑的红袖,忙不迭地道:“谨遵小姐吩咐!”那架势,恨不得拍拍胸口来证明自己会卖力,以免小姐看不仔细。 掐准时间,大抵要到老夫人喝完药就寝的时辰,云温婉疾步进了长寿院。 摆手制止了丫鬟的唱传,云温婉轻飘飘晃悠进去,柔柔拜倒:“老夫人。” 从袖口拿出一支救活了何首乌,根须繁茂,竟是比先前老夫人院子里长得还要好。李妈妈眼尖得瞧见了,又瞧老夫人眉眼温和,立即上前取了来,放在塌上桌子的玉盘上。 老夫人在软塌上转身,接过云温婉递上的汤婆子,细细瞧了,这才笑开:“奇了!” “芙蓉这丫头烹茶的手艺可绝了,茶汤既有香片的浓馥,又有清茶的清苦。”老夫人再度抿了口,面色淡淡。 李妈妈瞧了一眼茶碗,道:“不是芙蓉,这茶汤是二小姐烹的。” 云温婉轻轻拿过茶碗盖上荷叶边的盖子,摇了摇,再次打开的时候,老夫人不禁坐直了身子去看。 既见花开美景,又嗅花香、茶香。 瞧茶碗中怒放的牡丹花红进了心里,喝下去也暖到了极致,老夫人眯着眼睛道:“技艺倒是精巧,师从何人?” 半辈子被困在狭小的院子里,嫁入三皇子府之前,都没出过几次院子,云温婉低垂着头,笑意更加恬静。前世,南宫翎爱品茶,欣赏能诗会赋、舞姿美丽的少女,自己刚小产就顶着风雪上山去求隐世的高人学艺,身子因此落下顽疾,死前都冷进了骨头里。 但这些话不能说也不该说,云温婉冲着老夫人笑得明媚:“终日在院子里待着也是待着,温婉就想着泡泡茶看看书,不失乐趣。古书上泡茶精深,温婉只学到了皮毛。” 顶着老夫人打量试探的目光,云温婉道:“于日未出时,将半含牡丹拨开,放细茶一撮,纳满蕊中,以麻皮略絷,令其经宿。次早摘花,倾出茶叶,用建纸包茶焙干。再如前法,又将茶叶入别蕊中。如次者数次,取其焙干收用,不胜香美。泡茶时以一半清茶、一半香片入壶,然后冲水,久了便像是水中开花。” 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捉摸不定,书上说的技巧不是常人就能学会的,学个皮毛就能烹出这样的好茶。若是好好学,那岂不是…… 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婷婷少女,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拍了拍身边的软塌,老夫人道:“坐下说话。” 云温婉将老夫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声色不露地坐下,陪着说了会儿话,然后随李妈妈服侍老夫人就寝。 下午的时光漫长,云温婉就在后院的药圃里陪土、剥叶、查看药草的生长,连口茶都没喝,累得只喘气。刘妈妈亲自来叫她回去歇着,云温婉只说让刘妈妈先回去歇着。 没想到,到傍晚的时候,前院就出事了。 第一卷 正文 第八章 王氏错怪 “大夫人丢了御赐的翡翠镯,这会儿正在前院处理下人,连老爷都一并请了去呢!” 说话的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采莲,负责院子的扫洒,云温婉记得,前世的她被王氏的儿子云旭弘看重,不久就做了填房。 可惜日子没过两天,这丫头就在相府门前撞墙自尽,闹得纷纷扬扬。云温婉处在深闺都听说,这采莲家中已寻了一门亲事,却被相府中的少爷强了去,却是个三贞五烈的。 采莲身边的青衣罗裙的少女低声道:“别说了,李妈妈来了!” 李妈妈从屋里出来,最先来请云温婉回屋子歇下,又一并处理了乱嚼舌根的丫鬟。每个人都噤声地回到自己该做事的地方,几个磨蹭着像是要听墙角的被虎背熊腰的迟妈妈叫人堵上嘴巴拖走了。 云温婉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却不慌不忙地跟着李妈妈回了屋里,扑面就是浓重的药香味,老夫人正伏在小几上咳嗽,脸色红得有些病态。 瞧见云温婉,老夫人正襟危坐,细细打量面前这个丝毫不露畏怯的少女,心里头有了思量。 “见过老夫人。”云温婉行礼后,洗净手,亲手帮老夫人布菜,柔声道:“您咳嗽,还是用薄荷等药性温和的草药来治,否则这么拖下去,身子可怎么好。孙女看着,心里酸痛。” 神色恭敬又黯然,云温婉闭了闭眼,满脸的痛楚。因为年幼,所以瞧得更是真切。 在老夫人眼里,这个很少服侍到跟前的孙女少了些古板的拘束,却是很亲近,当下道:“不打紧,都是老毛病。” “你且坐下。” 云温婉半坐着,好似不解地望着老夫人,只听李妈妈说:“大夫人院子里丢了御赐的玉镯,这会儿已经查到完所有院子,只剩下二小姐您的碧玉院。”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丢呢?”云温婉眸子清透,声音轻柔,带着焦急:“温婉平日在院子里书读得少,却也听三妹说过,皇帝因为户部尚书不小心折断御赐毛笔,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这……”她小心吞吞口水,却是不敢再说了。 “嗯。”老夫人淡淡应了句,手中佛珠颗颗碰撞,沉重的声音压过满屋子的呼吸。 过了许久,外头有人来请老夫人。 云温婉还在泡茶,老夫人吩咐将人看好,也不许人多透露,便带着李妈妈出门去了。 等人都走了,屋里还站着几个服侍丫鬟,云温婉放下茶盏,叫人摘了大片薄荷叶回来。 鼓捣了很久,终于见薄荷与灵芝化水,与药相融,云温婉松了口气。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飞快跌进屋里,道:“老夫人叫您。” 云温婉见四周的丫鬟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便悄笑道:“有劳你带路。”拿上放薄荷水的茶盏,云温婉跟到身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大晚上的,碧玉院灯火通明,前前后后几个里的主子都带着丫鬟在这守着。这会儿有人见着云温婉,都目露景色。 屋里闹嚷嚷的,守在最外面的是正面露忧色、眼中却冷淡的云锦绣,她的半张脸都被包扎着,却丝毫不影响魅惑。 老爷云青山正坐在桌边,面色沉沉,不止喜怒,紧挨着他的便是面色寒冷的老夫人了。 “见过父亲,老夫人。”云温婉行礼,抬头,微笑,一气呵成。 云青山眼中闪过冷凝,往床上看去。 这时候,一直被王氏说教却未回头的女子回过头来。大夫人后退半步,胸口起伏不定。 红袖身上半披着锦缎衣袍,面无血色,怯怯地从床上爬下来,给众人行礼,而后跪在地上说:“小姐白天守在长寿院陪老夫人说话,未免旁人说闲话,便叫奴婢先睡在屋里……”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后缩了缩,畏惧害怕的模样。 王氏目光越发冰冷,刚要开口,云青山起身,挥了挥袖子,夺门而去。 “大房的,今天这闹剧着实没趣。”二房的白氏走到老夫人面前,扶起云温婉,将手中玉镯褪下,给云温婉戴上,还抚摸她的头发安慰:“你受惊了,真是个体面的好孩子,和老夫人真是像,瞧这眼睛多好看。” 她一笑,她的女儿云知礼也跟着微笑,眼中却是带着寒光,得意地冲云锦绣挑眉。 云知礼平日的确知礼有节,小巧的面上是真的柔和,鹅蛋脸上新月眉弯弯,也是难得的美人。 不过大房和二房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她便帮着云温婉说话:“二姐平日谨小慎微,根本不会偷这玉镯。何况,不是没搜出来吗?” “那就搜身!”王氏脸色阴沉,下令的时候,刘妈妈就扑了上来,却得了李妈妈的嘴巴子。 捂着脸,刘妈妈瞪圆眼睛,但不敢放肆,不得不退回王氏身边。 “还嫌不够闹腾么?都回去吧,这么晚,一大家子都被闹得心不安。”老夫人敲了敲桌子,道:“这后院,你能管就管,管不好,就让二房的来辅助!” “多谢老夫人体贴。”王氏赶忙道,见老夫人面色不满意,喉咙发紧,心里头却是恨得要命。 这红玉分明传来消息说,玉镯已经不动声色地套上了云温婉的手,今夜云温婉又在这里安睡…… 王氏冷冷地看着云温婉,刚要开口将人带回去,旁边刘妈妈却在他耳边低语:“这丫头很得老夫人欢心……” 确凿的证据本身就是错的,现在连老夫人都发话了,她还能拿云温婉怎么样! 这事情要是让老爷发现端倪,那得不偿失,王氏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一声令下,悻悻离开了欢声笑语的长寿院。 “你受委屈了。”老夫人起身,看着瘦弱的云温婉,叹了口气。 云温婉眼中泪珠子打转,却笑着把药碗奉上,道:“老夫人,是孙女做得不好,叫您为难了。这是薄荷叶做得药,甘甜味美,能止咳。” 李妈妈用银针试过,老夫人这才喝下,领着人离开了碧玉院。 偷盗一事,整整一夜依旧没能抓到人,王氏为了堵住众人的嘴,不得已抓出了人来顶罪。 云温婉听红袖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刚起身,心头发笑。 自己派去服侍红袖的锦瑟察觉不对劲,早就来禀报。也多亏了红袖低估自己,当她如以前一样好拿捏,自己才能做得这么不动声色。 即便是老夫人察觉,也不会真的以为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如此地步,那日后就更加放心。 用完午膳,又琢磨了一下午的药膳,到了傍晚,红袖领来面色惶恐的锦瑟,云温婉放下药碗。 “怎么?” 锦瑟抬头就瞧见眸色幽冷,比古井冰冷幽怨的眼睛,顿时一股脑将红袖去金玉院的事说了个遍。 垂下眸子,云温婉道:“你将所有人都叫过来,包括红玉。” 很快,屋里站满了人,云温婉放下杯盏,打量了眼正摸着金镯咧嘴笑的红玉,道:“红玉!” 红玉不明所以,以为还如平日一样,小姐要她服侍,便不情不愿接过红袖手中的茶盏。 第一卷 正文 第九章 惩恶奴 “啪!” 云温婉劈手夺过红玉手中茶盏,反手砸上红玉的脸,似笑非笑地盯着对方惊疑的目光。红玉率先别开眼,恨不能立即下跪求饶。 那双静如古井的眸子惊得人浑身发冷,红玉还没回过神,就见红袖垂手立在她身边,脚下放着一个火盆。 火盆边上还有流动着的水银,蒸腾出一大片雾气,窗外风雨交加嘶吼声如同野兽的咆哮,听得红玉一双泪眼楚楚可怜。 云温婉静默了一会儿,指了两个信得过的妈妈问道:“你们俩,谁的刀工好些?”红袖配合地把一把尖细轻薄的刀抽出,放在了脸色恭敬的吴妈妈手中,哆嗦着将小姐交代的话复述给了两人听。 两人脸色大骇,却是不敢朝侧倚在软塌上的小姐瞧,只得趁红玉不备将她按倒在地,骨头碎裂的声音撞地清脆。 “你们疯了不成!狗东西,小姐在这里你们还敢放肆!”红玉气急,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这会儿早已忘了心头阴影,试图大声驱逐自己的畏惧。 吴妈妈率先松手,红玉刚要出言嘲讽,却发现赵妈妈已经捏紧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拧。 “咔哒”一声,红玉尖叫地瞪大眼睛,自己的胳膊断了! 没等她哭出来,吴妈妈将她的头重重往地上一按,手中的刀飞快旋转几圈之后,取下了一块巴掌大的头盖骨。 红玉这时候已经疼得动弹不得,险些昏迷,吴妈妈眼疾手快地将烧红的烙铁贴上红玉的脸,硬生生将她给烫醒。 下人们已经吓得噤声,吴妈妈也惨白着脸,哆嗦着去拿水银,心一横就倒在了红玉的脑中。 滚烫的水银却沉重,只听“咕噜”几声乱响,红玉眼流血泪口吐鲜血,紧接着是耳朵、鼻子,接着是四肢。 众人早已吓得忘了动弹,云温婉却不屑地挥挥手,吩咐吴妈妈:“将人倒着提起来。” 赵妈妈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倒提起红玉甩了甩,霎时,脑浆混着内脏肠子还有心肝一齐掉了下来,最后才是依旧光亮的水银。 一地的污血腥臭恶心,早有胆小的丫鬟呕吐不止,云温婉却只是轻声叹息:“好端端一个丫头跟着我也就罢了,总是想着干偷鸡摸狗的事,和外人勾勾搭搭,当我是死的不成?” 声音温婉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可在风雨呼啸中听着却阴森凄厉,好似厉鬼索命。 众人的眼睛几乎都移不开红玉被挖开的脑壳上,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所有的心脏都被水银逼出来了,这尸体不过一副空壳。 往日里他们也只见过杖刑和宫刑,已经让他们怕得恨不得立即死去,可和这一比,根本不够看。 红袖都不知道自家温婉善良的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狠厉的手段,要是被夫人知道,那还不得处之而后快? 想着她的神色越发紧张,云温婉却轻轻笑道:“红袖你去厨房将所有油水都取来,吴妈妈你去我房里找个没用过的长蜡烛。” 她们去了后,云温婉面色笑意不见了,目光平静,喝了口粗粝的热茶,说:“好好做事,我总不会亏待了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个主子靠不住,大可背叛试试。” 丫鬟婆子们都吓得面无人色,看都不敢朝红玉看,干呕声不断,直到红袖将油水取了来。 红袖瞧见吴妈妈拿来油芯,又见云温婉的目光在红玉头上的窟窿处转悠,心里陡然一惊,不是吧…… 扶起红玉的身体,红袖就着窟窿往里灌油水,又让吴妈妈把油芯放进黑黝黝的洞里,取过火折子点燃。 是个聪明人,云温婉笑得更加柔和,她挥挥手:“吴妈妈,将这灯盏放在院子里,红玉死后能给能给大家照亮路,也算积福。” 说完,她像是累了,随意挥挥手让众人散了,只留赵妈妈打扫屋子。 最后一个响雷闪过,雨停了,云温婉站在窗外看被人折叠跪坐在院子里的红玉,尸体僵直,全身闪着诡异的火光,淡淡笑了。 这个作弄人的法子,云温婉在冷宫中曾亲眼见过太监对宫妃用过,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手里有分寸,不会弄死人而已。 她本不想用这样残酷的法子对待红玉,可是她总不由想起在冷宫总彻底冻坏骨头,一切都是由她所害。 云温婉回房沐浴睡下,却见红袖还在窗前呆呆盯着红玉,脸色古怪,一连叫了好几声才回过头。 眼神里带着惊慌,像是下一瞬就能夺门而逃的红袖红着眼,浑身哆嗦着,在烛光中瑟瑟发抖。 云温婉只是轻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是啊,起初在宫中瞧见杀人于无形的斗争,被卷入冷宫夜夜煎熬的折磨里,她云温婉又何曾不怕? 只是那对男女渐渐叫她心灰意冷,她孩子的出生让她欢喜,才叫人回禀南宫翎,却不知男人回来之后立即纳了云锦绣为妃,一步步抢走了她的孩子。 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她永远也忘不了孩子被摔死在雪地中,眼睛闭不上的惊恐。他才不足两岁,还没学会叫一声母后! 她眼睁睁看着骨肉惨死,效忠她的人被折磨致死,哪怕有宫人和她微微一笑,之后都会无端失踪。 那种天下都无人站在她身边的孤独感,一度将她逼疯。 笑着笑着,云温婉心口发闷,只听红袖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大叫:“小姐,您流的是……血泪。” 沉甸甸两个字,惊得红袖恨不得拔腿就去叫府医,可云温婉却笑得更加柔和:“不要紧,你去睡下吧,我也累了。” 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红袖想着,只能打水来给云温婉洗了脸,这才躬身退出去,却是不放心地在门外守了一夜。 隔日,风雨过后,暖暖的阳光照进尘土飞扬的屋里,云温婉安静地看着镜子,里头的红袖神情不安。 蓦的,红袖手上一紧,扯得云温婉头皮发麻,她皱眉,却见红袖恍未觉,一双眼睛盯着窗外几乎转不动。 飞快将最后一缕头发梳好,插上玉簪,红袖满脸愁容,眼睛还盯着红玉,不安道:“往常这时候,三小姐都要到咱们院子里,与您一同去金玉院请安。” 不过是担心自己的恶行被发现而已,云温婉深知红袖的担忧,却是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叫人在树下备了锦褥。 靠着梨树坐下,云温婉慵懒地偏着头,太阳很暖,她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了,感觉很好。 梨树旁就跪着已成烛盏的红玉,头顶的烛芯才烧到一半,她全身透着诡异的火光,看得院子里的人轻易不敢往这儿走。 赵妈妈为了让红玉得身体不腐烂,挖空心思找了蜡油她身上刷了好几遍,这会儿风干了还有股香味。 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制作精良的灯盏。 这时候,碧玉院的门被推开,一只缀满珍珠宝石的绣鞋伸了进来。 看到院子里的场景,云锦绣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不免“啊”地惊叫了一声。跟在她身后的翠儿只不过望了一眼,手中捧着的汤蛊立刻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了一地。 早在昨日,云锦绣就听说往日敦厚温婉的二姐做出这么狠辣的事,当时她只觉得丫鬟乱嚼舌根,可如今亲眼看见…… 跪地的红玉嘴角微微上扬,面部僵硬还透出火光,诡异得叫人头皮发麻。蜡烛已经换了好几根芯,红玉的尸体被蜡保护得很好,远远看着就像是还活着,面色红润柔和。 饶是最为端庄的云锦绣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心头阵阵寒意,不知所措地盯着树下正晒太阳的云温婉。 云温婉正对上云温婉慌乱的目光,巧笑:“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云锦绣被翠儿扶住,抚弄了把发髻,轻笑:“这天色不早了,该去给娘亲请安。” “现在吗?” 果然,云温婉惊慌地抓住她的手,身体颤了颤,眼色发灰,白着脸说:“晨醒是少不得的规矩,咱们赶紧走吧。”她心头却叹气,果然一尊人烛吓不住心思百转的云锦绣。 云锦绣心里熨帖,觉得脸上的伤疤也没那么不能忍受,左右这东西会好。但云温婉此次能不能安全回来,可不好说。 一路往金玉院去,云温婉出奇平静。 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既然老天给她机会重新来过,她不会再忍受哪怕一点苦楚,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一味容忍下去也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卷 正文 第十章寿宴前夕 还没进金玉院,就有丫鬟半路将云锦绣带走,云温婉领着红袖进院子,立即有人高声唱到:“二小姐到!” 云温婉撩开珠帘进屋,来不及抬头,就先行李,可是等了好半天,都不见王氏有动静。 抬眼看去,高位上的王氏正在端详手中丝帕,是云温婉绣过的百鸟朝凤,双面绣的反面是金玉院的图,看着极为大气。 王氏对云温婉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却放不下这么精巧的刺绣,就连京城最具盛名的绣娘许意如都称赞过这方绣帕。 云温婉跪了一上午,腿脚都麻了,好不容易在要午膳时分被叫起来,她微笑道:“母亲,温婉近日来已经快绣完牡丹争艳图,大抵能在两日后的寿宴前完成……” “明日的请安就免了,你好好绣好那面刺绣,可要给你妹妹脸上增光。”王氏冷淡地眸光在云温婉面上转了转,最终叹了口气,道:“你与相府是一体,你妹妹她又是嫡出,你们本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道理你要明白,已经是快及笄的人,你妹妹名声好听,对你的出嫁也是有利。” 云温婉立即放下茶盏,跪伏在地,目光清浅,嘴角带笑:“多谢母亲为女儿打算。” 回到院子,云温婉刚要睡下,外头响起声音,是老夫人的院子来了人,现在快到了。 红袖赶紧服饰她换上衣服,在门口等着,果然是李妈妈带着三个丫鬟来了,每个人都捧着精致的木盒。 进了屋,李妈妈微笑道:“老夫人体贴你总在院子里,难免心情郁郁,便吩咐老奴送了些家常的物件。” 从丫鬟潮红的面色来看,这些东西很沉,说不定就是自己急需的东西,云温婉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对着桌上的盒子摆了摆。 而后,她起身,红袖见状立即塞了锭碎银给李妈妈,嘴上道:“多谢李妈妈照拂。” 李妈妈面上笑开,道:“小姐早些睡下吧。” 送走了这些人,云锦绣没了睡意,打开盒子,心头巨震。 除了能用不能送人的首饰外,金子有百两,银子也有百两,这才是最实在的。 想在相府中打点,甚至是菜里多些油水,以她现在的身份,都是要很多的银子砸上去。 大夫人嘴上说着疼爱自己,隔三差五地也能送不少精致华美的物件来,可都会摆着只能看,却不能用的。这些东西都上了府里的内务记载,自己看了有什么用? 不如金银来的实在,云温婉想着,扭头看激动得面色晕红的红袖,道:“今日可打听到,这三小姐究竟是为何半路就走了?” 云锦绣因为面庞受损,至今还未痊愈,因此除了给大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寻常是不见人的。 可是今日那风一般离开的步伐,足以见她心里有多开心,根本压抑隐藏不住。 “小姐。”门外被叫进来的华年行了礼,而后立在一边,见小姐没有看自己,便道:“今日大少爷从颐园书院回府,最先就见了大小姐。” 这对兄妹倒是深情厚谊,云温婉在被打入冷宫后,请求这位自幼就照顾她的大哥帮助,至少远离皇宫。 可是他却轻蔑地踩着她的心口,冷笑:“你不过是锦绣的铺路石,现在用不到你,活着死了不都一样,都是贱命。” 理理衣裳,云温婉将自己锁在屋内绣了一天一夜的刺绣,距离老妇人的寿宴仅有一天的时候,刺绣终于完成。 刘妈妈一早就在屋外等着,这会儿进屋拿了刺绣,也不顾云温婉的气色多难看,只道:“这刺绣出自三小姐之手,献给老夫人。” “是。”云温婉顺从点头。 红袖接过刘妈妈叫人拿来的礼盒,送走这些人后,拆了盒子,笑道:“是玉佛。” 老夫人礼佛,可向来不爱这些玉佛金佛的,云温婉笑道:“将东西收拾起来,暂且不要拿出来。” 说罢,她累倒在床,沉沉入睡。 梦中遍地猩红,云温婉头上是沉甸甸的凤冠,眼前是眉眼精致,足以君临天下的南宫翎。 他们的皇位和凤位,咫尺之遥,南宫翎神色肃穆,云温婉的心头空荡荡,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候,她回头看了眼,横尸遍地,一朝天子一朝臣,已经有将领抽刀杀了前臣。 顿时,云温婉心头浮起兔死狐悲的伤感。 她松开南宫翎的手,直直从汉白玉的台阶摔下,心头却是轻松感。 “不!”云温婉从梦中惊醒,红袖赶紧送上绣帕去擦汗,轻轻道:“小姐您又做噩梦了,这些天气色太消沉。要不请府医瞧瞧?” “不必。”云温婉淡淡道,摸着胸口还有劫后余生的痛处,对记忆中那个的高大俊美的男人恨到极致。 竹桃听见动静的时候立即走了进来,刚泡好的热茶有定神的功效,她看着小姐喝下,才和红袖悄声退出去。 “小姐这是怎么了?”竹桃娇俏的面上是三分畏惧,却听得红袖笑道:“小姐半年后及笄,大概是紧张。” 竹桃缓缓笑开,却没发现,红袖目光惨淡,双手紧扣,忧心不已。 这一夜,府中都很热闹。 天色刚翻出鱼肚白,就有炮竹声,炸醒云温婉的时候,她头疼得要裂,靠在床边缓缓喘气。 前院已经派了人来请云温婉去,她迅速穿了新衣裳,在红袖的巧手下盘出繁杂的飞天髻。 桃红色的衣服穿在身上将人衬得气色洋洋,略为削瘦的下巴很是小巧,眉眼细致,在眉心贴上熨金的桃花片,整个人都亮丽起来。 屋子看着都亮堂了不少,红袖微笑起来:“小姐今日光彩照人,半点不比三小姐差……”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红袖吞回最后的话,却听竹桃忧心地说:“今日若是大夫人瞧见小姐这样,还以为小姐刺绣不够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