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起尸
降一个御神师(上)(针叶)
事引:读书
中国的和尚……
算起来应该很多。我想。
中国的佛学……
说起来博大精深。我想。
之所有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从小就生长在寺庙里。嗯……与其说是寺庙,倒不如说是不到半山腰又高过山脚的一座仿古建筑的院子。老实说,这还是我家双亲特别为我建造的。
郁愤!
有人家父母把孩子当和尚养的吗?
说明一下,虽然我长在寺庙,可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和尚……没有其他意思,是我还没有剃度。要算,只能算半个出家人吧。
如果你要问我家双亲为什么把我养在寺庙里,很简单,我从小多病多灾,为了让我平安长大(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出资买地,修建寺庙,还请来真正的“尊者”当主持。
我是不太明白“真正的尊者”是什么意思,我就知道我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教会我很多东西,而且有很多“非常规”知识是学校里学不到的……我没有讽刺师父的意思。
我居住的寺庙算起来也蛮人杰地灵的。
先说地灵——
寺庙所在的山并不高,而且位于城市的中央,八九个山头连成一片,最高峰(如果可以称为峰的话)的海拔也不过400米左右。据地质局官方说法,因为负离子丰富,山体周边十分适合人居,所以我家外围一圈都是外观优美的高层建筑和人类小区。
站在寺庙的最高点,体会欲穷千里目的时候,你可以看到另一座山头的森林公园。绿油油的林木中,一块碧如水晶的镜湖,游船点缀,还有烧烤场上时不时冒出来的青烟,颇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变调感。
再说人杰——
寺庙往上一段就是半山腰,如果说山是同心圆的话,以二维平面来看,与寺庙连成直径的另一点上,也就是隔个半山圈的距离,是一家很有历史气息的疯人院,不过名字就很好听,叫“快乐疗养院”。里面住的……我想我不说大家也明白的。
从寺庙到疯人院,踩单车只要十五分钟。这和我踩单车下山买巧克力所需要的时间是一样的。
我踩单车上完小学,上完初中,再上完高中,终于,考进了一所大学。原以为可以离开寺庙了,没想到大学离我家寺庙只有一百多公里,还是可以踩单车。为了学会独立,为了能交到一些正常的朋友,我决定住校。尽管我睡校舍的时间不多,我还是坚定地霸占了一个床位。然后,我开始了寺庙、学校两边跑的读书生活。
身为一个资历深厚的未剃度出家人,我勤回寺庙倒不是因为我依依不舍,主要原因是为了工作。
怎么,无论什么时代,半工半读都不算稀奇事吧!何况我的出场费不低耶,连师父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我不是骄傲,至少我知道我那些师兄的出场费更高。这是他们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听起来我好像很有主见,其实我对我的未来充满了迷茫。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去读书的原因。
因为,这是一个神鬼不享的世界。
天地人神学院今年的新生入学日当天,有两名新生特别引人注目。
说得再准确一点,是第二名新生出现后引发第一名新生的激烈反应,从而引来一系列的混乱,这场混乱甚至盖过当天名车接送的公子小姐,蔚为奇观。这一天也被当成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一日载入天地人神学院史册。
据在场学生回忆,第二名新生是踩单车进校门的。
那天,为了欢迎新生,校门大开以方便车辆行驶,不知是不是那些名贵跑车放慢了速度,踩单车的新生居然超越了一辆深蓝色布加迪,轮子旋得像彩色陀螺。很多学生记得,单车呼啸着冲过校门,将两侧的彩幅卷得打翻几个转,拧成了一条麻绳,充气门像是被风刃割了一刀,噗啦噗啦开始走气。就在学生们以为单车会撞上电线杆的时候,他却奇迹般刹住,前轮停转,后轮因为惯性向上抬起,差不多骑成了竖直的姿势。最后单车后轮重重落地,新生长腿一歪,跨坐在车上环顾四周。
每个院系都有各自的欢迎地,他在不同的横幅上梭巡,似乎在确定自己的系别所在地。
他寻找的同时,全场都在打量他。
作为一名神学院的新生,无论他是哪个院系的,那身打扮都过于……前卫了一点。
球鞋,白色运动裤,这无可厚非。但他上身穿着红色紧身T血,外面套了一件大洞小洞还有流苏飘啊飘的黑色背心,胸口挂造型佛珠(总之不是圆的),左手手腕上缠着檀木佛珠,右手每个手指上都戴了戒指,最诡异的是他的脑袋——光头。
光头也就算了,可他光滑无发的脑袋上竟然纹着不知什么图腾的花纹。
其实,他头上的纹图很漂亮,有一种另类的气息,而且纹得很精妙,如果长了头发,这些纹痕绝对看不到。
除开这些,他的本体,其实很帅。
“燕又思!”从侧方一片院系的新生群中传来尖叫。
“咦?”单车新生双眼一亮,将车头一提、一甩,踩向尖叫所在地。
众学生如摩西分海,立刻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被叫“燕又思”的新生在刹车的同时长腿一旋,单足支地跨下来,走到尖叫的新生面前,“你也读这个系啊,千粉?”
“你……你也读……这个系?”尖叫的新生满脸是“我怎么会在地狱”的表情。
早在报到之后的短暂交谈中,周围的新生对这名尖叫的新生已经有了初步认识。他叫沈千粉,当他报出名字时,接待的三年级学长非常大声地“咦”了一下,很显然从名字上将“沈千粉”归到学妹那一边。
不幸的是,沈千粉,性别基因是Y。
从外形看,沈千粉是那种气质独特的斯文型男生。白皙的皮肤,俊美的五官,谦和的礼貌,让他赢得不少学长学姐的好感。刚才已经有很多同级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他也一派温良,语调缓慢中庸,非常动听。谁都没想到他会发出失去理智的尖叫。
“是啊!”燕又思大咧咧伸手搭上他的肩,“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啊。你看,我们小学同班,中学同班,现在大学又同系……唔……”他在班级表上搜寻了一下,扭头,“哇,不仅同系,又是同班哦!啧啧啧,千粉,这就是缘分,你逃都逃不掉。”
沈千粉一拐顶开他,怒冲冲咆哮:“谁和你有缘分?”他冲到报到台那边,双掌往桌上一拍,大吼:“报到表还给我,我要转系!转系!”
“别这样!别这样!你看,你把学长学姐都吓坏了。”燕又思走过来,先向发呆的学长学姐们弯眼一笑,然后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拍抚沈千粉的背,“我对你不好吗?怎么说我们也是青梅竹马……”
“鬼才和你青梅竹马!”沈千粉扭身拨开他的手,俊脸狰狞。
“我救你也救了上百次……”
“那是你先害我才救我的。你当我什么?”
燕又思捏住他的脸,笑意百分百,“哈,谁叫你这么可口!”
这话有歧义。
俊男和型男,一刚一柔,一狂一静……五秒之后,百分之五十的学生红了脸。
沈千粉挣开他的手,也是满脸通红,一是被拧的,二是被气的。他扑向刚才收报到表的学长,“贺学长,我要转系!”
贺学长清清嗓,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沈学弟,报到表签名上交后是不能退还的。而且,新生真的要转系的话,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将本系全科考试成绩拿到满分;二,将转到系的全科考试成绩拿到90分以上。”
“你看,转什么系!”燕又思凑过来,“和我同班不好吗?我免费保护你。你要知道,你从小到大从我这里赚了不少哦。”
这话有歧义。
看似温良其实刁蛮的俊男,看似张狂其实细心的型男……五秒之后,百分之七十的学生红了脸。
沈千粉哑口半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无法反驳燕又思的话。最后,他终于意识到几千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脸皮刷地红遍。瞪了燕又思一眼,他提起背包往校舍方向疾走。
“我报到,我报到。”燕又思掏出报到表交给贺学长,签名之后领了床号,返身跨上单车跟在沈千粉后面。
众生只顾着脸红,谁也没注意到燕又思的单车在他下车和上车的中间段根本没用到支脚架。那辆单车就这么直挺挺的——以两只轮子不靠边的姿态——站在路旁边。
这是混乱之前发生的事。
当他们两人进了男生校舍后,沈千粉的尖叫再度传来。众生拥到男舍大门口张望,只见沈千粉站在校舍庭院中央,双手不停地在胳膊上抓痒,白皙的肌肤上已经被他抓出道道红痕。
“花粉过敏,花粉过敏。”燕又思拍拍沈千粉的肩,抬头对五楼张望的两名男生叫道:“同班,我和你换房间好不好?”
“为什么?”其中一名并不买账。
“为什么?”沈千粉痒得大吼,“你喜欢和那些乱七八糟一起住最好!”他转看另一边的三名男生,“同学,这家伙是个性格非常恶劣的人,你们谁要和我换房间?”
和燕又思分到一间校舍的三名男生面面相觑。没等他们有反应,沈千粉已经开始跳脚,两手在脖子上乱抓,气急败坏的,“喂,你让他们离我远一点。”
“已经很远啦!”燕又思掏耳朵。
“再远一点!”沈千粉痒得差点歇斯底里。他恨死自己这种体质了。
“你这样要求也太过分了……一点。”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
“不然怎么办?”他痒得一阵委屈,眼角微红,浮起些许润泽水雾,“总之我要换房间。再不然,你跟我换。”
“行了行了,我换到你那边。”燕又思再抬头,眯眼看刚才那名不买账的男生,“同班,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换房间?”
“我为什么要跟你换?”那名男生抬起下巴,以不屑的眼神睨视两人,“你们要搞三搞四就回家去,这里是神学院。你说换房间就换房间啊?你谁呀?”
燕又思摸摸脑袋,缓慢地再问一句:“你到底换、不、换?”
“不换。”
“啧!”燕又思眉头一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心情不爽的气音。这一声之后,那名男生身后的玻璃窗“哐啦”碎掉。
哐!哐!哐!哐!就像炸弹点燃了导火索,五楼全排的玻璃一个接一个碎掉。
灵异事件?在场学生呆呆看着这一幕,倒是燕又思拍拍手,从脖子上取下那串造型怪异的佛珠挂到沈千粉胸口,嘴角是憋不住的笑。
沈千粉抓痒的动作缓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个“青梅竹马”在取笑什么,不过,他长长吐口气,没拍开为他挂佛珠的手。
过了一会儿,那名不买账的男生乖乖提着背包换房间,还主动将燕又思的小背包提到他原来的房间。
“这真的是神学院吗?”沈千粉两手撑在膝盖上,哭丧了脸。
“是啊。”燕又思点头。
“那为什么神学院的男生校舍里会住了一只黑山老妖?”他压抑着声音咆哮。
“都说你很可口了。”燕又思拍小动物一样拍拍友人的头,上楼。
暂时不会有事,以后……他不保证。怪就怪沈千粉的体质太杰出,他的肉血和气息在所有“非人类”眼中是绝对上等的美味佳肴,简单说就是天生会招来“非人类”觊觎的人,吃他的骨喝他的血可以进补、提升妖力。偏偏他又是妖怪过敏体质——吸引妖怪,但妖怪一靠近他就全身发痒——比任何探测器都灵,根本就是个活体妖怪探测仪。
都说千粉从他那里赚到不少啦,他出场费很贵的。这次又免费了。
看起来这所神学院蛮有趣的,藏“龙”卧“虎”,找个时间他查一查。
燕又思花了两天时间查到天地人神学院“龙蛇”混杂的原因。
春秋时期的战场,南北朝时期的坑兵地,宋元时期的乱葬岗,明末清初的野坟郊……这所神学院的历史当之无愧的辉煌。
这种地方,孤魂野鬼怎么不多,怨气诅咒怎么不深?
可巧的是学院建筑形成了一座具有安抚咒力的方阵,将这些游魂野鬼的戾气安抚下来,这才没有过于夸张的血腥事件发生。
他告诉沈千粉的时候,正好是开学第三天的上课时间段。
沈千粉听得脸无血色,“春秋时的……”
“战场。”
“南北朝时的……”
“坑兵地。”
“宋元的……”
“乱葬岗。你没听错。”
“明清时的……”
“啧!野坟郊,野坟郊,野坟郊。”燕又思用手撑住下巴,“我说得很清楚了。”这家伙没必要一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表情吧。
无神地盯了半天课本,沈千粉喃喃催眠自己:“我要退学……我要退学……我要退学……”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的注视,他茫然抬头,想弄清楚课室里什么同学能发出让他脊柱发痒的视线。环顾一圈,同班都在埋头笔记。
难道是他的错觉?目光转向旁边的人,新潮俊美的另类分子正在课本的右下角画卡通脸。
“喂……”他用胳膊拐了一下燕又思,“你觉不觉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课室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就是有一种违和感。
“觉得什么?”燕又思瞥他一眼。
“……你这样算是剃度了?”
“没有!”燕又思瞪他,咬着牙气愤愤,“我又不是和尚。”
“那你为什么把头发剃光?”
“凉快啊。”
凉快?沈千粉撇嘴。以前可没见又思剃过光头,他都不知道他脑袋上还有图腾哦。配合他那身夸张的打扮,前看后看都像一个混帮派的不良学生。和他坐一起,得到教授的关注都比平常多……想到这里,他觑看讲台,果然,年轻教授的眼睛正瞪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早就听说符文学的华教授是个严厉到近乎苛刻的人,女生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英俊外表,男生……与其说喜欢他,不如说对他是一种敬畏。
低头,他竖起课本向友人努嘴,“喂,又思,快记笔记啦,教授看过来了。”
燕又思打个哈欠,抬头看了教授一眼,从背包里掏出一顶鸭舌帽往诡异又漂亮的脑袋上一扣,帽沿反转,继续在课本角画他的卡通脸。
“又思……”基于好学生守则,沈千粉还要劝,课桌一震,前方撑起两个大手掌,头顶响起年轻教授温柔得媲美阴风的声音——
“沈千粉同学!”
“啊?是。”他抬头,挺腰坐正。
年轻俊美的教授居高临下瞪他,“我刚才的提问可以请你回答吗?”
提问?提什么问?沈千粉很想这么问,但他没那个胆子。想向燕又思救助,又惧于华教授无形散发的凌厉师威,以至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脑残啊?”华教授眉头一皱,劈头就骂,“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回答?学院怎么会录取你这种学生?你是不是考试作弊?”
“……”沈千粉瞥到帽子下弯起的嘴角,悲从中来。以前也是这样,明明不是他错,为什么最后被骂的总是他?
很多眼睛看向他。
脸上有点痒……他全身一震,慌张四顾。除了同学,课室里还有其他东西在看他。谁?到底是谁在看他?
“沈同学!”华教授伏下腰,笑得残忍又狰狞,“看来你很有胆色,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等沈千粉回过神,全身石化。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光荣成为本班第一个得到华教授青睐的学生。
神学院的辉煌已经够他精神衰竭了,再加上一个苛刻的符文学教授……
窗外的树枝上,一片树叶打着旋飘落,无比凄凉。
“我要退学……”他瞪着天花板,耳中是友人幸灾乐祸的笑声。
“又思!燕又思!你在哪里——救命啊——”沈千粉拔腿狂奔。
都说他恨死自己的体质了,不过去一趟华教授的办公室,四楼而已,居然引来……引来……玉皇天帝啊,追在他后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他就奇怪怎么办公室里里外外静悄悄的,在外面站了一下,迎面看到一位脸熟的同学,他以为这位同学也是来办公室听罚的,才抬手打招呼,同学突然扑上来咬他的脖子,吓得他推开人就跑。
呼哧!呼哧!呼哧!可怕的沉重呼吸响在身后,他不敢回头,沿着无人的教学楼走道拼命跑。那个华教授肯定在办公室外面设了什么阵法,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为什么一个人影子也看不到?他的腿都快跑断了,怎么还没跑到楼梯口那里?
“燕又思——救命啊——”他已经快没劲跑了。
从小就是这样,他能看到一些“非人类”,那些东西一靠近他他就全身发痒。完整的还好,不完整的……相信他,他已经麻木到不会害怕了。可是,他的妖怪过敏体质就是无法容忍非人类的靠近。后面追扑他的同学没让他觉得全身痒,可当那位同学扑向他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刺鼻得可以。
燕又思也是天生就能看到“非人类”的人,他们认识有十年了,他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厉害,和非人类打成一片,可他自己却……该死的圣母玛利亚,玉皇天帝观音祖宗,既然他没有天赋,那就不要给他一个天然美味的身体啊……
有东西搭上他的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冲上云霄。
“是我啦!”恹恹的调子,戴满戒指的五指,除了燕又思不作第二人选。
“又思!”沈千粉立刻巴到他身后当壁虎,只敢从他肩上露双眼睛偷偷打量扑上来的同学。
燕又思一个轻松的半旋踢将那人踢飞出去,歪头打量挣扎着爬起来又扑上来的家伙,说这家伙中了咒被人操纵又不像,被非人类附身也没有,可他脸色苍白,瞳孔颜色过浅,动作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僵尸?
等等,僵尸怎么跑到神学院来了?
他正要取下胸口的佛珠(仍然是造型式的),沈千粉突然在后面说:“我记得了,他叫贺绶章。”
“那又怎样?”虽然这么说,取佛珠的动作却停下。他从左边口袋里掏出火机,右边口袋掏出一罐驱蚊喷雾。
点燃火机,将喷雾孔对准火苗,按下。
嗞!一道火焰射向贺绶章,衣服被烧着,他发出凄厉的嚎叫,手忙脚乱扑灭身上的火。
沈千粉目瞪口呆,“你……这种东西你也随身带?”他是指驱蚊喷雾。
“刚买的。”燕又思将喷雾扔到他手上,顺便将他向后一耙,转动中指上的戒指,手成拳,正要上前给贺绶章一击,可见到摇摇晃晃扶着墙的同学时,动作霎时停止。
贺绶章的衣服被烧得七七八八,上身赤裸出来。正是这样,他看到了他胸口的图案。
那是……
“书?”他低喃。
“什么?什么?”沈千粉抓着驱蚊喷雾凑过来。
他看了沈千粉一眼,简单解释——
书,一种写在尸体上的文字。这些文字组成一个圆圈内套等边三角形的图案,具有操控尸体的功用。以前有人用书作怪,找一些尸体免费为自己劳作。要解除书,最麻烦的就是必须知道它是用什么字体写成。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书写习惯,不知道字体,书根本无法消除。
“擦掉不就好了?”沈千粉刚说完,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说得很白痴。又思你瞪我也没用,我要是有天赋就不会这么惨了。
燕又思不理他,眯看贺绶章。被书操纵的尸体一般不会有自主意识,他这几天也见过贺绶章,无论从气息还是言谈上看都很正常,最多孤僻了一点,绝对不像尸体。
不过,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只会害人,除恶务尽,还是尽早消灭比较好。
结出手印,他轻念:“来自腐朽的母胎,快把你们的束缚兴高采烈地撕开!”
贺绶章听到他的话,就像失去发条的木偶,上身因为惯性轻轻往前颤,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尸出矣,迎神之谷!我尸入矣,得神之祜!”
胸口的文字慢慢浮出肉体,贺绶章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双手按上胸口,阻止文字的离开。
“住手!”斥喝声响起,年轻的华教授突然出现在贺绶章身后。他飞快念了几句将贺绶章安抚下来,又以指为笔在他胸口的图案上写了几笔。贺绶章眼神慢慢清明,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喃了句“谢谢”,倒在华教授怀里。
燕、沈二人面面相觑。
变化太快,有谁能解释一下?
“我知道你们有疑问。”华教授抱起昏倒的贺绶章,离开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明天符文课上我会解释。现在,你们给我乖乖回校舍去,别让我听到学院里有什么不相干的风言风语。”
学生怕教授,道义上讲很正常。不过,抛开学生的身份,燕又思的字典里可没有“温驯”这两个字。
单是他的出场费,就让他有不温驯的本钱!
堂堂一个教授在神学院内操纵尸体,还凶巴巴地让他们回校舍等明天解释,哈,可能吗?
“You——”他嗤了声,不屑一顾,“我苹果你个花花,茄子你个梨!”他取下胸口的佛珠,在结印的手上绕了一圈,清晰念道:“来自腐朽的母胎,快把你们的束缚兴高采烈地撕开!我尸出矣,迎神之谷!我尸入矣……”
贺绶章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慢慢蜷起身体。
“住口!”华教授放下贺绶章,默念之后一指指天,怒吼:“引雷!”
轰——响雷劈下来,炸去燕又思后面的咒语。
燕又思凝起俊气的眉头,“你今天一定要护这个尸体?”
“他不是尸体,他是我的学生。”
“You——”燕又思一把扯过沈千粉,扳起他的脖子,“你那位学生咬伤了你的这位学生,你想怎么办?”
华教授冷脸盯了他半晌,怒容缓下来,微笑,“看来今年的新生不容小觑。”
“是吗?”燕又思一点得意的表情也没有。
华教授以审视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他高中的时候遇上车祸,脊椎断裂,全身瘫痪,最后神经组织腐烂,只能等死。我从医院的朋友那里知道这个学生,但他求生的意念非常强,他想读书,他想上学,所以我用书让他瘫痪的身体动起来,并让他学会用自己的意识操纵自己的身体。上周他游泳的时候胸口被铁器划伤,图缺了一块,所以意识和身体有点不协调。今天我让他来办公室是想补救,没想到他会遇到沈同学。沈同学,对你脖子上的伤,我很抱歉,不过……”华教授眯了眯眼,嘴角含了些谑意,“我没想到沈同学居然是灵芝仙果,难怪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灵你个头的芝……沈千粉往友人背后缩了缩。
“我的解释,燕同学满意吗?”华教授收了笑,恢复严厉冷峻的表情。
听起来好像蛮可怜……燕又思摸摸脑袋,将佛珠套回脖子,恭恭敬敬对华教授说:“谢谢教授。”
华教授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讶,他不再言语,微微颔首,抱起贺绶章离开办公室。
目送……目送……
“又思,现在怎么办?”沈千粉捂着脖子。
燕又思掏出两张止血贴,左一撇右一撇,在沈灵芝的脖子上贴出一个倒八字,“走啦!”
“哦!喂,等我啊——”
第二天,他们在符文课上见到贺绶章。
贺绶章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看到他们时好像吓了一跳,飞快移开视线。过了一会,他从第一排主动移到倒数第三排,坐到他们旁边的位置上。
沈千粉捂着贴了止血贴的脖子,颤颤抖抖地开口:“贺……贺绶章……”
“对不起。”贺绶章歉意地看向他,“华教授昨天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就……就……”
“失去理智。”燕又思好心为他提供字眼。
“……抱歉。”贺绶章惶惶盯着课桌,不敢看他。
“现在呢?”燕又思歪头看他的脸,“你现在看到千粉还有那种想吃东西的欲望吗?比如……想咬他一口,想喝点他的血,想……唔唔唔唔……”
沈千粉气急败坏地压住他的嘴。拜托,都说他恨死自己的体质了,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
燕又思一巴掌巴开沈千粉的脑袋,笑呵呵,“沈灵芝。”
“喂,我警告你……”
“沈灵芝。”
“我……”
“沈灵芝。”
“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You——你居然知道啊!”
贺绶章盯着他们吵吵嚷嚷,无比羡慕。趁两人争吵暂停的一个空隙,他小声道:“我……我叫贺绶章,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读书。”
“喂——”燕又思的脸突然凑过来,“你说,华教授的书是不是很差劲?”
贺绶章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的铁器是不会把身体上的文挫掉的。”燕又思撇嘴,“肯定是华教授太差劲了。”后一句非常响亮。
贺绶章惊恐地瞪着他身后。
“燕、同、学!”年轻俊美的教授双掌往课堂上一撑,笑得狰狞又残忍。
背后说人长短,有点心虚……燕又思奇怪沈千粉为什么不提醒他,扭头看去,没想到沈千粉早就移到前排课桌上,正打开书扮乖学生。
沈灵芝,算你会使舵。
正文 第二章 美人
开学之后的首要问题不是拟定学习计划,而是忙于竞选学生会干部和——校园选美。
燕又思叹了口气,趴在五楼的栏杆上往下看。校舍左手边一楼的公告栏围了一堆男生,他们在欣赏今年新生中的美女。
那堆抓拍的照片贴出来后,他才知道摄影社早在新生入学之前就做好了择拍的准备,而且每年都这样。他们发动全体男生进行投票,先评出一年级的五名漂亮女生,再将一年级的美女照片与上三届的美女学姐排在一起进行二度投票,以票数最多者当选为本年度天地人神学院校花。
情况有两种,要么新生上位,要么学姐蝉联。
沈千粉听说有校花投票,和宿舍的另外两名男生屁颠颠跑下去凑热闹。
这样投票真的有趣吗?他矛盾了半天,还是没有下楼的欲望。在他眼里,除了那票色迷迷的男生,还有不少非人裔也围在那里,飘的飘,挂的挂,古装版现代版都有。他们那些无形的手脚也在照片上指指点点,推推攘攘,吵得不知道多开心,他都可以听到他们说“这个漂亮这个漂亮”、“那个也不错那个也不错”。
“你真的不下去投票?”他身边空白的地方冒出一道声音。
他看了被沈千粉称为“黑山老妖”的男人一眼,摇头。千粉的眼睛就是怪,道行越高的他看得越清楚,皮肤的痒痒度也越高,反而是那些没道行只知道游荡的孤魂野鬼他看不到。因为没有生命危险,痒痒度相对也低。就像现在,至少有三个流口水的家伙对千粉虎视眈眈,但碍于他的佛珠不敢靠近。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有一种神父的气质,黑发,黑眼,黑衣,连指甲都是黑的。
他估到黑山老妖有来头,但具体什么来头他不清楚,只从他庞大的妖力和众鬼怪敬而远之的态度来看,黑老兄就不寻常。
他自言叫“彧”。
当黑老兄在空气中写出他的名字时,他实在……那个……
谁能告诉他,或字加多两撇怎么念?
“我叫彧。”黑老兄终于看懂了他眼中的困惑,一开口,声音听得人都酥了(如果有人能听到的话)。
哦,和玉字一个音。他明白地点头,不过每次想到这个字他的脑神经就绞成拉面。为了方便自己,他决定简化成“玉兄”。
小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并非完全属于人类,人与非人相安无事,其实没必要发生什么除妖降魔的流血事件。
你当帮派械斗好玩吗?
玉兄之所以住在他们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坐西向东,光线最完美。初升的太阳从前门穿过,落日的光辉从后窗直透,这些光线中的美味和能量对修炼的妖魔鬼怪来说是绝佳的补品。上一批毕业的学长看不到玉兄,所以没有骚乱,现在千粉看得到他,进校第一天就夸张得全身发痒,要相安无事……只怕有点难度。
要他蛮横无理地赶人……是说玉兄这个大妖,他做不到,所以隔天他就从家里搬来一座玛瑙山,让玉兄住在里面。玉兄对千粉没有恶意,有玛瑙的灵气挡一挡,千粉终于不痒了。
而他的两位同室——何有和李月画——他只能说他们是正常人,正常到了圣洁的地步。正如天地人神学的教学目标那样:造就神国的PHD,可以传道(Preaching),可以医病(Healing),可以赶鬼(Deliverance)。
何有沉迷佛学,李月画对儒道研究狂热,他们看不到非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有爱心”,当之无愧的神学院学生。何有说他毕业后先走遍名川大山,再找个寺庙出家,从此古佛青灯长伴。李月画说他师父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道士,他现在是半个道士,以后将是全能道士。
玉兄站在他们前面他们就不知道,还出家当道士?
他们脑水肿吗?
“其实,女生校舍也在选美。”彧两手托腮,望着楼下拥挤的一堆,微笑。
“是吗?”他眯平了眼睛。男生选校花,女生选校草,真是平衡。
“不如我们去看看?”彧斜着眼睛看他。
他眼睛一睁,联想到其他……不由清清嗓:“你去女生宿舍很方便吧?”
“是啊。”彧点头。
“什么时间去都方便?”他知道自己有明知故问的味道。
彧是什么人……不是人,是大妖,哪会不明白他到底问什么,一时笑歪了嘴,挤眉弄眼,“如果你想去,我随时可以奉陪。无限风光在险峰。”
峰……他嘴角弯成M形,“不必,谢了。”
两人(姑且这么说吧)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彧问他:“你是和尚?”
“我没剃度。”
“可你手上挂了佛珠。”
“……装饰不可以吗?”他扁嘴。
楼下,沈千粉摇手大叫:“又思,快下来!快下来投票啊!”
他以为人人都像他脑水肿啊……大拇指压在中指上,掌心向下,冲沈千粉比个变调的大忏悔印,他回房睡觉。有玉兄在,那些残兵游勇的鬼怪不敢打千粉的主意。
过了一会儿,他在房内问:“玉兄,你不会也想吃千粉吧?”
彧无声一笑,“我不吃人……很多年了。”
“……”
“你放心,我不会吃你朋友的。”
“谢谢。”
校园选美之后,是社团问题。
“我不参加。”他坚定地回绝了沈千粉的拉票。
“不参加社团是不合群的。”沈千粉像唠叨婆婆附身,“又思,你既然考进神学院,就要按神学院的规矩来嘛。你要在这里读四年书,四年哦,你不参加社团怎么交得到朋友。你可以参加球社、跆拳社、剑道社,再不,你最喜欢的文学社。天天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是不行的。”说完,他很小心地瞟瞟四周。
“你个BJD狂徒没资格说我!”他不屑地甩来一句。
沈千粉被他呛红了脸,急忙分辩:“都说那是我的爱好。我的爱好!你不是也有爱好,凭什么说我!”
“有麻烦你别叫我。”他甩出杀手锏。
沈千粉气鼓了脸,甩下他走掉。
他倒在床上,张开五指放在头上,每根手指上都有一只戒指。看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
“什么是BJD狂徒?”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睁开眼,解释——
BJD,中文名称是球形关节人偶。另外还有一种Q版的裸体娃娃,大眼睛,大脑袋,小胳膊小肚子小肉腿,可以扭动关节变换不同的身姿,满足卡通爱好者的某类“变态”需求。
沈千粉就是BJD狂热者,他家的BJD差不多排了一墙,他还不满足。所以被几个学姐学妹一逗一哄,他屁颠颠地加入了卡CO社。
卡CO个头!就是以前的漫画社,不过现在改了个名字。所谓“卡CO”,也就是卡通漫画和Cosplay的合并简称。
正好,非常对沈千粉的BJD胃口。
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问:“又思,你真的不加入一个社团?”
“为什么要加?”
彧歪头,“大学生不是都要参加社团吗?这样……他们在一起才有话题。”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到的新生中,个个都很有活力地要加这个社团那个社团,每天晚上叽叽喳喳,不是八卦教授就是八卦女生。
燕又思转个身,不置可否。
“对了,我听说你和千粉被选为今年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BL一对。”彧说着他不知道从哪个小游魂那里得到的消息。
“噫?”燕又思坐起来。
“好像就是卡CO社评出来的。”彧沉吟了一下,“我记得学院BL登对排名一向是他们负责。”
燕又思脸色铁青。
他当知道BL是什么意思。Boy’s Love,以描写男男恋为主的小说或漫画。这种书得到很多女生的喜爱,她们自称腐女,是美形的狂热拥趸。
在腐女眼中,外貌不美的统统够不上BL的标准。而且,宅有宅道,腐有腐道。她们以“不探究、不围观、不骚扰、如被救助将予以帮助”为准则,原则上拒绝RPS(Real Person Story)。
据说,腐女追求的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境界。她们和谐,她们友爱,她们帮助,她们坚强……抱歉他达不到那种境界。
“为什么会选我和他?”他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找鞋。
“你不知道吗?”彧好惊讶,“卡CO社的小女生小男生都很厉害的,他们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通常,被他们看好和评选出的情侣一定是神学院最风云的一对。”
燕又思咬牙,“我是问,他们为什么会把我和沈千粉联到一起去?”
“千粉加入了卡CO社啊。”彧嗔怪地瞟了他一眼,“他被那群小丫头左右夹攻再进行一通诱问,什么都会说。”
“那个伪娘!”低咒一句,他穿好鞋往地上用力一踩,冲出去。他不走楼梯,直接从五楼跳一楼。好在各层走道上学生不多,目睹他跳下楼的几个男生张大了嘴,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跑到卡CO社,他推开门,一阵超高分贝的狂笑迎面扑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他连召鬼灭口的杀机都有了。
“你们不知道,又思其实很心软的……他对猫科动物特别没有抵抗力……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跟他从小玩到大……每次我一有麻烦他就会出现救我……对对,他其实很帅的……又有型……”沈千粉被一群学姐围住,正畅所欲言,旁边还坐了五个笑容满面的学长。
“沈、千、粉!”他夹着阴云厉风走进去。
大笑的社员立即寒蝉噤声,摩西分水似的让道。
沈千粉没料到他会来,抬起笑脸还没开口,却见友人居高临下地睨他,咧出让人心寒的微笑,慢慢将挂在他脖子上的造型佛珠取下来,挂回自己的脖子。
“你、保、重。”他转身就走。
血色从沈千粉脸上退去,他赶紧追出去,“又……又思……你为什么……”想害他痒死吗?
燕又思步履飞快。正巧口袋里的电话响起,他听了电话后,从宿舍推出单车,长腿一跨踩车走人,完全无视沈千粉。
都说他出场费很贵的。沈千粉你个伪娘,不知好歹,怪谁?
等燕又思回到神学院,已经是两天后。有三位同室帮他签到,居然也没被教授发现他缺课。不过沈千粉对他摆出一张疏离的脸,完全无视他。
止痒又不是只能靠他的佛珠。他入校的时候也不觉得身上会痒啊,是到了校舍看到黑山老妖之后皮肤才起的反应。而且,他已经把以前从高人那里得到的紫符挂在身上了,不需要他的佛珠,哼!
——以上沈千粉的心思,燕又思没打算去明白。
何有和李月画没问他消失的两天去了哪里。沈千粉因为生他的气,也赌气不理他。四人就这么表面上相安无事过了一星期。
这天符文课后,他最后走出课室,却意外看到华教授撑手站在栏杆边。
“燕同学,你很有天赋。”华教授好像故意在等他出来。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教授。他忖在心里,盯着华教授等他后面的话。
“你那天阻止绶章用的咒语,不是佛家咒。”停了停,华教授继道,“我查了一下,好像也不是道家咒。你居然是从《浮士德》里面借来的一句话。”
“是。”他承认,“能用就行,管他是什么话。”
“对。”华教授点头,“不知道燕同学的师尊是谁?”
“无名和尚。”师父对外就是这么自称的,他也不知道师父真正的名字是什么。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尊者”才能玩的神秘。
华教授表情扭曲了一下,很快地恢复正常。他摇摇头正要说再见,却见燕又思神情呆滞,盯着教学楼下面不知名的一点。他循着视线看过去,是一名女生。失笑摇头,他无声拐向另一边。
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对教学楼,站在花坛的树阴下,似乎在等人。没一会儿,一名男生跑来,怀里抱着一叠纸。女子从他怀里接过一部分,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灌木小道上走。
发呆人的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等他意识到要追上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他冲回校舍,第一件事就是看公告栏。从第一张照片巡到最后一张,他没看见自己刚才惊鸿一瞥的。
垂头丧气回到房间,他甩鞋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瞪着手指发呆。
,真的是……
为什么他的心跳得这么快?一下子难受,一下子兴奋,一下子又忐忑不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没人规定和尚不能一见钟情,何况他又没剃度。
他的情窦……终于开了吗?
白天时候,神藏鬼伏。对那些鬼怪们来说,除非有让他们兴奋发狂的事情,不然,他们宁愿躲在自己的地盘里养精蓄锐,等待夜的狂欢。用他们的话就是——“我们也要有YY的时间啊。”
Y个屁啦!
这个时候找不到鬼问,他只有问人了。抬头看看,同室三人都在。千粉那个脑水肿是记不住什么的,问他也是白问,何有和李月画正在看漫画,也许可以问问。
“呃……”他刚发出声音,三人的眼睛立即向他射过来。
他张嘴呆了半天,把脑袋重新埋进枕头。算了,问他们好像也没用……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千粉扔了漫画冲他吼。
“你生什么气?”他恹恹地瞥去一眼。伪娘就是伪娘,难怪被人误会。
“我怎么知道她们问那些问题是用来测试的。”沈千粉委屈极了。他前两天才知道自己和燕又思成了校园里最BL的一对……噫,光想就起鸡皮。又思可以找他出气,他找谁去出气?害他痒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告罪了他。现在八卦已经传开了,他能怎么办?
他也、有、压、力好不好?
燕又思轻嗤,“你脑水肿吗,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啊?”
“提问!提问!”何有突然举起手。
燕又思撑起脑袋,“问。”
“你们……”何有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巡了巡,讪笑地摸脑袋,“你们真的没有……那个……不是最BL的一对?”
“你看我像脑水肿吗?”燕、沈二人同时咆哮,默契十足。
“没有就没有嘛……”何有捂住耳朵。见李月画抬高漫画挡住脸,就知道他在偷笑。摸摸鼻子,他打岔:“嘿嘿,又思你刚才想说什么?”
“……想问你们认不认识一个人。”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三人齐叫:“什么人?”
“。”
“……”
“我今天在课室外看到的。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那好像是……”何有沉吟起来。
燕又思以为他认识,双眼一亮,撑掌跳起来,却在听到他的后半句时趴了下去。
“是洛神。”
沈千粉惊奇地瞪他,“你可不可以形容得通俗一点?”
“这样啊……”他想了想,“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是山鬼。”沈千粉没好气。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何有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登徒子的邻居,东家子。”
沈千粉羞愧地捂住眼睛,“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通俗?通俗啊……”
“通俗……”他抱着脑袋想了想,烦恼不已,“所有通俗的词语都不能形容她的美!”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默契地合唱:“我们不——认——识!”
他趴回去。
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你在哪里啊?
趁着没课上的空闲,燕又思趴在榕树杆上思念他惊鸿一瞥的。
这棵榕树几百岁了,吸收天地精华,自身修出了灵气,但因为修行段数不够,带一点妖的气息。所以,它容许自己再高一点的粗枝上住下两个鬼。因为他们是吊死的,自身又不愿脱去束缚,只好以树为家了。
一树两人……更正,是一妖两鬼,没事的时候就八八卦谈谈天,居然相处和睦。
“年轻人……”耳中突然响起苍老的声音。
燕又思闭着眼睛在心里说:“您老人家有事?”
老榕树语重心长:“丽旦与妖嫱,从来就是祸害,你怎么也沉迷美色了呢?”
“还没沉进去。”他摸摸自己长了些发荏的脑袋,有点丧气,“我连沉迷的机会都没有。”
“……”
两鬼之甲笑嘻嘻,“榕公你有所不知,正所谓五陵年少,策马封侯。世间第一风流事,借得王公玉枕痕。”
“正是正是。”两鬼之乙附和,“树间春鸟知人意,的的心期暗与传。”
传……传他个往生咒啦!
他们到底是哪一年吊死的?
没空理他们,燕又思突然撑坐起来,盯着不远处拐出来的两人,表情又喜又惊。喜的是他终于二度见到他的了,惊的是和走在一起的居然是沈千粉。
想也没想他跟了上去。背后,老榕树似乎叹了一口气。
看他们进了卡CO社,关门,他立即小跑上前。正想推门,他心中一动,改推为敲,曲起两指在门上扣了两下。
“请进。”
得到允许后,他小心翼翼推开门。里面的人一见是他,顿时安静下来。
这种表情……他有做人神共愤的事吗?
沈千粉抬起头,张大嘴,“又思?”
他表情凝重,仿佛穿透心灵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巡过,不见。他直接走到沈千粉身边,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说,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人?”沈千粉莫名其妙。
“。”
“你糊涂了,都说不认识……”
他眯起眼,“我刚才看你和她一起进来的。你告诉我不认识?”
“和我一起进来……”沈千粉回忆几秒,恍然拍掌,“哦,你说的是——”
“成学姐——”一名少女从内室跑出来,手里拈着一张纸,“印刷厂第五次打电话来催了,我们最后一章什么时候可以画完,他们要排期上机。你们的画稿明明还没开始分镜,你居然告诉印刷厂今天可以印刷?!”少女一手撑桌,一手将纸拍在三年级学姐前面,气势十足。
被质问的三年级学姐居然像见了狼的小白兔,瑟缩着肩,捏着耳朵,小小声说:“人家以为今天可以画完嘛……都怪他们,都怪他们,如果他们昨天不去看电影,最后一章早就画完了。”
“不关我们的事!”成学姐口中的他们——三名二年级生——连连为自己脱罪,“学姐没有告诉我们昨天要完稿。我们以为是下周三。”
“我没告诉你们?”成学姐扬高嗓音,“我前天明明有说过。”
“没有。我们没听到。”
“有。”
“没有。”
“有。”
“没……”
啪!响亮的拍桌声,让争吵的四人噤若寒蝉。
“总之今天必须完稿。我们明天传给印刷厂印刷装订。”少女拍板后,追加一句:“你们有困难吗?”
“没有!”在小学妹的严格监督下,他们哪敢说有。
“谢谢。”少女露出甜美的微笑,转身,“咦,你是新社员吗?”
“我来介绍。”沈千粉憋着嘴角将燕又思推到少女前面,“这位是我的朋友燕又思,你不要看他外表凶残,总体上来说他还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小气了一点,有点混,脾气微爆,性格恶劣,喜欢养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像鬼啊魂啊……唔唔唔唔唔……”
“闭嘴,伪娘!”燕又思捂着他的嘴一掌巴开。面对少女时,他张张嘴,腆笑着摸摸脑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歪头看他。
他手足无措,“我……我姓燕,燕子的燕。全名是燕又思。又……就是春去春又回的又,思就是思考的思。”
“……我是洛神。”
他一怔,明明少女的嘴没动,谁在发声?
少女微笑着指指他身后。他僵硬地回头,沈千粉正捂嘴窃笑。他无暇理会,瞪了一眼后转过头,“那个……我……”
“我叫莫沾。一年级生。你也是吗?”少女拉起他的衣袖往内室走,边走边说,“你来得正好,这里还有十页对白没有贴,快帮手。都怪成学姐啦。”
他被按在一张桌子前,手里被塞进一把手工剪。
沈千粉在门边露个大大的笑脸,冲他比个V的手势。莫沾简单说明哪里贴哪里后,很快又冲出去。沈千粉趁机溜进来,笑成猫儿嘴,“原来你看到的是沾沾啊……不过,沾沾有你说得那么漂亮吗?”
莫沾和他们一样是一年级生,也是卡CO社的新成员之一。他入社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社里的前辈居然会让一名一年级新生在他们头上指手划脚,后来才明白,这些前辈的时间概念非常差,社里会定期推出漫画在校内和周边报亭售卖,但这些前辈总是在被印刷厂追杀的情况下完成故事。安安分分贴对白的莫沾实在看不习惯,列出时间表和每一阶段的负责人,铁板钉钉,让这些前辈没办法推脱责任,这才让大家有了充沛的时间。
以又思的形容,莫沾在气势上倒真有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至于“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说……
沾沾长得也不丑就是。
“伪娘你是嫉妒吗?”燕又思很小心地剪着对白,横了沈千粉一眼。
沈千粉怒目相对,“喂,什么伪娘伪娘的,我哪里娘?”
“你哪里都娘。”
“你……”沈千粉深吸一口气,突然转为笑脸,不怀好意,“又思,你确定不要入社吗?沾沾是卡CO社的哦!”
“沾沾……”他举起剪刀对沈千粉张了张,无所谓地说,“好啊。你帮我入社。”
沈千粉的笑速冻在脸上。就知道这家伙没原则,“喂……”他咬牙,“你不觉得学院的流言需要澄清吗?”
“我会用事实澄清的。”他头也不抬,“再说,这和我入社有什么关系?你能入,我就不能入?”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沈千粉轻吼。
“行了行了,你好吵。”他赶蚊子,“窗户旁边的那个家伙盯你很久了。”
“窗户?”沈千粉偏头看去,窗户里里外外都没有人。等等……莫非是……他飞快移到友人另一面,小声问:“为什么我看不到?”
“他对你没有敌意吧。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痒?”
“……好像没有。”
“这说明他是无害的。”
“对了,又思,我上个月请无名师父求的辟邪珠呢,无名师父说等一个月你会给我的。”
“我给你啦。”
“……哪有!”
“我又收回来了。”
沈千粉呆了一下,明白,“哦——你是指你脖子上现在挂的这串造型佛珠?”他想也不想就伸手,“还给我。”
燕又思没阻止他,坐在那里乖乖让他取下佛珠挂回自己的脖子。
室外,自从沈千粉溜进去后,众人的眼睛一直关注里面的一举一动。眼见他们说着说着脸就靠到一起去了,众人纷纷捂嘴。
就说,他们的学院BL排名之最不会错……
“你们在看什么?”莫沾提着两袋果汁回来,见到的就是一票人又蹲又趴,以扇形之姿围在门两侧,像马戏团的单车堆人。
“嘘——”那票人难得一致。
成学姐将莫沾拉过来,指指里面。莫沾探出眼睛一看,恍然大悟,“他们感情真好。”
耶!成学姐比个V。
一个月后,神学院里九院二十四系都知道了当前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BL一对。
而当事人……
正在努力澄清。
正文 第三章 骸舞
夜半三更点,猛鬼出没时。
听说基督系教学楼近期不太安宁。
其实,每所学校都不缺少围炉夜话,就看吓人的程度怎么样。大概基督系这次闹鬼闹得太厉害,学生们怨声载道,说半夜三更总是听到恐怖的哀号和金属撞击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嘶吼。
不过同学,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教学楼想干什么?
校方最初并没有理会,以为只是学生新兴的流言。但很多教授到基督系上课后,回来都抱怨太过分了,十二月的天还开冷气。要知道,基督系自身的教授都是理论派的,他们会在胸口划神圣的十字,会传教,会祷告,但他们不会以武力驱魔——哈,事有凑巧,神学院的课外社团中还真的有驱魔社,但驱魔社的人在基督系教学楼里里外外巡了三天两夜也说不出所以然。
基于学生的投诉越来越多,校方没办法,只好请高人来学校除邪。
所谓高人,是要预约的,而且出场费不赀。据校方代表回来后形容,他们开始以为不贵,80而已。去到一看,才知道自己没看到后面的几个零。
很多零?
这倒也不是。他们少看了两三个。高人的身价现在是8千到8万不等——以次计算。
请问,以哪国的货币计费?
校方代表灰溜溜回来,颜面扫地。想啊,他们是神学院呐,怎么说也有几个神棍教授吧,居然逊到要请外援。不过高人倒是真的请到了,高人虽然很年轻,但口碑很高,人不可貌相嘛。当高人听说闹鬼的是天地人神学院基督系教学楼时,眼睛瞪得比波板糖还大。
“好好……我晚上去看看。”高人点头。
燕又思站在基督系教学楼前,左手佛珠右手戒指,沉稳不动。
“现场除魔啊,我梦寐以求的探险……”
“是啊,成学姐,我也向往很久了。”
“DV呢DV呢?有没有带备用电池?万一拍到没电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多带一部。”
“你说是不是很吓人?就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断手断头还会动?”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心跳现在有点快。”
……
他身后,猫腰摸虾的一票人团成刺猬般挤在一起,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讨论着,有他的三名室友,有卡CO社的全体成员(那些淡去的四年级生不算在内)。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在沈千粉面前说了句“我今晚有工作”,也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出场费他已经收了,又是自己读书的学校,怎么他都要尽力解决才是。偏偏这票不知危险的家伙跟了来,他们全部脑水肿吗?
“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他回身低咆。
“不吵!不闹!听话!有危险马上跑!”
“现在,闭嘴!”
“是!”一票人出奇的听话。因为他们从校方打探到小道消息,燕又思是个非常厉害的高人。他们虽然不相信科技社会有鬼神存在,但思想的娇蕊总在战火中萌芽,这是取材的绝佳机会。古人有云:宁杀错,不放过。
一道尖厉的长嚎响起,教学楼的玻璃应声而碎。然后,是金属撞击声。
隐隐约约的喘息,低吼,搅拌着耳涡难以容忍的咯吱咯吱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舞,因为受到限制出不来,所以只在楼内捣乱。他环顾两旁,在两侧楼角看到微弱的白光。那是缚地咒,将游魂精魅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的土地上,不让它们外出扰人。
成学姐不怕死地举着DV记录灵异事件,莫沾躲在成学姐后面,眼中绝对是兴奋多过害怕,沈千粉就扳着手指头不知道想干什么。
允许他们来,有百分之八十是看在莫沾的面子上。
“千粉,你干什么?”莫沾终于发现沈千粉五指抽筋的动作。
“我在结金刚索印。”
他看着碎掉的玻璃窗,凉凉戳过去一句:“你结的是金刚嬉戏印。”还是变调的。
“啊,不是这样结的吗?”沈千粉呆了一下,讪讪收回手,摸着鼻子小声咕哝:“我看你每次都这样结的……”
“不准跟来。”丢下这句,他纵身从破窗口跳进教学楼。
成学姐的DV立即锁定他,“哇,我不知道燕学弟的体能这么强啊!”三楼呐,他轻轻一跳就上去了。
落地站定,一看,燕又思脸都青了。
是谁把这些家伙召出来的?
从地面上遗留的巨大阵图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所为。他只希望那些人因为无法善后逃走了而不是被这些怪物杀死。
阵图以巨圆内套两个等边三角为主,线条周围写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文。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泥土气息,怪物的身形清晰可见。他们披着式样相同的斗篷,手中是乌黑的刀剑,当他们看到燕又思出现时,停止了嘶吼,疾速移动,列出整齐的方队。
斗篷下是一张张骷髅的脸。
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燕又思。
骷髅的牙齿一张一合,他们在吟唱——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这群骸骨吟诵了两遍,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燕又思眉头紧皱。他想骂人啦!到底是哪帮脑水肿的家伙把这群骸骨召来的?他们这种状态根本没有死和活的概念,斩断他们,他们会重组,镇压他们,他们会反击,劝声他们,他们根本听不进你的咒,怎么办?
他心中一沉,准备用一种温和的手法将他们劝回原地。
“咦,拍电影啊……全息投影!是全息投影!”成学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在哪里在哪里?”
“这边这边。”
“让一让啦,给我看看。”
“你不要挤我嘛!”
骸骨们歪了歪头,黑洞洞的视线偏移了一点。
燕又思脸色大变。他瞪着廊门边缩成马戏团扇形的同室同社,大吼:“快跑啊,笨蛋!”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我们胸佩道德勋章!我们穿着金边红袍!我们手握利剑战刀!”骸骨们举起乌黑的刀剑,发出战栗的咆哮,冲向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
燕又思飞快结起一道咒墙,抵住疯拥而上的骸骨。那群骸骨被隔在无形的壁墙之外,乌黑的刀剑割划空气,带来阵阵寒意。在燕又思看来,他们就在他鼻尖上挥刀舞剑。
他蓦地大吼:“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乌黑的战刀一下接一下劈落,咒墙摇摇欲坠。
混蛋,仗着骨头多和他比力气是吗?
“十字架呢,给我!”
“银剑,我有银剑!”
“千粉你不是会结咒印吗?快结呀!”
拼命筑咒墙的人表情严重扭曲,他狰狞回头,“你们还没跑?”
“我们怎么可以扔下你一个人?”成学姐拍拍衣服,一手拿十字架,一手还不忘拿DV抢拍。
他很希望他们扔下他一个人。
鼻尖上晃着乌黑的战刀,腐朽的寒气从地底升腾起来,咒墙显然支持不住了。偏偏那帮骸骨不停地鬼叫“我们起誓我们起誓”,听得他怒火狂起,爆然大吼:“起个屁的誓!老子给你们去势!”
对非人类,他从来不需要斟酌礼貌和用词。
随着他的大吼,咒墙轰然倒塌,无形的灵气扩散四射,将骸骨震退几米。
“什么是去势?”这是莫沾的声音。
“就是阉割。”沈千粉的声音。
“这些骨头……还能阉割吗?”
“……又思说可以,那就可以。”
两人的话激怒了骸骨,他们再度列出整齐的方队,开始吟诵——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在骸骨起誓的同时,燕又思将左手腕的佛珠取下来套挂在手掌上,大声且清晰地说:“是什么受诅咒又受欢迎?是什么被渴望又被驱逐?是什么永远受到保护?是什么被痛斥并被控诉?是谁,你不敢把他唤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兴奋的狂吼响彻狭小的空间。
他身后,除了沈千粉,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这次不是全息投影吧?数十万凶残的战魂漂浮在三楼课室内,战甲残破,周身沐血,灰茫茫一片,他们居然不觉得拥挤?!
时光仿佛倒流,他们目睹古战场的亡魂和骸骨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厮杀。
其他楼层的玻璃应声而碎。
在附近散步的孤魂野鬼望风而逃。
男生校舍内,黑眸的大妖望着基督系的方向,皱起漂亮的眉。
在灯下翻书的华教授走到阳台上,望向东北方。
厮杀不停,厮杀反复。
“你们谁精通西洋方阵?”燕又思扭头问这票不怕死的同校。他狰狞未收,眼角微微上勾,黑曜色的瞳子仿佛染了火焰般吸引人,神威广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摸老虎屁股,最后把莫沾推出来。
“我……只会一点……”莫沾怕怕地说。
“过来。”燕又思将她护到怀里,指着地面问:“地上的方阵是不是完整的?”
莫沾看了一会,摇头,“左角缺了一句。”
他看了她一眼,确认:“只是左角缺一句?没有其他地方有缺?”
“没有。”
“你会补吗?”
她将满地的文字飞快读一遍,弱道:“应该……会……”
“跟我来。”他扯了她往左角跑,中途撞上一两只骸骨迎面劈刀,他一脚踢飞,吼道:“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每叫一声,十万战魂就跟着吼一句,等他们冲到左阵角时,骸骨已被战魂团团围住。从墙角拾起一只黑色油漆笔,他塞到她手里,“快补!”
她想了想,将缺失了的一句飞快写好。阵式在她完笔的一瞬间发动,骸骨们被阵芒包围,他们停止厮杀,重新列队。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效忠牧首!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直到吟诵完全消失,阵芒渐渐黯淡,最后一收,所有光芒连同阵图一齐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燕又思将佛珠挂在手掌上,轻喝:“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十万战魂争先恐后地拥进佛珠,喧闹突然停止。
燕又思靠墙喘气。莫沾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屏住了呼吸,她轻轻吐了几口气,有些好奇,“他们……是什么啊?”
“东正教的狂信军团。”他戴好佛珠,扶她站起来。
东正教是基督教系分化出来的一支,因为它早时流行于罗马帝国东部希腊语地区,又称为希腊正教。他们是圣母崇拜者。如果你真要研究明明信仰同一种神的教派为什么会分化,你会啼笑皆非地发现,他们的分歧点不过是因为争议在圣餐礼上是用发了酵的面包还是用不发酵的面包。
是该说他们太认真呢,还是说他们太蠢?
天上的神可没人类那么多心思,但他们若是斗起来,遭殃的肯定是人类。
“又思!又思!”沈千粉领着一帮不怕死同校跑近,一边抓痒一边叫,“你又把你那票菊花党唤出来。”
“菊花党?”莫沾听到新名词,眼睛一亮。成学姐和那票粗神经同校在后面支起耳朵。
“你才菊花党!”他冷瞥,“是黄巾军。”
“就是……”沈千粉还要说什么,被他怒目一撩,不敢吱声了。
“回去。”他赶人。
这次他们倒异常爽快,转身就跑。
“等等,沾沾。”他伸出手,“把墨水笔给我。”
莫沾乖乖将笔递到他手上。
一帮人跑下楼,隐隐还听到他们问沈千粉菊花党是什么。
他已经没力气去纠正沈千粉了。有胆子他当着这群战魂的面叫两声试试。
这十万战魂,是东汉末年被斩杀的黄巾军的战血士魂。
当时,太平道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发动了一场全国农民大起义,因为脖子上系一条黄带,被称为“黄巾军”。但是,军中多是山贼和农民,他们知道反抗,作战凶猛,却无主见,无纪律,奸淫掳掠无所不有,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东汉朝廷派遣重兵围剿,十个月的激战,张角病死后,张梁、张宝带军反抗,不幸阵亡,三万多名黄巾军被杀,五万不降者投河而死。随后,张角被剖棺戮尸,剩下的十余万黄巾军被斩杀。
冤死的战魂徘徊不去,聚在山上无意识地游荡,一年又一年,吓人又吓鬼。他三年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收在佛珠里,为此,他在床上趴了五天。
将墨水笔往空中一抛,他单手接住,最后一次环顾课室,从窗口跳下去。
这一夜,校长夜半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边竖着一支墨水笔。接着,校长家的电话响了,接起就是高人的怒骂:“基督系教授怎么教学生的?他们只会在胸口划十字吗?退化到这种地步还教什么教,回去吃自己。校长,烂摊子我已经收了,你自己去查,到底谁在教学楼里画西洋方阵,该叫的叫出来,不该叫的也叫出来,他们嫌命短是不是?下次……下次再有这种麻烦别找我!”
嘟!收线。
校长讷讷地点头,捧着电话半天也不敢放下。
第二天,校长召开紧急会议,命基督系院长查明哪些学生曾在教学楼捣过乱,再以当前事实为例,严禁学生在校区内玩乱七八糟的召唤术,否则退学处置。
基督系教学楼破掉的窗口一周之后补好。乱画西洋方阵的12名学生也查出来了,据说他们是想试验一下自己研究的阵术学有没有实际运用价值。
理论是好的,就是行为太逊。
燕又思很佩服他那票同校。
怎么说呢,他们还真是有“不惊者,无惧”的天质,看到这么恐怖的场面不但没尖叫,还DV抢拍,甚至准备了道具……就是没一样用得上。
又不是吸血鬼,十字架和银剑有什么用?
不会念咒,结再多的金刚嬉戏印也没用。
他趴在校舍的栏杆上,不由得一笑。新年快到了,心情倒也不错。
“又思!又思!”沈千粉气喘喘地跑近,哭丧着脸,“成学姐说DV里面什么都没拍到。”
“嗯。”
“她问你可不可以再现一次当时的场景。”
“你觉得我会吗?”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告诉学姐,下次有机会再让她亲临现场。”
“……千粉,你的脸不痒吗?”
“不痒啊,怎么了?”
“哦……刚才有个家伙在你脸上摸了一下。”不过那家伙的手也被佛珠的灵气烫得冒起青烟,正在他后面鬼叫鬼跳(是真鬼)。
“啊……”沈千粉捂住脸,“被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痒……”
正文 第四章 破梦
第一学期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元旦。没多久,就是新生入学后的第一次学期考了。各系都在猜自家的教授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刁难他们,有的甚至运用念力和神通求签问卦,祈祷上帝的有,拜三清的有,到佛寺许愿的也有。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自从东正教狂信军团事件后,卡CO社全体对燕又思的崇拜达到了空前的新高,又从沈千粉那里知道了他家就是背云寺,立刻兴奋尖叫,相约新年前夕到他家去祈福……顺便问考题(这大概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当沈千粉电话通知燕又思时,一票人已经浩浩荡荡上山了。
“你们给我等等……”燕又思话没吼完,耳中已是收线的嘟嘟声。
这帮脑残!
他愤愤地扔了电话,对坐在前方的女子歉笑,“我有些同学要过来,你如果觉得他们太吵,可以到后院休息。至于你的愿望,如果那人今天真的会来,我一定大开方便门,让你和他相会。”
“多谢善士。”女子婉约地躬腰福礼,乌发垂飘,艳丽的长裙展出绚烂色泽,华润无方。
基本上,在沈千粉的带领下,他们人手一把香,游东拜西,拜完之后直冲后院,嚷着要参观参观。
背云寺里持香的和尚并不多,这里不像是给游人拜神的地方,倒像是清幽的避暑山庄。加上沈千粉的熟门熟路,一票人很快来到燕又思的卧房外。还没走近,他们就已瞟到门缝里飘出一些白絮样的东西。等那些东西飘近了,他们才知道那是水蒸气,俗称云雾。
又思的房里飘云雾耶!一票人瞪大了眼,慢慢摸到二楼门边。
如果燕又思在场,一定会阻止他们。问题是,他、不、在。
他在哪里?
他和莫沾正在殿外讲背云寺的来历,讲从这里骑单车到快乐疯人院只要十五分钟。
每次社团成员聚在一起,他和莫沾真正能说话的时间并不多,不是一开头就被打岔,就是学姐学长不安分要莫沾去教训。再不然,等到莫沾安静坐在内室整理社团资料时,他又不忍心去打扰她了。
莫沾的腐女级别没有成学姐那么资深,也不像几个学长那样是妹斗控或华丽美形控。她很喜欢看漫画,有时也会飙卡通语言。就像她和成学姐聊天时,会突然冒出一句:“这个……显然是一M多G类。”
“对,后宫控。”
“学姐,这个可以Y一下。”
“哦,是啊……把这个那样……嘻嘻!”
把哪个哪样?他很想请问她们在说哪一星球的语言?
不管怎样,肯定不是地球。
他说不清和莫沾在一起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兴奋,很祥和,有一种由心而发的喜悦感。
“又思,你什么都不怕,真好……”迎着树叶漏下的阳光,裹着冬衣的莫沾抬头微笑,眼睛微微眯了眯,似乎被阳光晃到。
“沾沾……”他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像邻家大哥哥一样。动动唇正想说什么,蓦地,他脸色一变,甩口大骂:“那帮脑水肿!”拔腿往后院跑。
莫沾不知发生什么事,直觉地跟着他往内院跑去。跑着跑着,就像跑进了雾里,呼吸之间充满了水气,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见前方几道隐隐约约的人影。
这时,一道柔风吹过,白雾飘开,就像万众期盼的话剧拉开帷幕,一名丽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穿着唐式宫裙……就是胸口露一大片的那种,娇声如黄鹂初啼:“妾身瑶姬,见过善士的诸位朋友。”
那票人张大嘴,不知要怎么反应。
拍电影?还是搞特技?
古装美人耶,浮在半空中哦。
钢丝呢,钢丝在哪里?
就在众人(包括沈千粉)沉浸于无限遐想中时,暴喝响起:“我知道她穿衣服露沟沟,你们!你们你们你们,眼睛看哪里啊!”
众人被他炸醒神,而飘在空中的瑶姬一挥袖退了云雾,飞身扑进……何有怀里……
“重黎,重黎,我们已经有七百年没见了。”瑶姬捧着何有的脸,脉脉含情。
不止一票人呆,燕又思也呆了。半晌,他指着何有问瑶姬:“他就是你今天要见的人?”
“正是。”
“他是北天门守卫重黎的转世?”
“正是。”
燕又思抬头看天,一群鸽子呼啦呼啦飞过,无比欢快。
“这位姐姐……”何有满脸通红,偏偏他的脸又贴在瑶姬露沟沟的胸上,挥舞着两只手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重黎,你不记得妾身了吗?”
“我……你认错人了,姐姐,我叫何有。”
瑶姬美丽的眼睛一时大瞪,惊叫:“善士,善士,重黎不认识妾身?”
燕又思将瑶姬从何有身上扯下来,没好气,“他是人,你是神,他怎么会有你的记忆。”
“那……那妾身怎么办?”瑶姬泫然欲泣。
“……”他环顾呆掉的同校,低斥:“找个地方说话。还有……”狠狠瞪了瑶姬一眼,“你能不能站到地面上?”
他们在一间茶室坐下。瑶姬坐在何有身边,霓裳飘带绕在他腿边,渐渐起了云雾。
“把你的雾收起来一点。”燕又思瞪人……抱歉,是神。
“妾身情不自禁……”瑶姬扑住脸。
燕又思扁扁嘴角。
为了将瑶姬的身份说清楚,他只能从最初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天帝玉皇平魔伏乱,一统天界之后,将南天门与人界相通,北天门则与魔界相通。北天门的守将中有一位小神叫重黎,在一个很平常的时间无惊无险遇到了王母的侍女瑶姬,两神一见钟情,电闪雷鸣。重黎碍于身份低微,不敢将两人的恋情公开。瑶姬却没有他那种顾忌,因为王母对自己的侍女特别宠爱,她们想做什么就做,想八卦哪个神仙就八卦,任她们自由嬉戏,从不责骂……大概就是放牛吃草、放羊满山跑的意思。
瑶姬为了和重黎在一起,竟然忤逆王母,偷了金丹给他吃下,希望他早日升为天将统帅。
事发后,天帝让王母处置他们。王母也是头痛,不罚无法向众神交待,狠心罚她又于心不忍,最后还是来天界做客的颦眉菩萨讨了个情,将瑶姬降下巫山终年忏悔,重黎则坠入人世经劫。
不过,就算在巫山忏悔,瑶姬仍然思念入世为人的重黎,时不时梦中幽一下会……他们这种小动作,王母根本不理。既然王母不出声,其他神仙也就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千百年前,楚襄王熊横不是对宋玉说他梦到巫山神女了吗。熊横就是重黎,那“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巫山神女就是瑶姬。
今天,瑶姬从巫山跑到背云寺来,就是为了再会重黎的转生——何有。
“瑶姬……不是王母的女儿吗?”莫沾喃喃自问。她记得故事里是这么设定的。
“妾身是王母的女儿?”瑶姬瞪大眼,不觉娇媚横生。她扑住脸,“不不不,妾身怎么敢……误会了误会了,后尊,妾身真是愧对您啊……”
觉得愧对就不会偷偷跑来会情人了,还说?燕又思眼睛嘴角一起扁。
何有求助地看着他,实在把自己和那什么九天之外的守门神联系不起来。转生这种事说起来玄玄神神,现实来看他还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且——“我已将身心献给了佛祖。”
“什么?你怎么能当和尚?”瑶姬顿时气炸了,“就算你要修炼,也要当道士啊!”
“可是……可是……又思不也是和尚吗?”
“他不是和尚。”瑶姬飞快摆了摆手,“善士宅心仁厚,得万物承戴,哪是一个和尚比得上的。”
这意思……是暗示又思也是非人类?
燕又思听不下去了,竖起食指,默默念了几句咒,晴天之上响起惊雷,爽快无比地劈下来。其他人只听到突响的雷声,何有整个人木掉……那个……好像被雷劈到了……
何有双眼发出红光,身体表现隐隐闪现一些铠甲类的衣饰,等他眼中的红光和体表的铠甲幻觉消失后,气质彻底改变。
少年的身躯上有一种天将的庄严。
“瑶姬?”他盯着眼前的宫装丽人,神情痛苦。
“重黎!”瑶姬扑进他怀里。
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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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是一堆很白烂的情侣重逢情话,听得一票人大叹:原来言情剧也是可以历史考据的。
两人牵云带雾说了一天的情话,神言神语,像是把几百年断开的时间拼命补上一样。最后,重黎(外表是何有)向燕又思深深一揖,恳请道:“谢善士成全吾等。时辰不早了,还请善士收回咒力,让瑶姬回巫山吧。吾等罪德深重,不敢逆天。”
燕又思又劈了一道雷,将何有的原神卦印。而那票脑水肿的同校早在听了半小时的神神情话后再也没兴趣围观了,找了自己的兴趣点各自散开,成学姐和一名学长还骑了单车跑到快乐疯人院兜过一圈回来。
当瑶姬离开时,寺里又起了雾,哀伤的神女缓缓浮于半空,迁延引身,霓裳飘飘冲燕又思盈盈一福,再看了表情茫然的何有一眼,慢慢隐去身形。
雾也散了。
何有望着瑶姬消失的方向,表情有些惆怅。他好像记起些什么,又好像在梦中,恍恍惚惚,纷纷扰扰。
“又思……”何有低下头。燕又思看过去,听他低声问:“她一直一个人住在巫山?”
“是。”
“这么多年……”
燕又思笑了笑,没说什么。
是啊,这么多年……几百年,几千年,对神来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部分,可也要让时间慢慢流过才行。
漫长的等待,漫长的折磨。
一时的错步,千年的离非。
情独私怀,谁者可语?
三天后,燕又思恨不得召鬼使去巫山把瑶姬痛训一顿。
她个脑水肿的巫山神女,搞什么鬼?自己穿衣服露沟沟就算了,还害他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说是报酬?报个屁呀!
知道他三天来做了什么梦吗?
楚襄王夜会巫山神女。他的脸成了楚襄王,巫山神女的脸成了……沾沾?
他就知道是那个智商没有二两半的白痴神女做的手脚。害他白天看到沾沾就心跳紊乱,好像做了亏心事。偶尔在社里视线交汇,沾沾也是飞快移开眼,有些不自然。
看来,沾沾也被智商没有二两半的神女给害了。
一封信骂过去,瑶姬回了歉意,终于停止了让他(们)做那些云云雾雾的怪梦。
又过了一周,瑶姬再度牵云带雾霓裳飘飘地出现在背云寺。这次出现,燕又思差点认不出她。花边吊带裙加白色小围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她以为她是仆妹还是家庭主妇?
“妾身……啊,偶,偶特别研究了人类的现代习俗,善士你觉得偶这个样子在人类里面不算异类吧?偶回去后反复想了想,上书给后尊,请愿到善士这里做苦力受罚以减轻罪过。虽说……偶也有点小小的私心……”巫山派的女仆捧住脸,“偶想能多见重黎几面……啊,不过后尊大度,同意了偶的上书。所以,日后还要请善士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没等燕又思反应,她很快乐地提着行李(都不知道她的小包包装了什么)挑了间空房给自己,在背云寺安家了。
寺中的和尚隐隐知道她身份特殊,但多年养成不闻不问的好习惯让他们没有太多八卦,对于寺中住了一个妖娆艳丽的美女也无可无不可。心歪者自歪,心正者自正。
倒是瑶姬真的很勤劳,每天六点起床,先到厨房做早餐,再打扫庭院,修剪树枝,浇花洒水,为佛像沐尘。做完这一切后,她会看剧集看大片看卡通,飞快吸收人类当前的时尚文化。此外,每隔一天,她会做两份饭盒送到天地人神学院,一个给燕又思,一个给何有,等他们吃完了再把饭盒提走。温柔似水的模样,不知给两人引来多少男生的嫉妒。
他们嫉妒燕又思,是因为他有了沈千粉不够,居然还有这么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嘘寒问暖。他们嫉妒何有……纯粹就是男性自尊在作怪。
燕又思倒不觉得有什么,何有每次都红着脸吃完爱心餐,还要全身木化地让瑶姬给他擦嘴巴。他说了很多次“我自己来”,瑶姬却眼圈一红,呜咽说“你是不是在人间有了其他女人,所以不再爱我了”。说完还用手指抹眼角,雷得燕又思毫毛倒竖,食难下咽。
有时候正好他回家,可以骑单车顺便载瑶姬回去,他让她坐后座,没想到这个巫山派女仆居然捧脸摇头,发出奇怪的呻吟:“咿——男女授受不亲,偶怎么可以抱善士的腰呢!”
那每天盯着火辣美剧目不转睛的神是谁?
他实在想竖指头请一道天雷劈她的二两半脑袋。扶不扶他的腰随便啦,他只是让她坐在后座上,要正坐要漂浮(不能太过分)都随她高兴,只要别在人前突然牵云带雾不见就好。
等她明白他的意思后,终于羞答答坐上了单车。
临走前,她不忘对何有抛个飞吻(这个她学得倒快>_<),娇滴滴的,“哈尼——我隔天再来,记得想我哦——”
燕又思脸一寒,单车立即以每秒100米的加速度飙到没影。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其他人看来,都以为他的单车加了涡轮推进。
就这样,他们迎来了第一学期的考试。
佛道学院一年级生的考试科目有七门,分别是:经籍默诵,符文,咒文,搏击技,御风雷术,哲学,德学。
前三天的考试相对正常,没什么惊天泣鬼的意外发生,到第四天考最后一门符文学时,出大乱了。开考前,广播里就已经说明这次考试所绘的符文全部不能用完全体。什么意思?就是说,学生在考卷上所绘的符文必须是残缺的,还是有意识地令其残缺,并将残缺部分写在试卷的右下角。之所以这样要求,一是为了判断学生能否正确答题,二是不让符文生效,不然会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学生们听是听了,可答起题来兴奋过头眉飞色舞,居然有不少人画出了完整的符文,结果……
炸场了。
飘荡的游魂引来全场女生尖叫,心理承受差的当场晕倒。艳丽的女鬼趁机会难得当场跳起脱衣舞,诱得一些男生差点把持不住被勾走魂魄。残缺蠕动的尸块则为考场增加了恐怖色彩。异于人界的飞禽一翅膀扇下去,所有试卷全部飞起来。修行不够的蛇妖意图缠上沈千粉,将这个珍果灵芝生吞入腹。
更不妙的是,何有的符图居然唤来一只牡丹花精,而花精搂住何有的画面正好被瑶姬撞到。霎时,艳丽的神女生云起雾,现出露沟沟的宫装原型,神威立刻慑住了道行浅薄的游魂。
她紧张何有,起雾变装也就算了,无所谓,让燕又思扁眼的是——古装神女的肩上居然扛着三轮迫击炮?!
……请问这是穿越时空版吗?
好在云雾够多,没人认出来她就是送饭的小女人。
“哟,既然神女划下道,小妖不迎岂非说不过去。我们换个地方。”牡丹花精笑盈盈接下巫山神女的挑衅。两人默契地同时隐去身影。
燕又思受不了沈千粉一边抓痒一边围着他叫救命,默念火咒将全场试卷烧个干净。终于,世界清净了。等到成绩出来,大家悲哀地发现,全体一年级生的符文学分数是0。
反正坐在同一条船上……是说大家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你是0我是0,世界大同,应该是没差的。
在这种安慰心理下,大家开始了自己的寒假生活。他们不知道,可怕的下学期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同学,保重了。
乱考那天傍晚,瑶姬笑容满面地回来。
原来,她和牡丹花精不打不相识,两人遭遇相同,为情所苦,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这样,她们化干戈为玉帛,交换了手帕,以姐妹相称。
燕又思实在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点头让这个智商没有二两半的巫山神女留下。
这个问题,他在寒假的第一天就开始思考。
正文 第五章 初言
寒假开始,过了初三后,燕又思简单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决定趁假期外出走春。
踩着单车,他心情愉快地冲下山。一路呼啸,微风拂面,心情就像呼吸纯氧一样舒畅。至于单车速度是不是快到灵异,不在他思考范围内。
自从他上高中后,师父外出的时间增多,基本上是满世界乱跑,被人请去除什么什么镇什么什么的。寺内的事务多交给五师兄负责,其他几位师兄办事路过时会来拜访一下,多数时候也和师父一样不见踪影。好在网络发达,要联系他们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就像二师兄,每周都会更新他的灵异blog,而每天的点击量就是几十万。
他趁寒假的前几天帮五师兄编了很多平安手链,这些平安手链是为新年拜佛的人准备的。根据以往的销售记录,无论他们编多少,初四之前一定能售罄。初一的时候,来寺里拜佛的人果然很多,就连快乐疯人院的医生护士也成群结队来上香,请神佛保佑今年的病患不要再增加……每年发疯的人很多吗?
瑶姬就忙着和何有约会。虽然何有今世的记忆里没有她,这智商只有二两半的神女一点也不气馁,每天都计划了一堆新节目,希望让何有留下和她在一起的美好记忆。
这种单纯心思其实也不错……他轻松地笑了笑,踩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甚至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喔呜……喔呜……他们唱,还有一只短笛在吹响。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寂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滴——滴滴——身边传来喇叭声。他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夜飞?”
车,古董跑车,漆面亚光,车门的油漆有几片脱落,看上去年代久远。
开车的,夜飞,一个形俊的男人,五官线条恰到好处,黑色长发长过腰,衣服是黑色斜纹盘扣长袍。但漂亮归漂亮,他给人的感觉却阴气过重,阳气不足。
燕又思叹气。要夜飞有阳气无疑是想在晚上看到太阳,怎么可能。
夜飞是冥差耶,也就是通常人们说的“无常使者”。勾人魂的。在古代,他或他这种冥差被人们称为黑白无常,其实这是一种不太正确的称呼。“无常”是冥府的一种官职,并不是特指哪两个。
“无常”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黄泉引路人。(他们根本不是人>_<!)
而且,与时俱进不是人类的专有名词。至少眼前这位就是最佳证例:小小冥差居然开莲花跑车,还是几十年前的古董车?
冥府的待遇真是令人羡慕……
“哎呀,好久不见了又思。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妙如苍海龙吟!”开车的无常使者油腔滑调。
“……”
“要不要停下来喝一杯?”夜飞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支住脑袋,冲燕又思眨了一下眼。
“……好啊。”相请不如偶遇。
就这样,一辆单车和一台古董级的莲花宝车开到了城内一家幽静的咖啡店前面。
“你换车了?”坐在窗边,燕又思隔着玻璃打量院中的古董莲花。他记得上一次见到夜飞时,他开的是甲壳虫。
“啊,是上上上次在希腊的跳蚤市场上淘到的,威风吧?威风吧?”夜飞将脸凑到他前面,一副小狗讨赞的模样。
“威风。”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将夜飞的脑袋从眼皮前面扒开。
说起他会认识夜飞这个冥差,可以追溯到他八岁。那个时候的他在学校没有好朋友,总是被高年级的混混欺负,说他是“讨人厌”,当时的他又不太懂得打架,八岁和十四五岁还是有差距的。他被欺负后只能乱踢几脚然后拔腿就跑,跑到学校旁边的公园广场时,遇到一个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不要怀疑,就是夜飞)。明明一大群小朋友,他小背包里的棒棒糖好像派不完似的,甚至冲他眨眼睛、勾手指。他呢,居然傻乎乎走过去了。
等那群欺负他的少年追上来后,夜飞拍手收起小背包,变魔术般转了一下手,拿出另一根棒棒糖,递给其中一名少年,“来,我请你吃糖。”
少年一巴掌打掉他的棒棒糖,骂骂咧咧说他肯定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
同学,疯人院叔叔有钱买那么多棒棒糖派送吗?思考一下好不好?
“真可惜啊,小弟!”夜飞仍然笑眯眯。他拾起棒棒糖,惋惜地说,“看来只有晚上再请你吃了。”说完径自往前走,不理那帮少年在他身后叫骂。
第二天他到学校,听到一群聊天的老师说一名叫李成天的高年级生昨晚被车撞死了。他记得这个名字,就是欺负他的那群少年中的一人。可是……他不敢告诉老师,李成天嘴里叼着棒棒糖就站在他们旁边,而且,身边还有一个穿长袍的漂亮男人,就是昨天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
漂亮叔叔对于他能看到他们非常惊奇,抬起手冲他摇了摇,俏皮地眨眼。然后,他拍了拍李成天的肩膀,转身。李成天乖乖跟在他后面,两个非人穿过墙壁消失了。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遇到夜飞一次,他身边有人魂的时候,只会对他笑一笑眨个眼,他身边没有人魂的时候就会过来和他说话。熟悉之后,他发现夜飞是个……嗯,追求时尚的冥差。
常听夜飞说他有个抽筋的西方死神朋友。他那死神朋友总是做错事,所以总是被降级,再所以总是来找他哭诉,寻求心灵安慰……死神这种东西也要心灵安慰吗?
“要的……”夜飞托着脸大声叹气,“我上个月才把他送走。他被降级了可以找我哭,我要是被降级了找谁去哭呢?”
“……你也有烦恼?”他礼貌地问了句。
“有啊,我当然有。”夜飞笑弯了眼,“又思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因为冥府投诉太多,阎君让我们改进服务方式,我们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最后还是笔判引进了人类的‘高度满足你,温柔杀死你’服务模式,投诉量才降下来一点。”
噗——燕又思一口咖啡喷出来。
“屏蔽!屏蔽!”夜飞轻弹手指,让店里的人看不到他被燕又思喷了一脸咖啡的脸,然后慢条斯理取了台上的面巾拭擦。
好嘛,在巫山神女之后,他又见识到被人类彻底感染的冥差了。听,连屏蔽都用上了。
“……不然,投诉捅到天帝那里,不只阎君不好过,我们这些小冥差也难熬啊……”擦完脸,夜飞拢着眉头叹气,黑发飘起来几根,很有点人间忧郁美男的味道。
瞟了瞟脸红的服务员,他岔开话题:“你现在去哪里?”
“工作。”夜飞将食指竖到唇边,神秘一笑。
这时,服务生送上咖啡,他暂时不理夜飞的故作神秘,抬头道谢。头一抬,他怔住,“沾沾?”
“又思?”一身服务员打扮的莫沾也是满脸惊讶。
“你在这里打工?”他只能这么猜。
“嗯。”莫沾笑着点头,“反正是寒假,成学姐介绍我来这里兼职。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摸摸头,“我……我踩单车来的……”
莫沾睁大了眼,随即明白地点头。和又思在一起总能看到灵异事件,他的单车速度卡CO社成员有目共睹,所以他出现在距离神学院一千公里之外的临海小城咖啡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朋友?”她看夜飞。
“……算是吧。”
“莫沾,六号台咖啡。”柜台后有服务生在叫。
“来了!”莫沾应了声,转头站他们一笑,“慢用。”说完匆匆为另一台的客人端咖啡去。
他盯着厅里来回走动的纤影,直到对面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夜飞的那杯咖啡已经全部灌下肚,还招手点了第二杯。
这家伙特别喜欢喝咖啡,而且不用担心胃穿孔……是指不可以用人类的标准衡量。他迎上夜飞的视线,却发现他的表情格外严肃。
“你……”夜飞危险地眯起眼(在外人眼中却是电力四射),“说我是朋友需要迟疑吗?”
“需要。”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为什么?”
“你可以为工作保密,我为什么不能迟疑?”他看向窗外。古董莲花边绕了几只被冥差鬼气吸引来的游魂。
“你……”夜飞泫然欲泣,“你不当我是朋友……”
“是啊。”
“你居然不当我是朋友……什么?你居然说是?!”前一秒吼完,后一秒夜飞端起新送来的咖啡狂灌入腹。喝完又点了三杯,在服务员嫣红的注视下他拭了拭眼角,不满地问:“你和刚才的美人是朋友?”
“同校,同级,同社。”
夜飞认真地盯了他一段时间,问:“又思,你猜你的寿命有多长?”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这个问题在知道夜飞是冥差无常后他就问过,不过当时他不告诉他。
“……不。”夜飞撩了一下头发。
他没有追问下去,端起杯轻啜咖啡。哥伦比亚咖啡的独特微酸随着味蕾漫延到口腔深处,涩涩的苦,恰到好处。
不知为什么,他有时候会觉得和非人在一起比和人类在一起要舒服。也许是他自身缺陷所致,天知道!
在夜飞灌完第五十六杯咖啡时,他终于满足了。
燕又思结账,一人一神(冥神)离开。
在马路十字口,两人(……)同时竖起两指挥别。单车向左拐,古董莲花向右拐,分道扬镳。
将最后一只咖啡杯放进橱柜,莫沾吐了口气。今天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回家。
和老板道别后,她推门走出店。
九点已经过了,长长的路灯向远方漫延,寂静的街道上偶有车辆驶过。绕过停车场,在林阴道上走过几十步,她听到身侧传来汽车嘀嘀声,偏头一看,是……
“还记得我吗,莫小姐?”漂亮的男人慢慢滑行着车,最后在她身边停下。
她腼腆一笑,“记得。你是下午和又思一起喝咖啡的朋友。”
“朋友……”轻喃,俊美的脸在路灯下若隐若现,“我叫夜飞。莫小姐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啊?”她可爱地睁大眼睛,对他突然的邀请有点反应不过来。
“来,我送你回家。”夜飞打开车门,笑得人畜无害,“既然这么晚了,让一个美丽的小姐孤身一人回家实在不礼貌。我保证,我不是坏人。”
莫沾笑出声,“坏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又思的朋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她歪头捧了一下脸,坐进车。
说出地址后,不用她指路,夜飞已经熟练地在十字路口拐了弯。莫沾看着路边街景,没有交谈的欲望。夜飞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扣了扣,阴柔狭长的眼向莫沾瞥去。他突然笑道:“莫小姐吃不吃棒棒糖?”
“啊?”莫沾偏头。她没看清夜飞的动作,只觉得他的右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变魔术般,她鼻子前面就竖起了一只棒棒糖。
“赏脸吗?”夜飞歪头看她,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诱惑。
莫沾迟疑了几秒,还是从他手里接过棒棒糖。她没吃,只是拿着棒子在手里滚了滚。
“莫小姐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停了停,她补道:“你不用叫我莫小姐,莫沾就可以了。”
夜飞笑意加深,“好。那我和又思一样叫你沾沾。”
莫沾点头,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向前推。惊魂未定之际,夜飞的车紧急刹住。从车顶掠过的黑影在不远处停下,落地后调头转尾,身姿洒脱。
骑单车的……
“又思?”莫沾张大嘴。
“下车!”燕又思长腿跨下单车,也不知道他要谁下车。
夜飞看了莫沾一眼,推门从车内走出来。浓长黑发在风中微微散开,他似笑非笑看着燕又思走到他前面,“你还在这里?”
“你给她棒棒糖?”燕又思盯着莫沾手上的糖果,神情可怕。
夜飞耸耸肩,“显而易见。”
“她……”
“嘘——”夜飞竖指贴在唇边,“又思,有些话不能说。人各有命,富贵浮云,或长或短都历历在案,不由任何人篡改。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就连笔判……也没有这个权力。”
燕又思突然冲莫沾大吼:“沾沾,把糖扔掉!”
莫沾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却仍然听话地将棒棒糖抛开。她推门下车,困惑为什么白天一起喝咖啡的两人现在却……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就是觉得诡异。好像他们讨论的话题还和她有点关系……
“又思……”
“夜飞,你今晚要带走她?”燕又思抢先打断他的话。
夜飞撇嘴,“不是我‘要’。你应该明白,是命令。”
“我要留下呢?”
“啧啧!”夜飞咂咂嘴,表情认真地问:“你要为了她和我动手?”见燕又思不否认,他哈哈大笑,“燕又思,你觉得你胜得了我吗?”他是冥差,再怎么无足轻重也是神,一个小小凡人能耐他何?
“不试试怎么知道。”摸摸长到足够覆盖脑袋上花纹的头发,青年扭扭脖子,捏响拳头。
夜飞无声盯了他半天,嘴角扭曲,“你认真?”
“和你们能开什么玩笑。”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估量。普通的咒法或符术对夜飞没用,他是冥府小神,而且,稍有神智的游魂战鬼见了他也不敢上前得罪,一个不小心被他的神器打得魂飞魄散,那可是得不偿失。就算他召出十万黄巾军胜了夜飞,也只是暂时压抑,他仍然会将沾沾带走。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先弄清楚为什么沾沾的命数会在今晚结束。
“你们……”莫沾突然冲到两人(姑且这么说)中间,眉心轻拢,“你们可不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和我有关吗?”
“沾沾你让开。”他意图绕过她,不料她突然大吼——
“你给我站住!如果你们谈论的事真的和我有关,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个当事人?”当她是木偶还是挂饰啊?
他果然乖乖站住不动。
“不许动。”莫沾伸出手指点点他,像警告小朋友。
“……”他有点窘。
夜飞捂住嘴,弯得像狐狸似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笑意。
“夜飞先生……”莫沾走向他,“你是不是要我把带到哪里去?你是……人口贩子?”
“呵哼……呵哼……”闷闷的笑音从指缝飘出来,夜飞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人口贩子……哈哈,人口贩子……哈哈哈……我?哈哈哈……”
“人体器官贩子?”莫沾只能换一种猜测。
“哈哈哈哈……器官贩子……哈哈哈哈……”夜飞开始捶打车前盖,一手还在捂肚子。
“都不是?”她头痛了。
在看到阴柔俊美的男人笑得蹲在地上抱车前轮时,她的头更痛。
“可不可以……”她看看燕又思,又看看形象全无的夜飞,试着说,“我请你们到我家喝咖啡,有什么问题大家心平气和地商量好不好?”
抱车轮的男人眨眼站起来,长袍黑发,身姿俊美。他背手向莫沾轻轻一鞠,“沾沾请我喝咖啡,是我的荣幸。”
莫沾被他唬得一怔,半天才回神,“又思,一起去吧。”
燕又思拉起她的手,“坐我单车。”意思显然是同意。
夜飞两手一摊,笑着坐回车发动。
又思的单车……莫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只听到又思让她抓紧一点,然后……
起风了。
抓?她抓哪里啊?她唯一来得及的反应就是抱紧他的腰。到家了。夜飞的车在距离单车后轮一厘米的地方刹住,差点她以为会撞上。
请他们进屋后,她立刻感到不妙。这里是老家,又是新年,四周的邻居串门串得勤,厅里坐的除了双亲和爷爷,还有隔壁的陈伯伯夫妇。又思跟在她后面先进门,厅里的家人一见她带了陌生人回来,立即停止说话望过来。
“这是我同学。”她赶紧向双亲解释。
“啊——”陈阿姨发出夸张的尖叫,“小沾的男朋友吗?我记得小沾上大学了吧?年轻就是好啊,真有活力。”
她还来不及否认,夜飞跟着走进来。古式盘扣长袍,长得不像正常男人的黑发,加上阴柔的外貌,让陈阿姨又发出一声尖叫:“哟——”
哟什么?继续哟啊。她低头掩出撇嘴,赶快向双亲再介绍:“这位……是夜飞先生。嗯……朋友。”
说完,她扯了两人飞快闪到二楼去。老家的房子没什么优点,就是空间多,不像城市的高楼看上去外表光鲜其实里面又矮又密。
燕又思和夜飞想对她的父母和爷爷打招呼,她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推他们上楼。身后,她听到陈阿姨对妈妈说:“小莫啊,你家女儿真厉害耶,居然一次交两个男朋友,还是不同类型的……唉,我家女儿要是有小沾一半厉害我就阿弥陀佛了……”
妈妈姓莫。
没错,她随母姓。
她的家庭模式很传统,典型的“四二一”组合。她出生没多久,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爷爷奶奶是这个海滨小城的原住民,每年寒暑两假她都会回来陪他们。爸爸是银行的小主管,就是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的那种。妈妈是健身馆的瑜伽教练,早几年就开始培养学生接替自己的位置,非常之有远见。爸爸妈妈的感情很好,好到她害怕自己找不到像爸爸这么好的男人。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就算有时候妈妈生气,也只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故意绕在身边的爸爸不理不睬,这个时候,爸爸会很委屈地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挪挪蹭蹭,挪挪蹭蹭……就蹭到妈妈身边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妈妈多一点。也许两个都不像?不过还好,至少她知道自己只是千万个平凡家庭中的平凡人(爸妈看上去是很平凡啊),非显赫非富贵。她有时候也会听到爸爸妈妈轻声交谈,说希望她平安长大就好,其他的也不强求。
强求什么?
她从小身体就好,活蹦乱跳,小感冒就有,大病大痛却一次也没有过。学习成绩中等,在班里有几个同学玩伴,却没有感情特别好的那种。她对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或喜爱,看漫画小说电影是为了打发时间,加入卡CO社是因为当时招募的成学姐向她勾手……难道她是个有境界的人?
入社时,她以为这里只是一些平常的社团活动,随着更多新社员的加入,像千粉和又思,让她觉得神学院的读书生活和以往不同,有危险,有新奇,和他们在一起可以看到很多奇异的事物——不知道夜飞算不算一个?
“我去泡咖啡。”她放下背包往楼下厨房冲,默默祈祷他们没听到陈阿姨的话。等她端着一壶咖啡上楼时,两人保持着最初坐下的样子。但是,但是……她总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就像……架上的花瓶好像移下了一格?桌子和椅子刚才是这么摆的吗?墙上的壁画是不是歪了一点?壁画下妈妈今早新插的烈火百合枯得也太快了吧?
“咖啡!”夜飞扑了过来,鼻子用力吸气,“好香!好香!这是什么咖啡?”
“是奶奶的手磨咖啡。”她将壶放上桌子,好笑地看到夜飞伸长了脖子,像瞄准骨头的狗狗一样。嗯,是一只非常英俊的大狗。
等她倒好咖啡,夜飞迫不及待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啧啧嘴,表情瞬间变得很感动,“美味呀……”
奶奶的手磨咖啡是很香,她知道,可他有必要夸张到哭?
还有……他的舌头不觉得烫吗?
“嗯……”夜飞发出令人打寒战的呻吟,“这是爱的味道……”
她别开眼,不敢告诉奶奶夜飞喝咖啡后的反应。燕又思按按手指,徐徐眯起眼。
“别打了别打了!”夜飞慌忙伸出一只手叫停,“为了爱的咖啡,我什么都告诉你。”嗔瞪燕又思一眼,他咕哝:“都说不要打我的脸,不要打我的脸!你肯定是故意的。”
燕又思松了拳头,端起咖啡小尝一口。除了香和醇,他没有太多感受。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见色忘义!有异性没人性。”夜飞直接拖过咖啡壶自己倒,还不忘控诉。
“对你没必要讲人性。”
“你根本不当我是朋友。”
“刚才不知道是谁,一杯咖啡就被收买了?”
“谁叫你总是打我的脸!还叫风雷小鬼扯我的头发!”
燕又思白他一眼,“你都知道与时俱进开莲花了,留上上上上世纪的头发干什么?”
“我……我高兴。”夜飞骄傲得鼻子快要指到天。
“打你的脸我也很高兴。”燕又思一动。
夜飞就像惊弓之鸟,端起咖啡杯躲到莫沾后面,小声抱怨:“下次我把阎君请来,看你还嘴硬。”
“冥王来了我一样用雷劈。你可以试试。”燕又思昂头睨他,一副嚣张到爆的表情。
夜飞张口结舌,半晌才弱弱地说:“你狠……”好鬼不与人斗,他一个堂堂冥差和一个人类小鬼计较什么,真是。
“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吗?”莫沾笑眯眯听他们斗嘴。
“可以可以。我现在充满了能量。”夜飞将壶里最后一滴咖啡滴到杯里,放下壶,右手在莫沾肩头抓了抓,转手一翻,指缝里夹了四根棒棒糖,笑容仿佛染了春风,“正式介绍,我,夜飞,冥府无常,通俗地说就是阴间鬼司、地狱使者、勾魂使。你也可以叫我黄泉引路人。沾沾,喜欢什么口味的?”
最后一句天外飞来,莫沾把前面的话理解完了才回神领会到他指的是棒棒糖。“啊……”她捧住脸,“都可以。”这人……不是人吧?
“看,我有芒果味、葡萄味、西柚味、荔枝味、蜜桃味、榴梿味、香蕉味、水橙味,还有牛奶味、酸奶味、咖啡味、巧克力味。”夜飞一边说一边变魔术,莫沾前面很快堆起小山般壮观的棒棒糖。
他的手好灵巧,而且还是单手……她完全被他的魔术给迷住了。
“沾沾……”夜飞突然将脸凑近,手一翻,夹了两只黑色包装的棒棒糖,阴暗的眼睛含着诡谲的笑,“我还有炼狱味和自杀味棒棒糖,要不要尝尝?”
“不要。”莫沾立刻否定。
糖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夺去。夜飞一看,不吱声了。
燕又思撕了黑色包装,将两根棒糖一起塞进他嘴里,“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跟你们开玩笑。”夜飞说完一道烟跑到门边上躲起来,嘴里含的两根棒棒糖都忘了拿出来。
“开玩笑?”莫沾有点困惑,“开什么玩笑?”可不可说清楚一点?
“沾沾你不怕我吗?我是冥差哦。”夜飞被她的反应弄得也困惑起来。他是地狱使者,黄泉引路人耶。
“你要勾我的魂?我要死了?”这和她想象的死神有点不一样。
夜飞似明白她心里想什么,趴着门框嘟嘴,“我不是死神那个品种啦。我们是玉皇神系,和释佛神系是不一样的,还有那些金毛绿眼的奥林匹斯神系,他们见了我们天帝还要行大礼哦。死神是奥林匹林神系下面的品种,一天到晚扛把锉刀,重死了,一点美感也没有。我就有个死神朋友,那家伙脑袋常常抽筋,抽完筋就被降职,降了职就来找我哭诉。真是受不了他。”
燕又思嗑嗑牙,将他从门框后擒出来。
“我说我说,我马上说。”堂堂冥差居然可耻地捂脸尖叫。
照理他是不应该怕燕又思的,何况燕又思算是半个和尚,但他的咒符用的却是“原字”,也就是最初的一种字态,这种字态臣服于天帝,具有高于一切的御命效果。他问过又思是不是他的和尚师父教的,他居然说“小学老师教的好不好”。想气死他这个小冥差吗?
“还不说?”
“下午喝咖啡的时候我看你被沾沾迷住了,所以就和你开个小玩笑,我是真心真意送沾沾回家的,没有其他意思。我给沾沾棒棒糖也是习惯嘛,没有要勾她魂的意思。沾沾的命具体有多长我不知道,这种小道消息只有阎君才知道啊,但我肯定不是今天,不是今晚,绝对不是。
燕又思盯着鞋面静了半天,对她说:“沾沾,你出去一下。”
她看他脸色微青,依言走到门外。砰!门在她身后关上。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窗外开始打雷。再一会儿,一道划破长天的凄厉哀号响起,吓得她的家人全部跑上来,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该怎么解释呢?说一个冥府来的勾魂使者和她的同校在里面打起来?
门很快被打开,燕又思走出来,歉意地一笑,“抱歉,我是沾沾的同学,今天时间太晚,不打扰你们休息。明天有空再来拜访。我住海滨旅馆。”说完,从地上拖起一团焦黑的物体下楼。
咚!咚!咚!咚!
脑袋磕在楼梯上不痛吗?莫沾捂住眼睛,不敢看狼狈的夜飞。等他们出了门,她才听到夜飞不满的咆哮:“啊啊啊啊——我的脸——”
遇到一个爱美的无常也蛮奇特的……她抿嘴笑出声,后知后觉地发现家中长辈正齐齐瞪着她。
“他们……有点小争执。”她吐舌,转身跑回房,留下一票长辈面面相觑。
莫父莫母对视一眼,莫爸爸清清嗓子:“你说……他们是不是为了沾沾……才那样?”
“那沾沾喜欢的是哪一个?”莫妈妈从窗口向下望,单车骑在前面,轿车跟在后面,两人的速度都很快,“我比较喜欢骑单车的那个男孩子。”
“长头发的那个……好像礼貌一点。”莫爸爸尽量客观。
十字路口,单车无声刹住,莲花宝车正好停在单车旁边。如果这个时候把前方三个轮子的落地点连成一条线,肯定是直的。
“你真的是开玩笑?”燕又思不放心地问。
“我这个样子像不是开玩笑吗?”夜飞没好气地吼他,“都说不要打脸不要打脸,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见人?”
“你见鬼的时候比较多。”
“哼!”夜飞升起车窗。莲花的轮子高速旋转,地面却看不到一丝摩擦的痕迹,他隔着车窗凶狠无比地瞪了燕又思一眼,用力打动方向盘向右驶去。
跑车在经过拐角的一瞬间,消失。
燕又思注视拐角的方向,长长一段时间,直到绿灯第三次亮起的时候,他才慢慢踩动单车。
若要说今晚有惊无险,怕是为时尚早。
正文 第六章 守护
“现在怎么办?”莫沾举着一张纸瞪成学姐。
“就劳架沾沾你负责,说服他。”成学姐笑得贼兮兮。
莫沾瞪着跑出一串烟转眼变成小黑点的成学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学已经一周了,她开学前的第三天回来。他……她是指燕又思,在海滨旅馆住了八九天的样子,她也很尽地主之谊地请回家吃饭,倒是夜飞每次都会跟在他后面,每次都嚷着要喝咖啡。
问起他的爸爸妈妈,才知他的父母因工作长年奔走在国外,难得回来和他共享天伦。知道这个后,突然觉得他一个人蛮孤单的,有点可怜,不像她有父母和爷爷奶奶在身边。原本想邀他来家中小住,可他却说“我不太习惯和人相处”,拒绝了。
开学后,最初的一周极为混乱。首先,校长的开学致辞又臭又长;第二,学生会早早将学期计划的活动表发了下来,费用预算却没了下文;第三,不及格学生的名单挂到学院网公告栏上,让很多需要补考的学生意图黑掉校园网。在此混乱的基础上,成学姐居然给卡CO社捅出这么大的麻烦,还要她负责解决?
她可不可以say no?
一字一字分解纸上的条约,她都觉得成学姐这次实在太过分——哪有卖自己社员的道理?
这件事的缘由要从刚开学的时候说起。那天,在学校享有极高声誉的校际乐队——神圣乐团——的现任团长找到成学姐,两人在外面低声交谈了半个小时,最后微笑握手,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协议就是——
卡CO社燕又思有情出借,协助神圣乐团成功取得今年全国交响乐大赛的冠军。
并且,协议竟然得到了卡CO社成员的一致同意(但不包括当事者本人),现在就差通知被借的当事人。
为什么这种事要交给她?她想哭啦。
“沾沾,你是我们的社管嘛,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当然要交给你。”负责财务预算的学长蹭到她身后,说完这句话立即闪边。
莫沾嘴角僵得像秦皇兵马俑。
财务学长没资格说她!你看,学长是社团的财务精算师,他的社团财务表做得不知道多清楚。一个这么有条理有次序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他偏偏除了财务清晰外什么都不清晰。要她看,学长根本是懒,卡CO社正好符合他的懒惰段数。
两指夹起条约又看了一遍,她实在不敢面对燕又思。
虽然不赞同社员的决定,但在社团经费没有着落的情况下,面对财务赤字,她……屈服于现实。
豁出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又思在哪里?”
“宿舍。”财务学长不知从哪个方面闪出来,摇着手机说,“千粉正在现场追踪。”
“让千粉告诉他不好吗?”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财务学长将她推出门,“你觉得千粉对又思有影响力吗?”
“他们不是我们评选出来的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BL一对吗?”
财务学长扁嘴,“我只能说,去年……那个……有点失误。”然后鼓励地拍拍她的肩,“咚”一声关上门。
瞪着门板,她终于在千百年后的今天明白了“风潇潇兮易水寒”的真谛。
燕又思正霸着沈千粉的笔电在宿舍里看电影,沈千粉则捂着嘴巴在他身后小声讲电话。何有一下课就被瑶姬扯了去约会,李月画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超商打工,说是赚零用钱。
莫沾找到人时,沈千粉偷偷送她一个支持的眼神,闪边。
燕又思听完她的话,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掏掏耳朵,简单理顺了一下莫沾的话,“也就是说,学校乐队向卡CO社借人,成学姐把我借出去了,她借人的目的是为了赚团费?”
“大概……是。”她有点汗颜。神圣乐团团长给出的价格非常可观,对于他们这种经费紧张的小社团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露。
“校乐队借我干什么?我不懂音乐。”他歪头不解。
“大概……有点麻烦吧。”她猜。
他摸着后脑勺点头,“那个团长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下午四点。成学姐让我带你去乐团表演室。”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好啊。”他瞄了下时间,“一小时之后,正好看完这部电影。沾沾一起看吧。”
她本想回社团,眼角却瞟到沈千粉在门外冲她打手势点头,不由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沈千粉见她答应,按住胸口长长吐气。他很怕沾沾不在这里盯人,又思可能看完电影就不知道闪哪里去了,到时想找人都找不到。
将手机收回,他冲屏幕比个V。
社团那边,一票腐女腐男得到现场传来的胜利信号后,居然互相撞臀大叫:“哦——沾沾!你是我们的女神!耶!耶!”
如果莫沾听到,一定会拉平眼睛。
“又思!你是我们的战神!”那票腐到不行的人继续狂叫。
“小声点……”沈千粉瞄瞄里面,飞快合上手机。
据说,神圣乐团的现任团长是三年级生,也是一个天才指挥家。
燕又思来到乐团练习室,一名皮肤白皙、气质斯文的学长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他们,这名学长立即迎上来,“沾沾,千粉,这位是又思了,对不对?”
“学长好!”莫、沈两人乖乖问好。燕又思的唇角勾了一下,很快还原。
“先自我介绍吧,”这名学长引三人向练习室内走,“我叫肖放,神圣乐团现届团长,兼乐队指挥。神圣乐团在天地人神学院已经存在了57年,往届学长在校其间曾多次获得荣誉和奖项,为学院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三年一届的全国交响乐大赛我们每次都会参加,这——”肖放将手往墙面一划,“就是我们获得的奖杯和奖牌。”
三人顺势望去,果然是荣誉墙,非金即银。
“欢迎又思加入我们神圣乐团!”肖放推开背后的那扇檀色木门,手在空中抬了抬,一阵雄浑的音乐瞬间冲进三人的耳涡。
毫无预警的浑天巨响炸入脊椎神经,三人头皮发麻之余,眼睛同时竖起了十字符号。
音乐开始高低起伏……
突然停止,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贝多芬《C小调第5交响曲》,《命运》!”肖放闭着眼睛,发出陶醉的声音。
燕又思掏掏耳朵,“我不懂音乐,你让我在这堆木头和金属管堆里干什么?”
肖放怔了一下,随后微笑,“音乐不需要你刻意去懂。又思,你只要用心去听,就会发现音乐拥有极为丰富的内涵,它们具有戏剧性、史诗性、悲剧性、英雄性、爱情性……”
他想雷他一道可不可以?燕又思忍着竖手指的冲动,抬头看练习室的天花板。
原本只是发泄情绪的举动,没想到这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千粉尖叫着躲到莫沾身后,白皙的脸上已经抓出几道红印。
音乐在尖叫中戛然而止。乐团成员和肖放抬起头,不明白干净的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让沈千粉尖叫。
“痒死了……”沈千粉受不了地跳脚,“不行不行,沾沾,我先走了。”要不是莫沾强行拉他做伴,他才不要和又思一起到这鬼练习室来。
能让千粉尖叫的东西……莫沾盯着他跑远的一道烟,慢慢转头,冲肖放扬起牵强的笑,“我……我也先走了。又思,好好练习。加油!我们……我们支持你。”
精神上!
燕又思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撇嘴,径自找了座位坐下,两手往椅背上一搭,抬头看天花板。无言七八妙,他啧声:“你借我来不是为了练习音乐吧,肖邦?”看什么,再看我引雷轰了你们。
肖放愣了半天才会意他是在叫他,讪讪道:“我叫肖放……那个……又思你是不是看见什么?”
“你看见什么?”燕又思反问。
“……天板。”
燕又思换个坐姿,侧身,撑起下巴斜睨肖放,“你借我过来就是让我听你们轰炸?”
轰炸……肖放与望向这边的队员对了对眼神,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天花板,低声说:“也……也不是……就是想……我们……请你……那个……”
“说重点。”燕又思不耐烦地站起来。
“是是是。”怕他就这么走掉,肖放赶快说,“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的时间快到了,我想请你来乐团坐镇。如果可以,也请你解决一下……那个东西。”
原来,乐队这段时间有些怪异事情发生。比如说影子无故摇晃,人明明没有动。比如说在演奏中传出吟唱,但他们没有安排人演唱。比如说小提琴的断弦突然被修好,但谁也没修过。比如深夜有人听到管弦声,可没人在练习室。比如大提琴上出现深红色的手指印,可前晚练习的队员明明记得锁好了。在全国大赛的关键时候,队员们被这些诡异事件搞得精神紧张,练习时无法专心,走神走调,完全不成体统。他听说燕又思的轰动事迹后,这才通过成学姐的关系请到燕又思。
“你和成学姐……”燕又思怀疑地瞟他。
“我们是同班。”
“我只要保证你们以正常状态进入全国大赛就行?”
“如果可以,就拜托又思了。”肖放郑重地恳求。
燕又思摸着脖子抬头,“好,我试试。”他就看看到底是巴哈还是哈巴。
冲天花板一笑,封闭的练习室内无端刮起了一阵风。
他热爱音乐,他的生命中只有音乐。
全国交响乐大赛就要开始了,他不能拖乐队的后腿,他要拼命练习才行。他要在比赛的表演台上超越自我。
丁!
冬!
叮——丁冬!
冬!丁丁丁——冬!冬冬!丁冬!丁冬!丁冬!
寂静的练习室内蓦地响起一曲清扬的演奏。轻缓的前奏之后,音乐突然间如大海澎湃,轰鸣不绝,倏地又低缓下来,似恋人絮语,妩媚动人。穿着燕尾服的青年站在乐队前方,头微斜,手半抬,另一只手则流畅地拉动琴弓,表情沉醉。
一曲终。
掌声响起,练习室最后一排的座椅上站起一道黑影。
灯光打亮,年轻的演奏者吃惊地瞪着拍掌之人,“你能看见我?”
“是啊。”燕又思盯着无人操作却悬浮于半空的乐器,笑容灿烂,“就算你喜欢音乐,你也没必要吓他们吧。”
“吓?吓谁?”演奏者表情茫然,“我吓了谁?”
“你的队友啊。”燕又思歪头,“就是白天在这里练习的学生。”
“我吓到他们了?我吓到他们了?”演奏者垂下拿着琴弓的手,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
“嗯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燕又思点头,他一向先礼后兵,“那么请你以后在表演结束时将所有东西归于原位,也别留下什么记号,好不好?”
“……你是谁?”演奏者突然抬起头,眼睛瞪大。
“我是乐队的新成员。”停了一会儿,他补充,“暂时。”
演奏者突然大吼:“你想杀死我,对不对?你是他们请来杀死我的,对不对?”
燕又思双手一摊,“少安毋躁。少安毋躁。我不会杀死你,因为你已经死了。记得吗?你已经死了。”他走到演奏者前方,轻声说,“回忆一下,来,慢慢回忆一下,你,已经死了。”
演奏者沉静了一会儿,幽幽垂下头,“是啊……我已经……死了……”
“你叫什么?”燕又思走到他前面。
“……曹唐……”演奏者放下小提琴,悬浮的乐器慢慢回落原位,他蹲下来,低喃,“我叫曹唐……原来,我已经死了……”
“曹唐,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是……被车撞死的……”曹唐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哀伤,“我是被车撞死的……那天……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那天,我前一晚调好的闹钟没有响,我迟到了,我很怕,怕我赶不上比赛。我坐了出租车,可是偏偏碰上塞车。我下了车,拼命跑拼命跑,快到赛场音乐厅的时候,旁边突然冲来一辆卡车……我看到自己飞起来,落下去……满地都是血……”
好像很惨。燕又思摸摸脑袋,“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五年……还是十年?也许……更长一点……我、我不记得了。”
燕又思倒不介意他的年龄,只问:“你喜欢他们吗?那些练习的学生。”
“他们……”曹唐抬头,“喜欢,他们都很厉害,特别是那个指挥,特别是他……每次看到他挥动的指挥棒,我就忍不住想和他们站在一起演奏呢……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大提琴有一根弦松了,拉大提琴的学生听不出来,可他一听大提琴声就停下指挥棒,后来还是我偷偷帮他们把大提琴的弦调正的。”
这家伙身上没什么危险气息,似乎无害,留恋这里,应该是生前的执念造成。燕又思蹲下来与他平视,“你想参加全国交响乐大赛对不对?”
曹唐倏地睁大眼,惊喜问:“你能让我参加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
他点头,“只要你乖乖的,别做些奇怪的事吓到练习的学生,我保证今年的交响乐大赛你一定能参加。”
“真的?”
“真的。”不过动点小手脚罢了,对他来说小意思。
“你不是骗我?”曹唐显然有点不相信他。
“我从不骗鬼。”他这是绝对的真话。
“好……好……好……”轻轻念着具有安慰意义的这个字,曹唐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
燕又思站起身,抱臂对着常人看上去空荡荡其实满座的听众席说:“还有你们,不要听得得意忘形就跟着唱。”
“哇,小子你管得太宽了吧!”
“有没有搞错,我们听音乐会也有错?”
“我是特别从历史学院跑来的耶,人家提前定了位置,你居然不让我听完。”
“他是谁呀?”
“他为什么打扰我们听音乐会?”
“揍他!揍他!把他打成猪头三!”
听从席里抱怨纷纷,一阵鬼言鬼语。
燕又思眉心跳了跳,拳头一捏,手腕的佛珠迸出一轮刺眼的白光。众鬼顿时收声闪边,屁也不敢再放一个……是说,鬼也有屁放吗?
三天后。
下午的乐团练习时间,燕又思夹了一本沈千粉推荐的漫画慢悠悠向练习室走去。一进练习厅,他就知道有事发生。
所有队员转在乐器室门口,三三两两讨论着什么。见他来了,队员立即像洪水撞上避水犀,分开一条道让他看清楚里面出了什么状况。
他却之不恭地走进乐器室,肖放蹲在地上,前方是一堆残破的木质乐器和扭曲的金属乐器。一见他,肖放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指着不成形的乐器气道:“又思你看……你看……”
人为的吧……他任肖放抓着自己手,不觉得自己能解决,只能建议他:“没报警吗?”
“报警?”肖放傻掉似的跟着他念。
“你不怀疑这是人为破坏吗?”他努力挣脱被抓住的手,拾起半截大提琴的头,“你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也可能你们的对手不想让你们参加全国大赛,所以背后故意搞破坏。”
肖放皱眉,“可乐器室的门锁没坏,钥匙在我这里,没人可以随便进来。”
“钥匙可以再配。”
“不,我从来没有丢失过钥匙。而且,我相信我的队员珍惜我们的这些朋友,对于喜欢音乐的人来说,乐器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绝对不会破坏。”
燕又思拿着漫画扇扇风,闲道:“我又不是柯南,你分析给我听也没……”话音戛然止住,他瞪着刚才随意拾起的大提琴头,表情渐渐狰狞,“不听劝的家伙……”他咬牙,“我苹果你个花花,不吃敬酒偏要吃罚酒。肖邦,你们今天不要练习了,统统回去!现在!”
队员听了他的话,又见他们的团长点头,只得快速离开练习室。
人都走光了,肖放却站着没动。
燕又思不耐烦地瞥去一眼,“你不走?”
“……我叫肖放。”年轻的指挥家期期艾艾纠正他的误音。
“我管你是肖邦还是邦肖,数到三,走不走后果自负。”他瞪着大提琴头,心火啵啵跳。截断处明显有一丝阴霾的气息,虽然很淡,甚至混合了一种香甜的味道,但掩盖不了它实质上的浓烈恶腐。
肖放摇头,不知是不想走还是不要他负责的意思。
燕又思丢开大提琴头,单膝跪地,将漫画放在脚边,右手往地面一按,轻念:“同心——圆!”随着爆破式尾音的结束,他的短发微微晃动了一下,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以他的手掌为中心。
“出来!”一声斥喝,他甩手站直。
最初三秒,肖放不觉得有什么,然后……
他看到一名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青年的脚没有踩地。如果这就是“那个世界”的东西,肖放只能说:还好啦,没什么恐怖的肢体内脏,他能接受。等他视线范围扩大,看清楚青年身后的东西时,很没志气地炸了头发。
抱……抱着脑袋的,半截身子的,全身是血伤口卷起来的,没有眼睛的眼眶里却滴着黑水的,还有腹部中空双手托着一堆内脏的……肖放不受控制地躲到燕又思背后。
“你看到的是他们的死相。”燕又思瞥了眼在他身后猫腰的天才指挥家,扁嘴。
所谓死相,即是生命在失去肉体前的一刹那所感知的痛苦、不幸和一切负面情感的定格。这些负面情感就像高温的钢水浇灌在灵魂的体表,将生命的灼伤以一种不可磨灭的形式烙在灵魂上,让他们永远无法忘却。
“你们吓人也吓够了吧。”感到身后的肖放越抖越厉害,他只能让这些喜欢恶作剧的魂鬼收敛一下。
“难得有人看到我们,吓一吓怕什么。”
“就是,又死不了。”
“音乐会不让我们听,吓人也不让我们吓,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白天把我们叫出来,让不让鬼睡觉啊?”
“哎呀,小冤家,人家早上才刚刚有空补个美容觉,facial都还没做……”
肖放听得张口结舌。鬼……鬼也做facial?
燕又思却是越听脸越黑,“闭嘴!”
“鬼也有议论自由的!”
“我们要民主!”
“圣雄甘地说过:不宽容本身就是一种暴力,是妨碍真正民主精神发展的障碍。”
“对。唐太宗也说过:鬼能载舟,亦能覆舟。”
“笨蛋,那是荀子说的。李世民是借用。”
“和谐社会,鬼鬼平等!”
那帮家伙缩成一团,叽叽咕咕小声抱怨。有的收了死相,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惊怵。
真是一群博学的鬼魂啊,圣雄甘地和暴力民主都出来了,还有“鬼能载舟说”……不知为什么,肖放有点想笑。
原来,他们也不是那么可怕……
是的,现在可怕的不是他们,是燕又思。他的狰狞神情足以让所有鬼魂钻地三尺不复还。
是他傻。对这帮集体脑水肿的家伙,他不该讲情面。
拳手微微一紧,松开。五指隔空拔弦似的一张一转,捏成虚拳,召显着他的火气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你叫我出来?”曹唐飘在他一尺距离的地方。
他用大拇指比比身后的破烂乐器,“谁做的?”
曹唐盯着那堆破烂,歪头的表情有点困惑。飘到破烂的上方,他的手指穿过一道扭曲的金属管,蓦地笑起来,“不知道。”
“不是我们!”抱怨的家伙们一起大叫,又被燕又思一瞪,立刻飘风似的跑走,如鸟兽散。
“不知道?”燕又思双手同时接出大忏悔印,语调如冰,“同心——圆!”自他双印中心出现一个白色光环,光环疾速射向曹唐,盘旋在他头顶向下放射出无数光环,将他的手脚束缚在一起。
曹唐脸上突然出现怪异的笑。怪在他一半脸没有表情,另一半却笑得无比灿烂,好像身体的另一半不属于他。光环越收越小,曹唐扬头发出凄厉的哀号,与此同时,一缕黑雾自他脚底升起,雾体模糊不清,像滴在水中化开的一团墨汁。
片刻之间,黑雾笼罩了曹唐的半个身体,隐隐约约传来娇媚的笑声。曹唐一声狂吼,束缚的光环全部炸裂。他双臂一展,手中多了一把小提琴和弦弓。弓在琴弦上一拉,月形刀刃片片飞向燕又思。
燕又思心上一惊,极快闪避。肖放被突变惊呆,若不是燕又思及时扯开他,他的脑袋大概会搬家。被扯得左摇右晃之际,他呆问:“这……这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燕又思拉他闪到排椅后面。
肖放蹲在椅背后面,嘴巴却不闲:“你为什么不知道?电影里的驱魔师都会知道怪物是什么品种啊。”
“我不是驱魔师。”结出咒墙挡下飞刃,燕又思没空瞪他。
“那就是法师?”肖放蹲到他腿边。
“我不是和尚!”
“道长?”继续猜。
“……”燕又思一脚将他踢边边,让他躲开切割头颅的飞刃。
趁曹唐的注意被肖放吸引的一瞬,他引雷劈向黑雾。这时,曹唐的痛叫中夹着清晰的女子尖叫。
“我苹果你个花花!”他再要引出地狱昧火,却发现曹唐(也许是黑雾)的动作停下来,歪起头似乎在听什么。
空寂的练习室响起几声间歇的音符,他转眼一看,是滚到钢琴边的肖放正扶着琴站起来,手指刚好按到几个琴键。
音乐?他凝眼一闪,对肖放大吼:“肖邦,弹琴!快弹琴!”
“我叫肖放……”滚得头昏脑涨的天才指挥家依言坐到琴座上,十指放好,僵硬……
燕又思为他拦下几道飞刃,没听到琴声,回头正要骂,却听他问——
“弹……什么?”
“你会弹什么就弹什么!”燕又思受不了曹唐尖锐的小提琴声,回吼,“只要你的声音能盖过他就行。”
“盖过他盖过他……”肖放十指遽动,一串猛烈的音符从他指下激射出来。
曹唐被突来的音乐震住,停了一下,不料下一秒却双眼爆瞪,直扑肖放。
燕又思引雷炸退曹唐,一脚踢向钢琴,“你弹什么?”
“《黄河颂》。”雄浑激昂吧?肖放等着他的赞赏。
燕又思嘴角扭曲,“你就……不能弹首轻柔一点的?”见曹唐又架起了小提琴,他急道:“快点弹呐!轻柔一点的!要轻柔!”
“哦,轻柔的……轻柔的……”肖放双手抬起又放下,果然,轻缓流畅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自他指缝之间倾泻而出。
调子有点耳熟。燕又思见曹唐和刚才一样只是静了几秒,不由一掌拍向钢琴盖,“停停停!你弹的什么?”
“《水边的阿狄丽娜》。”肖放怯怯望他一眼。
“……你能不能弹个她听得懂的曲子?”燕又思将腕间佛珠一拉,掌心推火,轮出火圈击向曹唐,逼他退后。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团黑雾是什么东西,由声音判断应该是女的。
天才指挥家委屈极了,“我怎么知道他听得懂什么……”难道鬼还分本土和外货?
燕又思睨他两秒,脑海里直觉跳出两个字,“梁祝。”
“梁祝……”肖放偷偷松口气,轻语,“还好我会……”起手之间,婉转悠扬的《梁祝化蝶》应运而出,时而轻盈如小涧泉溪,时而清脆如金玉相扣,时而痴幽如松竹沙沙,竟意外的扣人心弦。
曹唐的躁动渐渐平息,缠住他半身的黑雾也渐渐褪色,雾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随着曲乐充满练习室,黑雾也逐渐脱离曹唐,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明明就是一个古典婉约的美人。
因为她的离开,曹唐的意识恢复了清明。他瞟瞟肖放,再看看前方的古装女子,不自觉抬起小提琴。震弦,一道较之钢琴声更为幽怨的《梁祝》随手而出,与肖放的钢琴《梁祝》遥遥呼应。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竟然在从未练习的前提下演出了完美的二重奏。
那些跑到不见影的魂鬼被二重奏吸引,纷纷从墙上、天板上探出脑袋,看表情,居然如痴如醉。
美丽的鬼女流下眼泪,在忧伤的乐曲中淡去身影。
从钢琴前站起来,肖放盯着曹唐,眼中闪烁的光芒绝对是激动兴奋而非害怕。
“谢谢。”曹唐对燕又思轻轻一鞠,也跟着消失。
满墙满天花板的脑袋也消失了。
燕又思抹了下额头,还没好好松一口气,肖放扑上来捉着他猛摇。
“又思,这到底怎么回事?人呢?人呢?刚才拉小提琴的人呢?”
燕又思懒得理他,甩手走人。
晚上和彧聊起,才知道那个鬼美人生前被家人逼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成亲当天上吊自杀,因为心怀怨恨,魂魄一直徘徊不去。也是巧合,曹唐的音乐将她吸引到学院里,数百年的幽怨突然就爆发了,她侵入曹唐的半个灵魂,操纵他破坏练习室。如果不是曹唐还有一点清晰的意识,破坏的就不止乐器了。
“曹唐其实是神圣乐队的者。”
当燕又思告诉肖放时,又被天才指挥家抓着一阵猛摇,“我可不可以认识这位曹前辈?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又思,可不可以?”
“可以。”燕又思点头,“他会参加今年的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在你指挥的乐队里。”
“你是说……”
“比赛当天,会有一个鬼和你们站在一起。”
“……”
“你要看他的死相吗?”
“……”
趁肖放发呆消化之际,他快乐地离开练习室。
反应过来的肖放追上去,“又思,乐器怎么办?”这才是他今天找又思的主要原因。表演的乐器全部被毁,让他们拿什么去参赛。而且,有些精工细制的乐器不是说买就买得到的,贵啊。
“我让他们赔。”燕又思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室大门吹口哨。
赔?肖放回头瞄瞄,不敢确定空荡荡的后面真的没什么。他想了半天,发现燕又思的话有个很大的漏洞——鬼怎么赔他的乐器?怎么赔?
乐器的问题很快得到解决。
隔了两天,陆陆续续有车开进天地人神学院,指明给神圣乐团送乐器,每一件都是名家精品。
肖放惊喜之余还有点心慌,抓着刚签收的新品萨克斯,他一路小跑到卡CO社问燕又思。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乐器是曹唐挑的,目标确定后,学院的魂鬼跑到乐器店捣乱,让这些乐器在半夜无人的时候响一响、移一移,吓得那些店主低价出售,就怕惹了什么不净之物。最后,燕又思出面买下它们。
即是说,这些乐器统统可以冠上“鬼钢琴”、“鬼大提琴”、“鬼小提琴”、“鬼萨克斯”……之称。
肖放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瞪大眼,“你买的?”
燕又思偏头睨他,“难道你要鬼美人付账?”
肖放飞快摇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他手中的萨克斯,燕又思眯眯笑着撑起脑袋,“正好,肖邦,吹一段小夜曲来听听。”他昨晚有点失眠。
“……我叫肖放。”天才指挥家无奈地试了试萨克斯,依他的要求现吹一曲。
不过,肖放吹的是《梁祝化蝶》。
一曲落,卡CO社的腐女腐男们脸上都是痴醉的表情。
肖放看了燕又思一眼,叹气,“又思,你起鸡皮疙瘩了。”
燕又思撑下巴的手变为拳头,眸内电光流转,表情狰狞。他想听的是催眠曲好不好?
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很快到来。比赛演出当天,神圣乐团和台上的年轻指挥家得到了响如雷鸣的掌声。
一身劲黑燕尾服,站在指挥台边的俊美青年仿佛是天才指挥家的影子,并不特别亮眼,却也是整场表演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最后一曲,小提琴演奏。
丁!
冬!
丁——丁冬!
气质缥缈的青年轻轻敛合他的双眼,发丝微扬,用音符在灯光下述说故事,轻灵的曲符,仿佛为空旷的演奏厅带来一阵侵骨的凉风。这一幕,引爆全场,更成为各大报纸的头条主题。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魂鬼们纷纷对着燕又思吐舌挤眼。
“好帅啊,小冤家!”
“有模有样哦!”
“能听到这场音乐会,我死而无憾……”
你已经死了好不好?穿着劲黑燕尾服的青年瞥去一眼。
“哈哈,他们都看得到曹唐耶,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我对第二排吹了一口气,他们都起鸡皮疙瘩了。好玩,好玩。”
“多吹几口吧?”
“好啊好啊!呼……呼……”
少送点阴风。燕又思以眼神告诫大厅上空漂浮的那些家伙。
曲落后,灯光暗下。当灯光再起时,表演的青年已无迹可寻,就连指挥台边的俊美青年也消失了。
场外——
“谢谢。”曹唐笑得满足而轻松。
“不客气。”燕又思摸摸头,“对了,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圣桑《骷髅之舞》。”曹唐的视线越过他的肩,不远处,停了一辆古董莲花。他收回视线,向燕又思最后一笑,“再见。”越过他,坐进车里。
驾驶座上是冥差夜飞。他见燕又思眯眼,歪歪嘴角只得下车。
“你负责引他的路?”燕又思冲莲花努努嘴。
阴美的无常点头,“成功的表演,得到掌声和满足,这就是他解脱的前提。谢谢你帮我做到。”
燕又思抱臂,“我不是帮你。要走快走。”
夜飞笑了笑,转身。两步后,他回头,“又思,选择题:是自然死亡,抑或,谋杀?”说完,快步坐回车内,启动,消失。
燕又思双眸倏抬,要追问时,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绝对的空荡荡。
正文 第七章 缺失
燕又思一直推敲夜飞留下的选择题。
老实说,他不太明白那些神人的脑细胞,他们不是故弄玄虚就是脑水肿,包括他现在为什么跑到生物学院的解剖课室来,他也不太明白。
“喂,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沈千粉提着他的衣领小小声咆哮。
是的,没错,千粉的的确确在咆哮,还附带免费的张牙舞爪——以漆黑为背景。
“再等一下。”他很大度地放纵友人的嚣张。
“还等?”沈千粉气得脸都白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为什么半夜三更要和你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不,你为什么半夜三更把我拉到这种鬼地方来?”
“幽会吧。”他注意四周动静,随口给了友人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
“幽……”沈千粉被口水呛到。僵硬了一会儿,他触电似的放开他的衣领,讨好地抹平,还替他拍了拍衣领上假想的灰尘,表情谄媚,“又思,你比较厉害,我一点用都没有,不如我先走好不好?”说完就要开溜。
“等等。”他提起友人的后领,强制拉回,在黑暗中微笑,“好戏没有你怎么行。”
“我……我要和你绝交!”沈千粉气焰嚣张。
“明天吧。”他随和。
“我要退学!”
“下学期才退学,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总之……”沈千粉可怜兮兮的,像小白兔,“我不要待在这里……”
“我会保护你的。”燕大灰狼的笑虚伪之极,“而且,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为什……”沈小白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从脚踝处攀爬而上的惊寒感和奇痒让他不敢动弹,又惊又恐地慢慢向后瞟了一眼,只一眼,他尖叫跳起来抱住燕又思,就像抱住溺水时的游泳圈。
他就知道没好事,他就知道没好事,又被燕又思当成诱饵了!
又被!
他怎么会交到这么无良的朋友?
“你挡到我,我怎么保护你?”无良的友人指指他身后。
脖子和脸都感到强烈的噬痒,沈千粉控制不住地松开手臂,风闪雁行躲到无良友人身后,抓痒。他……他恨死自己这种妖怪过敏体质了……
Bingo!不愧是活体妖怪探测仪!燕又思扬眉一笑,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怪物身上。
算是人吧,从体型上看。手臂和腿骨有点不正常的扭曲,肉块就像泥巴一样涂在骨骼上,惊怵恐怖。她——很明显的性向特征——披头散发,两只眼窝里只有一只眼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正从眼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最可怕的是她的腹腔,几乎中空,仅有一些内脏也不分次序堆积在一起,呈现出失血的苍白色,不明的液体滴答滴答正从她的盆骨漏落。
难怪生化课室内出现内脏丢失情况,都被她堆到肚子里了。
问题是,下学期才出现内脏丢失情况,她从哪里来?为什么?
“我的……啊……”她张着失去皮肤的嘴嘶吼,双臂展开以不正常的姿势扑向他们。
燕又思侧身闪过,将她引入早已设定好的圆圈内,确定她无法挣脱后,他左手五指箕张,轻轻覆在她头上,轻哄:“乖孩子……乖孩子……”
激烈的挣扎之后,在他如絮如丝的轻哄声中,她慢慢平静下来,双手护着中空的肚腹,眼窝里涌出透明的液体,“我的……呜……我的……”
“你的什么?”燕又思慢慢引诱。
“还差……我的……还差……”她看着他,不停地喃着这两句话。
他瞥了眼她中空的腹部,放低声音:“你差了什么?”
“我的……啊啊——”她突然放声尖叫,五指在空气中乱抓,想挣脱束缚扑向沈千粉。
可怜的沈小白兔已经全无血色了,他慌乱地跑到桌架后面,胡乱抓起一把金属剪刀对着她,惊叫:“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燕又思,你搞什么鬼?拦住她啊!”
“你太美味了。”燕又思嘴上闲答,手却没停,飞快结出伏魔印,光圈一闪,转眼又将她束缚住,“乖孩子……乖孩子……”他小声安抚狂乱的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往她残存的腹部瞟,还要对刺鼻的腐臭味装作若无其事。
申明:他不是百毒不侵。
“乖孩子……乖孩子……”或许是他的平和影响了她,她的死相渐渐退去,露出生前的面目。但她的手仍然护抱在肚子上,哀伤地念着,“我的……还给我……”
“告诉我,你丢了什么?”
“我的……肾……我的肾,我的肾啊……”一声声哭叫,在漆黑的夜晚格外凄厉,“他……他们,是他们拿走了我的肾……”
“乖孩子……乖孩子……”他轻拍她的脑勺,“慢慢说,谁,什么时候,拿走了,你的肾?”
她抬起头,用毫无质感的眼球和空洞的眼窝注视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述说她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灾难——
一个孤儿,从小生活艰苦,半工半读上完大学,在一家食品公司找到一份文书工作。一次员工健康检查,她被查出心脏有问题,需要手术,而公司同意负责百分之八十的手术费。为了健康,她同意手术。
可当她躺上手术台的一刹那,注定了这是一出悲剧。
她的手术失败了。
她在手术台上停止呼吸。因为是孤儿,医院有权处理她的尸体。他们首先处理的是她的肾。两颗肾在取出的三小时后移植到一名肾衰竭患者体内,其他部位分拆泡入福尔马林,被当成医学教学设备的一部分买到各大高校和研究所。
她找到了自己所有的器官,独独找不到她的肾。
“乖孩子……乖孩子……”燕又思默默念起往生咒,“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我叫……方……”她歪头想了想,“方……方欣瑶……我叫方欣瑶。是的,我叫方欣瑶。”
“方欣瑶,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没有……”
“对,没有。方欣瑶,你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他轻声劝慰,中指在她脑后点了一下。
她表情呆滞了半天,喃着:“没有没有……休息休息……”转身隐入黑暗。
沈千粉确定安全之后,“嗵”地跳到燕又思前面,“她升天了?”
“没有。”燕又思盯着黑暗,低道,“她只是去休息。”
“休息?在哪里休息?”
“你可以跟去看看。”燕又思白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她还会出现?”
“对。”燕又思转身,“走啦。”
“喂喂喂——”沈千粉赶快跟上,“下次你别再叫我来了。”
“钓鱼没虫子,可能吗?”燕又思回头看了友人一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把我当钓鱼虫子……不,是钓妖虫子……”沈千粉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他一把揽过脸上无数条粉红杠杠的俊美友人,“作为神国的PHD,我想你不会推辞。”
“等等!”沈千粉刹住脚,严肃地注视他,“你、休、想!”去他苹果的PHD!
“你不好奇谁拿了她的肾?”充分掌握住友人性格的燕大灰狼开始摇起他手中的狗尾巴草。
无差。沈千粉眯了眼,“你是说……有内幕?”
“Bingo!”
“我去查!”沈同学的正义感被充分燃烧起来,小宇宙爆发。
盯着友人加快脚步的身影,燕又思弯了唇角。
作为活体妖怪探测仪,千粉看上去是有点混,有点软,有点好欺负又没营养,这点他承认。不过,千粉很聪明,这点他绝对不否认。
一年前,千粉就曾帮他黑进国防部中央电脑拿走几份绝密档案,而且黑到了最高境界——踏雪无痕。直到现在,国防部还不知道他们被人拷走了档案。
沈千粉只用了三个小时就查到方欣瑶的入院资料。仅就阅读档案前的三层密码和X封条,他的小宇宙就已经全面燃烧。
“又思,你来看!”宿舍内,他一脸严肃地冲燕又思招手,等友人探头看完屏幕上的信息后,他冷静地说,“很有内幕。”
燕又思点点屏幕上“术中心脏突发衰竭,再灌注损伤”这一句,“拜托,解释一下。”
“大意是手术失败。不过你看后面那句。”沈千粉玩味地将他的手指移下一厘米,“生前同意捐赠。我没看到她的档案里有签器官捐赠书。她的初期诊断和手术医生是同一个人,吕齐。死亡确认书也是那家伙签发的。而且——”五指在键盘上倏地一转,调出医院的器官移植档案,“你看,死亡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八分。她的两颗肾藏都被移到同一个病人体内,这人接受肾移植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分。两个手术的相隔时间只有12分钟,日期是同一天。”
手术间隔时间太短了,短到他们好像预先知道方欣瑶的手术会失败一样。
燕又思摩挲中指的戒指,微笑,“要八卦一下吗?”
沈千粉耸耸肩,“赞成。”
“走吧。”
“现在?喂——”被扯着跑的沈同学强行定住自己,确定退出医院系统没有留尾巴后才又被燕又思扯了跑。踩着台阶,他突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又思,你不会踩单车去吧?”
“是啊。”他还有其他代步工具吗?
“我不要!”沈千粉倏地攫住台阶扶手,意图赖皮。
“乖啦乖啦!”燕又思直接扛起他,完全不顾楼道边好奇探出的脑袋。
“……”沈千粉气红了脸,低吼:“放……放我下来!”
燕又思依言放下他,不过,单车就在他不远处了。
“我……”沈千粉干咽口水,抬头望天,无比虚弱地说,“你可不可以让风雷小鬼离我远一点……”
“没问题。”
逼供不是一件难事——至少燕又思这么认为。直接让吕齐看到方欣然现在的样子,再加两三个悬浮的游魂作背景点缀,他什么话都交待了。
手术失败。
故意的失败。
吕齐是披着医生外衣的狼。他专门为那些权贵患者物色新鲜可用的器官,被他看中的多是身体有些小病却没生命危险的年轻人,特别是,他们都是孤儿。
在手术台上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只要你……慢慢地……拖延三分钟。
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动作慢一点。
然后,确定时间,签字。
相对论表明,妖鬼并不可怕,隐藏在人类深处的阴暗和噬欲才是最可怕的。
将吓破胆的吕齐交给方欣瑶,燕又思踩了单车回家。
六月中后的时节,暑气越来越重,人也倦怠起来。再过一周就要期末考试了,希望解剖学教授看在他解决了器官走失事件的分上,让他拿个80分。吕齐会有什么结果,他不关心。
“又思……”一直缩着腿坐在后座的沈千粉开口,“你真的不理那个医生?”他们就这样把吕齐丢给一具腐尸,会不会不太仁义?
燕又思头也不回,刮脸的风送出他的话:“没有出场费。”
简言之,他也是看菜吃饭。
从小见的鬼怪多了,所谓人类的正义和执着也消失得差不多。不止他,饱受体质困扰的千粉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合年纪的沧桑心态,可在这么一个神鬼不享的世界里,他能怎么选?
都说他现在还是很迷惘的……
“啊!”沈千粉轻叫,“你在那边路口停一下。”
“回家吗?”单车很快刹住。
明知故问!沈千粉瞪他两眼,扬手道别:“明天见。”走出三四步,他又退回来,“期末考试你有把握吗?”
“我有智囊团。”
“……”沈千粉直接走人。
第二天,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好像有一小块豆腐大的地方报告了医院的离奇事件,警方也介入了调查。天地人神学院的学生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六月末的烤鸭们正埋头温书,等着期末的到来。
幸运的是,这一次考试没有像上学期那样闹出太大的乱子,高空低空都安全飞过。
然后,烤鸭们最期待的日子莅临了——放暑假。
正文 第八章 剑归
暑假,卡CO社集体采风,地点是庐山。
据财务学长说,他朋友的朋友有个腰缠万贯的父亲,前不久这位有钱的父亲在庐山旁边新买了一幢别墅,so,财务学长的朋友的朋友通过财务学长邀请卡CO社全体成员到庐山一游。
燕又思不太想去,但敌不过那票同社的扇面夹攻。几十只眼睛眨啊眨啊盯着他,好像他不点头就罪大恶极兼人神共愤。
他可以不理其他人,可他无法忽视莫沾期盼的神情。不知不觉之下,他点头了。
等到了庐山,见到财务学长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他才知道为期十天的别墅款待不是没条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懂。
换句话说,他又被这票脑水肿的家伙给卖了。
来到别墅,放下背包,抬头瞧见自己的同社扛着一些奇怪器材往山上冲时,他脸都黑了。
他预料到了不简单,但没想到这帮脑水肿的家伙能做到这个地步。等到了林木幽深的地方,他们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取景的取景,有模有样地开始了拍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群人是哪里来的剧组。他知道,他们只是在cos那些萌到他们的卡通情节。甚至,财务学长捧了厚厚一叠小说,意图重现书中的经典情节,他和千粉就是被他们YY的倒霉角色。
莫沾一脸兴奋地给他们戴饰物,等他明白过来,脖子上已经被套了钢圈,耳朵上还夹了什么狗屁耳环。
他一肚子火,偏偏财务学长在一边煽风,“只是拍几张照片,又思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看,千粉都没说什么。”
千粉当然不会说什么,他正等着看他出糗的好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千粉这么狠呢,为了看他的戏居然愿意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这是身为卡CO社成员应尽的义务。”穿着双排银扣燕尾服的成学姐走过来,手里拿着高高的黑色绅士帽,嘴上涂了鲜艳的红色唇膏,眼睛里戴了蓝色隐形眼镜,一看就是上上世纪住在古堡里的吸血鬼。成学姐拍拍他的肩,将莫沾拉走,“来,沾沾,帮我画眼影。”
“好啊。用蓝色还是紫色?”
“你觉得哪种勾魂一点?”
“紫色吧。”
“OK。啊,沾沾你别忘了戴银翼假面。”
“嗯。学姐你把眼睛闭一闭……”
看她们如此默契,他沉默。
就这样,众人在远看成林侧成峰的庐山一隅尽兴了一天。不用他提醒,他们在黄昏之前早早下山,免得遇到不该遇到的事。
昼夜交替,是山精鬼怪散步的好时候。这点认识上,他们倒是乖。
晚上,一群人坐在露台上欣赏夜景,无形中聊起了鬼故事。财务学长的朋友的朋友,也就是别墅主人的儿子,郑卫妖,讲得最为绘声绘色,讲完了两手往椅子上一拍,热切地盯着他说:“又思,有劳你帮忙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莫名其妙。
“卫妖听说你的英勇事迹之后就希望请你帮忙。这幢别墅外面……有问题。”财务学长在他耳朵边吹气。
英勇事迹?他?抿抿唇,燕又思没动,只问:“什么问题?”别告诉他这里是鬼堡。
“前几个月开始,每天晚上外面就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来来回回,很多次,可我们出来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只在大门前的路面上看到两道青苔的痕迹。无论怎么打扫,第二天路面上都会出现青苔,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辗过一样。”郑卫妖描述现状。
“听!”成学姐突然扬高声音,“汽车开来的声音。”
露台上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努力听。从这个视点看过去,除了两排路灯,外面什么都没有,但真的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隐隐传来。
“叮!”清脆的瓷器撞击声,就像在死寂的沙漠投下一颗炸弹,一票人尖叫着躲到燕又思背后,还不忘把脑袋伸长。
一阵动乱后,露台回归安静。
燕又思盯着前方玻璃桌上的英式茶杯,眯平了眼睛。
不过……
真的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他走到栏杆边,抬头注视路灯蜿蜒的方向。几分钟后,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慢慢驶到别墅大门前。灯的前后灯都没有亮,而且停在两盏路灯间隔的中间段,灯光昏暗,看不清里面坐了几个人。从露台这个方位只见到车门打开,有什么东西从车里下来。然后,车门关上,开走。
砰!砰!砰砰!路灯志同道合地一起爆管。外面陷入漆黑,只有别墅大门内的指示红灯一闪一闪,像鬼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摇动铁栏大门。
他神情陡变。右掌展平高高举起,红色的火焰自指尖掠浮而起,火焰不散不灭,像有形的生命在空中涌动扭曲,不过数秒时间就写成了两个字:禁行。
字边荡漾着火焰的高热,字体扭动着腰肢,仿佛活物。
右掌蓦地横空一劈,火焰组成的“禁行”两字以疾电的速度射向大门,在门前爆裂式拉长,钻入地下。地面出现一道淡淡的焦痕。
这是他下的禁制,如果外面那帮家伙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踩进来。
大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悄无声息的脚步慢慢迈进别墅前院。触到地面的禁制时,火焰遽然从地面燃烧起来,尖锐的哀号划破夜空,燃烧的火焰中出现三道人影,他们因灼烧的痛苦拼命扑打自己身上的火焰。这也有效限制了他们的动作,让他们不敢前行一步。
“不准跟着我!”燕又思狠狠丢下一句,左掌在栏杆上一撑,帅气凌厉地跳下楼。
成学姐和莫沾最先醒神,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楼梯跑。其他人纷纷效仿。一票人就这么堂而皇之跑出大门,跑到院子里。
燕又思正从手掌结出弹形火焰,他要把这帮没脑子的家伙彻底消灭。听到身后连续不断的足音,他脸绿了。
这票脑水肿,他不是说过不要跟来吗?
一肚子火让火弹闪出灿烂的焰光,他曲指弹向那些有着人形体态却全是腐肉的家伙。他们是带着强烈恶意的死魂,不能留。
被火弹击中的死魂发出锐长凄厉的哀叫,在火焰中飞快地枯萎,干裂,化为齑粉。
他转掌收焰,庭院重归黑暗。地面除了一些灰,什么也看不到。走到铁门前,他闻了闻铁栏,立刻捂住鼻子,破口大骂:“真是讨厌,又让老子闻正二价的铁味。”闷闷的声音足以让后面那票人听清。
所谓的血腥味,也就是铁元素在正二价状态时刺激鼻细胞让人类感知的气味。
郑卫妖和财务学长提着胆子走到铁栏边,栏门上沾了一些青苔,近距离闻有一股恶心的酸腐味。
燕又思突然提起他们的衣领向后扔,怒吼:“谁让你们出来的?统统给我滚到屋里去。快!”说话间,汽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传来,黑色轿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别墅。
一票人被他的凶狠震住,醒神后立即听话地往屋内跑。
燕又思深吸一口气,两腿张开,双掌向前,似乎想以一人之力抵住黑轿车。
“千粉!”他轻轻偏了一下头。
沈千粉在台阶上停住,转身望他,听他道——
“待在屋里,别乱跑。”
沈千粉皱眉,眼中浮起担忧,“明白。”他应了声,走进屋,但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你也小心。”自从交到又思这个朋友,他被迫习惯了被又思当成钓妖虫子,现在,又思居然让他不要乱跑,这只说明一件事:麻烦大了。
又思这人,自大归自大,可恶归可恶,真要遇到危险,他绝对是那个把朋友护到最后的人。
如果又思没有足够的把握,绝对不会拿他当诱饵……他的意思是,交到一个性格如此恶劣的朋友,也真不幸。
黑轿车以疾箭般的速度冲来,燕又思一声暴喝,肌肉贲起,双掌抵住轿车前脸,竟生生将一辆铁皮机械刹在门栏前。车窗内似乎涂了什么,整片玻璃黑蒙蒙,看不清里面,但他闻到了浓酸的正二价铁味。
车身突然向前冲撞,将他推后三步,他聚集气力双掌向下用力一压,“同心——圆!”带着银迹的气圈扩散开,杀伤力如同电磁炮爆炸,将黑轿车震退五六米,车头被炸飞。车停了一下,炸裂的地方突然闪现隐隐红光,慢慢恢复原状。他举掌弹出焰火弹,打中车窗漫起一片火,黑轿车颤了两颤,转轮向山上开去。
四周安静下来。
他望着轿车消失的山峰,若有所思。
充满血味的车上,除了恶气,他还感到一股不寻常的灵气,正是这股灵气成了轿车的保护伞,让它逃过火弹焚烧。
究竟,车里有什么?
被黑轿车弄到精神紧张,卡CO社一票人等到天亮即刻收拾包袱准备回家,无论郑卫妖如何哀求,他们一概不理,意志坚定要逃离事非地。
——如果以上为真,燕又思会拍掌。
事实上,他这票脑水肿的同社白天照旧疯玩,满山乱跑,该拍什么继续拍什么,完全不受黑轿车的影响。郑卫妖则苦笑着请他务必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酬劳方面他不会吝啬。
黑轿车安静了两天,正好也给他两天时间在别墅四周设置限行。
第三天夜晚,刻意没有去修的路灯神经质地一闪,一灭,引擎声由远及近,其中夹杂了一些物体拖动的声音。
燕又思蹲在大门的石柱上。
无月的夜空下,俊美的容颜深藏于黑暗,身后微弱的红光勾勒出冷峻的下巴,五指的戒指流转着银冷色的柔光,弯转的弧度,仿佛在冷笑。
黑轿车在距离大门五米左右处停下,跟在车后的死魂似乎听到命令,统统张开丑陋的双臂扑上来。
他冷冷看着这些死魂在他的禁制外燃烧,唇角徐徐勾起。
在他们没来之前,他知道黑轿车载着这些死魂在四周游荡是为了什么。这群混蛋想找交替。他不知道这些死魂生前是什么人,也许是出了意外的村民,也许是失事死亡的游客,但是,他们找交替就是不行。死了就要安分,就要接受现实,这群混蛋心怀怨怼,心思险恶地想拉活人代替自己,不必超生了,直接焚魂成烬。
今晚死魂疯涌而来,他们是闻到了千粉的香味。千粉这颗灵芝仙果,他们只要吃一口就会怨力大增,直接化魔。所以,更是留不得他们。
除恶务尽。
他那票同社正躲在屋内看热闹。怎么说他们也是神学院的学生,普通的除恶降魂能力他们有,所以他不担心。而且,他在千粉身上结了三层咒界,可以放一半心。
即是说,沈千粉现在就像罩在三层钟罩里的小白鼠。
死魂像秋天的蝗虫一波波冲撞禁制,有一些踩过燃烧的同伴从禁制薄弱的地方冲进来,转眼扑到铁栏门前面。残存的喉管发出难听的嘶叫,深黑的五指抓着铁门,意图从栏缝中挤进来。
黑轿车停在死魂群中间,宛如蛰伏在森林深处等待时机的恶狼。
“三千大千世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咒语轻吟。蹲在柱子上,燕又思抬起左手,橙色的火焰自指尖升起,沿着他的手臂上撩,如浓云翻滚。数秒之后,他手中出现一架由橙焰铸成的加特林转轮机炮,蜂巢状弹管直径达到四十厘米。
“哇呜!”在屋内探头的成学姐惊叹。
“哇呜!”众人跟叹。
燕又思缓缓站起,他的动作很简单——硕大的枪口对准黑轿车,开火。
火焰凝结的子弹以每分钟3000发的速度射出,射程范围内的死魂全部被打成滤网,无一活口。
死魂被震慑住,开始后退。
轿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咆,让死魂停止后退,甚至比刚才更疯狂地扑上来。
飞射的焰弹突然停止,橙色机炮慢慢融解,消失。
沈千粉在室内看到这一幕,取下墙上挂的铁剑就往外冲,却被莫沾拉住,“又思说你不能出去。”
“你们真的打算让又思一个人对付这群臭虫?”沈千粉瞪大眼。他不怀疑又思的强悍,可又思是人,又思也会累,那些死魂想和又思打持久战,又思不可能撑太长时间。而且又思说过车里有奇怪的灵气,要么是堕神,要么是大魔。他才不要当又思的负担。
莫沾向外看,柱上的人弯了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正剧烈喘气。显然,刚才的蜂窝扫射消耗了他太多气力。
“你留在屋里。”莫沾捏紧准备好的墨水笔和一叠便笺纸,坚定地说,“我去!”不等沈千粉反驳,她飞快强调一句:“我符文学97分。”
“……”
97分的符文学成绩,比在场每一位都要好。
在零反对下,莫沾跑向铁栏门。
燕又思从柱上跳下来,正要跃过死魂冲向黑轿车,听到身后足音,他回头,俊目凌厉一眯。不等他质责,莫沾抢先道:“我符文学97分。”
“……”
果然万试万灵!莫沾心里偷偷松口气,墨水笔在便笺上飞快画出阵符扔向死魂,爆炸声断断续续传来,竟然也慑退不少。
呼……还好有效……她偷偷吐舌。扭过头,见他正盯着自己,眼中火焰就像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不由冲他一笑,“嘿嘿……”
“我要上车。你自己小心,别过禁制。”说完这句他冲进死魂群,看来对她的符文非常放心。
莫沾愣住,不相信他就这么把她丢在一群死魂前面。
……她刚才怎么有胆子跑出来?
硬着头皮不停地画阵符扔向死魂,轰,轰,轰,听起来也蛮有震撼力……她没有得意的意思啦。
燕又思已经杀到车边,拉开车门冲进去。砰!车门用力关上,死魂们像是被人按了暂停,全部定格。他们慢慢、慢慢地扭动脑袋,无数双眼睛盯向静止的黑轿车。
遽地,车身震动了一下。
空气异常沉闷,聚集着爆炸前的紧缩和宁静。
一,二,三——轰!整辆车炸开花。莫沾呆了,躲在屋内的那票人也忍不住跑出来,沈千粉冲在最前面。
烟雾夹着酸臭扑面而来,一道带着红光的棍状物体慢慢自烟雾中浮现。
“又思!”众人大叫。
“回、去。”浓烟中传来燕又思压抑的声音。
死魂再度骚动起来,狂风卷起,吹散腥臭的烟雾,棍状物的形态渐渐清晰。
那是一柄沾了血的剑。
“三千大千世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咒语低诵,自烟雾中显现的身影双臂伸展,一柄橙焰结成宝剑出现在他手中。
血剑红芒一闪,开始吸聚死魂,很快凝成一具人形,眉眼不丑,就是那种体格……像健美过度的先生。
在血剑的操纵下,人形仗剑劈来,与橙焰剑错峰相击,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燕又思和剑人就如十五世纪的剑客对决,转眼搏杀了十多分钟。分开时,燕又思微感吃力。蓦地,血剑以诡异的角度刺挑过来,橙焰剑被挑飞,燕又思急身纵退,撞到身后一人。
他转手扣住那人手臂。
“是我啦,莫沾!”一张咒符扔出,莫沾借他的手扶住,勉强稳住被他撞歪歪的身体。
他松了口气,低头深喘,“他们呢?”
“都在。都在。”莫沾指指后面。他抬头看去,过界的几只死魂被他的同社消灭干净,目前为止无人受伤。
这种状态还算满意。他深吸一口气,偏头注视不远处的剑人。这次麻烦大了……
“又思,菊花党!你那群菊花党啊!”沈千粉手圈小喇叭冲他叫。
他摇头,“太危险了。”以他现在的气力,他怕唤出黄巾军后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他们,那个时候,十万战魂收不回来可就热闹了——会反噬。
莫沾见死魂蠢蠢欲动,急忙画咒符,不料……写不出来?竟然写不出来?瞪着笔头,她跺跺脚,抱起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他关切地望过去。
她可怜兮兮举起无水的墨水笔,“用完了……”
他看看四周,往地上一坐,将手臂伸过去,“用这个。”
用……他的血?她有点吓住。但死魂不会理会她有没有墨水,眼见他们扑过来,她只得用食指沾了他臂上的鲜血在纸上写咒符。画完一张,她飞快扔出,可……
便笺打在一只死魂的脸上,飘……飘……飘……落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僵硬。
他双眼微凝,盯着落地的血咒,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符图发出微弱的白光,光丝在下一秒突然迸绽,有东西从咒图里咆哮而出——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这次换他僵硬了。
呼吸一滞,他难以置信地瞪她,“沾沾,你画的什么?”竟然把东正教的狂信军团召唤出来?!
“……”她吐舌。
列队的骸骨席卷周遭一切死魂,在他们的战刀下,死魂很快消失大半。骸骨冲向剑人,一阵人爷马翻,被剑人斩断的狂信军化粉消失,而狂信军有效牵制了剑人的动作。势均力敌,双方都被压制住。
燕又思趁机铸起橙焰长剑,纵空跳起,以血剑为目标横扫劈去。血剑落地,剑人发出恐怖的嘶号,消失在空气里。
东正教的狂信军团只剩下14名,他们依旧训练有素的列队,高吟效忠牧首之歌——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他现在受伤,无法将这些骸骨收为己用。没办法,他只得用自己的血在莫沾手上画出咒阵图,让他们暂时休眠在莫沾的手里。白芒一闪便收,莫沾的手背上一片光滑,半点血痕都没有。他用指腹在她手上抚了抚,放开。
她托着蛰伏了14名东正教狂信者的手,心间流过一种怪异感,有点……眷恋……
死魂早被东正狂信军团吓得逃之夭夭。
他捡起血剑,手上的血滴到剑上,剑身迸出红光,一闪即灭。随着红光的消失,酸臭的腐血气味渐渐淡去,仿若污物被圣洁的泉水洗涤干净,剑身缓缓发出银月色的光芒。
剑身刻了四行小字,他凑近细看,“逢凡杀凡,逢圣杀圣,风行草偃,号令八方。”
血污消失之后,剑的灵气完全散射出来。他挥了两下,立刻,由近及远一片壮观的鬼叫。
剑忽地从他手中挣脱,悬浮在他头顶上,转了一圈,“嗖”地钻到他手臂的伤口里。伤口消失,但他干干净净的皮肤上多了一个两寸长的红色剑纹。
“……”他甩手。
一片宁静。
他再甩手。
剑纹没反应。
不会因为他赢了它,它就认他当主人吧?啊,有时候他真讨厌那些神器,忠诚度未免太高了点。
还有,它什么来头的?
血剑消失,山中的死魂没了后台撑腰,又伤亡大半,加上燕又思的禁制,便躲在山中不敢下来。这件事暂时就这么结束了。
卡CO社一行人在庐山疯玩了十天,最后恋恋不舍地返程。开车前,他收到了郑卫妖所说的“一点心意”,拆开一看,是张8千块的支票。
“又思,千粉说你的出场费……呃,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到……”郑卫妖盯着他的鞋面,神情有点羞涩,“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不多,但还是请你收下。非常感谢。”
真的是一点心意……他夹着信封,不置可否,往背包里一卡,算是收下了。
回家后,他把臂上的剑纹给五师兄看,五师兄查了一堆资料,最后还把远游在外的师父从网上炸出来,这才知道是金刚王宝剑。
它是一把利剑。
传说,数千年前金刚王菩萨与狂魔大战,他们对峙了八天七夜,最后金刚王菩萨将自己那柄可斩神可杀魔的宝剑刺进狂魔的心口,将他杀死。不料,这柄宝剑却因为染了狂魔的心血而失去纯灵,被金刚王菩萨丢弃。
洗不掉身上的血污,所以自甘堕落。
反正被神遗弃,索性自暴自弃。
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一直等着菩萨垂怜的注视,可菩萨给它的却是一个冷漠遥远的背影,就因为,它失了纯性。
纵然染了魔血,它还是一把高傲的利剑。逢凡杀凡,逢圣杀圣,风行草偃,号令八方。
简单说就是——通杀。
“好好用。”看不出年纪的师父笑眯眯对他说了这句后,切断联系。
他顿时纠结。
很显然,师父在遥远的地方把他给意会了。
好好用?怎么用?虽然平时收到手臂上像纹身,也没有重量,但他觉得加特林机炮威一点。
“嗯。嗯。”瑶姬在一边点头哼歌,“我爱洗澡,我爱泡泡,啦——啦啦啦,排炮光炮肥皂泡,啦——啦啦啦!”
这巫山女仆都学了些什么?
抬起手臂,微微起伏的肌理上,红色剑纹好像闪了闪。他突然有种画面错觉:被人抛弃的小猫眨着湿润的眼睛蜷缩在怀上,微微侧着脸,粉红的小舌头在他手上轻轻一舔。
“金刚王……宝剑……”他叹气,指腹沿着剑纹徐徐游走。过了片刻,低喃,“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你要是乖乖的,我就给你起一个新名字。”
剑纹白芒一睁,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俊目低敛,唇角终是弯了起来。
正文 第九章 伏神
抓抓睡成爆炸式的头发,他拉开门,看到满院子飞舞的泡泡。
“又思,早!”在后院晒衣服的瑶姬浮过院墙,笑眯眯地冲他招手,对着掌心吹了一口气。啵啵啵啵!一排透明的泡泡向他飞过来。
“……早。”习惯了习惯了……他抬抬手算是打招呼。看到右臂皮肤上的红色剑纹,顺便一起招呼,“闪电,早。”
晨光下的剑纹得意地炫了一炫。
再看时,阳光自平滑的肌肤上反射出来,头发七横八竖的俊美青年沐浴在炽热的晨阳里,睡眼惺忪,仿佛倦怠的神祇。
瑶姬哼着歌继续晒衣服。燕又思将一颗泡泡托在掌心,迎着阳光看去,七彩漩涡在薄薄的液面上流动,绚丽多姿。
微微一笑,他伸指戳破。
暑假过去了一大半,除了庐山采风,他的社员和同学都在网上联系,无惊无险度过了炎热假期。虽说如此,他却觉得自己近来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似乎有什么东西闷在心里。
甩甩头,他丢开找不到答案的怪异,扶栏自二楼跳落,找五师兄做早练去。
这一天像以往一样,没什么特别。他做完早练,打了一会坐,吃了半个西瓜,踩单车下山补给零食,顺便买回五袋大米和三箱可乐给家里当储备。午餐之后,他还睡了一会儿午觉。
是没什么特别,在三点以前。
“又思?又思?啊,果然在这里。”当瑶姬在佛堂里找到他时,他枕着一叠蒲席正半梦半醒。佛殿清凉,有风过堂,又不用空调,是午睡的好地方。
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接收到一个模糊的影像,恍惚之间,身体本能地感到一道温柔又矛盾的目光,正高高地、深幽地注视他。
倏地睁大眼,他看清了上方低头端详他的身影。
“沾沾?”她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的错觉是……
“这里好凉快……”莫沾在他身边蹲下,指指身后,“我在街上遇到这位老爷爷,他问背云寺在哪里,要找一名姓燕的年轻人,我想大概是找你。”也是凑巧,她去租书店借漫画,那位老人家正坐在树阴下的公椅上唉声叹气,她多看了两眼,老人家见她看着他,竟主动上前问路。就这样,她就把老人家引到又思家来了。
他坐起来,向她后面看了一眼,只一眼,立刻扭头瞪她,“你看得到那个脏老头子?”
“小老儿让众位见笑了。小姑娘有灵性啊。”一个类似乞丐的脏兮兮的老人家跺着古色古香的拐杖走上前。哆哆哆,哆哆哆,拐杖在石质的佛殿地板上发出单调的音乐声。等老人家走到燕又思前面,突然矮身向他一鞠,“燕公子,请救小老儿一命。”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燕又思抽着嘴角打破停滞的空气,“你哪位?”
“小老儿蓬山洛公。久仰燕公子大名,千里前来,还请公子大发慈悲,救小老儿出生天。”脏兮兮的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上去凄惨无比。
燕又思眯平了眼睛,“你哪个朝代穿越来的?”
“啊?”老人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喝茶。请喝茶。”瑶姬端了茶进来,轻轻送到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受宠若惊地接过,盯着茶水看了半天,猛地开始飙眼泪,“呜……多谢神女……小老儿已经多久没喝过一杯茶了哇……”
众人被他的眼泪吓得闪到一边。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山风袅袅吹过,殿外的鹅掌楸摇动它浓密的枝叶,似乎在好奇。
莫沾递上湿纸巾给老人家擦眼泪。瑶姬在一边摇头沏茶。
燕又思瞪着一边喝茶一边哭的老人家,心底升起一种“麻烦来敲门”的眩晕感。
老人家来得匪夷所思,究竟怎么一回事?
馥郁的桂香弥漫在午后的佛殿,瑶姬直接将折叠小桌和零食搬进佛殿,气定神闲地听故事。
燕又思先将莫沾能看见非人的疑问捺在心里,他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久仰我?”
“小老儿也是和山精鬼怪聊天时听说燕公子的。”蓬山洛公拭着眼角,“燕公子将庐山血剑降伏,为民除害,这等英勇实在令小老儿敬佩……方圆千里都传遍了。”
言下之意,颇有些非人也喜欢左右八卦的意思。
燕又思狠狠咬断一块巧克力,懒得跟他废话,“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蓬山洛公赶紧道,“小老儿本是管辖蓬山的小地神,几千年前……嗯,也是小老儿到任蓬山之前,天界曾降下一位罪神,镇压在蓬山下。原本还好好的,这几十年来,神印被人类一点一点破坏掉,再也无法禁锢完全这位罪神。五年前,雷电交加的一个晚上,不知是哪位雷神当差,居然将神印劈松了,导致这位罪神虽然不能离开蓬山,却脱离了禁锢。这罪神呐……唉……偏偏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锁了千年,心中积了不少怨恨,出来后成天拿蓬山的小神小将出气,有道行的山精鬼怪们也被这罪神吓得不敢出来。小老儿上书天界,却久久不见回音。百般无奈之下,小老儿的陋宅被这罪神占去,他每日在山间作威作福,将一山的地神当奴役使唤……”抹了下眼角,老人家继续倒苦水,“前几天,这罪神想吃烤凤凰,命小老儿给他烤一只。我的天帝啊,小老儿一介小小地神,哪有胆子去烤凤凰不是?没办法,小老儿想着找只鸡烤给他吃,兴许他也吃得下。没想到他一见那只鸡就把小老儿的胡子烧了,还将小老儿爆打一顿,将小老儿赶出蓬山……呜……可怜我一山的地神,全成了这罪神的出气筒……呜呜呜……苦不堪言啊……”
“这样啊。”燕又思喝着茶,暗暗抱怨故事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么精彩。
他的轻慢毫不掩饰地表现在神情和动作里,蓬山洛公怔住,不知他愿不愿意帮忙。原本那位罪神他不敢得罪,现在真正有道行的人也少,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来找燕又思的,若燕又思不肯帮忙,他只有……他只有……
想到悲凉处,蓬山洛公一把捉住燕又思的手,呜咽,“燕公子,请你帮帮小老儿,把那罪神劝退吧。若不然,小老儿只有……只有……露宿街头了……”
“罪神?是一只妖魅吧。”燕又思歪起嘴角。曲线诱人的唇角也仅仅只是动了一下,表示他的不以为然。
“请燕公子救小老儿出水火!”
他就说麻烦来敲门……心底叹气,燕又思尝试着说:“你可以去找我二师兄,他厉害……”
“燕公子……”蓬山洛公眼看又要悲从中来。
“好啦好啦。”他抿嘴,“那只妖魅犯了什么罪被压在蓬山下面?”
蓬山洛公听他语气松下,不由舒了口气,“小老儿听以前的地神说,好像是他惹怒了天帝,天帝罚他下凡思过。”
“洛公,”他表情一换,严肃地问,“你真的觉得我能劝退那只妖魅?”
“……”
“你来找我,只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对不对?”
“……”
俊颜狰狞起来,“瑶姬,送客!”
“燕公子……”老人家又开始没形象没地位地狂飙眼泪,可怜兮兮,锲而不舍。
莫沾赶快再递上一张湿纸巾,没有插嘴或劝说的打算。他们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有瑶姬为先例,再有金刚王宝剑在后,她也见怪不怪了。老人家看上去好可怜,但又思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应该会出手帮忙吧。
果然,俊脸凝起淡淡煞气,燕又思咬牙切齿,“你是地神耶,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好不好?有点神威行不行?明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蓬山,OK?”
“多谢……”
“不要叫我燕公子!”他挥手截住蓬山洛公的话,赶蚊子,“你们地神都不学习主流文化吗?”
“啊?”蓬山洛公愣住。
“瑶姬,给我把他弄干净一点。”
“Yes,my lord!”
佛殿内一片缄默。有风经过。
第二天,燕又思推出单车,努嘴吹了一道响亮的口哨。
终于换了干净衣服的蓬山洛山盯着单车旁边的空白地,大赞:“燕公子的风雷小鬼真是可爱啊……”
在常人看上去空白的地方,六个肤色纯黑的小鬼头“嘻嘻嘻嘻”笑开了嘴。他们有着人类五岁孩童的外貌,通体肌肤是纯粹得不染一丝杂质的黑,眼睛如杏核儿,黑白分明,身上只穿了一条蓝色短裤,光溜溜的头上没有头发,只在百汇穴的地方长了一只红色的尖角。
风雷小鬼,资质属阴,由那些夭折却又找不到出路的孩子们的魂魄聚集而成。他们可以好,也可以坏,端看培养者的心境如何。
风雷小鬼的特性是速度快,穿越一切。因此,风雷小鬼通常被当成御信使,听命于主人,为主人满世界地送东西。
换句话说,类似于环球快递。
大概感到自己被赞美了,六个小鬼头在车轮边蹦蹦跳跳,一时扎马步,一时翻筋斗,顽皮的家伙拉开眼皮做鬼脸,还有两个小鬼头动作一致翘起屁股对准洛公,小黑手很整齐地在屁股上拍了两拍……逗得蓬山洛公哭笑不得。
“上车。”燕又思对着后座抬抬下巴。
蓬山洛公眨眼,不怎么确定地问:“是让小老儿……坐这辆车?”
燕又思跨上单车,两腿支地,“问题:两点之间什么最短?”
一个风雷小鬼跳到单车柄上,单掌倒竖扭屁股,“嘻嘻,直线。直线。主人,直线。”
“嗯。”他摸摸小鬼头,睨向蓬山洛公,“那么,就请您坐到我的单车后面,指明方向,再施展一下你的神仙法术,我不管你是缩地还是牵云带雾的御风飞,总之让我们、一起、快点到蓬山好不好?”
“好。好。”蓬山洛公赶紧点头,有点害羞地走到单车边,踮起脚慢吞吞坐上后座,并起双腿,面色拘谨。
惭愧他啊,第一次坐人类的风火轮呢……其实他一直很好奇哪吒三太子脚下面的两只轮子……
局促地将拐杖抱在怀里,他挺直了腰,弱弱地说:“燕……燕先生,小老儿坐好了。”
“抱紧。”燕又思叮嘱。
“……嗯,小老儿已经抱紧了。”说着收拢双臂,抱紧他的拐杖。
“我是让你抱我的腰。”燕又思努嘴,口哨声冲霄而起。风雷小鬼听到号令,咻咻咻排排站好,三人一排,分立单车两边。
蓬山洛公吓了一跳,“抱……抱哪里?”
“抱腰。抱腰。抱腰。抱腰。抱腰。”风雷小鬼弹钢琴似的一个接一个嘲笑他,轮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吐出来的是这么两个字——“笨蛋!”
睁大眼睛,蓬山老人家有点不在状况中。经过激烈的内心矛盾和道德挣扎,他终于小心翼翼伸出手臂揽在燕又思腰上,“是……是这样吗?”盯着燕又思的后背,他求证。
“蓬山在哪边?”燕又思提了提车头。
古典的拐杖头从他腰边伸出来,往东方指了指,“那边……”
“走了。”俊美的青年扭扭脖子,腰低伏,一只脚踏上单车的脚踏板。
“走了!”六个风雷小鬼合唱似的欢叫,跳起,落下,身体瞬间沉入地底。
微风展着它蔓藤般华丽的水袖袅袅经过庭院,风落处,单车就像虚影一样晃然消失,穿墙越林,一路向东。
都说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不知骑了多长时间,当蓬山的老人家大叫“到了到了”的时候,燕又思一捏刹车,前轮遽停,后面来不及收腿的四个风雷小鬼哗啦哗啦跃出地面,抬着后轮冲到半空,让单车在地面上竖成一个漂亮的直角。
咚!落地。单车稳稳的,震也没震一下。
单足踩地,他送目远望,远山层叠如黛,深绿浅绿亮绿新绿不尽招展,风中夹着花木特有的清香,缓缓呼吸间,令人心旷神怡。一座年代久远的山神殿坐落在山脚,只差没写“我很凄凉”四个字。
“那只妖魅在哪里?”他想速战速决。
蓬山洛公颤着两腿跳下单车,怯怯的,“燕先生,不如让小老儿先通报一下……”
“你脑水肿啊,对只妖魅通报什么?那是你家对不对?你自己回家还要通报吗?真不知道你这个地神是怎么当的,难怪被只妖魅骑到头上来。”
蓬山的老人家被他骂得低下头缩起肩,委屈得要命,又不敢回嘴。
吼——狂爆的气浪自山神殿内冲哮而出,风飞沙起之间,一道黑影疾电般飞到两人(姑且这么说吧)面前一丈处。
罪神就是罪神,气质与普通的妖鬼完全不一样。红发张狂披肩,眉眼晶莹如玉,润泽饱满的唇泛着春日桃花的含韵,明明清逸独绝,修长有力的身形却四射着无形的煞气,昭显他的狂妄和自大。
燕又思扁嘴,什么时代了,还穿复古长袍。
蓬山洛公早在他冲出来时闪到树后躲藏,风雷小鬼也抬了单车闪到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竖儒!搬救兵吗?”罪神撩目一瞪,树后的老人家尖叫着冲出来,衣尾带火,绕山乱跑。轻嗤一笑,高傲秀绝的瞳眸移向燕又思,“汝何人?”
“……说来话长。”
“汝等长话短说。”
有性格!燕又思咧嘴一笑,转瞬冷下脸,“闪电,出来!”他没空给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接定胜负比较快。
罪神美目浅凝,就见一柄银芒利闪的宝剑出现在那俊美出格的年轻人手中,灵光流动。罪神勾起泽如桃花的唇,“竖子!欲战我否?”
燕又思听得差点眩晕过去,好半天才醒了神,重新聚集力气举剑纵劈,一道剑刃分光破流向罪神飞去。罪神偏头闪过,一缕红发轻轻落下。罪神眼中刹时浮现诧异,不相信人类的兵器竟然能伤他。剑芒再度劈空射来,罪神身影一闪,自原地消失。
他出现在燕又思身后。
宝剑好似长了眼睛,不等燕又思反应,手臂被剑气牵引,自自然然一个凌空倒刺,直杀罪神胸口。罪神大惊,在剑尖抵上胸口前以指夹住,不料燕又思抖剑一转,罪神手指上出现两道血痕。
不容间隙,燕又思横剑再攻。他的剑法不讲花式,也没什么“气破斩”、“三刀流”那种灿烂到眩晕的名字,一连串的剑影芒刃,仿若千叶莲花,滴水不漏,万变不离其宗。
罪神在抵挡之中看清剑上的铭文,不由惊呼:“金刚王剑?”言毕旋腿横扫。
燕又思纵身跳起,两人(姑且这么说吧)暂时分开。
“乖闪电。”燕又思笑赞。灵物就是灵物,真不枉他一个多月的训练。
宝剑震出一圈灵光,回应他的夸奖。
“汝究竟何人?怎会有金刚王剑?”
“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他嗤笑,“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魅?”
“……”罪神眼角凝起冰雾,肩头红发缓缓飘起,似凌波垂柳,铺天盖地的绚丽张狂。
嘶!空气中有什么破了,罪神的眼角开始向后龟裂,鼻唇向前凸起,嘴咧到耳边,身体霎时膨胀起来。
狂风四起,落叶纷飞,等燕又思放下捂眼的手看清前方硕大无比的狰狞兽头时,差点坐到地上去。
这只妖魅什么东西?
有角有鳞有爪有须,两颗冷血爬虫类的纵长竖瞳犀犀然盯着他,鼻间喷出的热气直比12级台风,飞长的身躯只是微微一震,已让满山的生命吓破二两胆。
“吾乃天帝侍者,玉皇座下五色龙之一。吾名为,红龙师魁。汝何人?”
“燕又思。”他很愉快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师魁纠结了。他对天神的记忆只到被贬之前。那个时候,这柄“逢凡杀凡,逢圣杀圣”的宝剑还在金刚王菩萨手上,他哪里听过“燕又思”这个名字?或者说,他被压在蓬山下面太久,久到神界有了新生代?
不觉抬起头,龙眼浮现无华水色。
吾尊华的天帝啊,您真的把师魁忘了吗……
还是,您座下已有了新的侍者,不再需要师魁的伺奉……
千年的悲愤突然疯涌而出,披鳞一震,地抖三丈三。蓦然之间,清亮的悲吟冲天而起,惹得飞云缭乱,青鸟顾盼,同悲同忧。
龙吟九霄。
“鬼叫什么?”将闪电插入地下,燕又思抱着剑柄左右摇晃了半天才免去被声波震飞的境况。他还要结出咒圈,保证他的单车和六个被龙气吓得抱成一团的风雷小鬼不被伤到。
啸声息止,狰狞的红龙复原人形,绚美的容颜覆满哀伤,盯着天际不忍收回。
天空一片湛蓝。
“你叫再大声都没用,人家不理你呀。”燕又思嘟起嘴抱怨,抹去脸上的灰。这只脑水肿的龙,害他吃了一口的沙。
师魁呆呆看他,“为何不理吾……”
“谁让你做错了事不认账!”他歪头掏掏耳朵里的沙子。
“吾做错事……”
“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拔出闪电指向师魁鼻尖,“如果你没做错事,你上面那个怎么会把你踢下来?还有啊,做错了就做错了,你不认账还在这里鬼叫,一点反思都没有,谁甩你!”
“因吾不反思,故天帝不许吾回天?”
还真的没反思……燕又思哑舌了。
“吾现在知错,是否就可回天?”迷惘的罪神竟然像懵懂的小孩向他寻求肯定。
“……你没诚意。”他替师魁上面的那位神心酸。几千年白压了,这条脑水肿的龙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罚。
别以为受罚的人就一定委屈,若不是错得离谱,凭他的身份和地位,天帝怎么会贬他贬得这么狠?责罚之重,必是打破了某些禁制,超过了某条权衡的水平线。换句话说就是活该。
“吾……反思?”师魁呆呆自语,满脸哀怨。
“是啦是啦,等你哪天知道错了,说不定天帝就会让你回天的。”他面色不善,眉心拧紧,“不过你霸占人家的屋子,还让人家给你烤凤凰,狂妄自大,没礼貌,不知错,天帝肯定不甩你。你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原来……天帝禁吾回天,是为令吾反思、知错……”绚丽的脸蓦然一亮,仿佛明白了什么。“既然吾不可占他屋宅。”美目向石头后衣服半焦的蓬山洛公撩了一眼,转而看向拭剑的年轻人,“神印已破,蓬山再无禁吾法力。人类,吾借你家宅暂作停歇,可好?”
师魁从颈后拔下一根红发,递到燕又思面前时变成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红鳞。不顾他的同意,师魁将红鳞按入他额心,“妖物雰死,非讪非伐。祈福去邪,绝防无碍。今,吾、红龙师魁,赐鳞与汝。以吾之鳞,式汝之行。今日起,吾为汝之式武神。”
见此情景,蓬山洛公在石头后面手舞足蹈,“劝退了,劝退了,真的劝退了。”
“劝退。劝退。劝退。”风雷小雷扶着单车小声欢叫。
燕又思满脸黑线。为什么他遇到的非人总是自说自话?他们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好不好?
如果长话短说是这个结果,他宁愿短话长说。
蓬山一行,燕又思得到了他的第一个式武神。
虽然,他收得莫名其妙。
家里有个巫山女仆已经够了,现在又加多一条脑水肿的龙,全当他家是神仙避难所吗?
蓬山洛公给的回礼是一年份的猕猴菇。五师兄谦和地收下了堆成小山的猕猴菇,让瑶姬混着巫山香菇一窝炖了,大赞味道不错。
味道……是不错……
他的式武神,天帝座下五色龙之一,红龙师魁,正式入驻背云寺,占了他隔壁的一间空房暂歇。在他“吾与汝”的闪舌语言下,他绞尽脑汁听明白了他被贬蓬山的原因。
原来——
脑水肿就是脑水肿,不管是千年以前还是千年以后。说他狂妄自大真是一点没错,不然怎么会中了天魔的圈套,不但被灌醉,还在酒后脑残到私自纵雨,害得人间狂雨半个月,洪水翻滚,死伤无数,这才被玉皇责罚。若不是另外四条龙为他求情,他原本是要被剐鳞之后再贬下人间的。
既然师魁的存在成了既定事实,燕又思只能接受。
不过……
他真不知该怎么说。前几天的时候,他的式武神说话还文绉绉,古味十足,比如看到两个风雷小鬼为了一块巧克力打架,他会说:“两鬼方斗,且待之。”
待……待他个头啦!
可时间一长,什么东西都会变质。师魁开始和瑶姬一起泡剧集煲卡通不睡觉,虽然看古装剧或神鬼剧的时候他会嘲笑编剧的水平太次、想象力太差,但每集他都不错过。
然后,他发现他的式武神在心情不爽时会爆一句“dame it”,并且迷上了RAP音乐,说是强烈的节奏感让他精神亢奋,如遇知音。
再后来……如果你看到他家那个开口“come on”闭口“my lord”的红发俊绝男子,一定是师魁没错。
……两个败类!
而他的暑假,就这么过去了。
(上部完)